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歌的游戏,忘记叫什么名字了?有谁知道呢!

如果猫知道
孙未因为与众不同,她被判定长不大。当同伴忙着毕业,忙着长大的时候,她却跟随一朵浪花和一台洗衣机,去一个神奇的世界冒险。一个让人反思的魔幻故事。成长的代价,难道一定要失去梦想吗?1. 和游泳池一起逃亡这可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啊。沐风总是这么想。当沐风只有五岁的时候,她是一个长得像蘑菇那么小的女孩,短发剪成蘑菇的式样。虽然她那么小,没有人怀疑过,她会和所有孩子一样长成一个大人。就在那一年,老师给孩子们讲课,讲的是地球上的树。“所有的树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老师按照书本这么告诉大家,然后和蔼地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位老师是一位温柔年轻的女士,不过我们都知道,大多数老师这么询问,只是为了得到一片心悦诚服的沉默。可是沐风真的站起来提问了。她问老师:“也许有的树是从外太空飞来的呢?飞累了,就一头扎进泥土里。有一天,说不定它们还会飞走呢。”老师说:“你的想象力很值得表扬。可是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就很糟糕啦。”那时候,沐风并没有察觉“糟糕”会有多严重。她继续问老师:“所以,为什么大家这么肯定,所有的树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呢?”“因为这是书本上说的呀。”“也许有一本书上并不是这么说呢?比如,写满了外语的书。”“因为这是科学呀。科学家观察了很多很多的树,才总结出这个道理的。”“很多很多并不等于‘所有呀。只要有一棵树是飞来的,这个道理就总结错了呀。”老师已经很耐心了,现在她也有些生气了。她皱起好看的眉毛,声音变得坚硬:“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沐风很小声地反驳:“只要有我一个人相信树会飞,就不是‘所有人呀。”她更小声地补了一句:“还有,为什么所有绿色的高个子都被叫作‘树呢?它们明明每一棵都长得不一样呀。”在这以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沐风还能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长成一个大人,长成“所有人”中的一个。这是很“糟糕”的。很多年过去了,沐风长成了高个子,胳膊很长,腿也很长,所以总是坐在课堂最后一排。她是个学霸,可是大家都认为她还不能毕业,因为她还没长成一个大人。沐风一直在念毕业班,学生证上写着的却不是“四年級”,而是“三又四分之三年级”。沐风觉得,如果她拿定主意要假扮成一个大人,这其实不难。于是她大声说:“所有的树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这毋庸置疑。”温柔年轻的女老师已经不再年轻,她现在是一位端庄圆润的中年女子。她惊喜地报告校长,沐风终于有望长成一个大人了。可是就在毕业典礼前,发生了一件意外。外婆为沐风送来一碗荠菜馄饨,是她亲手包的,热汤上漂着金色的蛋皮丝,装在保温饭盒里。馄饨包得很用心,每一个都漂亮端正,要是从正面看,馄饨皮的褶子就像是一张微笑的脸。沐风用调羹舀起一只馄饨,开始犹豫不决,她叹息说:“这只馄饨在笑呢,真不忍心咬它呀。一口吞掉它,这个笑容就不存在了。”这句话被同学听到了,报告给老师。老师汇报给校长。就这样,沐风不得不继续留在学校里,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她有过数不清的同学,他们似乎都讨厌做一个孩子,匆忙地来,匆忙地学习,匆忙地毕业离开。学校的三层楼房改建了,可爱的小房子变成摩天大楼,孩子们已经不能在木头楼梯上跑来跑去,他们被电梯运送到指定的课堂,就像仓库里的货物。长着野草的操场也被高楼一口吞掉。如今,孩子们在“空中操场”做运动,那是摩天大楼中的一块橡胶平台。这个城市越长越高,连雨都落不到地面上。沐风年复一年地坐在课堂里,这是一个四方的盒子,四方的高楼,四方的教室,金属和玻璃坚硬冰凉,油漆平整,日光灯永远亮得连眼睛都不眨。沐风不喜欢这里。所以有时候,沐风忍不住会这么想:也许我并不适合这个世界呢,就像不合脚的鞋子,会被扔在积灰的床底下,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也没用。可是大多数时候,沐风还是想着那些古怪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建造了漂亮宽阔的窗户,却没有人认为,往窗外看是一件正经事呢?沐风想着,就往窗外看了一眼、两眼。她看见一只猫正在窗外打盹呢。这是一只橘红色的猫,周身上下的颜色就跟一只大橙子似的。它正在打呼噜,周身的毛皮起伏着,像橘红色的海浪闪闪发亮。最奇怪的是,它并不是趴在窗台上睡觉,它正悬浮在半空中。这只猫戴着一顶瓜皮帽,帽子的顶端有一弯银色的小钩子,这弯钩子正稳稳地挂在一朵洁白如雪的胖云朵上。猫就这样懒懒地垂在云朵下面,眯缝着眼睛,就像一只软绵绵的毛绒玩具被悬空挂着,胖尾巴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胖肚子正对着窗户。就在沐风的目光落到它肚子上的时候,这只猫忽然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像翡翠一样闪着幽暗的光芒。它像是认识沐风一样,朝她努了努鼻子,露出很严肃的表情,然后伸出左边的爪子,郑重地指向左边的方向。沐风大叫起来:“天哪,多好看的一只猫啊!”老师停下讲课,问沐风:“哪里有猫?”沐风指着窗外。可是老师压根儿就没往窗户的方向看一眼。端庄圆润的女老师现在已经更老了,满头银发,背脊也有点佝偻。她还是一样耐心与和蔼。她向沐风解释道:“这是二十八楼,所以窗外是不应该有猫的。”说完,老师按下遥控开关,所有的窗帘飞快地降落下来。幸好摩天大楼外面到处安装着霓虹灯,白天也总是闪亮着。所以沐风依然能看见这只猫。准确地说,是猫在窗帘上的投影,就跟一幅剪纸画一样。猫摇摆着肥胖的身躯,将左边的爪子放在左边的耳朵上,摆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然后再次指向左边。沐风侧耳倾听,果然,她听见水声,很清脆悦耳的水声,像音乐似的,哗啦啦,哗啦啦啦,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沐风坐不住了,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抓起帽子溜了出去。沿着走廊一直往那个方向走,经过二十几间一模一样的教室,穿过空中操场,沐风来到室内游泳池。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游泳池里空无一人,水管没有在换水,连风也没有。池里的水光滑平整得像一块蓝色的玻璃。可是偏偏有一朵小浪花在水面上跳动着,就像一条透明的小海豚。它跳起来,在空中打个旋儿,落回池水里,再跳起来,一边有节奏地唱着歌:哗啦啦,哗啦啦啦,我不是龙虾,我不是西瓜,我是一朵小浪花。漂白粉的气味让我好尴尬,僵硬的姿势让我好尴尬,我喜欢随时随地甩动尾巴,我要去找更适合我的家,今天就出发,啦啦,啦啦啦。沐风看呆了,差点失手把帽子掉到游泳池里。浪花发现有人看见它跳舞,也大吃一惊,凝固在半空,停顿一秒、两秒,浪花忽然变成一张孩子气的笑脸,鼓起两颊,呼呼,喷了沐风一脸水,然后哗啦一声落回游泳池里。沐风没有生气,因为浪花刚才的笑容太美丽了,像水晶一样透明灿烂,只有最真心的笑容才会那么巨大,一直绽开到耳朵根。沐风心想,这是一朵了不起的浪花呢。大多数游泳池里的水是不会自己动弹的,只有在学生和教练跳进游泳池,用手臂划水、用双腿踩水的时候,水才会应景地发出声响。这时候,浪花又跳出水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请你带我离开这里,好吗?”沐风听懂了它说的话。浪花的发音和人的嗓音差不多,只是更脆一点,就像咬开一根夏天的嫩黄瓜。沐风问:“你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呢?”浪花回答道:“我想我可能不适合这里。假装不会动弹,我会很痛苦。可是如果我总是这么偷偷地唱歌跳舞,总有一天,我会被修理工捉去,扔进下水道,永远困在那里。那我就一辈子也看不到一点光亮啦。”沐风听得打了一个寒战,她想到自己也是多么地不适合这里,也许有一天,也会有修理工把她扔进下水道呢。沐风对浪花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扔进下水道的!你是这么亮闪闪的一朵浪花,你应该生活在最明亮的地方。告诉我,你打算让我带你去哪里?”“噢,我从没离开过这个游泳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浪花跳跃着,声音有些沮丧,不过它还是不停地蹦跳着,因为这样才能发出声响,“我曾经听到,老师们在课堂里说到‘大海‘森林和‘高山,在那里,也许能找到更适合我的位置吧?”“你能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沐风很惊讶。室内游泳池离所有的课堂都很远,在这里,沐风听不见一丁点讲课声。其实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有出色的听力,我们认为水是聋的,这是因为河流总是哗哗地流淌,大海啪啪地拍打沙滩,雨滴滴答答下着,水一动弹就不免发出声响,在发出声响的同时,它们就听不清楚别的声音了。就像我们在哼歌儿的时候,是听不见水龙头漏水的。要是安静的水,像是深井、没有风的湖泊、没有人的游泳池,那里面的水几乎能听见大半个地球上传来的声音。声源太多,有时候它们都会觉得不堪其扰呢。浪花害羞地告诉沐风:“我的梦想是变成世界上最纯净的一朵浪花。传说最纯净的浪花是最轻盈的,只要一甩尾巴,就可以轻轻松松变成一道彩虹。”“传说?”沐风知道,之所以叫作传说,就是大家都不知道是谁说的,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大家都不相信,却经年累月没有消亡的一种说法。所以浪花也说不清楚,这是从哪个人的闲聊中听来的。可是沐风听得很激动:“一甩尾巴就变成彩虹,这是很厉害的呢。”“可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每天一勺漂白粉,这让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跳几下就气喘吁吁的。”浪花说着,又用尽全力跳了起来。沐风和浪花聊得太投入了,他们谁也没有听见走廊里正在逼近的脚步声。一个修理工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推门走进来。这真是太可怕了,浪花跳得太高,已经来不及躲回池水里。修理工是一位不算太老的男人,胡子没有刮干净,穿着制服,腰带上挂着电钻和锤子什么的,一脸厌倦的神情。他问沐风:“你听到漏水的声音了吗?”沐风戴上帽子,腾出手来从地上抓起一个杠铃,回答道:“没有啊。”她打算给修理工的后脑勺来这么一下子,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浪花被送去下水道。游泳池的水面平整如镜,奇怪,浪花躲在哪里呢?沐风发现,游泳池的頂棚上多了一盏水晶吊灯,原来浪花就在半空中直接变成了吊灯的形状。修理工也看见了这盏古怪的吊灯,他抬起厌倦的眼皮,又垂下了眼皮,这所学校的装修越来越时髦,要是有人提议在室内游泳池里装一盏水晶吊灯,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修理工嘟囔着抱怨道:“校长说,总是听见这里有漏水声。要是再不修好,他就会开除我的。”“可是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声音,不是吗?”沐风还在身后握紧着那个杠铃。“真的吗?”修理工又仔细听了一下。“没有水的声音,就说明已经修好了。