金昇玟看着眼前又被满上的酒杯，没有犹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啤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也经不住今晚他这么喝，整场下来几乎没停过，看得李旻浩眉头直皱。

甚至他周边两位一开始还劝酒的都坐不住了，劝酒这事情就是得人不愿意才有的聊，一旦对方反其道而行之倒不自在。到后来所有人都拉着他不让他喝他才消停了点，坐着，一动不动的。

其他人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酒量高，只有坐在不远处的李旻浩知道，金昇玟一定是喝醉了。他喝醉了安静得很，不吵也不闹，但会像一块橡皮糖一样黏住了扯都扯不下来：无论李旻浩是在厨房还是在客厅，无论是在煮醒酒汤还是开着电脑在工作，他都要跟着，作乱地在李旻浩侧颈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眼见着今天的聚会到了尾声，李旻浩帮着先送走了几个前辈，回来的时候包厢也不过零星几个人了，剩下金昇玟还在那呆愣愣地坐着。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家估计都认为他还在不会丢下金昇玟就都先走了，认命地向这醉酒的木头走去，刚到近前就被扯住了衣袖。

金昇玟也不说话，也不看他，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食指拇指捏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走吧。”李旻浩试图抽出衣袖无果，于是晃了晃手提醒金昇玟。

他喝醉了酒真的很听话，呆呆地站起来被李旻浩拉着走。但刚走出酒店，或许是因为吹了冷风吧，他突然不肯走了，蹲在街边怎么都叫不动。

李旻浩拨了一下金昇玟乱糟糟的头发，他缩得更厉害了，抱着膝盖屈成一团，像一朵被幽怨阴云笼罩着的小蘑菇。

“还走不走了？不走我走了啊你自己在这吧。”李旻浩好似毕生的耐心都花费在哄醉鬼这一事业上了，说着作势要走，果然下一秒被人死死扯住了西装下摆。

他回头看他，金昇玟还是埋着头。李旻浩啧了一声，却突然听见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起初还没注意，直到小醉鬼呜呜咽咽起来，抽泣声甚至唤醒了原本沉睡的路灯。

这下李旻浩慌了神，弯下腰来把脸凑到他跟前看他，但他死死埋着头闷着声哭。李旻浩撩开他的刘海，见他额头都涨得通红。

“不是……你哭什么？金昇玟？”

这肯定是金昇玟十五岁过后最失态的一次。因为总是把眼泪往回咽，小狗都快哭岔气了，弓着的背一抽一抽地起伏。

李旻浩拍拍着他的肩膀，连着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过路的人纷纷投来目光，又体贴地各自赶路，大概心里怀着同情。无论怎么喊他都没反应，李旻浩被他哭得心乱如麻，直起身来。

“别哭了行么？再哭我真的走了。”

金昇玟终于天降恩泽般地给出反应了，他刷地仰起头来，委屈和酒意糊成一片泪眼朦胧。醉酒让他的语言组织能力都开始混乱，倒退成刚学会说话的小孩。

“我没……我不哭……你不…不相亲……”

现在到底是谁在委屈？泪意似乎转移到他身上来了，像是被蜜蜂蛰到了心脏，伤口膨胀起来压迫泪腺。他知道为什么的，他心知肚明。

金昇玟好像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孩，把他的心揉碎了砸烂了融化成一滩水，还要用力跺上一脚溅起水花。

金昇玟真的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恍惚间，金昇玟的手抓住了他的裤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旻浩仰头，海城的天许多年来都是灰蒙蒙的，一成不变。他转回看向蹲着的醉鬼，说出来的话全都成了叹息。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

离婚的时候不是很痛快么？签字的时候明明潇洒得很，现在又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摆出最可怜的模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金昇玟一抹眼泪，音量忽地拔高又低了下去，好像又委屈起来，“可是真的好爱你……”

拜托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李旻浩抬手扶住额头，太阳穴的钝痛张牙舞爪地威胁他。

他一直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不出意料的发现，他那花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填补的决绝，只消金昇玟一滴眼泪就分崩离析。

老天爷啊，拜托别再折磨我了。

方才在手机上打的车驶到了跟前，李旻浩阖上眼深呼吸，扯着金昇玟的手臂把人拖着塞进了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司机问，“西子湾那里是不？”

金昇玟突然被他这么一拽还有点愣神，听到他们的对话，在车子发动时才迟钝地问了句。

“那是你家。”李旻浩纠正他。

金昇玟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像家门口那盏快坏掉的路灯，“我不回家。”

李旻浩在他没说完前就打断了，金昇玟脸一扭朝着窗外，又开始散发潮湿蘑菇的气息。

十几分钟的路程不算太长，在即使深夜还一样灯火通明的海城更算不上什么。一眨眼也就到了，李旻浩下了车绕到金昇玟那边给他开车门，谁知道他像和座椅黏住了一样死活不肯下来。李旻浩原本就没有耐心的，在今晚全都奢侈地用光了，估计往后几十年都难以再生。他手支着车门和里面蜷缩的金昇玟对峙，“你下不下车？”

