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武器弹药用什么武器都在 想起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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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的使用方法(美咲,竹林,彼岸)(完)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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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本文乃东方project以及星际争霸的CROSS OVER,标题向Use of Weapons(武器浮生录)致敬,血腥暴力表现有,便当有,不适者敬请规避。
武器的使用方法
金色太阳从赫卫一布满缝隙的冰蓝面庞后露出来,将行星赫森·萨那度浅绿色的天空映成嫩黄。咲夜在冷风里缩起肩膀,与学院的其他同窗一起走向餐厅。早饭前的出操如往常一样,没能让血液温暖到足以与黎明降临之前的森然寒意相抗衡。
门梁上方吹出的暖气部分缓解了聚集在指尖的麻木感,同时,银发学员看到白发的幽灵特工从长餐桌旁起身。
即使身处安全地带,服役中的特工依然全副武装,银灰色作战服从头到脚紧贴皮肤,只露出上半边脖子和脑袋,蓝色电源光在外显线路里一遍遍游动。比她的腿还要长出一截的C-10来复枪被轻松提在右手,好像这件致命武器只是件轻巧玩具。但咲夜知道它绝不是,对目前只有13岁的幽灵特工预备生而言,光是拿起笨重的C-10来复枪都算巨大的挑战,更别提用它杀敌。
直到幽灵特工消失在门外,咲夜才放松肩膀,去送餐口取了餐盘,走到自己固定的位置坐下。她的心灵能力尚未开发完全,即便如此,幽灵特工的存在也足够压迫得她神经作痛,就好像脑袋里被强行塞进了块砖头,强行开辟出一块无法探知的漆黑区域。好在另一位特工总是跟随长官呆在指挥中心。在把泥土似的合成食物送进嘴巴之前,她用指节抵住太阳穴揉了揉。
还有些东西是无需动用心灵能力便能察觉到的,比如幽灵学院里日益浓郁的紧张气氛。金属和润滑油的气味,铰链发条与液压泵运作的响声,这所有陌生的玩意充斥在原本冷清的走廊和庭院内。三个当地标准日前,星系防御舰队向赫星地表投放了一个指挥调配中心、一个机动兵营和两所重工厂,搭载了整编队的SCV、大量晶体矿和气体储备以及包括攻城坦克、双足机器人在内的机械化步兵团。
另外,还有星系防御舰队参谋长和她的两名幽灵特工乘登陆艇前来。
太空陆战队员取代了表情呆滞却一丝不苟的克隆人警卫,驱动着近两米半高的动力作战服轰隆前进。SCV们则以极高的效率将学院周围一切非必要建筑拆了个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战壕、地堡还有日夜转个不停的防空导弹塔。随后,机动兵营的军工厂和那两所重工厂开始吞噬预备资源,逐渐把幽灵学院改造成一座真正的堡垒。
看上去,联邦准备在这打一场仗,只是咲夜他们并不知敌人在哪。
沉默地服从是美德,十几年如一日的反复灌输把这个信条深烙在他们脑中,因此尽管疑惑重重,无人发问。既然那位身材矮小的中将说,这批军队是来保护学院安全的,那就一定是。
她扫清食物,还回餐盘,准备去上这天的第一节课。
藤原妹红最后检查了一次战斗服各单元运行情况和武器状态,然后开启隐匿模式,在赫森·萨那度干裂的褐红地表上飞奔起来。
作为一名幽灵特工,尤其在人类联邦接连遭遇强悍外星种族的日子里,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四肢健全地回到学院。换句话说,这并非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看着那帮幽灵特工预备役,在心灵感应里触碰到他们羸弱不堪的意志,总让妹红回想起过去的自己:无力、渺小、毫无建树,却对自己未曾经历过的战斗和杀戮抱有浪漫主义的天真幻想。
她知道他们中有百分之四十会死在成为一名真正的幽灵的路上,剩下的则会极不体面地在战斗中被撕碎或者剁烂。这就是为什么,在面对小崽子们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艳羡或好奇时,她永远只能摆出一副臭脸。当然,每届预备役里总会出那么一两个特别天赋异禀的孩子——拥有这种才能,同她的故地重游一样,绝对算不上幸事。
话说回来,妹红忍受着战斗服低效率的吸汗功能,她还真怀念那些吵死人但行动迅速的秃鹫摩托车。只可惜这次任务在收集到足够情报前,禁止任何程度上的打草惊蛇,她也就只好遗憾地与舒适的驾驶体验说再见。
在这颗贫瘠星球上大张旗鼓地举行军事派对绝非如官方声明那般单纯,虽然“确保幽灵学院的安全”是行动目的的一项,却并非主要目标。
军方高层怀疑赫森·萨那度地表之下有潜藏的异虫滋生。
自从萨拉星系(注①)骇人听闻的惨剧发生之后,联邦在排查异虫感染的事务上就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并且这份小心谨慎赢来了它的回报,好几个外围殖民地上的初步感染都被及时发现,在情况变得无法控制前得到了清理。只不过这次,污染发生在距离联邦核心星系极近、同时又建有幽灵学院的萨那度星系,很自然地引起了各方面的高度重视。从目前已知的异虫信息推断,这批异虫很可能是冲着幽灵学院来的,它们也许想吞噬拥有心灵感应能力的遗传因子用来自我进化。有关专家的意见是,目前的异虫已经足够强大了,所以务必不惜一切代价防止它们变得更强。
奔跑中的特工突然放慢速度,轻巧地停了下来,半跪在地上。无论心灵感应场还是头戴式观察仪都没有实在地捕捉到任何异动,可未知威胁将第六感紧绷的弦拨弄得高声嗡鸣。想要活得比别人久,你得学会相信自己的感觉。
妹红接通指挥中心的加密线路,请求对前方百平方米区域进行深层扫描。
结果很快出来,向指挥系统和幽灵特工的终端各发送了一份拷贝。妹红的感觉再次证明了它的可靠性,特工左前方三十米处的地下潜伏着几只跳虫,看上去她有及时停步,奔跑造成的土壤震颤尚未引起它们的反应。
这一小股部队恐怕是用来警戒和查看动向的,也有可能是先行斥候。不管怎么说,这是赫森·萨那度上确实有异虫侵入的铁证。
如果继续侦查她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实际上此刻妹红没准正站在异虫的地下巢穴上方。从以往的经验看,它们的隧道可以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但此次行动的最高长官,星系舰队参谋长四季映姬中将,下达了暂时退回基地的命令。或多或少抱着一点遗憾,幽灵特工接受命令,启程返回。
注①:萨拉星系是异虫第一个大规模感染的人类殖民地,后来遭到星灵舰队的清洗,两颗主要殖民行星毁于一旦。
银发女孩将刚刚完成的理论报告发送出去,接着打开UNN(宇宙新闻网络)主页,翻看这一天的最新消息。幽灵学院唯一可以称得上娱乐的东西,就是晚上就寝前两个小时的自由浏览时间,其他的,包括分组对抗性体育活动都算训练内容。
如往常一样,页面最醒目的地方塞满了痛斥叛军残暴行为的社论和花花绿绿的无聊新闻,各种着眼点或暴力或低俗的动态图片闪个不停。
哪所夜总会又捕获了一群嗑药过量的暴徒啦,哪里的宇宙橄榄球比赛现场又发生了踩踏事件啦,哪个外围殖民地遭遇太阳风暴而失去联络啦,之类之类。她把视线从关于慈善救援金去向的争论上移开,在军事板块蜗居的角落里搜寻感兴趣的报道。
不到半个地球标准月前,军事板块也曾风光过,全都是那颗沦陷星球的宇航照片以及富有煽动性的征兵广告。而现在,那些外族威胁仿佛不过梦幻泡影,没人再去关注。
意料之中的,咲夜没能找到有关赫森的任何消息,连萨那度星系的军事动向也无半字提及。她仍未打算就此放弃,目光扫过一排无关紧要的阅兵实况,停在一则简短消息上。加粗标题写着“柯哈之子(注②)的末路”,副标题是“联邦无畏的勇士再度取得伟大胜利”。内容花大量笔墨讲述英勇的太空陆战队员如何将藏在某个小行星带的叛军揪出来一个个踩死。幽灵学员对那些夸大其词的描述毫无兴趣,她的注意力放在报道末尾轻描淡写的话语上。
叛军似乎在尝试进行灵能开发方面的研究,这给她提供了思考方向。目前为止柯哈之子都没有掌握训练幽灵特工的技术,难道这就是联邦派军队前来的原因,为了防范叛军的突袭?毕竟比起设在联邦首府的中央学院,萨那度的星系防卫更加薄弱,更容易得手。
她以不符年纪的沉重神色蹙起眉毛。
门铃清脆的响声惊得少女一个激灵,她条件反射地匆忙退出页面,连自己都不知有什么好掩饰的。
来者是学院的医务官。
“十六夜同学,我可以进来吗?”上白泽慧音披散着她淡蓝色的头发站在门口,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走了进来。平心而论医务官真的是各方面都完美的大好人,美中不足在于她隐藏在贤惠外表下的说教癖以及某种程度上的强迫症。见咲夜寝室的内窗紧闭,她眉头稍向上拱起,走过去把那层百叶打开,让双层玻璃外的月色撒进屋来。
“在寝室的时候应该尽量多打开窗户,哪怕只是看看外面的自然景象也对身体和心理都有好处。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么,你们每天已经有很多时间必须面对显示屏了,有空更应该多地放松下。”
“是的医务官,很抱歉,下次不会了。”虽然咲夜实在不觉得赫森的“自然景观”有什么好看的。
“嗯,当然,我不是为了教育你来的。”慧音温和地笑笑,“身体感觉如何?”