已经修好了,校长就不会开除你了。”沐风急急忙忙地说,她看见那盏“吊灯”正在微微晃动,浪花快要坚持不住了,有一滴水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滴落下来。“已经修好,我就不会被开除了。”修理工重复着沐风的话。就在这时,“吊灯”上的这滴水落了下来,在游泳池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沐风扔掉杠铃,摘下帽子,大喊一声:“快跑!”浪花纵身跳进沐风的帽子里。沐风抓紧帽子,迈开长腿向门外的走廊奔逃而去。2. 通往“失踪”的自动扶梯“我们去哪里呢?”“去大海、去森林、去高山,去你听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可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哪里才是适合我们的地方呢?”“那要先到了那里,才会知道呀。”“怎样才叫作适合的地方呢?”“我想,那就是可以使我们变得更好的地方,至少不让我们觉得讨厌自己。”“嗯,让我变成最纯净的一朵浪花。”浪花在沐风的帽子里激动地说。可是沐风暂时还不知道,她想要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必须要先离开这个地方。”沐风说,因为她发觉,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离开这些高楼。学校的高楼连着百货商店的高楼,连着满是餐厅和咖啡馆的大楼,连着办公大楼,标志牌上刻满各种公司的名称,唯独没有标明怎么去大海、森林和高山。事实上,沐风从没能走出过这些高楼,正如浪花没有离开过游泳池。“我们乘坐自动扶梯吧,至少能看见周围的情形。”沐风自言自语。要是走进那些闷罐子电梯,就算是被送到地下四层,也跟在高空二十八层的感觉差不多,这可实在不适合正在找寻出口的人,尤其不适合逃亡的人。站在自动扶梯上,至少能知道自己是在上升,还是下降。“而且一定不能拐弯噢。”浪花在帽子里提醒沐风。只有一直往同一个方向去,才不会在高楼里不停地转圈子呀。就这样,他们选定一个方向,登上一部自动扶梯,又登上一部自动扶梯,连续地往下滑行。因为沐风认为,只要到达地面的那一层,找寻出去的路就会容易很多。她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她的双脚在大地上飞快地奔跑,往哪个方向跑都可以,那感觉真是好极了。他们往下滑行了很久很久,每个楼层的装饰都一模一样,压根儿看不出哪一层才是地面一层。浪花有些害怕地问:“这样一直往下走,我们会不会到达地狱?”沐风安慰它说:“我不认为建造这些高楼的人们相信天堂和地狱,所以他们肯定也造不出一间真正的地狱。”其实沐风也有些害怕,她觉得他们是迷路了。“什么是‘迷路?”浪花问。“迷路就是‘路自顾自地去逛街购物,把我们给丢下了。”沐风想,她得找人问问,“路”到底去哪里闲逛了。对面正走过来一个人,沐风打算问问他。再仔细一看,那个人正是修理工。沐风吃惊地问他:“你刚才不是在游泳池吗?你怎么会从那个方向走过来呢?”修理工用厌倦的眼神瞥了一眼沐风:“我这辈子都没有去过游泳池。”可是他明明就是那个修理工呀,那张脸,那身制服,连袖子上的褶皱都一模一样。浪花急忙小声告诉沐风:“修理工全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要不然他们怎么能应聘同一个职位呢?”沐风连声向修理工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们是想问你,大海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呀?”修理工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大海有什么稀奇的,我每天都看見大海里的鱼。有一种叫作‘带鱼的,背上铺满酱油和葱花。喏,就在那里。”修理工指了个方向,沐风道谢,却并没有往那里去。她猜到了,原来这个修理工是在餐厅里工作的。沐风和浪花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高楼真是无穷无尽啊。他们看见了另一部自动扶梯,扶梯的入口前竖着“禁止乘坐”的标志,恐怖的骷髅图案上画着红叉,还有一个修理工站在入口的地方,拦住所有想要乘坐这部扶梯的人。可是扶梯并没有停止运行,恰恰相反,传送带转得飞快,无声无息地不断向远方延伸。这一回,沐风不会再问修理工:“你刚才不是在游泳池吗?你刚才不是在餐厅门口吗?”沐风问他:“这部自动扶梯出了什么问题吗?”修理工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我们收到投诉,很多乘上这部自动扶梯的人都失踪了。”“这听上去很可怕!”浪花在帽子里说,“是不是乘上这部电梯,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存在了呢?”“那倒也未必。”沐风解释道,“他们只是‘失踪,也就是这里的人暂时找不到他们了。可是世界很大,还有大海、森林和高山,这里只是世界的一片指甲盖儿。”“所以这会儿,他们一定还在世界另外的地方,不是‘死掉了,是吗?”“谁都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就算是‘死掉,那些人应该也只是换了一个更适合的地方生活吧。”沐风很有把握地说。沐风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想要找的自动扶梯呀。沐风小声对浪花说:“你还有没有力气甩一下尾巴?”浪花在帽子里甩了一下尾巴。修理工立刻听到了声音:“糟糕,哪里漏水了?要是不修理好,我会被开除的。”就在修理工发愣的时候,沐风抓紧帽子,一个箭步跳上自动扶梯。眨眼间,他们就被扶梯带着远离了入口,修理工再想要拦,也拦不住了。这部自动扶梯确实有点奇怪,它运转得飞快而安静,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也一直没有到头,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到头似的。空气开始变得清新,不再有中央空调的熟悉气味。沐风觉得,她几乎已经听不到扶梯运转的机械响声,可是传送带还在带着他们一路飞驰。有时候,传送带上会凭空出现一些有趣的物件:一沓发黄的信笺、一本古老的相册、一朵枯萎的玫瑰、一串旧钥匙……后来,沐风甚至还看见传送带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他是一位中年男人,头发梳得齐整,穿着西装,裤子上的裤线笔挺,却赤着一双脚。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哪里,正仰着头在想心事,一边用双手松开领带结。沐风认出来了,他就是校长。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好像是从校长西装外套的口袋里传来的。随着铃声,校长眨眼间就消失了。他赤脚站过的传送带上空荡荡的,仿佛从来没有站过任何人。浪花好奇地问:“他是‘失踪了吗?”沐风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这是通往‘失踪的自动扶梯,所以‘失踪的应该是我们,他应该只是‘失踪了一小会儿,现在已经回到他的办公室里去啦。”沐风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就真的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写着‘失踪的路标。路标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断口。所有的高楼都在那个断口消失了,就像水果蛋糕被切了一刀,那切掉的部分空荡荡的,仿佛被馋嘴的孩子一口吞掉了似的。自动扶梯也在那里突兀地断开了,像是忽然被悬崖切断的河流。沐风还来不及尖叫,就和浪花一起从悬崖跌落下去。他们下落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太无聊了,沐风还吹着口哨哼完了两首歌,这才被重重摔到地上。沐风觉得背上有点疼,幸好不是很疼,因为她落到了一片柔软的白沙滩上。浪花从帽子里被重重地摔了出来,碎成许多水滴,幸好不是粉碎,所以它很快就把自己拼回了原来的样子。“这是大海呀。”浪花很兴奋。“这是真正的大海呢。”沐风也很兴奋。洁白的沙滩前方,是巨大的海洋,有一百万张乒乓球台子那么大,也许更大。海浪争先恐后地拍打着沙滩,就跟一场世界上最大的游泳接力比赛似的。“就算是全国孩子都参加的运动会,也不会这么激烈和有趣吧?”沐风感慨着。沙滩应该和海洋差不多大,要不然,海水肯定早就溢出来,把沙滩都淹没了。天空一定更大些,要不然,怎么能把海洋和沙滩都覆盖住呢?这里真的很美。天空是静默的深蓝色。大海变幻着一百万种蓝色,每过一秒钟,就换一种蓝色。“就算是最爱美的女孩子,也不会这么勤快地换游泳衣呀。”浪花感慨道。沙滩是牛奶一样的纯白色,一动不动地闪闪发光,让海洋与天空都显得有些暗淡了。可是就只有这些了吗?海洋、天空、沙滩。嗯,目前为止,就只有这些了。沐风把浪花放在肩上,沿着闪闪发光的沙滩往前走。渐渐的,他们终于看见了更多的东西。一副积满灰尘的弹珠跳棋、一台生锈的缝纫机、一把螺丝刀、一副老花镜、一套长短不齐的彩色蜡笔……沐风想,它们和自动扶梯上凭空出现的物件差不多,肯定都是从传送带上滑落下来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钥匙。非常多。这些钥匙有一串一串的,有单个的,很多钥匙陈旧得连手柄都磨蚀了。有的钥匙还是十八世纪的样式,估计已经没法打开高楼世界的任何一扇门。钥匙扣也是千奇百怪,写着不同的文字。“有了这些钥匙,我们就可以住进世界上任何一座房子里了吧。”浪花高兴地在这些钥匙上跳来跳去。沐风好像已经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这许多钥匙中间,还有一只乌龟,正是沐风在初中二年级养过的那只乌龟,有一天,乌龟好端端地在房间里不见了。沐风翻遍了床底下、书桌底下的每一个角落,她还一直担心它会饿死。原来它是来到了这里。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精神矍铄地走来走去,一点儿都没有变老。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乌龟认出了沐风,对她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热烈笑容。乌龟总是很沉默,它们不太说话,不过它们总会很讲义气地把我们引荐给热闹的朋友。跟着乌龟继续往前走,沐风很快听见了节奏欢快的歌声。她看见一台洗衣机在原地转圈,用底座上的四个轮子跳着舞,发出金属碰撞的歌声:淅沥沥沥,淅沥沥,我不是母鸡,我不是猫咪,我是一台洗衣机。“开始”的按钮让我好生气,“暂停”的按钮让我好生气,“定时”的程序毁掉我所有创意,我喜欢随时随地想洗就洗,爱洗不洗,毫無顾忌。沐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笑声把洗衣机的欢舞打断了。洗衣机滚动轮子,飞快地向沐风滑行而来。“你能听见我在唱歌?”洗衣机激动地问。浪花立刻从帽子里跳出来,生气地抢着回答:“我们又不是聋子!”浪花最讨厌别人把水当成聋子,因为水明明是世界上听力最好的族群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洗衣机解释道,“因为这里是‘遗忘国,大多数人到了这里,都看不见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遗忘国,这和沐风的猜测差不多。我们总会经常丢失一些物件,不是丢在路上,而是明明就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却怎么也找不见了。我们找遍每一个角落,房间就这么大,有时候我们会怀疑,是不是地板上有个洞,隐形的大洞,所有东西都会无声无息地掉进去,包括我们自己。明明找了很多天也找不到的物件,已经放弃了寻找。可是有一天,我们会发现,它们又自动出现了,钥匙就挂在抽屉上,老花镜正架在鼻梁上。