“不……下了我也不回家。”

三十年的良好教养让李旻浩在这种情况下还勉强维持住了风度，没有骂骂咧咧但也濒临崩溃了，“你爱回不回！天这么冷你有本事在外面站一宿！冻死你算了！”——

半小时后，李旻浩实在称不上温柔地拖着金昇玟出现在自己家门前。

其实刚刚在外面那么一折腾，小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踉踉跄跄被拖到李旻浩家门口的时候金昇玟已经有些神志了，这会应该是意识到自己犯了蠢，一言不发地跟着李旻浩。

转动的钥匙在空荡的楼道里叮当作响，李旻浩推开门进去，反手按下墙上的开关，黑漆漆瞬间被灯光驱散。

他回过身去，金昇玟还傻站在门口，搓着手显得有点局促。

“还不进来？真准备冻一宿？”

他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塞进金昇玟手里，把人推进了浴室，关门前还贴心地打开了浴霸。又怕金昇玟在浴室里睡着，他全程守在门口听里面声响，最后卡着十分钟的点把人从里面赶出来了。

金昇玟比刚进去时更沉默了。发梢湿淋淋地坠着水珠，向上卷翘起来；攥紧的手骨节分明，眼神飘飘忽的，最后落到了地面。

李旻浩都不用看就知道他酒醒了，连好脸色都不愿意摆出来，直接把一床被子扔进他怀里。

“家里没床了，你睡沙发。”

金昇玟看起来欲言又止，李旻浩却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直接回了房间。鬼使神差地，又偷偷开了一条门缝，窥见金昇玟盯着虚空站了一会，慢吞吞地躺到了沙发上，抻开被子把自己裹好。

家里的各处的开关都在他房间，金昇玟睡了，他也就关了客厅的灯。房间里的暖气在他刚回家时就打开了，在外头冻得通红的指尖也渐渐回暖。李旻浩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把毛衣脱了，浴室没接触到暖风，赤脚踩上瓷砖，凉意不留情面地往上窜。

他打了个寒颤，几步退回到房里，按下了客厅暖气的开关。

虽然不是那个宿醉的人，但昨晚也实在折腾得够呛，李旻浩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闹钟，最后还是在生物钟的强迫下勉强醒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趴着睡，侧脸被压得微红，睡眼惺忪，下床时还差点头朝下摔个倒栽葱。推开门，金昇玟大概也是刚醒，顶着乱糟糟的小狗毛，弯着腰坐在沙发上，肩上还搭着半拉被子。

两个狼狈的人四目相对，金昇玟先败下阵来。李旻浩退回去还把门落了锁，家里有两个盥洗室，金昇玟如果不傻的话自己会去。果然，李旻浩从房间里洗漱完出来时候，金昇玟已经在探索他家冰箱了。

看他出来，金昇玟还颇有些心虚地撤开手，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吃的。”

那不然呢？开冰箱不找吃的找钱？李旻浩是这么尖酸刻薄的人，但现在他没说出口，应了一声，没有下文。

他绕过站在冰箱前的人，伸长手拿出了两瓶冰箱里的牛奶，倒了点水在锅里，把牛奶扔进去加热。柜子里恰好剩了一袋面包，李旻浩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买，一边撕开包装倒进盘子里。

盘子啪啦地出现在金昇玟面前，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脆响，还不稳地左右起伏了几下最终才安全着陆。李旻浩掀开锅盖，氤氲的水汽扑了满面，他两只手指掐着滚烫的牛奶盒角，在空中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盘子旁边。

“家里没别的了，就吃这个吧。”

他向外望了一眼，昨晚几乎是被他暴力拆卸的金昇玟的西装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沿，皱得不成样子。那套西装是李旻浩买的，私人定制，他知道是什么布料，根本经不起这么造。

“还有，你西装估计是废了，待会穿我的吧。”

金昇玟一直埋头苦吃，猜不透心思。李旻浩也没那个闲情，几片面包解决完后就回房间挑西装去了。他俩身高差不多，他能穿的金昇玟也能穿。李旻浩挑出一整套来，视野边角忽地多出一个身影，他侧过去，金昇玟恰好走到他房间门口。

他顿时慌了心思，揣着西装三两步冲到门口把人推离自己房间，少有的疾言厉色，“你在我房间门口做什么？”

“有什么好看？”李旻浩反手关上门，把西装塞给他，“去那边浴室换。”

金昇玟搓了搓怀里的衣服，目光却止不住地往李旻浩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一箩筐的疑问，还是一个都没问出口。