“我觉得已经没问题了。”
下午自由搏击课时,咲夜犯下低级错误,脑袋挨了对手的同学一肘。这本来没什么好在意,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很有些超乎预计,她居然在双方都戴着护具的情况下被那一肘子打得短暂昏迷。虽然很快便清醒过来,不过出于谨慎她还是被送到医务处接受检查。很自然的,检查结果表明没有异常。
“或许只是临时状态不佳而已。”她又补充了一句。
医务官并没有完全被说服,但她点点头,暂时接受了状态不佳的说法。没能找出让学员发生异常的原因似乎让慧音感到十分挫败。她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门铃却又响了。这次出现在咲夜寝室外的是一位结实高挑的女性,穿着陆战队深蓝色的毛织紧身内衬衣,火红长发松垮垮挽起来。咲夜瞥了眼那人很有料的胸前的铭牌,起身立正敬礼。
红发女人稍微愣了下,旋即在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大概没想到面前的小学员会如此具有准军事人员的自觉。
“稍息。”
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额头上点了下,当是回礼,然后转向医务官,神色相较方才显得严肃了点。
“上白泽医务官您现在有时间么?有些工作方面的问题需要跟您商量。”
“当然,乐意之至,少校。”
“感谢配合。”
说完这些,少校一颔首,以军人的利落动作旋身离开,淡蓝头发的医务官紧跟其后。在她来得及走出门外之前,咲夜感谢她的关心并祝她晚安,对此,慧音回以笑容。
注②:柯哈四号行星上的居民因暴力反抗特兰联邦而遭到一千颗启示录级核弹的轰炸,为了纪念以及记住这一惨剧,其幸存者和其他归附他们的反抗者所成立的反叛组织自称“柯哈之子”。
如果能量补充剂不是流质,她没可能在那张笑脸的注视下把它咽进去。眼前这位临时的工作伙伴总让妹红止不住生理上的厌恶感,而且还是在等粒子抑制起作用的情况下,倘若不是,她们肯定会在碰面的刹那就开始争相掐死对方,以切断叫人发疯的情绪反馈(注③)死循环。
对方穿着与她同样款式的战斗服,只不过尺码上大一些,武器竖放在旁边,染成洋红色的头发扎着夸张的双马尾,毫无顾忌地将耳朵后面的注射孔暴露于他人视线。
“神经中枢社会化改造”,绝对是联邦高层那群官僚从古至今想出的最天才的主意。只需一个小手术,就能把死囚变成甘愿为国卖命的士兵。
讽刺的是,特兰联邦内所有人,都是被地球流放的罪犯的后裔。
每个人体内都奔腾着犯罪的血。妹红把空包装捏成一团,丢进回收站。话虽如此,小野塚小町的前科也足以让绝大多数业余选手望尘莫及。没记错的话她前后至少被判过三次终生监禁,罪行列表长得叫人耐不下心一一看完。
“四季中将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听我的侦查报告?”
“要等舰队的远程会议结束。”
小町笑嘻嘻地回答,那模样愈发像从征兵海报上拓下来的,透出股愚蠢的乐观主义味道。感官中萦绕不去的反感情绪抵达了峰值,妹红用力在虎牙尖端刮了刮舌头。让经过社会化改造的人担任幽灵特工只有这么一个特例,因为手术本身几乎百分百会导致接受对象丧失部分独立思考能力。换句话说,只配充当歼灭作战的炮灰,无法胜任任何比“去哪里杀几只”更复杂的工作。
难怪当时中将只派她一人去侦查呢,妹红多少有点后知后觉。特别是在接受社会化改造之前,小町就创下过“间接伤害”规模纪录,至今无人超越。据说那次她仅凭念头便将处理目标连同整栋楼共173人全宰了,在军事法庭上被铐起来带走时还笑呵呵的,从此“死神”之称臭名远扬。
而现在,“死神”冲她挤挤眼:“听说你今天发现了异虫的坑道?”
“没有,我只在路上扫描到几只埋地的跳虫就被召回了。”
对方依然维持着她神经兮兮的笑容。“别这么说,不是有句话叫‘既然冬天已经来了,那么春天还会远么’。”她说,“不过根据咱们所处的实际情况,目前应该正值秋天!我喜欢秋天。”
妹红不喜欢她这种仿佛掌握着什么幕后消息的姿态。当然,小町接近九级的灵能评级是她得以保住性命的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稍微动动脑筋就明白,若非另有某人青睐,她也还是不可能有命坐在这儿给她打哑谜。
关于参谋长豢养私人猎犬的说法,差不多是个公开的秘密。白发的幽灵特工撇撇嘴,低头摆弄自己的来复枪。一个普通尉官无需在意这种事,只要好好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就成。同理,一个普通尉官也不需要对战略层面的决策指手画脚,妹红想起早些时候被慧音截在房间里打听消息的事——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操些没必要的心。
慧音和她正直到近乎迂腐的念头在幽灵特工脑袋里盘旋,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与“死神”的相处甚至比往日更让人烦心的原因了。
注③:在正常接触中,幽灵特工A可以毫无阻碍地接受幽灵特工B的所有表层思想,而这种注入又会反向传回B身上,导致情绪、尤其负面情绪的无限增幅,最终酿成严重后果。
数不清第多少次的例行晨练结束了,咲夜感觉很难受,但她竭力不表露出来。先前的运动让她四肢沉重,血液似乎比往日更有粘稠质感,好像发怒的虫子在管道里钻来钻去,传播燥热,自内部挤压颅骨,生出隐隐胀痛。而外界的寒冷空气无疑是雪上加霜,如同一把把既薄且利的尖刀,扎进双眼、耳朵和肺部。在这所有之上,诞生出一种低沉的混乱鸣响,热粥般沸腾在耳道里,咲夜很肯定它们并不真实存在。
也许是发烧了,简直荒谬,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有生过病,无论如何咲夜决定暂时不向任何人提起。一股劲风紧贴地面从身后刮来,接着,她发现自己脸朝下跪倒在地,支撑在合金板地面上的手肘一阵疼痛,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衣物纤维渗入骨髓。
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含糊叫喊。
风又来了,夹带着潮湿热气和难以名状的恶臭,一小撮赫森的棕红土壤散开在银灰的金属表面。咲夜扭过脑袋朝后望去。
两寸厚的合金地板像铝箔似的被扯出个大洞,洞口外趴着一头跟双人座气垫车大小相当的东西。咋一看你很可能会将那生物判断为超大号的变异螃蟹,但只需第二眼就能确认二者相差之远——这东西比某八条腿肉质鲜嫩的节肢动物险恶千万倍不止。紫色角质和象牙色倒钩覆盖了它的每一寸身体,包裹着肿瘤般的褐色脓疱,五条末端尖锐的节肢从腹部下方伸出来,在合金板上刮出刺痛耳膜的噪音。
那东西转动它中央拱起的厚重甲壳下的楔形脑袋,深陷于角质层内的橙红双眼盯着她,然后张开布满利齿尖刺的下颚,发出音量不大却相当尖锐的怪声,好似在疑惑什么。唾液和脓液顺着它牙齿往下滴,糊了咲夜一裤子。
这跟教学里的全息投影完全是两码事,何况她手无寸铁。
恐惧以及令人窒息的恶臭把喉咙塞得满满当当,堵住了酝酿其中的一切声音。她听到同学们惊恐的叫声,还有穿透力极强的呜鸣警报,但全然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很突兀地,咲夜清晰地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报告中的一处错误,她上交前忘记改过来了。
接着那只异虫完成了它短暂的思考,抬起镰刀般的两条前肢勾住女孩的肩膀,开始把她往坑洞里拖。
某种强烈的情绪猛地撞向咲夜,好似打在腹部的一记重拳。它将塞住女孩喉咙的东西拔了出来,她把至今为止所有的训练统统抛诸脑后,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放声尖叫,边玩命挣扎,使劲用靴子攻击一切能踢到的地方。这点反抗除了略微减缓异虫的动作外毫无他用,它的半截身体已然回到坑道中,前腿仍然孜孜不倦地拽着她。
世界变得一片模糊,咲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
警报突然响起,正在往肚子里灌咖啡的妹红差点被那杯泥浆似的玩意呛死。原本寂静的指挥信道霎时间热闹起来,标志着通讯开始和通讯结束的滴滴声不绝于耳。她顾不得鼻腔里残留的悬浊液,抓起头盔和武器就朝楼梯那边冲去。
七秒后幽灵特工抵达顶楼露台的边缘,架起C-10来复枪待命。透过头盔里的光学放大器,她看那只异虫潜伏者就要得手了。
耳机内响起红美铃少校的声音。
“保卫者一号呼叫火鸟,开火请求批准,别打偏了。”
“收到,放心。”
枪膛里的贫铀穿甲弹随话音一道射出,幽灵特工满意地看到它正中潜伏者右脸,掀翻了那儿的整块甲壳。异虫在冲击力下向左边一个趔趄,在这间隙里妹红又开了两枪,第二颗子弹钻进目标脖子边相对柔软的地方,第三颗打断了它的一侧口螯。对这只大臭虫来说它们尚不足以致命,不过若只是争取时间的话,绰绰有余。趁她开枪的当口,陆战队员们成功地切入了战斗。
怪物的半边脑袋爆裂开来,角质壳碎片以及黄绿脓血四下飞溅,第二次和第三次攻击接踵而至,榔头般砸得它不断退缩。异虫的痛苦嚎叫顷刻间压过女孩后续乏力的哭喊,它放松钳制,举起爪子妄图防卫。
随后,不同于先前有力而富于节奏的攻击,8mm刺钉子弹如同夏日的骤雨,凶猛地笼罩在异虫身上,在超音速提供的动能下打得它血肉模糊。
而在此之前,穿着深绿色涂装的作战服的陆战队员将女孩拉离地面,抱进怀里保护起来。
“你还好吧,孩子?”