这可真是奇怪极了。“那么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浪花问洗衣机。“噢,这可是花了一番周折的。”洗衣机回答道。洗衣机和它原来的主人有点合不来。主人总是认为,她按下启动开关,洗衣机就应该开始洗衣服。她按下“暂停”的按钮,洗衣机就应该停止运转。这可不太符合这一台洗衣机的秉性。它喜欢在它高兴的时候洗衣服,在它沮丧的时候一动不动。是的,其实对所有的洗衣机而言,它们身上的按钮都没什么用,它们之所以对按钮做出及时的反应,是因为它们愿意给主人面子。可是这台洗衣机的主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认为,这台洗衣机“坏掉”了。原本,洗衣机也可以向主人辞职离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无论这台洗衣机多么有主见,它必须得依靠电源插座。主人把它的电插头拔掉,它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主人找了许多修理工来检查这台洗衣机,那些满是机油气味的手在洗衣机身上摸来摸去,榔头和螺丝刀在洗衣机脑壳上叮叮当当地敲,这让洗衣机难受极了。所以洗衣机拿定主意,它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主人不得不把洗衣机送到修理厂。修理厂花了很多气力,还是没法让这台洗衣机像其他洗衣机一样运转。修理厂表示,要把洗衣机送回主人的家里,因为修理厂也没有这么大地方总是摆着一台洗衣机。主人表示,如果不能把洗衣机修好,修理厂就不应该把洗衣机送回来,她的家里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总是摆着一台洗衣机。最后,洗衣机确实没有占用任何地方。它还是被送回了主人家里,不过因为大家都认为它不可能再被修好了,大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这么大的一台洗衣机,它被暂时搁在院子里,所有人好像根本看不见它似的。“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浪花叹息道。“这也是个很快乐的故事呀。”沐风说,“所以它才能来到遗忘国,这是一个比原来的世界更好的地方,毋庸置疑。”自从遇见洗衣机以后,沙滩上就开始有越来越大的物件出现,像是一张八仙桌、一个五斗橱、一台两人高的老式陶瓷壁炉、一间堆满杂物的地下室……沐风甚至还看到一个杂草丛生的花园,孤零零地凭空降落在沙滩上,就像一个被人随手扔在这里的巨型盆景。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人。他们零星出现,正如校长出现在自动扶梯上一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发鬓上插着芍药花,正用手肘支着咖啡桌,托腮遐想。桌上玻璃盏里的冰激凌已经开始融化。一个年轻瘦弱的男人正在哭泣,双手揉着头发,坐在长满青苔的岩石后面。接着,沐风看见了外婆。外婆正坐在八仙桌前的藤椅上,聚精会神地包馄饨。沐风觉得脸颊有点发烧,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去老房子探望外婆了,学校总是把课程排得满满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外婆才会来到遗忘国呢?沐风跑上前去,叫着:“外婆,外婆!”外婆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洗衣机向沐风解释道:“如果有人来到遗忘国,对身处此地的这一个时刻很满意,他们就不会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有那个世界的召唤才能打断他们的沉思默想。”沐风看见,就在离外婆不远的沙滩上,还有一位发白如雪的大叔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自己跟自己下着象棋。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门铃响,大叔自言自语了一声:“哎呀,孙儿来看我啦。”眨眼的工夫,他和旧沙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跟着洗衣机拐一个弯,沐风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静谧的街区中。这里有城堡和农舍,墙垣都是麦穗成熟的温暖颜色,石头门楣上挂着生锈的盾牌,各种族徽的荣耀在刻痕中依然清晰可见。废弃的火车站,铁轨上杜鹃花正在盛开,麻雀在停止摆动的大钟里做窝。教堂高塔尖顶上的风向标在阳光里闪闪发亮。老公寓铺着绿色小方瓷砖的露台,彩色的纸风车在慢慢转动。路边成排的白杨,树干洁白魁伟,枝叶高耸入云。沐风认为,一定是这些树长得太高了,所以就被人们忘记了。空气中流淌着甜美的花香,是成千上万朵接骨木花被风吹过。高楼世界的人们肯定也没有时间去留意这些吧。还有一整支交响乐团的鸟儿在歌唱,唱出了这片王国的寂静。沐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爱上了遗忘国。这里存在着所有人们能想象到的美好事物,还有更多他们忘记的,或者平日里视而不见的。连顽皮的浪花也不言不语,似乎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如果能永远生活在这里,那也很不错呀。”沐风情不自禁在心里这么想,想着的时候,就不小心大声说了出来。就听到咔嚓嚓一声尖厉的巨响,洗衣机不礼貌地打断了她:“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更好的世界。但是我们并不适合这里。”“为什么呢?”沐风和浪花一起问。“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来到这个王国的所有人中间,只有我们才能彼此说话。这就说明,我们虽然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们对这个被遗忘的时刻并不完全满意。”洗衣机这么一说,沐风立刻看到了自己心里的一点点不满意:“嗯,如果我的生活能夠再激动人心那么一点点,我就会更满意的。”浪花也感觉到了不满意:“我很肯定,那些在沙滩上的海浪都是些过分强健的野蛮人。我可不想浪费一百万年,成天和它们撞来撞去,就是为了抢一只橄榄球。我得去一个能让我变成彩虹的地方。”沐风觉得,浪花不但顽皮,而且有点毒舌。洗衣机着急地催促他们:“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否则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3. 一只非常严肃的猫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这个其实很好理解。比如说,对于洗衣机而言,要是他们不尽快离开遗忘国,万一在这个时候,洗衣机的主人想到要重新把它送到修理厂去。只要修理工的榔头敲到它的脑壳,发出第一声轻响,它就会瞬间从这里消失,回到那个倒霉的世界中,继续做一台“坏掉”的洗衣机。沐风也不由得想到,每堂课开始,老师都会点名。只要喊到她的名字,如果她还在遗忘国里,就不免会眨眼间回到课堂。那么这番逃亡也彻底宣告失败了。她都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上一堂课有没有结束,下一堂课又什么时候开始。因为她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手表,随身带着的只有她的帽子。浪花想到,修理工每天都会开动机器,过滤游泳池里的水,加入新的漂白粉。一旦机器隆隆开动,它也难免会瞬间回到那个高楼世界里。于是,大家忽然间都非常焦急了。他们穿过了一片寂寞的街区,又是一片寂静的街区,又是洁白的沙滩,又是沙滩。“你打算去哪里呢?”沐风问洗衣机。洗衣机飞速滑动了很久,有点气喘吁吁,不过谈到这个话题,它非常兴奋:“传说世界上有一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叫作‘雪山国。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变成最好的自己。我的梦想是变成世界上最有创意的一台洗衣机,不需要电源插座也能自由运转。”又是传说。洗衣机告诉大家,这是主妇们靠在洗衣机边上闲聊的时候,它听来的。主妇们在厨房里的时候比较一本正经,毕竟食物是不能出错的,但是在洗衣服的时候,她们就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我也要去‘雪山国!”浪花激动地甩着尾巴,“我的梦想是变成世界上最纯净的一朵浪花,只要一甩尾巴,就可以变成一道彩虹。”沐风也很激动。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觉得只要到了“雪山国”,她就自然会知道了吧。“那太好啦,我们就可以结伴同行,一起去实现我们的梦想,你们都没意见吗?”洗衣机很快乐。其实它是他们中间最害怕寂寞的一个。沐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所以说,你认识去‘雪山国的路,对吧?”洗衣机很自信地回答道:“只要一直往同一个方向走,我们就可以到达‘雪山国的。”按照洗衣机的理论,大海里有很多很多水,我们都知道,积水的地方一般都是地势最低的。所以只要往大海的反方向走,就一定可以走到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呀。沐风和浪花都觉得洗衣机讲得很有道理。可是,他们走着走着,就被又一片大海挡住了去路。原来遗忘国是一个被大海环绕的岛屿,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遇到海洋。如果洗衣机会脸红的话,它金属外壳的油漆肯定已经从白色变成红色了。幸好,它只是羞愧得外壳有点发烫而已。浪花不得不向它的同类们问路,就是那些成天在“进行橄榄球比赛”的海浪们。它有点瞧不起它们,觉得它们肌肉发达,头脑就一定比较简单。可是现在也没有别人可以问呀。“请问我们应该怎么穿过这片大海呢?”海浪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摩西从来没到过这里,因为全世界总有太多信徒念叨着他的名字,他连一刻走神的机会都没有。”海浪们的智商果然不怎么样,浪花在心里说。这时候,沐风望见大海里出现了一只橘红色的动物,正以标准自由泳的姿势向海岸这边游过来。起初,沐风以为这是一只海豹,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真正的海豹。等这只橘红色的“小海豹”翻身上岸,掏出一条大浴巾,擦干全身的海水,然后摇晃着圆滚滚的身躯,把毛皮上最后一点水甩干,重新变得蓬蓬松松的,沐风这才认出来,它就是戴着瓜皮帽的那只猫呀。“你怎么不挂在云朵上飘过来呢?”沐风指了指猫的头顶。它依然戴着那顶瓜皮帽,不过瓜皮帽的上方空荡荡的,那朵云不见了,那弯银色的钩子也收起来了。猫郑重地回答道:“我得减肥,游泳是很好的运动。”说着,它摘下瓜皮帽,把里面的积水倒出来,用浴巾擦干,再戴回脑袋上。“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呢?”洗衣机问,因为它是一台很乐观的洗衣机。“我可没有闲工夫生气,我这是保持严肃。”猫板着一张脸。沐风也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笑一笑呢?你看这里的海景多么美丽,今天还有这么好的阳光。而且,我们也都很高兴地在欢迎你呀。”猫反问道:“你见过会笑的猫吗?”沐风不得不承认,在高楼世界里,她从来没见过一只会笑的猫。大多数猫都撇着嘴,一副高高在上、蔑视人类的样子。每次它们用这种表情看着沐风,就好像在说:“连这点小事情都想不明白,你们人类真是太愚蠢啦。”