今天是李旻浩开车，本来金昇玟说要开，但他昨晚喝成那个样子，李旻浩是死活不肯让他摸方向盘。他在壹舍前慢慢停下让金昇玟下了车，听见关门声后没有犹豫地，发动了车子。

金昇玟喉底哽着的话彻底消失在车轮离去扬起的烟尘里，他扯了下衣角，掏出手机给李旻浩发了条微信。

「西装我中午送去干洗 应该下午就能拿到」

他承认他私心大过天，李旻浩把自己的西装给他的时候他心里不可能不高兴，又多了一个见面的机会，他们之间的羁绊剪不断了。

但李旻浩一直没回，直到金昇玟从干洗店取回西装的时候都没回。店面门口挂着禁止停车的红色标识，金昇玟视若无睹地停在门口，坐在方向盘前无所适从。

他瞥了眼时间，现在这个点约莫是李旻浩下班的时候，现在过去应该能碰上。他反扣下手机，在店主的注视下悠哉悠哉地开车走了。

李旻浩的事务所没人进出，在车水马龙里显得突兀冷清。金昇玟找了个车位停下，没下车，隔着人行道看向玻璃门里穿梭的人们。

Collapsar的招牌是黑色的，左边是个黑洞标志——白色的空心圆，被同样白色的刀刃般的一笔拦腰截断。

和其他建筑师不一样，李旻浩从大学毕业出来时就入职了Collapsar，没有经历过任何变动，一步一步坐到今天一组主创的位置，稳定得令人惊讶。

其实刚出来时，他收到了不少事务所的offer，其中不妨有规模比Collapsar更大地位也更高的事务所，但李旻浩都没去。他和金昇玟说，觉得和Collapsar有缘，感觉就是这个了。

他们果真是应了这黑洞的名字，自我陨落，眼见着一步步下坠，最终——彻底崩塌了。

这时候李旻浩下班出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车，和车里的人，当然金昇玟也看见了他。

李旻浩十分明显地脚步一顿，又故作自然掩饰下来，朝金昇玟走过去。车窗适时落下，露出一张略显慌张的脸。金昇玟急急忙忙探到后座捞了个袋子递出来，李旻浩接过来一瞥，是自己的西装。

“那个……”金昇玟抓了抓后脑勺，“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我就过来了。”

“微信？”李旻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要解开锁屏就想起什么，又把手机塞了回去。

“噢。我把你屏蔽了。”

“这样啊……”他看向手刹又转向前面，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要看哪了，语无伦次地，“没事。没事。”

这看起来可不太像没事。李旻浩直起身来，“行了，你回去吧。”

金昇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一个犯了病的人，浑身没有一处关节觉得自在，“你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李旻浩蹙眉，还没等回答，身后就传来一个娇俏活泼的女声。

落后一步响起的是被呼喊的人的声音。

李旻浩回过身去看身后的女生，金昇玟也看见了，是那晚从李旻浩小区出来的那个女生。那晚他想遗忘的所有尴尬和无地自容又涌上来，当时击碎他勇气的棍棒今天又狠狠敲到他头上，让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但这次他没落荒而逃了。

他就这样目送着李旻浩和那个女生离开。

“他就是我前夫哥吗？”

听她这话李旻浩啧了一声，“别乱叫。”

女生做了个鬼脸，然后自顾自在大街上笑得东倒西歪，笑靥几乎和李旻浩如出一辙。

“你再闹我就打电话跟你妈说你逃到我这，连夜把你遣送回美国。”李旻浩白她一眼，兴致缺缺。

“别！你可别！你是我亲哥成了吧！”她本来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又扑回来挂上他的手臂，“我不回去！”

“你这样一直逃避也不行。”

李旻浩抽出被她紧紧抓住的手，不动声色地错开一个身位。

夜晚渐临，墨色并没有为人间这场闹剧减一分嘈杂。霓虹灯牌开始运转，街边夜晚才营业的商铺推开了卷帘门。车流比起白天只增不减，远光灯近光灯闪得行人泪水直流。

“总之我不回去。”身边的女孩嘟囔。

对于这个姑姑的小女儿，他是一点办法没有。姑姑一家都在国外住，算起来他也有好些年没见到这个表妹了。这回她从国外逃回来找他，还是为了她那个外国女朋友的事情。

“你说他们怎么这样呀！亏他们还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连国内都合法这么久了，他们居然还是不同意！”女孩义愤填膺的，步伐越来越快。

自家姑姑李旻浩还是了解的，虽然在国外生活着，但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尤其对小女儿更是心疼，不同意倒也正常。

但姑姑疼爱小女儿，估计反对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离家出走回去后磨一磨也就成了。

李旻浩笑笑，哪像他和金昇玟。

金妈妈那关容易过，可不代表他爸妈有这么好说话。

他说过的，他就像是一台计算精密的机器，从他出生开始就被设定好轨迹，从此以后一切脱轨的事情都被拒之门外，他上什么补习班做什么功课，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甚至精确到时分秒，桩桩件件都安排好了。