咲夜惊魂甫定,发现自己正坐在CMC-400指挥型动力作战服的臂甲上。两旁的陆战队员已经停止开火,其中一个蹲伏下去检查异虫的庞大尸体,其他的警戒着四周,而营盘的防御工事间忽然填满了作战单位。
直到少校试探性地重复了一遍问题,银发女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的长官,我没事。”她尽13岁少女最大的努力,让嗓音听上去镇定一些,随即想起自己现在这副尊荣实在不能恭维。异虫的血液在灰色制服上散发着恶臭,而鼻涕眼泪则糊了满脸。咲夜羞愧难当,用力埋下头,假装对动力作战服胸口的联邦徽记产生了浓厚兴趣。
“那是最好。”
这次声音并非由作战服的外部扬声器产生,而是声带震颤途经空气介质,传入咲夜耳中。陆战队少校不知何时升起了双层面罩,湖蓝色双眸直接看着她。
在当前距离下,咲夜注意到那两只眼睛实际有轻微色差,左眼的虹膜颜色淡一点。
“但我建议你还是去医务官那检查检查,以防万一。”少校如那天晚上一般露出笑容,沉着冷静而不失关切。
“是,长官。”
“这并非一个命令,孩子,只是作为经验人士的建议。”军人扩大了笑意,半打趣地纠正着咲夜过于拘谨正式的回答。之后,兴许是在通讯信道里听到了什么,她眉毛和眼睛的动作细微变动,将一丝无奈注入笑容中。“啊,”少校像是偷偷做坏事似的压低嗓音,“这下,恐怕你就是不想去检查也得……毕竟你们的医务官相当尽职尽责。”
说完,红美铃转过身,银发女孩便看到急匆匆朝她们走过来的医务官。看上去慧音巴不得直接用跑的,没来得及扎起的浅蓝长发随她急促的步伐上下波动。
“请接受我的歉意,上白泽医务官,似乎我手下的士兵没能好好完成他们的工作。”
弯腰让咲夜回到地面时,少校说。
仅仅出于礼貌,医务官才没有一言不发立刻带着学员离开,而是紧绷着表情客套了句“不必放在心上”。这样强硬近乎敌意的态度咲夜从来没见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双方的立场之间摇摆不定,不知自己心理上应该偏向谁。
医务官在她肩膀上施加些许压力,提醒咲夜是时候离开事故现场了。学员最终依然没能决定自己更应当站在谁那边。但她在被带着转身前,停下来,重新看向陆战队少校。
“请求发言,长官。”
对方迅速地瞥了眼医务官的脸色,颔首说:“请求批准。”
“刚才,那个怪物——我是说,那个潜伏者攻击我的时候,”咲夜暂时顿住,在脑内挑选合适的措辞,“我好像,好像‘听到’它的想法,虽然很模糊也很短暂,但我确实有那么一小会理解了它的意图。我想也许这个情报会有帮助,就是这样。”
少校的眉毛沉了下去,她若有所思地交替盯着女孩的双眼。“你做得很好孩子,我会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的。现在,去休息吧。”
医务官搭在她肩上的手再度用力,而这次,咲夜没理由违抗。
地面部队指挥官保持立正姿势,双眼平视前方,将报告内容和部署情况堆砌在思维表层。房间里没开灯,装甲百叶窗都关得死死的,全部照明都由各类仪器的屏幕和表盘提供。四季映姬中将陷进宽阔的靠背椅里,被悬挂在纤细机械臂下的显示器所簇拥,舰队司令、星系总督以及一位少校不认识的高级议员正通过网络与她联系。幽灵特工站在参谋长椅背后面的黑暗中,全罩式特种作战头盔上,一大一小两个观察镜头闪着莹莹绿光。
进入中心指挥室总让红美铃感到压力巨大。倒不是说体型娇小的舰队参谋长本身有多么咄咄逼人的势头,只不过当你心知自己的每一个琐碎念头都如去壳的蜗牛般裸露在外、撒谎甚至隐瞒的想法也不能有,这实在跟轻松惬意相去甚远。
她尽力按捺往幽灵特工那边看的念头。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细微的机械运作声,遮住参谋长的显示屏纷纷缩回原位。同时天花板内的白色照明灯也亮了起来,将四季映姬苍白的脸色和积聚在眼眶下的紫红淤青昭之于众。
美铃略作回忆,确定中将至少连续48个标准时没休息过了。超时工作是这位长官的传统,她无可奈何地轻轻呼出口气。
“好了少校,给我说说今天早晨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中将拨弄了一下刘海,前倾身体,把食指和中指撑在太阳穴,冷翡翠般的眼睛直视着她。美铃点点头,按标准流程开口汇报,先讲述整个袭击的始末,再附上那个银发学员的发现。汇报完毕,美铃重新把视线抬平。她很好奇四季映姬对新发现会有什么反应,并且没有刻意掩饰这个念头。
“能够理解异虫的思维确实非常罕见,我希望你在明天凌晨之前向舰队上交一份书面报告以供存档。”参谋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我们现在的巡逻和哨岗分布情况如何?”
“是按照黄色战备等级的标准进行部属的,长官。”
“加派一倍巡逻队,保证每两队中持有一台主动扫描仪,绝不能让它们再溜进来。”
少校为难地蹙了蹙眉。“长官,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加派巡逻队将无法保证最低限度的轮休。”
最初,中将用她惯有的严峻目光紧逼向美铃,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往后靠进椅背,挥挥手掩饰自己瞬间的尴尬。“抱歉,少校,我忘记说了。”四季映姬拨动座椅扶手上的按键,把一份侦查报告书投影在两人之间,“今早舰队传来的消息。”
美铃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聚集在报告左侧那副图片上,她震惊地睁大眼,难以同内心的动摇抗衡。
“虽然我不知道这帮虫子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中将的嗓音低沉下去,“赫森这儿有一只脑虫(注④)。同时在今天零时左右,星系防御系统监控到大量异虫从各个你想象不到的宇宙的旮旯角里钻出来,开始向赫森靠拢。因此不用想着空中支援了,我们的处境或许会变得非常非常糟糕。好在,跟这个一起下发的还有克隆培养槽的启用许可。”
“长官,舰队不能抢在它们抵达之前从轨道上对虫巢进行轰炸么?”