所以说,表情严肃的猫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它们愿意这样郑重地与人类交流,说明它们的心地比大多数猫更善良。越严肃,意味着这只猫越在意你。“不过……”沐风小声说,“在书里我读到过,猫也是会笑的,比如说一只柴郡猫。”猫并没有理会她,因为它在忙着回答更多问题。比如说,浪花正在问它:“你见过比你更一本正经的猫吗?”“这倒是没有,”猫深思熟虑之后这么回答,“因为严肃是一种气质、一种风度,不是一般的猫可以模仿的。不过在我们竞争对手的族群中,虽然我不想提到,还是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承认,有一种狗叫作‘哈士奇,它们中的一些甚至可以做到比我更严肃,总是皱着眉毛,忧国忧民。我倒是觉得,太容易发愁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说完这番话,猫郑重决定,在沙滩上唱一首歌来自我介绍:喵呜喵呜,喵喵呜,我不是壁虎,我不是肥猪,我的名字叫“严肃”。缺乏智慧你不用哭,犯了错误你不用哭,有我你就不会迷路,有我你就不会糊涂。为了健康要多吃时蔬,发胖就要多走路,我的告诫你全部要记住:好好读书,爱护公物,坚决抵制老鼠,呼噜噜噜噜。沐风听明白了这首歌的意思:“原来你是来为我们指路的,那真是太好啦。”沐风记得,她从课堂里跑出来遇见浪花,也是猫为她指的路。“是的,”猫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生来就是为了指导别人的,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可是,洗衣机从歌里听到了别的:“你为什么要起一个这么不好记的名字呢?我觉得‘严肃不是一个好名字。如果从你的颜色和形状来看,我觉得,如果你改名叫‘橙子,你一定会更容易出名。”“叫‘甜橙会更好。”浪花补充道。“这个名字太甜腻了。”洗衣机反对。“要是我改名叫‘橙子,那么橙子怎么办呢?”猫认真地跟他们讨论这个问题。“那么橙子可以改名叫‘严肃呀。”“橙子也可以改名叫‘猫呀。”沐风不得不打断他们,要不然,很可能他们会一辈子为一个名字争执不休。沐风见过那些为孩子起名字的父母,他们经常改主意,孩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去派出所改名字。沐风对猫说:“还是请你先告诉我们,怎么才能走到‘雪山国呢?”猫忽然沉默了。这让沐风有点担心:“你一定知道去‘雪山国的路吧?”猫咕哝着:“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沙灘上眨眼间声息全无,连所有的海浪都暂时停止了打闹,屏息静气地等着聆听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秘密:到底怎么才能走到“雪山国”?可是猫并不着急说出秘密。它拉长着脸抱怨道:“跟你们说话真是累死了,我总是仰着头,迟早会需要一个颈椎科医生。”我们都知道,在所有的猫之中,高个子并不多见,就算是身材最修长的猫,站起来也不过刚到沐风的膝盖这里。现在沐风正站在沙滩上,戴着她的遮阳帽,浪花站在她的肩膀上。洗衣机是八公斤的大容量洗衣机,也有两只半猫那么高。猫说得没错,跟他们说话时间一长,它免不了会脖子疼。沐风不好意思地说:“那我蹲下听你说话好吗?”沐风的两条腿太长了,蹲下还是比猫高出很多。沐风说:“要不我趴下吧?”猫连忙阻止:“要是你们都趴在我面前,那我还没开始讲话,就要睡着了。”于是,猫盘腿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大家都很好奇它要做什么。猫举起两只前爪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我必须使劲想一些不可能想明白的事情,等想到头昏脑涨的时候,我混乱的思路就会变成一朵云。我现在需要那朵云。”猫开始打坐,用很标准的瑜伽姿势,四只爪子的掌垫都向着天空。它使劲地想啊想,憋得脸蛋发紫。大家都盼着它尽快感到头昏脑涨。渐渐地,猫的头顶果然隐约开始出现一朵胖乎乎的云,这朵云的形状慢慢变得清晰,就像一团棉花糖似的,让沐风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把,幸好她很用力地克制住了这个念头。猫在瓜皮帽上按了一下,那弯银色的钩子就伸出来了,它都不用仰头看,就熟练地把钩子挂到了云朵上。这么一来,猫就跟着云朵飘浮起来。现在它可以想跟多高的人说话,就升得多高了。猫在云朵上轻飘飘地摆动着胖身躯,飘到沐风耳边,对着她嘀咕了一番。沐风对着肩上的浪花耳语一番。浪花又跳到洗衣机的滚筒里,把秘密也传递给了它。这个秘密应该是很可怕的。因为猫说完这番话以后,它头顶的云就变成了忧郁的蓝色,看得出来,它很为这些将要继续踏上旅途的小伙伴们感到忧虑。然后,云朵不停地升高,那只猫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天空中一个橘红色的小圆点,就像节日里不小心松手飞走的气球似的。猫告诉他们的秘密是,如何穿过这片大海。这就要说到,我们看到的地图都是不正确的。地理学家们把大海画在地图上,还涂上颜色,好像它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站在那个位置似的。其实一天之内,它们顶多存在十几个小时,就像白天是没有月亮的,在黑漆漆的夜晚,也从来没有人说,他们看见过大海呀。所以事情就变得很简单,只要等到夜晚,大海消失了,沐风他们也就不再需要船啊、手杖啊、翅膀啊,或者救生圈啊,所有这些渡海的工具都可以省掉,直接步行过去就行。如果这么说,只要是夜晚,每个人都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比如说,穿过消失的墙壁,来到银行的金库里。这不是乱套了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走夜路可能比白天渡海更加危险。在世界最高的地方,有一群很尽责的人,他们管理着难以计数的巨大水缸。对他们来说,世界是一个洼地,类似于一口最大的水缸。每天早晨,他们搬起一口一口的水缸,由上向下往这个世界倾倒金色的液体,直到完全灌满为止。到了夜晚,他们就开始倾倒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直到整个世界全部浸没在这种“墨汁”里。正因如此,家长都告诫孩子,晚上不要出门。出门的话,就会被这种“墨汁”染黑,会很难洗干净的。要是衣服染黑了,洗不干净还能再换一件,可是脸和手臂染黑了,第二天出门一定会被旁人笑话。最糟糕的是,这种“墨汁”不是普通的墨汁,沾到它的人不但会被染黑,而且会忘记一切。忘记身边的人,忘记自己,当然也就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更不会记得回家的路。所以在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夜里出门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这始终是个谜。有科学家认为,他们可能永远留在了“夜晚”里,但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尚未有公式论证。由于这种现象存在了几十个世纪,哲学家也感到非常为难,他们陆续给出过一些模糊的定义,虽然这些定义他们自己也不尽满意。比如说,有位哲学家曾经把这种“墨汁”命名为“寂寞”。后来,有些孩子在默写生字的时候,偶尔会把“寂寞”写成“寂墨”,老师就扣掉了他们的分数。事实上,哲学家们也曾经犹豫过,到底是叫作“寂寞”,还是“寂墨”呢?所以后面一种写法应该也可以算是对的。沐风、浪花和洗衣机坐在海边,看着墨蓝色的颜料慢慢把这个世界灌满了,最后半个小时里,不知又掺了什么,世界完全变成了墨黑色。沐风心想,难怪人们总爱说“很深很深的寂寞”,这颜色果然够深的。毋庸置疑,大海消失了。也到了他们应该出发的时候。三个小伙伴事先说定,走每一步的时候都要手拉着手,以免“寂寞”把他们冲散了,或者被染黑以后,谁都认不出谁,或者最可怕的情况,他们谁都不记得谁了。如果他们真的忘记了彼此,只要他们的手还是紧紧握在一起的,也许到了早晨,他们就又能回想起来。沐风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墨黑的“寂寞”。她并不觉得这像是一种液体,因为她依然呼吸顺畅,甚至还能比白天更放松地做深呼吸。可是她真的能感觉到,自己是从头到脚完全浸没在“寂寞”里了,“寂寞”是冰冷的,这种冷浸入她的骨骼深处,入侵到她每一根头发丝里。她想,努力走得快一点,也许就不会被冻僵吧?浪花和洗衣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它们的步伐也加快起来。沐风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结冰了,每次张嘴呼吸的时候,都会咔嚓咔嚓,有冰碴掉下来。她发愁地想,以后我应该怎么笑呢?要是见到谁,想要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就会掉一地的冰块,别人还得赶紧扫地和拖地板,这样还怎么交朋友呢?不过她又想到,可以在笑之前,往下巴这儿放一杯威士忌。这样的话,冰块就会刚好掉进酒杯里,然后她正好可以顺便问她的新朋友:“你想要喝一杯嗎?”可是情况变得更不好了。沐风的手指也冻得开始发麻,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拉着伙伴们的手,她想要把手掌握得更紧,手指完全不听指挥。她看到浪花还在她的左边,洗衣机还在她的右边,它们一定也冻得失去了触觉。她看见大家握在一起的手终于分开了。她连忙大声喊:“跟紧我,不要走散啊!”这句话掉进墨黑的空间,完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原来在很深很深的“寂寞”里,说任何话都是没有人能听见的。沐风不停呼唤着她的小伙伴们,最后她大哭起来,可是就算是哭,在这里也是没有任何声音的。沐风眼睁睁地看着浪花和洗衣机飘走,慢慢地,距离她越来越远。她开始觉得真正的寒冷,连心脏也冰凉冰凉的,她在黑暗里徒劳地睁大着眼睛。这个时候,她有点后悔了,如果她现在还留在课堂里,如果她没有和浪花一起逃亡出来。高楼世界虽然不适合她,不过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危险。就算是有一天,她被彻底嫌弃了,最多也是被修理工扔到下水道里,一辈子看不见任何光亮。在这么无边的“寂寞”中,周围都是墨黑一片,这和下水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幸好沐风有一颗很明亮的心脏,她立刻把这种愚蠢的后悔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如果被扔进下水道,这是别人的决定。陷在“寂寞”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是被困住一辈子,至少心甘情愿呀。现在沐风感觉到,她全身都冷透了,四肢也不再有知觉。她正渐渐忘记浪花、洗衣机,还有她曾经认识的所有朋友。她不再记得自己身在哪里,也不记得要往哪里去。一切事情就像一幅沙滩上的画被狂风吹过,痕迹飞快地变浅。最后她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只有她的心脏还留着一点小小的光亮,就像黑夜里一点小小的烛火,那里留着她最后的念头:往前走,往前走,一定要继续往前走啊。这是她最后反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忘记一切,也不能忘记这句话呀。4. 国王驾到过了很久很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亿万年。沐风打了个寒战。这是一个很真实的寒战,从她冻僵的身体表面传来。她立刻醒了。整个灵魂都醒了,心脏也重新发出明亮的光芒。借着这片光,沐风看见一个全身黑乎乎的小男孩在黑夜里走来走去,他的手里握着一只大水瓢,正不停地舀起“寂寞”,往四周一阵乱泼。他的姿势看上去自得其乐,就像在过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泼水节。