李旻浩都怀疑，会不会他出生时候他爸妈就把他的结婚对象都挑好了。

和金昇玟恋爱到结婚，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爽。

即使被轰出家门、被责骂被打，李旻浩都觉得，那段时间是他最痛快的时候了。

原来活出自己的颜色是这样的感觉，他多么惊喜，被捆住翅膀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没退化到再飞不起来的程度。

当时就算是再觉得疲惫，看见金昇玟时就又充满力量。

爱人啊，你给我的何止是勇气。

最后他爸妈还是同意了。即使面对金昇玟时还是没有好脸色，李旻浩依旧照常地，过年过节就带着金昇玟回家转转。

她新换了一家酒店住，就在李旻浩小区附近，因为原来那家住不惯，李旻浩又没法收留她。

看着她进了酒店，李旻浩拐个弯就到了家。今天用电梯的人格外多，他等了好几趟才坐上。到了楼层，他礼貌地向同电梯的人点点头出去了，食指转着钥匙，在安静的楼层里啷啷地响。

忽然他停下脚步，连带着思绪也空白了几秒。

他看见了家门口的身影。

准确地来说，是蹲着的金昇玟。

他缩成一团蹲在自己家门口，还是下午见他的那一身打扮，手指在墙上画圈。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望上来，李旻浩恰恰好对上他在昏暗楼道里乌亮的狗狗眼。

好像一只在雨夜里被抛弃的大狗勾，浑身湿漉漉的，卷翘的毛坠了水一绺一绺的贴在身上，可眼睛还乌黑水润，乖巧地坐在原地仰望着来人。

难道有邻居在楼道里打碎了伏特加么？还是说今晚的风裹挟着柠檬朗姆酒。李旻浩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头晕目眩，刚刚心里想的所有赶走金昇玟的伤人语句全都成了泡影，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又是同时地止住话头。李旻浩不再说，等着金昇玟的狡辩。

“我……我家停水了。停到明天。”

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李旻浩还逆着楼道里暖黄的小灯，金昇玟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李旻浩一定一万个不相信，于是他又添了几句，即使苍白无力，“你知道的吧就，西子湾就是一直停水。”

李旻浩似乎置若罔闻，直接转过身去掏出钥匙开门，“进来吧。”

事实上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但金昇玟已经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的灰，也不好再说不。李旻浩径直往前走，随手把外套挂上衣帽架，回了房间又唰地拉开房门探头向外，“你自己带衣服了吧？洗完就回去。”

金昇玟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李旻浩又啪地把房门关上。

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淌下，划过他裸/露的皮肤，最后坠落到白瓷地面流走了。李旻浩手向后一伸扑了个空，才记起来自己忘拿睡衣进来了，叹了口气，他从盥洗台下的柜子里找出套浴袍随意系上了。

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不该让金昇玟进来的，怎么就色/欲熏心神魂颠倒了，李旻浩恨铁不成钢。

赤着脚踩出来，遍地都是水渍，李旻浩把睡衣换上，又要折回浴室拿东西。刚走到门口就一脚踩上自己留下的水，他一下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虽然没摔倒，但后腰狠狠地磕上了桌角。

他几乎是眼前一黑，瞬间的神经性休克反而抑制了痛感，从短暂的视野发黑中缓过神来，钻心般的疼痛这才从伤处爆炸开来向四肢蔓延。吊着全身力气一般，他摸索着到床边趴了下去，急促地呼吸着，像一条离了水濒死的鱼。

他腰伤本就不轻，入了冬只要稍不注意保暖就一阵阵的酸痛，这会可以说是撕开了伤口上的创可贴，一发不可收拾。

外头的金昇玟应该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过来敲门，声音听不太真切，“怎么了？”

李旻浩很想回答没事，但目前这种境况他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往他犯腰伤怎么都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往常都是金昇玟把膏药放到暖气上烘得热乎了再给他贴上；晚上在家的时候，就趴在金昇玟腿上等着他给自己按腰。

他缓了又缓，直到外面开始着急，从敲门变成了急促的拍门。

“旻浩？李旻浩？你听得到么？”

“你是不是腰伤犯了？”

这时候金昇玟总是理解得很快。可为什么这种事总发生在离婚后？真的让他快要崩溃了。李旻浩唾弃自己，清了清嗓子，“没事。”

李旻浩也知道自己现在声音虚得不能听，但他还是坚持，“真的没事。”

门外静了。李旻浩心想着，金昇玟大概是回去了吧，不过本来也该是这样，没什么可失落。

是的，没什么可失落的。

但突然那声音又穿过薄薄的门板，声线比之前更低更沉，或许几乎可以说是央求了。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现在你身体要紧。我进去给你按一下就走，行不行？”

李旻浩濒临崩溃般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钥匙……在门口花盆下面。”