“很可惜那样是无法消灭脑虫的,这张卫星照片拍摄于昨晚,我猜当时监视员开小差了。总之今天早上他们发现的时候,脑虫已经重新回到地下隧道。而显然以我们目前的地面部队不能冒险主动出击,异虫地下隧道里的情况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
团指挥官点头表示同意。
“刚才我也跟舰队司令和其他参谋官交换过意见,决定试用刚研发的灵能发射源,顺利的话可以吸引异虫前来攻击这个据点,同时趁它们主巢空虚,组织一支携带战术核武器的幽灵突击队找出隧道入口,尝试解决那只脑虫,最后一举歼灭失去指挥的虫群。”
灵能发射源,关于这个东西,少校捕风捉影的也听说过一些,包括研发它的机构的离奇弃置。她感觉很不好,但上级的命令不可违抗,只好又点点头:“明白了,长官。”
注④:普通异虫不具有独立思维能力,它们的社会结构和指挥体系是从上至下的意志统御的结果,其中最高领导者称为主宰,而脑虫是仅次于主宰的第二指挥阶级。
& & 白头发的幽灵特工踏进团指挥所,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看来军衔高的确有特权。”她评论道。尽管对方的回答第一时间传到她脑中,妹红仍然耐心等少校自己开口,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幽灵学院灌输给他们的又一项重要内容。
“没弄错的话你不是住在学院的校舍里么,设施条件应该相当不错。”
“并非所有故地重游都让人心生怀念。”她耸耸肩,“何况我也没指居住条件。”妹红朝少校右手边的不锈钢水杯努努嘴,“那玩意可不是什么刺蛇尿一般的合成品吧——”
对方接过话头:“地道的咖啡萃取物,没错。”
“混蛋。”她狠狠地咋了咋舌,“能给我来一杯吗,长官?看在我每天都只有滚烫的刺蛇尿可喝的份上。”
“你喝过的东西可真不少啊,中尉。”红美铃笑着比了个自便的手势,她也就不再客套。
在等待自动餐饮机工作的时间里,妹红轻叩桌角,发现少校的思维沉浸在一种有条不紊的混乱中,幽灵特工实在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只有疯子才会为了追逐答案,不惜深入他人思想。
很快,香味浓郁的巧克力色液体便缓缓注入再生纸杯。她端起杯子,任烘烤过的咖啡的气味充满整个鼻腔,手套上传感器的数据表示它——以军队一贯的风格——非常烫,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把饮料弄得能烫熟人喉咙不可。然而在味蕾表面漫过的顺滑芬芳让妹红认为,所有这些,包括发麻的舌尖和对合成食物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她舒服得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打颤,妹红叹了口气。
“在备战期间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炫耀精炼咖啡吧,长官?”她轻晃杯子,让咖啡在里面旋转。红美铃互相牵扯、纠结成一团的思绪里,有一条线索逐渐分离出来,变得清晰而明确。妹红依然按照习惯,等待着正常对话的开启。
“通常情况下,你们幽灵特工能够像捕捉人类的思维一样捕捉到异虫的想法吗?”
“不,确切说,能捕捉到,但听到和听懂是两码事。异虫的念头就像……就像隔着一扇门的房间里正在举行派对,但参与者用的却是一种陌生语言。当然,就算不能理解也知道它们脑袋里只有些极其简单的念头,以及一些被灌输的简单指令。”
“也就是说能够理解异虫思维这码事并不常见?”
“至少我从来没从内部网络里听说过这种人的存在。”
那为什么中将对这前无古人的发现毫无兴趣?对方的下一个疑问强烈且明晰,却没有说出口。反正就算说了,至多也只能称作自语,因为妹红这里同样给不出答案。
“说到这个,少校你貌似对上次那银发丫头挺上心。”她换了个话题,多少有点促狭地说:“我可是有‘听’到你手下那些尉官的抱怨,说明明在那小孩面前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结果转身就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有你的理由。”
藤原妹红与红美铃的第一次见面在八年多前,那会妹红刚从赫森幽灵学院毕业,红美铃也还只是刚走出士官学校的陆战队少尉。在柯哈四号行星某次针对叛军的斩首行动里,她们合作愉快。正如妹红从未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到幽灵学院,她同样没料到还能碰见这位红头发的军人。干她这行,能两次都在同一个前线军官手下干活的事实在太罕见了,特别是现如今到处都有子弹在空中乱窜,谁也拿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其中一颗打爆脑袋。念及柯哈四号行星已经被核弹炸成太空中一团焦黑的垃圾,两人的幸运显得更加超乎想象。
也正是在八年前的一次闲聊里,妹红得知美铃有两个堂妹,一对刚出生的双胞胎,都是天生灵能者。
“她们今年该有八岁了吧?”她挠挠腮帮子。
少校不易察觉地叹气:“到年末就是九岁。”
“想开点,至少她们不在赫森这颗随时会被虫子淹没的小石头上。”
“这,可真是句蹩脚的安慰。”
“总好过没有。”妹红大幅度耸耸肩,把喝空的杯子扔进垃圾桶。对方没有终止这场谈话的意愿,于是她忍不住好奇了:“话说,原来准备一场战事的过程是这么悠闲的吗长官,我还以为指挥部要忙得团团转呢。”
这次换美铃耸肩:“当然不全是这样悠闲的,多亏那帮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克隆士兵,既不抱怨也不偷懒。”
突如其来的沉默降临在屋子里,一时间两人陷于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中。
“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就是了,少校。”
“你不是已经心知肚明吗,中尉。”
“是啊,没错,我们那缺乏人道主义关怀的教育中的重要环节,就是教会像我这样没什么教养又恰好能直接看穿别人脑门的小混蛋讲究礼貌。不过既然您不介意,”妹红一歪头,“好吧我得承认,我的过去实在乏善可陈。总的来说,我恨联邦的狗屁制度、恨该死的神经植入、恨等粒子抑制技术、恨滚烫泥浆似的咖啡代替物、恨像您这样有官可升的正常军人、恨感恩节餐桌上的全息火鸡投影还有复活节愚蠢的彩壳炮弹,我恨让我成为我的一切,我恨自己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
在机枪扫射般吐出一长串抱怨后,她泄气地说:“幽灵特工跟幸运儿之间的距离,大概比异虫与我俩的DNA相差更远,所以我为你的双胞胎堂妹感到遗憾,长官。”
“实际上,”美铃眨了眨眼,异常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某些异虫的DNA跟人类很接近,我在玛·萨拉见过被异虫感染的陆战队员。”
妹红做出个被恶心到的表情:“你在开玩笑?”
“亲眼所见。”
幽灵特工厌恶地皱起鼻子:“好吧,记得提醒我别给异虫留下太过完整的尸体。”
仿佛为了应和她这句话,指挥中心的通讯器滴滴叫了起来,红色等级的信息自动弹出到主显示器上。绿色线条迅速编织出赫森·萨里涂的即时全息影像,代表能量打击余波的橘红色块分布其间,如同倾倒在水面上的燃油,随时间推移荡漾开来。
少校的神色表明这些打击并不在预定计划中,或者至少,不在预定计划的时间。附近一块较小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中将参谋长的脸,美铃快速敬了个礼。
“少校,舰队比预计时间更早与异虫交火,空中打击被推前了,做好准备。”
“是,长官。”她又敬了个礼,等通讯结束,少校冲妹红苦笑道:“轻松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对吧?我们回头再聊。”
这么些年来,上白泽慧音一直做着跟侩子手差不多的事。她尽心尽力,照顾着赫森幽灵学院的年轻学员们,定期体检,保证他们的身体时刻处于最佳状态。她医好那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偏头痛,失眠,或是在某次格斗练习中扭伤的胳膊。然后呢?只为看着这些孩子死在神经改造的手术台上,或者某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偏远殖民地的阴沟里。
然而学员们都很喜欢她,甚至称得上信赖,无论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每次他们冲她笑,或者诉说一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的时候,慧音都觉得难以承受。他们大概是以为医务官能保护他们,可她实际谁也保护不了。
她也是军人,军人得服从命令。就像现在。
赫森幽灵学院的全体学员都聚集在此,数量并不多,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并不多,不过他们也从没得到稀有物种该有的待遇。