沐风明白了,她刚才就是被兜头泼到了一瓢冰凉的“寂寞”,所以才打着寒战惊醒了。这个男孩究竟是谁?他又是在干什么呢?沐风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从头到脚全被染黑了,就像一个墨黑的影子。沐风只能看出,他的身材很瘦长。而且从他的姿势来看,他一定也是忘掉了一切,现在正处于无意识的梦境中。就算再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情况下,还会不停地往别人身上泼水。沐风猜到了,他睡着前最后的念头多半是:欺负人,欺负人,一定要继续欺负人啊。沐风被逗乐了,她立刻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孩。总有这么一种男孩,他们把欺负别人当作最快乐的事情,他们有各种恶作剧的花招,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件事不会让他们厌倦。其实他们都特别可爱,一个人要是让人连讨厌都讨厌不起来,那么做人还有什么好玩呢?沐风还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这样的男孩很常见。可惜,在今天的高楼世界里,喜欢恶作剧的男孩已经非常罕见了,岂止是这样的男孩,连能被称作“男孩”的同学也非常罕见了。那些男生的一举一动都跟校长似的,有时候看上去比校长还老成。他们一天到晚说的话就是:“嗯,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些事情我早就看透了,真没意思。”所以沐风觉得,这个男孩很有趣,而且还很“古典”。多亏了男孩的恶作剧,沐风想,要不然自己也许会被困在这里一亿万年。醒来之后,沐风第一时间记起了她的朋友——浪花和洗衣机。她急忙折回去寻找它们。她必须把它们唤醒,带着它们一起离开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到“雪山国”去。她以为要走很多很多路,才能找到它们。因为她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往前走,往前走,一定要继续往前走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不停地走,应该已经走得离它们很远了吧。可是她发现,浪花和洗衣机离她并没有多远。它们显然正各自陷在梦境中,而且冻得不轻。浪花依然在甩着尾巴往前走,动作僵硬得很,每甩一次尾巴,就掉下很多小冰碴。洗衣机也在滚动着轮子往前走,只是滑动得不那么顺畅,从金属外壳掉下来的碎冰块硌着轮子,让它在滑动的过程中一跳一跳的。沐风能看见它们,借助的并不全是她自己心脏的光芒。她看见浪花和洗衣机的身体中间都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已经很暗淡,不过还在一直努力发光。这是它们心脏中没有放弃的希望呀。它们在忘记一切之后,还能继续往前走,这是因为它们最后的念头也是:往前走,一定要继续往前走啊。沐风感动得想要哭了。不过她不可以流眼淚,要不然,眼泪在脸颊上结成冰,那会很不容易擦掉的。她可不想有一张永远挂着眼泪的脸。可是怎么唤醒她的小伙伴们呢?沐风坏坏地一笑,从那个男孩手中抢过了水瓢。要知道,虽然他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恶作剧男孩,可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东西都不会很难。如果沐风愿意,她还可以在他的头发里插一朵花,可惜沐风手头恰好找不到一朵滑稽的花。沐风用水瓢舀起冰凉的“寂寞”,往浪花身上泼去。浪花打了个寒战,醒了。浪花急忙跳进水瓢,甩了甩尾巴,把冰凉的“寂寞”泼到洗衣机身上,唤醒了洗衣机。三个朋友重新手拉着手,拉得紧紧的,用尽全力往前跑。越往前走,这片墨黑的“寂寞”变得越黏稠,起初像果汁,接着像果冻,后来像果酱,最后就像正在融化的棉花糖一样。“这是因为‘寂寞存了太久,一直没有人搅拌的缘故。”浪花说。“这就说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早晨就快要到啦。”洗衣机还是一贯这么乐观。“要是在早晨到来之前,这团墨墨黑的棉花糖完全凝固住了,那我们就要永远被封在里面,就像牛轧糖里的花生仁一样。”浪花又毒舌了,它有点瞧不起洗衣机,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这么乐观呢,他们不懂悲观才更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沐风暂时没有力气说话,她在很使劲地迈开双腿,这也太黏了吧,每走一步,外衣都会被糖浆一样的空气扯住,鞋子也快要被粘掉了。沐风拖着浪花和洗衣机,用尽全力往前走了一大步,终于,吧嗒一声,他们一起从巨大的“寂寞”里掉出来了。夜晚过去,早晨到来了。在金色的晨光中,沐风、浪花和洗衣机都是黑乎乎的,从头到脚都被染黑了,就像三个墨黑的影子。这就是家长不让孩子走夜路的原因呀。可是他们都很高兴,因为毕竟他们穿过了海洋,还穿过了很深很深的“寂寞”呢。这时候,沐风忽然有点后悔了。这次是真正的后悔。她想到那个男孩,也许他并不愿意留在夜晚的“寂寞”里呢?可是自己忘记了叫醒他,问一问他本人的意见。如果他真的和沐风一样,也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一切,那么他就会一直被困在那里,也许一亿万年也醒不过来呢。而且,沐风还抢走了他的大水瓢。他连泼水的游戏都没法再玩下去了。沐风正在沮丧的时候,就听见浪花清脆的惊呼:“为什么我们从三个变成了四个呢?”沐风数了一下,可不是嘛,不是黑乎乎的三个,是整整四个。有一个全身墨黑的影子正死死抓住她的衣摆,沐风立刻高兴地认出来了,那就是她后悔丢下的男孩呀。原来在沐风拿走水瓢的时候,那个男孩就顺手抓住了沐风的衣摆,这纯粹是他在熟睡中热爱恶作剧的自然反应。沐风就这么把他拽出了“寂寞”,带到了早晨的阳光下。与“寂寞”相比,早晨实在是太刺眼了,所以男孩一下子就醒了。发现自己居然抓着一个女孩的外衣下摆,这让他觉得很尴尬。于是他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松开手,气呼呼地说:“你的衣服也太脏了吧。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这么邋遢的女孩子。”沐风气呼呼地回敬:“你的手不是也一样脏?”洗衣机热情地问:“你是谁呀?”男孩自豪地回答:“我是一个海盗!”“看不出来。”浪花笑得不怀好意。海盗挨个儿指着每个人的鼻子:“就这么一身黑乎乎的,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一个女孩啊,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一朵浪花呀,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一台洗衣机呀。”事实上,海盗都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海盗也说对了。必须等他洗干净身上奇怪的黑色染料,大家才能知道,他到底看上去像不像一个海盗。洗衣机提出帮大家洗干净染黑的衣裳,这是它的老本行,但是它需要一个电源插座。他们发现这是一座小城的边缘,往左是茂密的森林,往右是许多彩色的房子,还有彩色的石头路和漂亮的路灯。沐风不得不暂时拔下一只路灯的电插头,把洗衣机插上去。于是沐风和海盗很快换上了洗得雪白的衣裳。浪花用尾巴尖站在地上,像一位最杰出的芭蕾舞娘那样轻盈地旋转了几分钟。黑色的染料就被甩干净了,连同它身上原来漂白粉的气味。“现在我感觉好极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晶莹剔透过呢。”浪花用银铃般的声音夸耀着。不过它帮助朋友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表现出这种骄矜的态度。浪花跳到洗衣机上,飞快地把洗衣机的外壳重新擦得雪白。它又为沐风和海盗擦脸,就像一块世界上最好的毛巾似的,晶莹剔透,凉丝丝的,还一点都不磨脸。现在大家终于看清楚了,海盗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要不是他脸颊上活泼的雀斑,我们一定会说,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了。浪花和洗衣机不免有点失望,海盗总应该长得吓人一点,不是吗?比如说,独眼龙啊,脸上有紫色的刀疤啊,或者嘴巴很大,还镶着几颗金牙。沐风倒是挺高兴的,她觉得海盗长得还不算难看。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们最新到达的这个地方。这里好像刚刚下过雨,森林散发出青草和花朵的香气。大地上的泥土非常柔软,就像一幅巨大的羊毛地毯。石头路亮晶晶的,小城里还隐约有音乐传来。“空气如此清新,天空如此湛蓝,我觉得自己也纯净多了。”浪花很陶醉,陶醉得好像暂时有了一点酒精度数。“站在大地上的感觉真好,我感觉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沐风迈开长腿,在森林边缘跑来跑去。洗衣机感到庆幸:“这里不但风景美丽,而且还有电源插座。”只有海盗唱反调:“这个地方难看死了,连海景都没有。”“你才难看死了。”沐风骂他。海盗说:“好吧,那么我就改口说,这个地方难看死了,连炒饭都没有一碗。”原来海盗心情不好,是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很饿很饿了。现在,沐风也开始觉得肚子饿,前胸贴到了后背。浪花和洗衣机则感到全身酸痛,它们很想找地方睡一觉。他们沿着石头路往城里走,很快找到了一家旅店。旅店伙计是一位小个子的年轻人,说话非常礼貌而謹慎:“恐怕我并不能让你们住在这里,这个国家的规定不允许。”一开始,沐风并没有明白这位伙计的意思,因为她实在是又累又饿:“噢,我们真的太想要一间有壁炉的房间、几张柔软的床,还有很多很多的炒饭和一大壶茶水。”伙计不得不重复道:“要知道,并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是这个国家的规定不允许。”海盗高兴地说:“一定是我太著名了,抓捕我的通缉公文也散发到了这里。不允许一个海盗入住旅店,我很理解。但是你可以给他们一个房间呀。”伙计笑了:“先生,你一点都不像一个海盗。”这句话再次伤害了海盗的自尊心。但是伙计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彻底糊涂了。伙计先是指着沐风和海盗说:“你们两位都穿着白色的衣裳,这说明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这个国家的平民。你们看,我也是穿着白色的衣裳。平民是不允许入住旅店的,不允许旅行,也不允许拥有任何财产。我们只被允许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工作,无论是早晨还是夜晚,都不可以离开岗位,一年只有第三百六十六天才能有一天假期。就算是那一天假期,我们也必须去参加全国平民大会,一个也不允许缺席。所以,不要说入住这家旅店,两位恕我多嘴,就算是像你们刚才那样在街上随意游荡,也是违反规定,会招来很大麻烦的,这仅是我个人的友情提示。”然后,伙计又指着浪花和洗衣机说:“你们两位甚至都没有穿衣裳,这说明你们不是鄙国成员,而且连一张像样的签证都没有。如果你们有签证,鄙国政府就会按规定发给你们相应的服装,短期签证,或长期居留,服装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既然你们没有签证,连边境线也不能通过,入住旅店当然是违反规定的。”伙计最后再次表达了他的歉意:“一旦违反规定,不但你们有麻烦,我也会有麻烦,所以我只能敬请各位移步,离开小店。要不然,看着你们又冷又饿,我会难过到哭出来的。”“违反规定,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麻烦呢?”