金昇玟原本可以心无旁骛的，如果他进来后没有看到李旻浩床上堆的是他们曾经用的被子枕头。

“别问！一句都别问！”李旻浩不看他，只是埋着头，声音嘶哑又破碎，“拜托……”

于是他真的一句都没问。

他掀开李旻浩的衣服下摆，后腰上紫黑色的淤痕触目惊心。他顺着李旻浩的指示从客厅翻出红花油和膏药，打着圈慢慢把瘀血揉开。李旻浩没忍住嘶了一声，金昇玟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这边的暖气不像之前家里的暖气，金昇玟只能先在手里捂热了再给他贴上。这会李旻浩也缓过来了，他反手把衣服扯好，调动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

金昇玟还想扶他，却被他撇开。谁知道才迈出去一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腿一软，眼看着又要摔倒，金昇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后背，搀着他直到他站稳。

李旻浩又一次地推开他的手，宁愿一瘸一拐地挪到柜子边去拿暖水袋，又扶着墙去找电源插头。他在床沿坐下，“行了，你回……”

金昇玟很少这样严肃地叫他的名字。李旻浩抬头，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前，脸上是从没有过的愠怒。

“你宁愿这样也不愿意来找我？”

李旻浩突然生出一种，把所有他的秘密全都摊开来讲的冲动，就这样摊牌。他明明想逃避，逃离目光、束缚和冷却的爱，但是他想藏起来的东西太沉重了，他根本避无可避。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是个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卑的人，如果没有遇见金昇玟，可能一辈子都畏缩在他小小的蜗牛壳里。但或许天性难改，他又缩回他封闭的小小空间。他下意识地会把事情封锁进箱子里，然后沾沾自喜，又感叹没人懂他。

“金昇玟，只有你有压力么？”

“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后来没有你都睡不着觉，我连褪黑素都吃到失效？”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掉钱眼里了金昇玟！”

他怎么能没想过告诉金昇玟？可是金昇玟早出晚归一天见不着人，晚上回家要不关书房工作要不倒头就睡，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天下来有时候一句话都说不上。

他好矫情，把所有事情都瞒下来不想让人担心，可又期盼着别人能察觉到他的心事。

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难道要他自己拆穿自己的谎言，然后放下一切身段地去找金昇玟么？根本不可能。

人不可能有读心的超能力来一眼洞察你的烦恼，别人也没义务去了解你的难处，李旻浩深知这点。

可是，金昇玟你不是别人啊。

你是我千万人中万幸才得以相逢的爱人，是我前三十年积攒的所有叛逆的着落，我把原本被设定好的人生中不该存在的爱意全都托付给你。

金昇玟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他却成了一个哑巴，嗓子里像是卡着沙砾，干涩又卡顿，最后千言万语剩下一句苍白的对不起。

他其实不求怎样荣华富贵，只想要他和李旻浩的前程坦荡无忧。

虽然母亲已经尽全力地供他生活，但是比起街坊邻里或者同学，还是差了一大截。他只记得有时候半夜醒来，母亲还亮着灯赶工。

他要受亲戚朋友接济，要遭人指点，要看着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供他上学供他吃穿。

在那个年纪，他比同龄人都领先地意识到了金钱的力量。

他十五岁开始打第一份工攒钱，即使那时候妈妈已经换了个不错的工作，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了。因为从小喜欢画画有点功底，大学的时候选了据说回报高的建筑工程学。毕业之后他开始拼了命地工作，尤其是在和李旻浩结婚后，这种对金钱的偏执几乎达到了顶峰。

“我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有保障的未来……”

生活总会有很多突如其来的事故，他想用物质来换取他的李旻浩没有风险的将来。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如果他想守护的未来没有李旻浩，他还要赚钱做什么。

可千万别哭，金昇玟这么想，可是眼泪不听他的话。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的，十五岁后再也没为什么流过眼泪，但最近丢人现眼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眼泪砸落到地板，断了线的珠子般散落，他难捱地蹲下来，企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好像昨天晚上。李旻浩听着他哭，心里这么想。

不一样的是昨天金昇玟喝醉了，今天他可清醒着，他们两个都清醒着。多少次了，金昇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换取他的心软，以失误，以眼泪，而他明明知道这样不行，可又每次都中计。

“今天就不该放你进来的。”他低声说。

金昇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半跪在他身前抓住了他的手，眼里还噙着泪。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一定……”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李旻浩真的束手无策了。

恋爱四年结婚六年，一辈子才有几个十年？他们已经花费了十年时间在这段没结果的感情上，再一个十年，即使前期黏黏糊糊，最后还是降到冰点。

他们都有多久可以浪费？

他想挣脱金昇玟的手但没挣开，眼神飘飘忽没有落处，最后他看向金昇玟，“可是…可是……”

“我们已经用十年来证明我们不合适了。”

金昇玟又向前错了一步，几乎要贴着李旻浩的小腿了。他把李旻浩的手拢在自己手里，紧了又紧。

“真正不合适的感情几天就散了。什么样的要十年才能证明？这才证明我们合适得不得了。”