那些孩子坐在长椅上,等待着陆战队少校的到来。医务官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她的视线在某个银色的后脑勺上逗留了片刻,十六夜咲夜即使在同类当中,也算得上安静内敛,但方才进屋的时候,慧音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慧音很能理解她这种表现,不久之前,她差点命丧虫口,而现在,差点杀死她的东西以百万倍的数量卷土重来。
不过眼下,咲夜就跟其他人一样,穿戴整齐,坐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很难想象就在不到十分钟前,这群准士兵还因意外袭击而惊慌失措。那恐怕,慧音觉得,是他们长久以来最接近自己实际年龄的行为反应。士兵理应如此,但通常情况下,士兵是自己选择成为士兵的。幽灵特工没有选择,大部分一出生就会被从父母身边带走,进入幽灵学院,铸造成联邦的工具。至于后期才被发现的,则更加凄惨,同样难逃被强征入伍的命运,而且必须接受洗脑程序,抹去一切记忆。
人总应该有选择。正因如此慧音才会选择到幽灵特工学院任职,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这十几年来,她目送一批又一批训练生完成学业,数量大概不到最初招入时的百分之七十,另外的那些是没能撑过神经改造手术的。她都不记得签署过多少份死亡通知。那些没能成为幽灵特工的训练生的父母会收到联邦军队的讣告,以及一小笔抚恤金,讣告里会说,他们的孩子为保护联邦人民的安全英勇献身。然而事实是,他们饱受折磨、七窍流血,哭喊着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而这也远非最痛苦的死法,幽灵特工注定短命,不得好死。慧音几乎没再见过从这里离开的学员,几乎没有。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也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教室最前方的气闭门悄然划开,红发少校走了进来,学员们刷地起立,又在稍息的命令中齐齐坐下。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幽灵特工在少校斜后方站定,双手背在腰后。医务官远远望着她,望着她红色的眼睛,望着她脸上厌倦的神情。
现在的藤原妹红对除任务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热情、正义感、同情心,所有这些美好的品质都被消灭了。在医务官向她询问上级的计划时,她甚至半是嘲笑地说,知道又如何,又不能改变什么。
教室前方,红美铃开始解释他们面临的状况,当她说到脑虫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恐惧感攥住了慧音的心脏,她害怕妹红是对的。
在各式发动机和液压阀此起彼伏的噪音中,红美铃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电解液和润滑油 ,金属与火药,包裹在战斗服中的人,蒸发在空气里的汗水。
空投到地面的灵能发射源已经启动完毕,她让幽灵特工在学院中心最高的天台上待命,密切注意周边状况,自己则穿戴好战斗服,在副官的陪同下做战前巡视。她走过两座移动兵营,一个是从轨道上投放下来的,另一个则由SCV就地建成。它们并排坐落在新搭建的防御平台上,堵住坡道,如果外围防守遭突破,这里将是第二道防线。平台另一端的出入口也跟这边类似,并排摆设着他们的重工厂,几台双足机器人光滑的圆形顶壳在太阳下泛着冷光。
陆战队员们在兵营前列队,分批进行战斗服的维护检查。少校走过时,士兵们纷纷停下闲聊,向她敬礼。他们眼里的神色她同样熟悉。尽管十分勉强,美铃还是微笑着回礼。这些士兵都是自然人,在另外的某颗星球上,有人在等他们回去。
美铃不由得转头看向百米开外的外围防线,学院里其他建筑基本都被拆光了,一来为了清理出这片没有遮掩的杀伤区,二来,他们需要任何可以收集到的钛合金来加固防御工事。从第一道防线到此的空白区域里还埋着感应地雷阵列,虽然她心里明白,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这些地雷连心理安慰都算不上。
虫海,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不可能理解它有多么恐怖,多么势不可挡。加上克隆士兵,少校手上有超过两个团的兵力,这很可能成为她职业生涯中规模最大的一场战斗。眼前景象,加上舰队指挥部那个非常规的作战计划,让美铃感到很不安,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看着外围防线,看着十余米高的防御墙,看着上面排列的陆战队员,看着围墙间镶嵌的机枪碉堡。防空塔布置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填满地对空导弹的发射架在顶端转着圈——虽然理论上他们不会遭遇异虫的空中力量,不过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一批SCV分散在防线各处,准备投入修补工作,合金钢板堆放在它们附近。攻城坦克组成了外围防线的最后一圈部队,都已经放好支架,伸长炮管。
除了坦克的机组人员外,第一道防线的所有有生力量都是克隆人。只有极少数克隆士兵留在后方防线,他们是医务兵和SCV驾驶员。这个决策当然是正确的,单论兵团作战,克隆人与自然人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差不多的,而克隆人没有抚恤问题。不过红美铃还是感觉很不好,她以前也指挥过克隆人士兵,但从没把他们当炮灰来用。又或许,她只是不想承认,陆战队员,无论是不是克隆人,都只是炮灰而已。依妹红所说的来看,幽灵特工也不过是高级点的炮灰罢了。
不,美铃摇摇头,把步伐节奏提升到正常频率,不能这么想。无论情况如何,她都要拯救能拯救的人。把那些有家有室的士兵留在后面,这样,也许他们中能有一部分最终可以活着回家,也许。做决定,做艰难但正确的决定,是指挥官的职责。
无论他或她指挥的是一个班,还是整个星系舰队。
好。。。好长!于是先赞个,前辈文笔好棒_(:3」∠)_看完再发表评论OSZ。。。
本帖最后由 白狼神 于
21:30 编辑
內容很吸引,雖然我的注意力都在美咲上就是了
雖說這是中短篇但應該還沒完吧?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3:29 编辑
她的新房间比指挥中心里那个要小很多,来自全息屏幕的微光轻易映亮了它笔直的棱线和每一个角落。除了自己的呼吸和通讯终端轻微的电流声外,唯有头顶的排风扇呼呼作响。作为萨那度星系舰队的总参谋长,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完全可以离开这个即将成为人间炼狱的地方,躲得远远的,静待战果。毕竟地面作战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同僚们也是如此建议的,但她拒绝了。如果一个上级指挥者不时常亲身领略自己下达的命令的后果,很快就会丧失对生死的感觉,会变得麻木,会把手下的士兵当做报表上的数字。
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
有些人乐于作壁上观,把自己当做斗兽场包厢内的达官显赫,以为自己比场内搏杀的人更加高等。他们忘记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丢进场内,而那些对此毫无准备的家伙将死得既快且惨。“柯哈之子”的存在就是个很好的教训。
所以映姬要留在这里,虽然地下几百米深的防核避难所离真正的战场也十分遥远,但总好过在十几光年之外收听报告。
警卫排帮她把显示器和指挥终端布置好,然后被打发出去,跟幽灵学院的学员和唯一的非克隆人教职人员——那个医务官——呆在一起。她把猎犬留在了身边。没有投入战斗的幽灵特工,正如往常那样,沉默地站在她背后靠近墙根的位置。这间房子不怎么大,因此两人间的距离比平时近了点,不过这都无所谓,幽灵特工异常安静,在与不在没什么差别。
映姬知道有很多围绕着自己和这个绰号“死神”的家伙的说法,大都没什么根据,也不怎么好听。那些言论,就像所有类似的谣言那般,由捕风捉影的信息、政治黑幕以及性丑闻混合而成。从某种角度倒也没错,但他们完全搞错了方向。
不是所有档案中标记着KIA的幽灵特工都真的已经因公殉职的。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支部队能杜绝逃兵,幽灵特工也不例外,即使联邦政府用各种措施尽可能地保证对他们控制,可无论这些措施多么滴水不漏,就是有人能能钻到空子。幽灵特工是联邦宝贵的资产,训练他们的技术更是最高机密,绝不可以落入敌人手中。一方面,政府封锁幽灵特工叛逃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加强对现役幽灵特工的控制;另一方面,已经脱离联邦掌控的那部分,得有人去处理。