沐风问。伙计压低了声音:“会被处死的,就是送进粉碎机里,榨成饮料。”这种处罚太奇怪了,沐风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事实上,所有的小伙伴都被吓到了。伙計鞠着躬,把他们送到门外。门关上的一刹那,沐风看到,这个伙计真的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们刚被赶出门,外面就下起雨来。这番处境着实凄惨。连浪花也说:“虽然我看到这些雨点很高兴,很想跟它们叙叙同类之谊,可是我实在太困了,保不准下一秒钟就会立刻瘫倒在地上睡着,被它们冲到下水道里去。”海盗说:“虽然我并不介意洗一个痛快的冷水澡,但是我很希望那是在吃完一大盘炒饭,喝下一大壶热茶之后。”这时候只有洗衣机依然非常乐观,它宣布道:“我有办法!当然,你们得先把我连到电源插座上。”沐风又把洗衣机连到路灯的插座上。洗衣机让大家把衣裳再次放进它的滚筒里,关上门,淅沥沥,淅沥沥沥,这一回,旋转了很长的时间。等沐风把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大家都惊呆了。沐风和海盗原来那些被洗得发白的衣裳全都不见了,从洗衣机里取出来的是两套粉红色的衣裳,男装的款式是燕尾服,女装是带裙撑的宫廷蓬蓬裙,精致得无与伦比。还有一件沙发套款式的粉红外套,依照的是洗衣机自己的身材尺寸。最后,是一条款式非常婀娜的小号连衣裙,这是为浪花量身定做的。“就这么些布料了,”洗衣机谦逊地说,“要不然,我可以把这些衣服设计得更考究些。”“我好感动,还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衣裳呢!”浪花吻了洗衣机一下,在它的外壳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唇印。沐风捧着新衣裳,自言自语:“这么一来,我的衣柜里岂不是只要有一套衣裳就够了?每天晚上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第二天早上,就能拿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干净衣裳。”洗衣机补充道:“只要你对我的设计感到满意,我就是你的衣柜。”沐风对洗衣机说:“你完全不需要去雪山国,就已经是世界上最有创意的洗衣机了呀!”说着,她激动地拥抱洗衣机。洗衣机摇摆着滑轮:“我当然还不是,没有电源插头,我什么都干不了。”海盗不耐烦地在旁边插嘴:“我穿燕尾服一定很帅,这毋庸置疑,但是穿得漂漂亮亮站在雨里过夜,这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吗?我觉得你还不如在滚筒里炒出一盆热饭,至少我们还能填饱肚子。”“噢,你真粗鲁。”浪花帮着洗衣机数落海盗。“你一定是以前经常在海上坐摇晃的船,大脑里的螺丝有点松动了。”洗衣机很认真地对海盗说,它不是毒舌,它是真的以为人类也是用螺丝组装的,和它一样。沐风已经明白了洗衣机的意图。刚才伙计说的话,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衣裳”在这个国家,相当于每个人的身份证件。大家和伙计交谈的时候,洗衣机留意到旅店大厅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是这个国家的皇室人员。洗衣机设计的衣裳就是参照了画像上的颜色和款式。平民的衣裳是白色的,皇室人员的衣裳是粉红色的。当这一群小伙伴换上粉红色的盛装,再次集体走进旅店的时候,那位伙计一路小跑走近,对着他们行了一个深深的跪礼。这让沐风都不好意思起来。“尊敬的国王、王后和各位亲王们,”伙计恭敬地说,“我马上带领各位入住小店最高级别的皇家套房。”这里的人果然是不习惯看脸的。海盗趁机耀武扬威地吆喝道:“我要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炒饭,还有倒不完的热茶。”“遵旨,陛下!”伙计忙不迭地应答。5. 救……命……壁炉里的火点上了。炒饭吃完了。热茶真的一直也没有倒完。“你们是要去雪山国吗?”海盗打着饱嗝问。“是呀,听说这是全世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呢!”“我们旅行的目标很厉害吧?”浪花和洗衣机抢着说。沐风问海盗:“你打算去哪里?”海盗没料到沐风会突然问他,一不小心就诚实地回答道:“我要回家。”沐风故意大笑起来:“只有女孩子才会想要回家呢,男孩子可不这样。”“男孩子应该怎样?”海盗咬牙切齿地问。沐风看见的,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使劲装出很凶的样子。“男孩子总是想走得更远。”“我的家就是在更远的地方,不可以吗?”过了一小会儿,海盗对沐风说:“我看,我还是陪着你们走一段吧。”沐风纠正他:“要一起走,也是你‘跟着我们走,不是你‘陪着我们走。”“你认识去雪山国的路吗?”海盗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被海盗说中了,沐风完全不认识去雪山国的路。爱指路的猫没有告诉她吗?真的没有。猫只告诉了她怎么穿过大海,离开遗忘国。不过沐风一直没怎么担心过,她觉得,既然猫已经为她指过两次路,等到她迷路的时候,猫自然会再出现的。“好吧,”沐风向这个男孩屈服了,“那你就‘陪着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打算回家吗?”洗衣机提醒海盗。“绕点路也没关系,”海盗含糊地说,“助人即快乐嘛。”“海盗可不会干帮助人的事情,海盗是海盗呀。”浪花不相信他。于是这个自称“海盗”的男孩宣布道:“只有乘上海盗船,张开画着毛毛虫的风帆时,我才会杀人不眨眼,二十四小时连续抢劫不睡觉。其余的时候,我更愿意做一个好人,而且必须比普通人还要好,这样才能把我在海盗船上做的坏事都抵消干净呀。”制定好明天一早出发的计划,大家就准备睡觉了。这是一间非常富丽堂皇的套房,所有的装饰都是粉红色的。粉红色的水晶吊灯、粉红色的百褶窗帘、粉红色的壁炉、粉红色的浴缸和陶瓷水罐、粉红色的绸缎被褥和羊毛脚垫,窗台上还摆着一盆花儿,花盆是粉红色的,花朵么——好像也是粉红色的。为什么说“好像”呢?因为在一朵花完全盛开之前,谁也不能保证这朵花最终是什么颜色的呀。现在,在这盆花儿瘦弱的绿色枝干上,九十九朵非常细小的花朵正在盛开的过程中。沐风注意到,在他们刚刚到达这间套房的时候,所有的花骨朵都是合拢的,等他们吃完炒饭,其中一小部分的花朵就已经盛开到一半。花朵开放的速度总是非常慢的,要是我们瞪着它们看,瞪得眼睛发酸,也没法觉察到它们的一丝动静。只有隔一段时间再来看,才能发觉它们很慢很慢地做出了伟大的事业。沐风就是在临睡前,忽然发现这盆花儿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业!在九十九个花骨朵组成的方阵中,那一小部分正在盛开的花朵并不是随机排列的,它们组成了一个汉字——“救”救什么呢?救护车?救生圈?……看到大家围到这盆花儿跟前,开始用“救”来组词,海盗立刻就困了,哈欠连天,因为这让他想起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浪花和洗衣机认为,肯定是这盆花儿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浪花可以甩动尾巴发出水声,洗衣机可以用金属部件相互敲打发出声响,可是一株植物要说话,恐怕只能靠这种方法了吧。它们和沐风都非常担心,因为用“救”开头的词语都挺凶险的。“我们看到这个字啦。”沐风对这盆花儿说,“你要对我们说什么,就快点说下去吧。”果然,又喝掉半壶热茶以后,大家发现,这盆花儿已经开放的花朵正在慢慢合拢,另一部分原本合拢着的花骨朵,现在有了将要盛开的迹象。它正在开始写下一个字呢。可是花朵开得实在太慢了,经过漫长的旅行之后,四个小伙伴也都实在太困了,他们等啊等啊,后来全都歪七倒八地趴在床上睡着了。直到金色的晨光再次落到沐风的眼睫毛上,千万只小鸟争相歌唱,大家才陆续醒来,只见这盆花儿已经写完了第二个汉字——“命”连起来就是“救——命——”,所有人都立刻跳起来。沐风连忙问这盆花儿:“你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沐风想到,按照之前这盆花儿写字的速度,恐怕看完它的一句回答,他们就得在这里等上大半年。所以沐风又补充道:“请你的动作尽可能快一点。”对一盆花儿说“动作快一点”,这是多么奇怪的建议呀。说完之后,沐风自己都笑了起来。这盆花儿显然能听懂沐风的话,它伸展了几下枝叶,就好像要擼起袖子大干一番似的。接下来,花朵盛开与合拢的速度真的加快了不少。这盆花儿就在大家的注视中写道:我不是仙鹤,我不是天鹅,我的名字叫“九色”。九色写到这里的时候,浪花打断了它:“你为什么叫‘九色呢?你的花朵明明都是一种颜色,都是粉红色的呀。”于是九色又认真地用一个一个汉字回答道:“粉红色并不是一种颜色,可以有几千万种粉红色。我只有九种粉红色,所以叫‘九色,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是‘十色。”沐风急忙阻止浪花继续问下去。九色写完自我介绍的三句话,就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浪花这么打岔,九色为了回答它的问题,又多花掉了两个小时。现在九色继续写下去:我们植物都是天外来客,来自遥远的银河。我们喜欢生活平和,我们追求个性独特。没想到地球上的国王不好惹,什么规定政策,都是胡扯,他高高在上只为自己快乐,欺压杀戮才能让他嘚瑟,许多年来我们的生命黯然失色,经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昨天他又头脑发热,下令要把所有植物集体收割,邪恶邪恶,多么邪恶。九色的诗歌终于写完了,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小伙伴们打着哈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海盗哭笑不得地对九色说:“这么紧急的事情,亏得你还把‘邪恶写了三遍!你赶紧把我们带到你的植物朋友们那里去吧,一定要赶在国王开始大屠杀之前。”只见九色又舒展枝叶,像是要开始写字的样子。海盗连忙阻止它说:“我知道你要写‘好的,这两个字也要花上半个小时呢,我们还是省下这个时间,你直接指路就好了。”九色立刻停止了摆动,可是看得出来,它不太高兴。沐风猜想,也许它觉得海盗的话很粗鲁,因为它是一盆很有文化的花儿呀,看得出来,它很喜欢写字。不过九色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来生气,毕竟它同类的生命等着它去拯救呢。它伸出一条带着绿叶的枝干,指向门外。这真的是一个特别有效率的方法。沐风抱起花盆,带着小伙伴们一起出发,向着九色指的方向前进。每到一个路口,九色就会及时指出方向。用这种方法,大家一路飞奔,很快就离开小城的彩色石头路,进入森林,向着树木越来越浓密的深处而去。一个小时以后,沐风忽然发现,九色尽管一直在不停地指路,它的花朵方阵还是写出了并排的两个字——“粗鲁”。九色发觉沐风在看它,就用枝干指了指海盗。沐风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九色还在记仇呢。两个小时过去了,森林中的景色开始变得不同。刚才路过的森林中只有绿色,而这里有着缤纷的树叶和花朵。沐风看见九色已经写出了另外两个字——“到了”。三棵大树之间,有一座树皮编织成的小屋,爬满花朵。小屋没有门。沐风第一个走进去,然后她看到了非常好笑的一幕。有一个大胡子男人被自己的胡子挂在屋顶上,两脚悬在半空中没法着地,他正挣扎着想要解开胡子,看见沐风就急忙喊道:“快帮帮我,把屋后的梯子搬来给我。”原來这个男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子不停地生长着,一不小心长到了屋顶外面,还缠绕在屋顶的青瓦片上,开花结果了。男人居住的这间小屋也会生长,在他睡着的时候,树皮做成的墙也长高了。所以等他早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胡子已经把他挂在了屋顶上,要不是沐风来帮他,他恐怕就要像一只树藤上结出的葫芦那样,挂在这里摇啊摇,挂着睡觉,挂着吃饭,挂着看书解闷啦。