原来昨晚的泪意只是蛰伏，李旻浩抽出手来，难堪地蒙住眼。

“金昇玟，我真的不该放你进来。”

李旻浩走到了家门口，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他把钥匙放回口袋里，转头看向死乞白赖跟了一路的人。

来人眨眨眼，“你昨晚不是答应的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可没答应你住我家。”

“那……我不追着你跑的话，我还怎么争取？”

随你便吧，李旻浩白了他一眼转身开门，错过了金昇玟在身后得逞的笑。

两人今晚一起去外面吃了饭，谁知道金昇玟非要跟着他回来，说是再一再二再再三。李旻浩原想着，金昇玟睡衣什么的都没在这边，估计晚一点自己就回去了，结果九点多的时候突然有人按门铃，是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送货员。

“您好，是……金昇玟先生么？”

李旻浩回过身去，金昇玟正坐在客厅工作，眼睛却偷偷往他这边瞟。

“这是您订购的睡衣和一套洗漱用品，您查验一下有没有错漏。”

李旻浩笑着接过来，门关上后把东西扔到了沙发上，塑料袋翻滚了几圈。

“你是准备在我家长住了？”

“这次是什么理由？停水？停电？还是说你们楼塌了？”

金昇玟抱着电脑盘腿坐着，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都不是，总之你轰我我都不走。”

他简直是要气笑了，这人这么多年都看着人模人样，一离婚了就变狗。他懒得再理，“你爱睡沙发是你的事，随你便吧。”

金昇玟这两天留宿的被子还没来得及收，李旻浩本来想着用不上了，结果今早上班走得急忘记收起来了，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又派上用场。

他回了房间后就没再出来，隔天起床推开门时就看见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客厅不是他房间的木地板，瓷砖还是冰冰凉凉的。李旻浩回房间穿上拖鞋，折回客厅倒了杯水，一边盯着电视上静止的画面。

大概是金昇玟昨晚在看的日剧，李旻浩只隐约记得在哪看过里面的台词，刚好也是画面里这段。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事 成年人请直接勾引」

「变成猫 变成老虎 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金昇玟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李旻浩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摁了返回，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走进厨房，正好早餐主厨熄了火。

他其实会做饭的，只是不好吃，只能说天生不是厨房这块料。离婚之前金昇玟就常不回家吃，他一个人也没有做饭的必要，城里的外卖都尝了个遍，离婚独居后就更没有做饭的想法了，这让他得有一段时间没吃过家常菜了。

早餐简简单单，金昇玟煎了个鸡蛋，还刻意把煎蛋用火腿肠绕着圈成了一个心形。结果李旻浩一勺子下去，他的心碎成了两半。

今天的早高峰还是照常拥堵，人来人往，循环往复，红绿灯前列起了长长的车队。但是今天的天空很漂亮，解除了雨雪预警，它看起来不那么触不可及；低空飞行的浮絮和高处松软的云团，都是曾经的雪。

世界是否就是一部盛大的单元情景剧呢？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幕，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或大或小的角色。人们的脑子里有时总会浮现这样无厘头的疑问，于生活无用，时间也在千百个这样不时冒出的中二问题里，流水般消逝了。

『我今晚有应酬 就不一起吃饭了』

收到第一条短信的时候李旻浩还以为自己穿越回没离婚的时候了，他回了个句号表示收到，又想起来金昇玟还生着病，多回了一句。

从金昇玟到他家当苦力也过去快半个月了，虽然立春过了气温在渐渐回升，但都说春寒料峭，海城还是冷的，天天睡客厅就算开着暖气也只是勉强，沙发又不如床舒服，再加上每天早上都要早起来做早餐，金昇玟前几天就冻感冒了。

李旻浩说他活该，让他不回自己家住要来这活受罪。

李旻浩又回了个句号，恰好表妹发信息来约他吃饭，他想了想，答应了。

这半个月小表妹无数次约他吃饭都被他拒绝，现在终于有个对上的时间，他也不好意思再让这个伤了心的孩子再被伤害一次。

但他到了约定的餐厅就开始后悔，小表妹从他刚坐下就开始碎碎念她和家里斗争多么艰难，好几次他都想拔腿就走，一直念到了李旻浩小区门口。

“行了行了你快回酒店吧。”

她眼睛一瞪，好像在说你怎么也不理解我，气呼呼地离开了。

落得个耳根清净，李旻浩总算是有时间喘口气了。他在小区里慢悠悠地散步消食，走了几圈后在回家。打开家门，里面是亮堂的，但是没人。

金昇玟这么早回来？李旻浩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在黑漆漆的阳台上找到他。

“吹风。”金昇玟声音闷闷的，因为感冒鼻音很重。他没看李旻浩，自顾自地望着外面。

“你喝多了？”李旻浩问。

“我没喝酒。”金昇玟吸了下鼻子，没忍住还是转过身来，“你是不是……又去见你那个相亲对象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李旻浩知道他看见了，无语凝噎转身就走，他跟了上来，一路絮絮叨叨。