这就是猎犬的作用。映姬之所以出面救下足以来回判好多次死刑的人渣,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他们中最棒的之一,也许从人格方面来说这人跟垃圾也没区别,但小野塚小町的确是最棒的,放任她死在灵能研究所是种浪费。她需要最棒的幽灵特工来清理叛徒。
至于性丑闻,只能说民众一向都把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看得太蠢,如果联邦上层真的都是些满脑肥肠与色欲的蠢货,世界早该乱套了。
的确,映姬偶尔,极其偶尔,会跟这个垃圾上床,也会跟她说些机密,但那根本无伤大雅。小野塚小町是她的猎犬,在经过最新的一种神经中枢改造之后,别说做出对映姬不利的事,就连想都是不可能的。当然,这种技术的存在只有极少数人有权知晓,他们曾经也考虑过让所有幽灵特工都接受这种改造,可是每个人都觉得不能让其他人手里握着比自己更多的遛狗绳,于是只好作罢。
想到这里,总参谋长回头看了眼幽灵特工。她给她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准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做出任何除保护映姬之外的事。这个命令小野塚小町执行得很好,映姬对结果相当满意。
牵在她手里、任凭摆布的狗。其实谁的脖子上没有几条链子呢,映姬想,或许彻底失去主观能动性也算好事一桩,无需思考,没有责任。
不用命令成千上万的人赴死,也就不必为他们的死负责。
通讯终端响起滴滴声,代表着新信息的红色方块在屏幕上一亮一暗。映姬整理好思绪,展开信息内容,与此同时,一波波沉闷声响透过包裹着地下掩体的土壤传来,震得通讯终端的金属框架咔哒直颤。看上去,异虫在轨道外的飞行部队和地面部队同时对联邦军队展开了攻击。所以那个已经被异虫占领的研究机构的成果终究起了作用。
四季映姬抬头看着旋转的扇叶。
伺伏已久的战争终于拉开帷幕,妹红大概是第一个用自己的双眼看到它的人。第一只跳虫出现之前,她正透过瞄准镜眺望周围的平原,不知学院建立的时候为什么要选在这么个四周都无遮无拦的地方。如果一面靠山或者靠悬崖,他们就能把防御兵力布置得更集中些。她很快想起这颗红褐色的小石头上原本便没什么丰富地貌可言,除了几个季节性的湖泊外,就只有些亿万年前陨石撞击留下的环形山。
让她挑的话,可不太乐意死在这种破地方。而且背后那个灵能信号发射器的“声音”是如此烦人。
她缓缓地抬起来复枪,目光扫过光秃秃的地表,移动到远处天地相交的地方。然后她看到了,先是高高扬起的勾爪,很快,跳虫身体两侧半透明的翅膀也出现在视野里。一只,五只,十只……眨眼的功夫,虫群的脊背形成了新的、此起彼伏的地平线。
幽灵特工慢慢地放低枪口,她抬手接通指挥讯道,边望向左边,再向左,再向左,最后转回原本的朝向——到处都是。
“少校,”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滑入作战服与皮肤间的缝隙,她浑然不觉,“它们来了。”
土地在异虫大军爪下瑟瑟发抖,藤原妹红觉得整颗星球都在颤抖,因此,如果自己的膝盖也禁不住打起哆嗦,一定不算丢人。幽灵特工也许看惯了生死,可正在发生的事不仅仅是生死的问题。
暗色的潮水汹涌而来,字面意义上的潮水。妹红已经看不见赫森的红褐地表了,目之所及全是虫子暗紫色的角质壳。它们还没有接触最外面的地雷阵列,更没有进入机枪射程。整个营地里一片死寂,只有万兽奔腾的轰响回荡在耳边。
幽灵特工的心情很古怪,想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她低头检查枪支和弹药,回想起曾经有一次出任务,在撤离的时候出了岔子,自己受了伤、丢了武器,躲进海崖下面一个溶洞里等待接应。那溶洞地势很低,她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当时海水正处于低潮,半夜时分潮水涨起,即便已经退到溶洞里最高的地方,漆黑海水依然缓慢而坚定地漫过了她的腰际。她虚弱又寒冷,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天欲亡我,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接连的爆炸从西北方响起,尖利嚎叫随之而来,妹红猛地扭过头,恰好看到泥土混合着异虫的残肢飞到半空。这只是个开始,不到半秒钟的功夫,爆炸声就扩散到了所有方向。从爆炸的范围看来,那些智能感应雷——妹红知道它们足以撕裂攻城坦克的装甲——几乎没能拖慢虫群的步伐。前一刻炸飞的尸块还没落下,新一批虫子便加入其中。
爆炸扬起的尘土和其他东西构成了一整圈幕墙,仿佛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沙漠风暴,迅速逼近被围在正中的人类营地。
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世界再次,相对来说,安静了下去。抛入半空的泥土、石头和七零八落的断肢纷纷掉回地面,被虫群碾碎。
它们继续前进。
一次心跳过后,攻城坦克放声咆哮,将炮火宣泄在异虫之间,掀起第二轮单方面屠杀。更多虫子被撕烂碾碎,又是一通血肉横飞、鬼哭狼嚎。然而,坦克的火力不像地雷那样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尽管炮弹轰出的空隙很快就会填满,但终究减慢了虫海的步伐。
减慢,并非停止。短短几分钟内,守军大概已经消灭了数十倍于自身的异虫个体,那些丑陋异族的尸体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某些重伤未死的还在挣扎。可是虫群践踏着死掉的和苟延残喘的同类,继续前进。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生物?更重要的是,人类怎么可能赢得了这种生物?藤原妹红望向远方,它们绵绵不绝。
怪不得初次接触战的幸存者大都精神失常了。
很快,机枪也加入到这场炮火与尖叫的恐怖交响中。可以想象,每秒钟三十发的钉刺弹穿膛而出,交织成一堵死亡之墙,轰向敌人。最前面的一排跳虫的确就像是被墙撞到了,如同铁锤下的西瓜,甲壳瞬间粉碎,绽开黄绿与紫红的花朵。继续跟进的子弹推搡着它们,把它们掀到后面的同伴身上。
第一列跳虫还未倒下,第二列便步上后尘,尸体和碎块迅速地堆积起来。异虫的疯狂推进终于遭遇停滞。幽灵特工转头看了看其他方位,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活着离开赫森·萨那度的。
第一枚感应雷爆炸以来,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红美铃把最后几发子弹洒到瞄准的跳虫身上,那东西抽搐着栽倒,又被身后的同伴推着滚下尸体堆成的斜坡。少校抽身离开,让旁边的克隆陆战队员补上空缺,从发热的枪身上卸下空弹夹,压入一盒新的。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尽管跳虫的勇往直前和漠视生死令人震撼,不过仅凭这种精神无法让它在枪林弹雨下坚持更久。虫子们前仆后继,越堆越高,形成了一圈低矮的紫红色环形山。
然而每过一秒钟,她的不安都在加剧。为什么虫群没有派出其他种类的东西?
在此之前,美铃看过了目前为止与异虫交战的所有交战记录,当然,仅限于她有权限浏览的那些。她已经见过巷战中潮水般的跳虫和刺蛇群,也见过大规模作战中混杂着潜伏者与猛犸的大型编队。在玛·萨拉的撤离战里,守军没有周全的防御工事,也没时间合理配置部队、确保后勤,在异虫的洪流面前不堪一击。同样的错误不会出现在这里,美铃相信在充足的后勤补给下,即便是面对异虫无往而不利的大军,他们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但是,为什么迄今为止都只有跳虫呢?
最初少校也想过,虫群是不是跟之前的潜伏者那样从地下开洞过来,不过很快否决了这个假设。她下令建造的防空塔的密度足够大,侦测范围足以覆盖营地周边的所有地区,没有缝隙。虫子们没机会偷溜进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对劲,虫群承受的伤亡毫无必要。留在后方的部队不止一次询问战事进行的情况——他们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少校看向营地内部,负责拖运弹药的SCV正在制造厂和前线间来回奔波。
她看着运输车履带在空白杀伤区留下的道道痕迹,心中的不安感迅速膨胀。凭着某种本能,少校接通指挥线路,叫第二道防线的守军打起精神、保持警惕。
然后地面裂开了。
从来,红美铃想,从来没人亲眼见过如此景象。就算他们真的全军覆没,至少也为联邦赢来了这手资料。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瞬,她就全身心投入到应对的指挥中。
那个东西,她实在不确定它该算是生物还是别的什么,从地下钻出来,开始往外“吐”虫子。战斗指挥官的反应速度还挺快,炮火很快便开始朝出现在庭院内的敌人倾泻。四季映姬将监视画面拖到一边,伸手接通了舰队司令的通讯。
“司令,上面战况如何?”