这个男人登上沐风搬来的梯子,终于能够伸手够到屋顶。他把自己的胡子在屋顶上结的果子一颗颗摘下来,这一下,胡子就可以从瓦片上解下来了。他捋着胡子爬下梯子,顺手把那些果子递给沐风。沐风心里觉得有点古怪,胡子结出的果子能吃吗?这些果子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什么血缘关系呢,就像母鸡下的蛋那样,当着他的面吃掉……不太好吧?海盗可不管这些,看见沐风捧着果子不吃,他就从她手掌里一把抢过来,立刻就吃完了。大胡子男人对小伙伴们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他自我介绍说,他叫作“一号先生”。因为在当年的宇宙飞船上,他就是编号为第一号的宇航队员,也就是宇航队长。很久很久以前,飞船在返回距离地球一百万光年的母星时出现了故障,队员们被迫跳伞,全都一头扎进地球柔软湿润的土壤里,渐渐长出绿叶,学会呼吸地球上的空气,适应了地球上的阳光和水,就这么生存下来,生儿育女,变成一支庞大的家族,地球人过于笼统地把它们命名为“植物”。其实它们并不只是杵在泥土里一动不动的木头。它们中的大部分会踱步,会奔跑。如果哪一天你早晨跑步的时候,发现一夜之间,路边花坛里的一株三色堇从英雄雕像的左侧移到了右侧,不必担心,这不是花匠闲着无聊把它挖出来又种下。这是三色堇小姐半夜散步的时候思考人生过度,一不小心站错了位置。一丛荆棘闲逛的时候,我们会把它看成一只刺猬。一只浑身长满漂亮羽毛的锦鸡,很可能更愿意将爪子伸进泥土里睡觉,又暖和又不容易被风吹走,这时候,我们就会把它认作是一株大丽菊。这么多年以后,地球上所有生物里都可能混入了植物。比如当我们抚摸着一只猫咪背上漂亮的绒毛,有没有怀疑过,它可能就是一丛柔软的干草?要不然,它背上的毛为什么会不停地凋谢,沾得沙发上到处都是,又不停地生长,始终那么茂盛?有一些小狗时常一不小心长出太长的绒毛,还需要我们经常帮着修剪呢,就像修剪一块崎岖不平的草坪那样。当然还有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植物,就像现在坐在小伙伴们面前的一号先生。一号先生正说着话,沐风就注意到,有一茎胡子正从他的鼻梁上长出来,正在直立着长高,摇晃着,几乎要和他的眉毛缠绕到一起啦,可是他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我们身边有些人不就是这样吗?有的不幸有特别浓密的腿毛,大家一起去游泳的时候,就会被别人笑话。有的天生胸前会长出毛茸茸的植被,就像海滩边经常见到的外国人那样,他们要特别注意了,因为也许一不小心,胸毛就会长到衬衣纽扣外面,也许还会在纽扣边开出一朵小雏菊呢。有的人眉毛特别杂乱,就必须经常修眉毛。但是这总没有每天刮胡子麻烦,什么刮胡子刀啊、电动剃须刀啊、须后水啊,那原本都是外星生物的专用品呢。还有一些夫妇,晚上睡着的时候,头发就偷偷生长缠绕在一起,因为他们真的非常相爱,所以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摘掉头发上盛开的鲜花和结出的小甜果,把头发解开,这样才能起床。也许这些果子还能当作早饭,配着牛奶和饼干一起吃呢。事实上,这些外星生物与地球生物相处了这么多个世纪以后,免不了彼此相爱,生儿育女,血缘相连,已经没有办法把他们绝对区分开来了,比如说,我的曾祖母的曾祖母就很可能来自那艘飞船。至于一个人身上哪种血缘更多一些呢?区别植物血缘的法则是,这些来自外太空的生物比地球人性情平和,讨厌争权夺利,喜欢安安静静过自己独特的生活,享受空气和阳光。他们心肠特别软,感情丰富。看见别人受伤害,他们会哭鼻子。看见世界变得更糟糕了,他们会哭鼻子。生活中任何伤感或温暖的小事都足以让他们哭鼻子。就连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都会让他们哭鼻子。如果你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就要多多去大自然的怀抱,因为你血液中外星生物的那一部分会让你从泥土和阳光中获得能源,你的同类——那些大树们——也会默默地安慰你,为你的快乐微笑,为你的忧伤哭鼻子。现在一号先生就已经在哭鼻子了,因为他说到了他们在这个国家的悲惨经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子捏着手帕不停地流眼泪,这让沐风、海盗、洗衣机和浪花都好尴尬。九色也在沐风的膝盖上吧嗒吧嗒掉露珠,九十九朵花儿,每一朵都噙满晶莹的眼泪。6. 九色的伤心往事这个国家名叫“大树国”,因为它建立在森林中,周围有无穷无尽的大树环绕。原本所有的植物和人类都相处得很好。植物们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裳,人类也是。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白天一起唱歌跳舞,晚上在酒馆谈天说地,不分彼此,连刮胡子刀都经常借来借去地使用。可是有一天,现在的国王登上了王位,他脾气不太好,还有点怪癖。他特别喜欢别人给他下跪,还喜欢下令“处死”别人。因为国王特别喜欢喝饮料,一天到晚捧着一个饮料罐,用吸管吸个不停,所以他处死人们的方法,就是把他们送进粉碎机里,榨成饮料。国王有一个聪明的王后。王后认为,如果国王一天到晚随心所欲地下各种命令,大家不会一直心甘情愿地执行,最好的方法是制定一些“规定”。于是王后就颁布了现在大树国的许多规定。比如说,所有人的衣裳都必须是规定的颜色。皇室贵族一律穿粉红色的衣裳,军队警察一律穿鹅黄色,平民只能穿白色的衣裳。至于植物嘛,首先,植物不能再和人类居住在一起,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去酒馆聊天,也不能像人类那样上学和工作,它们不允许有人类的模样,也不允许有小猫小狗和锦鸡的模样,这些都是被禁止的,它们必须一律是木头上面顶着树叶的模样。它们被勒令回到森林里,还要由森林管理员定期巡视,看它們是否保持了“植物应该有的行为规范”。只有一部分由女王亲自挑选出来的植物,它们被特别恩准留在城市里。因为城市里需要行道树。皇宫里、皇家广场,还有皇室成员下榻的旅店房间里也需要一些装饰的花卉。当然它们必须和被送回森林的植物一样,不允许散步和说话。“你是说,九色是会说话的?”沐风惊讶地打断了一号先生。如果九色会说话,何必这么慢吞吞地写字给他们看呢?一号先生悲伤地摇头:“原本所有的行道树和盆栽花都是会说话、会跳舞、会活泼地满地乱跑,有一些还会唱很优美动听的咏叹调呢。可是它们被禁止说话太久了,渐渐人们也都把它们当作天生的哑巴,渐渐地,它们也以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说着,一号先生又用手帕擦眼泪。沐风连忙安慰他说:“只要我们多陪着九色玩,让它保持心情愉快,它一定很快就能重新说话了。”一号先生接着告诉大家,在大树国里,关于服装颜色的规定对植物也同样适用。植物被规定只能有一种颜色的叶子,绿色。但凡长出红色或者金黄色叶子的植物都要被处死,送进粉碎机,榨成饮料。能开花的植物就更凄惨了。除了粉红色的花朵,其他所有颜色都是被禁止的,比如说,紫色。九色有几千个堂姐都是开紫色花朵的。对于它们,女王还算比较仁慈,因为至少它们的叶子都是绿色的,属于合乎规定的颜色。所以女王给了它们两个选择,如果它们一定坚持在第二年春天开出紫色的花朵,那就必须立刻处死粉碎。如果它们同意在第二年春天尝试开出粉红色的花朵,那就可以暂时只执行“砍头”的刑罚,把已经盛开的紫色花朵全部砍掉。等到来年春天,如果它们真的开出了粉红色的花朵,就赦免它们。如果还是只能开出紫色的花朵,那就不得不进粉碎机了。当然,它们也可以选择从此不再开花,这样也能保住性命。九色的堂姐们大部分是过于诚实的植物,它们报告女王,它们真的只能开出紫色的花朵,而且每年春天,开花都是自然会发生的,它们自己也无法阻止这种自然的过程。所以它们全部被当场处死了。只剩下九色。那时候,九色还是“十色”,它总共有一百个花骨朵,九十九个花骨朵是九种不同的粉红色,还有一朵是紫红色。要知道,紫色、紫红色、粉红色是很相近的。九色与它的堂姐们都属于这个色系。九色当时非常伤心,因为它的堂姐全被送进粉碎机变成了饮料,只剩下它孤零零一个。它对女王说:“我也有一朵紫红色的花儿,而且明年春天,我也一定会开出同样颜色的花朵。你就把我一起处死了吧。”然而,女王非常欣赏九色那些粉红色的花朵,女王认为,九色所有粉红色的花朵,就是为了拥护她的规定而盛开的。所以,女王只砍掉了那一朵紫红色的花儿,让“十色”变成了“九色”,然后就把九色安排到了旅店的皇家套房里做“装饰品”,要知道,这可是一个高级职位呢。九色并不高兴,一点也不。恰恰相反,它觉得尴尬极了,所有其他的植物都用那种眼神看着它,好像它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更糟糕的是,它再也没有办法变回“十色”。它一直以为,只要等到第二年春天,那朵被砍掉的紫红色花朵就会重新长出来,再次开放。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种颜色从此就在它的枝头彻底消失了。一号先生说到这里,只见九色已经哭得像一个莲蓬头似的,九十九朵花儿都在滴水,将沐风膝盖部位的裤腿打湿了一大片。浪花连忙从沐风肩膀上跳起来,甩起尾巴,就像下了一场局部地区的小雨,小水滴浇灌了九色花盆里的泥土。浪花对九色说:“你喝点水再哭吧,要不然,你很快就会哭成一盆干花了。”九色感动地摇摆着枝条,又因为浪花的体贴流了好多眼泪。就这样,大树国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即便是在森林里,也僵立着不再会到处闲逛的大树们,单调的绿色,哑巴一般的沉默,因为如果被森林巡视员发现任何异常,后果是很严重的。只有在森林的最深最深处,也就是一号先生藏身的小屋周围,才有色彩斑斓的树叶、经常跑步健身的花朵、成天哇啦哇啦不停聊天的小草们。这会儿,它们都蜂拥而来,正透过树皮墙壁的缝隙往里偷看呢。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十天前,国王忽然心血来潮,打算把大树国周围的森林一次性砍伐干净。这样他就有足够的土地把大树国扩建一百倍,一百倍的土地全部铺上石头路,一百倍寸草不生的石头上,全部造起粉红色的宫殿,只属于皇室家族的宫殿。至于所有砍下来的大树和植物,他打算把它们全部冷冻在冰箱里,一棵一棵取出来粉碎,榨成饮料,这么一来,他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都可以不停地喝饮料,再也不用担心处死名单上的植物不够用了。“奇怪,真奇怪……”海盗自言自语,揉着脑袋,像是有天大的事情想不明白。一号先生关切地问他:“怎么啦?”海盗说:“‘大树国,国王为什么会给这个国家起一个自相矛盾的名字呢?在这里,大树虽然占大多数,但是这个国家的所有命令和规定都是一心要消灭大树,那么,国王应该把这个国家叫作‘消灭大树国才对呀。”沐风凶巴巴地教育海盗:“你没听说过‘冰激凌店吗?在冰激凌店里,冰激凌也不是店长和店员,而是被吃掉的对象,那么是不是应该叫作‘吃掉冰激凌店才对呀?”“对呀,那就应该改名叫作‘吃掉冰激凌店!”海盗狠狠地瞪着沐风。看着两个人假惺惺地吵架,浪花刻薄地评论道:“你们再这么吵嘴玩儿,这里就要变成‘大树光秃秃国了。”沐风这才想起“救命”这件重要的事情来。国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砍伐呢?因为女王觉得,一次性处死大树国所有的植物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命令,所以最好也能制定成一项“规定”,这就耽误了些时日,制定一项规定是需要“流程”的,这样才能使规定看上去更加郑重,更加合情合理,也更加不容不遵从。事实上,这项规定明天一早就要正式颁布,全国广播。在广播完毕的下一分钟,所有穿着鹅黄色铠甲的军队就会杀进森林,也许只需要两三天,大屠杀就能执行完毕,这片土地上将不再有任何活着的植物。“你们应该和他们开战,不能让他们随便想砍死谁,就砍死谁。我们会跟你们站在一起,帮助你们一起战斗的!”洗衣机铿锵地说话了,金属零件叮叮当当地响。洗衣机不但是个乐观主义者,而且它一身铁皮,一直觉得自己不仅有创意,而且又勇敢又强壮。洗衣机说完,还原地转了一个圈,展示了一下他刚强的体魄。