“不是…你不能这样的吧。你都答应我了，就不能再去见别的人，你这样对那个女生是不负责任的你知道么？”

李旻浩正在衣柜里找换洗衣服，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找东西，走到哪金昇玟跟到哪，他就随口搭腔。

“是么？我只记得我答应的是给你一个机会，没说就答应和你复合了吧。在这期间，我爱见谁就见谁是合理的。”

金昇玟定住了，站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一句。

彼时李旻浩已经抱着衣服进浴室了，他笑，在关上浴室门前探头出去，“行了行了，骗你的，她是我表妹，有女朋友的。”

他把门关上，把衣服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磨砂玻璃门外隐约可见一个来回走动的身影，金昇玟那鼻音重到模糊的声音又传来，甚至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真的吗？我是说…阿嚏——我是说…你没骗我吧？”

金昇玟又开始来回踱步，碎碎念着，“我就知道…我就说你不可能的……”

门外的人开始止不住地嘿嘿笑，听起来不是太聪明。

李旻浩擦拭着盥洗台，突然停下来，微敛了眉眼，还是没忍住。

因为感冒，金昇玟这几天都头昏脑涨的，早上也起不来。今天睡过头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揉揉身上酸痛的肌肉，起身去盥洗室。

盥洗室内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金昇玟进去一看，是李旻浩在刷牙。

李旻浩瞥到他，向右边挪了几步空出一个位置，漱干净后才跟他说话，“我房间里水龙头坏了。”

金昇玟噢了一声，上前几步补上了那个空缺，低头挤牙膏。等他洗漱完，艰难地睁开被水趁机闯入的眼睛时，李旻浩明明已经好了，但还是站在他身边盯着他。

他们两个上一次一起洗漱出了什么事还历历在目，金昇玟怕自己现在生着病更不清醒，以为李旻浩还要用卫生间，于是他退了一步就要向外走。

他听见身后人唤他的名字，声音很轻，轻到快要触不可及了，但他还是听到了。

李旻浩的后背狠狠撞上浴室的墙，随后金昇玟的吻落了下来。他吻得很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亲吻，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释然。李旻浩起初吃痛想要推开，又被圈得更死，他觉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拆吞入腹了。

他没有回应地任由人动作，最后伸出手来勾上对方的脖子，摸摸对方早晨蓬松的头发，叹息全都湮没在唇舌之间。

金昇玟和他分开一段距离，又抵着他的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亲吻间隙问他，“要上班么？”

李旻浩笑，都这种氛围了还问这种问题不多余么？

他听见自己说，“可以不用。”

“不是我说，你昨晚那个小区设计那样规划真的不合理。”

李旻浩在客厅喝水，刚起床不到十分钟就又听见昨晚没吵完的话题。最近Collapsar接了个小区的工程，他昨晚只是大致地尝试画一下。结果金昇玟路过看了一眼，提出了几个问题。

其实金昇玟说的对，是他下笔前欠考虑，但是他就是想和金昇玟抬杠，所以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到了最后也没个结果。

“你做你的饭吧别说话了。”李旻浩朝着厨房喊。

直到李旻浩在打领带准备要出门时候，金昇玟在卫生间里，隔着门还要锲而不舍地和他探讨。

“我觉得你那样真的不行。”

“行行行单子给你做了我先走了。”

李旻浩拍拍身上的西装，没等金昇玟，提前出了家门。

海城的清晨，悠闲又繁忙。路边包子铺的叫卖声和车主情急之下的鸣笛声，编织成这座城市上空密密的网。网的下面，有出来散步晨跑的人，也有为了生计奔波的人。

繁忙的街道上，一个男人从路旁的小区出来，看着约莫三十岁，提着公文包。随后另一个男人急匆匆追上来，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或许是闹了别扭的爱人？两人推拉了一会儿，还是手牵着手地向前面去了。

这条路每天都是这样。上一秒还在身边的人影，一晃神就随着乌泱的人潮消失了。

所以在看向前路之前，拜托请握紧彼此的手。

　　[制作/观察者网 鞠峰、吴辰晨]

　　“印太经济框架”启动，拜登攒的这盘局少了个关键议程（新京报）

▲拜登在东京正式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日韩澳等13国加入。图/IC photo

　　据报道，当地时间23日下午，美国总统拜登在日本东京正式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美国、韩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越南、文莱13个国家成为初始成员。

　　自去年10月拜登在东亚系列峰会宣布将启动“印太经济框架”以来，这个倡议就备受关注。但是直到如今启动，其性质、内涵、运行机制仍模糊不清。按照彭博社报道的说法，“许多亚洲官员对印太经济框架都不太明白”。>>详情《“印太经济框架”声明措辞引争议：字斟句酌还是空谈遮羞？》