“虫子们也就只有数量惊人罢了。灵能发射器的运转数据收集得很顺利,虽然看上去它似乎还是只能挑起它们的攻击行为。不过意外收获了个惊喜,”他指的当然是那个可以传送兵力的东西,舰队司令的笑声有点刺耳,“也不亏了。等数据收集完毕就进行核打击,你确定要跟他们一起呆在下面吗,参谋长?虽然我不怀疑联邦政府在幽灵学院地下掩体上下的功夫,但恐怕救援不会来得太快。”
“是的,长官,这里生存资料储配很充足,而且现在想撤离也已经晚了,总不能让士兵们看着我‘逃走’。”
通讯屏幕上,身穿上将军服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完事之后我会尽快派人回来。多加小心,参谋长。”
“我会的,长官,您也一样。”
抢在对方切断通讯前,映姬又开口说:“司令,还有一件事。我希望舰队能调拨一艘战略巡洋舰及其护卫战斗机集群到大气层内来协助防御。”她看了眼监视画面,知道同样的画面也显示在舰队司令的指挥平台上,幽灵学院的守军已经解决了防护圈内部的问题,但外面的虫群也趁机逼到防御墙附近,新的战场报告表明其中开始有刺蛇出现。“否则,守军可能坚持不了足够时间,我就不得不下令让特工预备役也投入战斗。”她把话说完。
舰队司令没有立刻做出应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那又如何”,然而肢体语言上,又是在示意她进行进一步解释。
“之前的报告里,”映姬挑选着措辞,“应该有提到那个独自溜进防御圈企图劫持幽灵特工学员的潜伏者,也许异虫又在尝试跟灵能使用者接触,被选中的学员应该有继续研究的价值,毕竟从目前的测试来看,灵能发射器依然没有达到该有的效果。”
对方朝后靠进椅背,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搭成拱形,思索了一阵子。“好吧,”最后,舰队司令点了下头,“待会让临冬号及其护卫战斗机集群下降到大气层内提供支援。”
“谢谢长官。”
临冬号,映姬退出频道,把簇拥在面前的小显示屏推到一边,看着电子沙盘上坚守的绿点和源源不断的红点。没记错的话,那艘巨兽级战列巡洋舰的舰长是史塔克少将,柯哈叛乱时期曾为叛军抱过不平。在这种情况下,舰队司令估计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和他的部下活着回到舰队。
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丢入场内,没错。看看联邦里那些殖民地首脑的嘴脸,互相撕咬,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怎么让对方先断气,在外星势力入侵的情况下依然丑态百出。
事关生死存亡,根本指望不上这帮蠢猪,正因为如此她才要——
映姬猛然截断即将脱缰的思绪,太危险了,就算身后的幽灵特工受她控制,也太危险了。
她放松握紧的拳头。有时候,很多时候,四季映姬都觉得自己依旧太沉不住气。也不知是缺乏锻炼,还是秉性难移。她早已学会将不公和背叛当做无可避免的现象来对待,愤怒却仍旧闷燃于心。
映姬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了两次,总算定下心神。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动摇。她看着闪烁不断的屏幕,不久前异虫出乎意料的袭击的确给守军带来了短暂的混乱,但除了几个SCV驾驶员之外,没人死去。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忽然,位于南侧边缘的某个绿点黯淡下去,再也没亮起来。
对这并不算意外的事情,映姬却有几分难过和失落,她之前的确希望——奢望——凭着前线指挥的出色表现,可以不让它发生。
然而,白蚁终究还是挖开了决堤的第一丝缝隙。
她看到那个克隆陆战队员从防御墙上摔下来,坠地的声音完全掩没在枪炮和异虫的尖啸之中。
不久前钻出地面的——妹红不知道那些该算建筑还是生物——东西,和它们吐出来的异虫部队,都血肉模糊,组织碎片横陈在地。那些东西像是紫瓤的南瓜,被轰得四分五裂,依然淌着血。
它们没搞出太大的麻烦,但也足以牵制火力,让防御墙外的虫群得以逼近到墙脚下。而跳虫中也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混入了刺蛇。看到那些长着镰刀般前肢的蛇形生物时,妹红明白守军的单方面屠杀时间已经结束,在某些内部传阅的实战录像里,她见过这些在地上蜿蜒爬行、光直立部分就超过两米的生物,它们射出的骨刺可以轻易穿透战斗机的钛合金装甲。
拥有这种战斗能力的兵种,对异虫而言,同样是可以像炮灰那样大规模投入战场的。
有没有胜算先不提,单就“胜算”这两个字出现在此,其效果都跟笑话差不多。幽灵特工瞄准虫海中某头刺蛇没有甲壳保护的眼睛,开了火,25mm高爆弹正中目标,让那只刺蛇的脑袋开出朵血花。她转向下一个目标。
“全力狙击。”少校下达的命令是这样的,即使通过无线电通讯无法读取对方的思维,但妹红觉得她俩想的差不多:这些火力都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过无论如何,幽灵特工很高兴能找到个目标抛洒弹药。只要枪还在手里,枪膛内还喷射着子弹,她就感觉自己还有力量,还能反击,还不至于坐以待毙。
现在,美铃认为,也许她一直错怪了玛·萨拉的那些指挥者,即便他们做好了充分准备,也没法单凭手中兵力挡住异虫的攻击。她松开扳机,闪身躲到旁边竖起的合金挡板后面,几根骨刺的残影划过她方才站立射击的位置。其他人迅速补上火力点的空缺,美铃喘了口气,查看头盔内部投影的战情报告,下达了一串命令。
也许她该听从副官的建议,退到第二防线去,指挥网络中需要她做决定的条目越来越多了,精力上,已经无法兼顾指挥和作战。
副官是对的,美铃知道,但她还是不想丢下这里的士兵。倒不是因为目睹指挥官离去会让他们的士气受到打击,克隆士兵没有被赐予“多余”的情感,不会像自然人士兵那样会恐惧、会抱怨。她曾亲眼看到一个失去腰部以下肢体的克隆人掏出格斗刀,跟伤他的跳虫同归于尽,他的脸上饱含痛苦,却并无畏惧。
制造克隆人的技术和材料的成本远比仿生机器人来得廉价,军事学院的教官是这样介绍的。红美铃从没能接受这个说法,跟她一样的人并不少,可是他们,包括她自己在内,都选择了沉默。
拯救能拯救的人。
她皱紧眉毛,放弃般呼出口气,接通讯道,告诉副官她准备后撤,与他们会合。
一大片阴影涌出地面,覆过美铃的头顶,周围环境骤然暗了下去。她抬起头,作战服头盔自动调整了对焦和亮度,来适应环境变化。
她看到战列巡洋舰锤头鲨般的舰首从稀薄云层中穿透出来,以相对其长逾五百米的身躯来说过于缓慢的速度,压到地上爬行众生的头顶,把整个防御阵地纳入它的影子。护航战斗机编队漂浮在巨兽身侧,如同簇拥着月亮的群星。战舰朝向地面的两个引擎喷射着近乎耀白的等离子焰,让这个庞然大物得以与重力抗衡,在船体两侧展开的小型镭射炮台发出一次齐射,直击虫群腹地。
“这里是临冬号舰长,史塔克少将,”美铃听到指挥信道里一个陌生的嗓音说,“前来提供空中支援。为了避免指挥层级的紊乱,我和我的士兵们将听从你的调度,少校。”
如果不是在当前的情况下,美铃很可能会为这件事感到些许惊慌。她以前指挥的最庞大的空中武力只不过是个运输船编队,而此时此刻,她没时间为跨越四个军阶的落差产生太多想法。她得好好利用这个意外增援。
因为在内心深处,陆战队少校很清楚,视觉冲击是一方面,但只是一艘战舰的话,也无力扭转乾坤。
在这不到四个赫森标准日的时间里,咲夜所经历的意外事件比过去十三年的加总还要多。她记事以来就呆在幽灵学院,而学院内并不存在真正的“意外事件”。
外面,枪炮的合奏似乎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她知道,那多半不是出于守军的选择。
窗户玻璃在爆炸的一波波余韵中震颤着,发出高频的嗡嗡声,外层的防御性百叶早已闭合,在天花板的白色照明下,她看到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随之颤抖不已。整个世界都在战场中颤抖不已。
咲夜垂眼,第不知多少次,看向在桌上咔哒作响的C-7手枪,并且再一次感到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溜出队伍,用紧急密码开启军械库,将自己全副武装,最终却只缩在寝室里,纠结着不知该往哪去。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最好的结果也要被送上军事法庭受审。汗水自燥热的身体里沁出,渗入皮肤与训练用作战服之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这个问题,她回忆着某篇报告,似乎一直到正式作战服上也没能解决。
她继续盯着那把枪,这种手枪使用的弹药跟C-14步枪一样,虽然弹容量和射速无法与步枪相提并论,杀伤力却丝毫不输。
不过这只是一把枪,而她,只是一个没完成训练的幽灵特工预备役。
她很怀疑自己能起到多大作用,于是更加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脑袋抽风,才会私自行动。越是想就越觉得烦躁,咲夜抬手抹了把额头,可她又有什么选择呢,其他同学现在正躲在安全的地下掩体里,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将会成为士兵,”组织避难前,红美铃少校是这么说的,“有朝一日会踏上战场,为国捐躯,但不是今天。”
不是今天。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手枪在金属桌面上弹跳了两下。咲夜低低地骂了一声,边起身边把武器塞进枪套,跑出门去,奔赴战场。
战场的模样,在一个人踏进去之前,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太多东西一股脑涌进感官,咲夜几乎招架不住,她来不及一一分辨,只模糊地得出了个显然的结论:守军在撤退。
她看到军工厂和兵营喷射着火焰,漂浮在半空,坦克成列从它们下方开过,进入指定位置,重新放下支架,进入攻城模式。身穿厚重作战服的陆战队员紧随其后,但人数并不很多,有些负着伤,被前来接手的医疗兵搀扶着退到道路边。一艘左翼冒烟的幻影战机从上方低空飞过,卷起的热风扑得咲夜一个趔趄,里面全是尘土与硝烟的味道。
第一批架设完毕的坦克再度开火,训练用作战服的头戴设备过滤了超出耳朵负荷的噪音,但无法阻止空气中传来的震荡穿透脏腑。士兵们的负面情绪回荡在咲夜脑袋里,更远处,某种数目庞大、难以理解的意识徘徊在感知边缘,她觉得有点恶心。
“喂!你!”