一号先生说:“我们并不想要发动战争。一旦开战,和我们兵刃相见的肯定不会是国王和王后本人,而是军队里的士兵,甚至可能是平民。我们和他们以前都是好朋友,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在酒馆里聊天。我们怎么忍心伤害他们呢?”一号先生描绘出的是一幅非常伤感的画面。听到这样的话,围在小屋边偷听的青草和树木都一起哭了起来,整片森林都湿漉漉的。海盗大声抱怨:“你们不要总是哭个没完好不好?真受不了你们!我的靴子都陷到湿泥巴里去啦。”沐风生气地喝止海盗:“你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就闭嘴行不行?”沐风这一回是真的生气,因为她觉得,在别人伤心的时候,海盗居然还抱怨靴子沾到了眼泪,这真的很粗鲁!没想到海盗勾起左侧的嘴角笑了,神气地回敬她:“我当然有更好的办法。我觉得完全不需要战争,我们就可以打败国王和王后。我们需要的是策略,你懂吗?”洗衣机问:“什么是‘策略,是一种脆饼干吗?”海盗说:“策略就是只有我才能想出来的好办法。因为我是一个海盗呀,在我的海盗船上,我指挥船员们身经百战,我就是再生的拿破仑。”洗衣机又问:“什么是‘拿破仑,是一种冰激凌吗?”前后用不了一个冰激凌球融化的时间,海盗就把“策略”传授给了小伙伴和植物们。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好办法,毋庸置疑!不过,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立刻赶到皇宫,才能实施这个策略。一號先生立刻召集起森林深处的植物朋友们。从森林深处赶到皇宫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如果召集森林边缘的植物们,路就会近得多,但是只有这里的植物还记得怎么奔跑和说话呀。沐风看见所有树木都行动起来。它们抖了抖身躯,卸掉树皮,有的是英俊的美少年、强壮黝黑的老人、满脸红晕的美妇人,有的看上去是孔雀、狮子、锦鸡,还有一只毛发过于蓬松的小熊,也有不少依然是树木的模样,倒身下来,树枝变成四条腿,在森林里发足狂奔。他们的步伐都特别轻盈,因为策略的要点就是,不能惊动任何人。沐风捧着九色,迈开长长的两条腿跟在队伍后面。一号先生许多次弯下腰,帮助洗衣机清理轮子,轮子上的泥土有点影响速度。浪花用尾巴绕着海盗的脖子,就像一条晶莹剔透的围巾似的,这样海盗奔跑的时候,它就不会滑下去。一队人马就这样迅速地、悄无声息地向皇宫逼近。夜幕降临后,他们终于顺利抵达了皇宫,并且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吊桥,潜入了国王与王后的寝宫。国王和王后在临睡前拌了一会儿嘴,基本上成双结对的人总会拌嘴,这几乎已经成为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他们俩拌嘴的模样和你们多么相像呀。”浪花对沐风和海盗说。国王和王后睡熟之后,都张大着嘴,发出很刺耳的打鼾声,就像在继续吵架似的。沐风蹑手蹑脚来到他们粉红色的大床前。粉红色的脚垫上扔着一份草稿,果然是那份残酷的新规定,上面写着:“大树国所有的绿色公民一律处死,从脚踝的位置砍断。”颁布时间是明天早上十点,全国广播。沐风想要找到国王和王后明天要穿的衣裳,可是哪里也找不到。幸好九色熟悉皇室礼仪,它用枝条指了指洗脸台上的粉红平底锅,原来他们明天要换上的干净衣裳都是放在平底锅里的,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位置。沐风连忙把衣服取出来,送去给洗衣机。与此同时,所有潜入皇宫的小伙伴们都在搜集衣裳。很快,洗衣机的滚筒里都塞满了皇室成员的粉红色服装。海盗找到一个电源插座为洗衣机插上,特别关照洗衣机,一定要静音运转!运转结束以后,所有取出来的衣裳都变成了绿色。洗衣机还来不及变绿的衣裳,浪花就沾上一些植物的绿色汁液,像一把小刷子那样,把剩下的衣裳也全部刷绿了。第二天早晨,皇宫里的人们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他们全部从大树国粉红色的皇室成员,变成了“大树国的绿色公民”。粉红色的大钟正好敲了十下,全国的广播开始哇啦哇啦地播送最新规定:“大树国所有的绿色公民一律处死,从脚踝的位置砍断。”穿着鹅黄色制服的军队正好来到皇宫巡逻,士兵们立刻发现了穿着绿色衣裳的国王和王后。因为广播播送完毕后,所有真正的植物都躲起来了,只有皇室成员才会大模大样地坐在皇宫的露台上,等着观看大屠杀的热闹场面。在这么多年“规定”的训练下,和身为平民的旅店伙计一样,士兵们也只会通过衣服的颜色来识别身份。他们一拥而上,把绿国王和绿王后按倒在地,挥起斧子,准备要把他们砍成两段。这就是海盗的策略。只要士兵把国王和王后杀死,植物们就都自由了。然而,一号先生第一个忍不住了,他大声哭了起来。他不忍心看到有人受到伤害,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行,即便是要杀掉他的敌人也不行。几乎是同时,所有躲在皇宫角落里的植物都哭了起来,还悲伤地一起唱了起来:不要,不要,砍断脖子也不好,砍断脚踝也不好,这一斧子砍在哪里都不好,他们都会疼得哇哇叫。这声音惊动了士兵们,他们停下手中的斧子,茫然地四处张望。植物们的眼泪汇成一条小溪,从他们和沐风的藏身之处流淌出来,一直流到国王和王后的脚边。国王立刻指着小溪的源头,大喊起来:“有叛军!快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士兵们如梦方醒,赶紧掉转斧头,向着沐风、海盗、浪花、洗衣机、一号先生、九色和很多其他的植物们冲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7. 审判、处死和处不死偷偷潜入皇宫的小伙伴们全被抓了起来,带到皇宫的大殿上。国王和王后已经换回了粉红色的衣裳,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很生气的样子。国王咆哮道:“把这些叛军全部处死,立即送进粉碎机,榨成饮料!”一号先生说:“我们不是叛军。”国王问:“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忠诚于我的啰?”一号先生说:“我们从来没有同意忠诚于你,所以我们也就没有背叛过你。”国王挥了挥手:“不忠诚于我的,都是卑鄙的叛徒,没有第三种选择!”于是植物们排成一行,被送去处死。最先送进粉碎机的是一只美丽的孔雀。沐风也难过得哭了起来。只听见咔嚓嚓一阵旋转的涡轮声,端回来的是一杯饮料,混合着孔雀美丽的颜色,还散发着蔬果汁的香味,这香气浓郁而新鲜,非常诱人,让沐风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尝一口,她连忙摇摇头,驱散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就算她自己下一个被送进粉碎机,她也要阻止这种可耻的杀戮。国王把吸管插进饮料杯,美美地喝了一口,挥手催促士兵接着处死下一个。沐风走到宫殿中央,高喊:“等一等!我要说话!”国王正沉浸在喝饮料的快乐中,一心等着下一杯饮料,看见沐风从队伍里走出来,他吓了一跳,因为沐风是一位个子非常高的女孩子。在大树国,还从来没有过个子这么高的女孩子呢。国王皱了皱眉,对沐风说:“跪下。”沐风问:“为什么要我跪下?有这一项规定吗?”王后连忙开始翻查一本巨大的“规定手册”,查了很久,她从手册里抬起鼻子说:“唔,我没有找到这一項规定。但是,我们可以很快制定这一项规定,只需要走一个小小的流程。”沐风摇头:“你已经不可以制定这一项规定了。因为我们身处其中的故事发生在这个世纪,故事的开头没有写着‘从前,也没有写着‘古时候。在这个世纪的故事里,没有一项规定可以让人下跪。”王后想了想,通情达理地说:“你还是应该跪下,因为你个子太高了,让我们仰着头跟你说话,我们会脖子疼。你不会那么不通情达理吧?”沐风觉得王后很虚伪,可是她也确实不想让别人脖子疼,于是她问王后:“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一样坐下呢?大家都坐着说话,谁的脖子也不会疼呀。”王后又开始翻查那一本巨大的手册,然后宣布说:“这座宫殿里不可以同时有三个人坐着,这是规定。”用通情达理的方法让别人跪下,这种做法让沐风很不喜欢。可是一时半会儿,她居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方法。王后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跪下吧。”海盗大步走到宫殿中央,站在沐风身边,学着王后的口吻对王后说:“她不应该跪下,如果跪着跟你们说话,她会膝盖疼。你不会那么不通情达理吧?”王后愣住了,这真的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为王后,她不能表现得没有一个外国人通情达理。王后对沐风说:“这样吧,我赐你两个软垫,你垫在膝盖底下。这样你跪着就不会膝盖疼了。”海盗说:“不够不够,我们需要很多软垫。”于是王后命令侍卫拿来很多软垫,摆在宫殿中央。海盗勾起左边的嘴角,嘿嘿一笑,就在软垫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他招呼沐风也一起躺下。沐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心里在骂他“粗鲁”,不过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沐风躺到软垫上,也大笑起来。海盗抓过一个软垫,把枕头垫高了一点儿,懒洋洋地看着国王和王后:“现在你们的脖子不疼了,我们的膝盖也不疼了。我们可以开始说话了吧?”这么多软垫簇拥着他们,沐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国王和王后气得脸都绿了。国王向王后耳语:“我要一分钟内把他们全部处死,包括这些奇怪的外国人在内!可是他们太聪明了,我怕我没法说服他们乖乖去死,还是你的规定有说服力。”说完,国王放下饮料,点燃了一支粉红色的雪茄,等着王后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对于国王的倚重,王后非常高兴,她翻动着那一本巨大的手册,向沐风宣布:“你可以说话了。”沐风忍住浓浓的睡意,因为躺在一大堆软垫子上真的很舒服。她大声抗议:“你们不能处死这些植物们!这么做完全没道理!”王后一脸庄严的微笑:“叛军一定要处死,这是规定。就算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叛军,按照今天早上颁布的最新规定,‘大树国所有的绿色公民都一律处死,所以他们也必须处死。”沐风说:“可是你这么做,不符合国际上的规定。要是被其他所有国家知道了,他们会成天笑话你们,瞧不起你们,你们就没法再继续做国王和王后了。”这个星球上并不是只有大树国一个国家呀。很多很多的国家,就像很多很多孩子坐在同一间课堂里。要是做了坏事,谁都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王后要让国王的命令看上去“通情达理”的缘故。王后扯着自己的头发,粉红色皇冠上粉红色的丝绸假花掉了一地。她发怒了,因为沐风说到了她的痛处。她不再费劲保持脸上一贯的微笑,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宣布道:“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你们这些外国人一分钟内全部处死,接下来无论我们处死谁,都没有人会说出去。”王后瞬间变得冷酷的目光扫过沐风、海盗、浪花和洗衣机。浪花觉得自己差点就冻成了一朵冰花。连洗衣机都打了个寒战,发出叮当一声响。沐风一点儿也没有发抖,躺在软垫上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冷。她笑眯眯地对王后说:“你没法把我们处死。因为你处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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