　　一个让许多人“不明白”的机制，已经表明了IPEF的创立有多么粗糙。那么，美国为何执意要搞IPEF？

　　试图在亚太地区寻找新贸易“登陆点”

　　拜登提出IPEF的初衷，是要填补美国在2017年特朗普时期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后的空白。

　　美国退出TPP后，就在亚太地区的多边自由贸易机制中缺席了。TPP后来改名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但其协议内容与TPP大致相同。TPP和CPTPP都有许多条款，本质上一样，都建立在多边自由贸易理念的基础之上，只是包容性不够强。

　　这不符合美国的预期。特朗普退出TPP，是因为信奉单边主义和双边贸易谈判，且认为TPP“不能阻止日本操纵汇率”。拜登政府上台后，虽然日本力劝美国加入CPTPP，但拜登政府认为，CPTPP与美国的亚太战略不够匹配，且因为会导致大量工作岗位流失，遭到美国劳工组织的反对，不利于拜登政府和民主党的政治利益。

　　但就在美国纠结之际，以今年1月1日生效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为标志，亚太地区的多边自由贸易日趋繁荣。

　　亚太地区特别是东盟地区，是拜登政府推行“印太战略”的重要节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贸易进程中缺席，不利于美国推行印太战略。因此，拜登在去年东盟峰会上提出了“印太经济框架”的想法，为推行印太战略寻找经济方面的“登陆点”。

　　如今IPEF有了初始13个成员国，比CPTPP的规模（11个成员）还大。热闹归热闹，但问题是，IPEF存在天然缺陷。

　　IPEF存在两大“基因”缺陷

　　正常的多边贸易机制，离不开两个前提：一是市场相互开放，相互减免关税；二是法律地位平等，没有强制性。IPEF在这两个方面，一块都不沾。

　　印太经济框架目前设定了四大类别：公平和适应性强的贸易、弹性的供应链、基础设施和减少碳排放、税务和反腐败。其中在公平和适应性强的贸易方面，又设置了劳动力、环境和气候变化、数字经济、农业、监管透明度、竞争规则和贸易通畅性七个子领域。

　　有兴趣参与印太经济框架的经济体，无需参与全部四大类别，但一旦参与其中的某些议程就需要严格遵守协议。

　　看上去IPEF的四大议程是那么回事，却缺少了最关键的一个议程：市场相互开放。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副代表莎拉·比安基4月底在解释IPEF时明确表示，IPEF“不包括谈判市场相互开放的议程”。也就是说，美国不会向IPEF成员国开放市场。

　　此外，为了避开国会程序（因为讲不明白），美国启动IPEF，是通过拜登签署总统行政令执行的。这意味着在拜登任期结束，IPEF就可能散架。

　　与此同时，美国要求成员国加入IPEF相关议程时，必须作出法律承诺。一方是随时可能失效的总统行政令，另一方却要作出法律承诺，这其实是一种强制性、不平等的协议框架。

　　有着明显“基因”缺陷的IPEF，为什么还有十几个国家要当初始成员国呢？

　　美国靠什么吸引其他经济体加入

　　IPEF作为印太战略的经济部分，自然有遏制中国之意。但美国不想开放市场，靠什么吸引其他国家？

　　主要在两招。一是四大议程里的“弹性供应链”，二是美国在IPEF中极为强调的“数字经济”。所谓数字经济，即美国掌握的大数据，通过贸易数据的识别、选择、储存和引导进行资源分配，把原本流向中国的美国订单导向印太经济框架成员，建立不依赖中国的所谓“弹性的供应链”。

　　还记得不久前，美国商务部强令20多家国际芯片大厂将订单、投资、库存数据等商业机密交给美国商务部吗？美国商务部和贸易代表办公室，正是主导美国IPEF事务的两大部门。

　　不过，虽然美国可以靠“数字经济”和建立新供应链的承诺吸引一些经济体加入IPEF，但不代表能实现遏制中国的意图。

▲双燃料集装箱船在山东港口青岛港前湾集装箱码头装卸货物。图/新华社

　　一方面，中国是全球120多个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仅东盟国家，去年与中国的贸易额就超过了8万亿美元，而美国与东盟只有3万多亿美元。东盟国家不会为了IPEF中的美国订单就自损利益站队。>>详情《李显龙：CPTPP无法被“印太经济框架”取代，支持中国加入》

　　另一方面，除“弹性供应链”还有点吸引力外，IPEF的其他三大议程与多数IPEF成员的治理现状和发展目标并不吻合。

　　所以IPEF的现状是，台子搭起来了，但戏还不知道怎么唱。这是一个强调美国主导、试图只实现美国战略目标而不强调共同利益的多边经济框架，这样的框架，热闹恐怕只是一时的。

　　撰稿 / 徐立凡（浙外美国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