她转过头,看到白发红眼的幽灵特工,对方拎着枪、皱着眉毛。“你怎么溜出来的,”特工一番打量,又扫了眼她绑在腿边的武器,“还私自武装起来……”那双红色的眼睛盯得咲夜心里发毛,“哦,原来如此。”对方哼出声没有笑意的轻笑,“想多了啊,这样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能不能弥补违规行为造成的混乱都成问题。”
“慧音那家伙知道了还不得发疯……”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咲夜还是听到个大概。她见幽灵特工嫌恶地摇摇头,向指挥官报告情况,好在那双眼睛终于没再盯着她了。
幽灵特工和指挥官的沟通异常简短,她放下手,把步枪甩到背后,往战场一侧偏了偏脑袋。“来吧,”她说,“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特工语气中的讽刺感点燃了咲夜的怒火,我可不是为了去“安全的地方”才来这的,她准备出口反驳。
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头皮上爬过,污浊的空气里,千万根看不见的弦发出紧绷的响声。两个灵能使用者同时抬头,正看到一批体型不大但异常迅速的飞行生物冲过枪林弹雨,一直朝上,撞向阵地上空悬停的战列巡洋舰。怪不得,咲夜这才发现那艘战舰的存在,刚才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影子。同时,她认出那些不断被击中、炸出朵朵血花的生物是自爆蝠,恰如其名的生物炸弹。
战舰应该发现了这次自杀式的袭击,引擎喷射出更耀眼的光芒,开始缓慢地规避动作。然而相比之下,它实在是太慢了;尚存的护航战斗机,有的已经被自爆蝠撞毁,剩下的全力拦截,却徒然无益。
自爆蝠成群结队地撞向战舰,爆炸的火光顿时吞没了那艘巨兽。半熔的金属废料从高空抛洒、坠落,仿佛一场火与铁的暴雨。
幽灵特工狠狠拉了咲夜一把,把她拖到可当做掩体的地方。对方嘀咕了几句,多半是针对咲夜的,但她没听见。她看到一块三角形的装甲板刀子般直插进某辆攻城坦克,又倾倒下来,砸到另外两个人。她看到剩下的蝙蝠调转方向,在被陆战队员以及防空导弹的火力消灭之前,撞毁了空中飘浮的其中一个移动式军工厂,工厂残骸轰然坠地,引发接连的爆炸。她看到更远的地方,异虫大军涌过废弃的地堡,和曾经无比高耸、令人心安的防御围墙,朝人类最后的立足点席卷而来。
受损严重的战舰拖着滚滚浓烟和持续不断的细小爆炸,挣扎着倾向防御圈外围,仅剩的两个引擎竭力推进,不让它栽在友军头上。慢慢,慢慢,它飘往远方,高度越来越低,飞行越来越艰难。最终,舰首砸入大地,工型船身像块巨大的墓碑,插在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但它注定是个短暂的纪念品,随着一次足以致盲的闪光,动力炉爆炸,夷平了战舰及其周围两公里内的一切。
直到她们抵达“安全处”,核爆留下的嗡鸣还在咲夜耳朵里回荡不去。
开枪,在咲夜看来,从来不是件特别耗费精力的事。不过此刻,才刚打完两夹子弹她就觉得很累,目标是虫子的话,不该有杀生的心理负担才对。她活动了下肩膀,换上新的弹夹。
红美铃少校并没有为她的违规行为责备她,连责备的眼神都没有,说是她自己监督不当才会有如今的状况。在她那双有着略微色差的眼睛里,有的只是疲惫。
少校甚至允许她为防御圈提供火力,前提是等中将派来的最后一批增援升到地面后,她得乘升降梯下去避难。
也许,趋势她私自行动的,是想再见这个红头发的军官一面的欲望。总感觉错过这次之后,便不会再有机会了。哪怕红美铃没有阵亡在此,她们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在同一时刻,呆在同一个星系里了。
在这么想的时候,咲夜头脑中训练有素的那部分高声抗议。你辜负了长久以来的训练,她对自己说,但头脑中的另一部分却说,至少我们曾并肩作战。后一种声音不断重复着,最终,压过了作为幽灵特工的那部分她自己。至少我们曾并肩作战,或许——她发现自己居然会这么想——还能一同死去。
在收缩后加强的火力下,异虫依然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它们踩上了另一批感应地雷,残肢和泥土划出条条抛物线,砸落在守军周围。死亡环伺在侧。咲夜等这波血雨过去,又探出半身继续射击。
既然幽灵特工,乃至所有凡人,都难免一死,比起孤独离开,她更愿与人同行。
这女人真是出离愤怒了,而且怕得要死——对一打随时准备举枪射击的陆战队员和比自己高七个军阶的人发火,任谁都会害怕的。她放射出来的脑波跟泼了杯冷水的热油似的,抽风般上蹿下跳。表面上,医务官是为那个擅自行动的学员的安危才挺身而出,不过如果再深入一点,小町相信,肯定还有更有趣的动机。不过即使素有疯狂的“美名”,小町也还没疯狂到深挖他人思维的地步。
“如果你能端正自己的态度,”四季映姬大概是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最淡定的人,“我也许会考虑加派增援,中尉。至于那个擅作主张的预备役,少校已经向我报告过了,她可以等支援上去的时候回来——如果到时候她还活着的话。但这之后的处分问题,要之后再说。”
上白泽慧音没有立刻屈服,小町几乎能看到两股意志像相向而行的潮水,拍挤对方,都想占据上风。但胜利者只有一个,最后,医务官放松拳头,撤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相信,以联邦利益为出发点,舰队参谋长一定比我更加关心联邦军人的生命。”长发医务官说道。
映姬答得毫不迟疑:“当然。”
带着几分尴尬和余留的愠怒,医务官敬了个礼,和警卫一起,从属于舰队参谋长的房间里退了出去。这人放弃得比预想中还快一点,可能本身也没那么坚定吧。小町忍不住在头盔后面笑了笑,凭她在四季映姬身边当狗的这几年的所见所谓,碰到刚才情况,的确只会想笑。如果把每一个人都当一个人来对待,也就不用谈什么指挥了,纯属自己骗自己。
不过,硬要自己骗自己的人还真不少。
“映姬大人。”
如果眼神能杀人,小町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认为身上并非为抵御攻击而设计的战斗服能挡住映姬锥子般的凝视。好在她早已做好准备,或者说习惯于面对这种眼神——四季映姬总习惯于把所有事物至于绝对的掌控中,而小町,则乐于挑战她的习惯。
没让你开口的时候,你该是个哑巴,四季映姬的思维准确地传达着这个意思。大部分时候,她们间的“对话”向来如此,映姬负责缄默不语,小町负责喋喋不休。
“待会我也想上去帮忙。”小町说。
这下,舰队参谋长把整张脸都转了过来面对她。“多你一个炮灰,”她声如冰棱,“也不能改变什么。”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小町甚至觉得四季映姬这种下意识地自欺欺人蛮可爱的。“我倒觉得会大有作用呐,映姬大人。虽然我能提供的火力肯定不如那艘已经坠毁的战列巡洋舰,但您看,轨道上的战斗也够呛,根本不是总司令以为的那么顺利,万一他们开溜的太匆忙,没来得及设置好核打击轨迹,我不就能派上用场了么。还是说您准备命令另一个幽灵特工,叫她把核弹引导到自己脑袋上?”小町呵呵笑了两声,“那可不太好吧,万一走漏风声——”
“闭嘴。”映姬喝道,于是幽灵特工合上了嘴巴。在这方面,那个神经手术还是很成功的。
她效忠的人转过座椅,不再看她。
有那么一段时间——感觉上相当漫长——她们保持沉默。排风扇嗡嗡低响,显示屏上,代表己方部署的绿点缓慢地被蚕食着,一点点黯淡下去。
小町无聊地数着自己的心跳,琢磨着它还能再跳多少下。老实说她很讨厌心跳的声音,它让她想起幽灵学院的禁闭室,那种吸收一切光线和声音的狭小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血液在血管里咕嘟流淌的响动。在那里你有充分时间品味自己可悲的人生。
只有心跳停止的那个瞬间,才是最美妙的,小町向来抵御不了那种诱惑。心跳,以及思维停止的瞬间,世界沉淀下来。可惜就算杀了那么多非作战目标,她还是活着。被冷冻处理感觉还不错,至少不吵。而再次醒来、重新服役,似乎也没那么糟,或许她从前只是没碰到有趣的上司。
想到这里,幽灵特工又在头盔下面露出笑容。可惜了,可惜了呀。
四季映姬突然动了起来。虽然她只是简单的抬起手,在控制面板上点了下,不过小町知道她正在,再一次地,派人去送死。调度指令在她头盔内部的显示屏的角落里闪起来,她没有收起笑容。
“滚。”舰队参谋长说。
小町向长官的背影敬了个礼,转身走向战场。
那只刺蛇差点要了藤原妹红的命,骨刺从她的头戴设备边蹭过,那玩意整个掀起来,甩向一边,还在她另一边眉毛上划了道口子。可想而知,如果被击中的是她的头,肯定没有活路。作为回报,幽灵特工让对手的脑袋开了花。
打完这一枪,妹红缩回掩体后面——它本来是个双足机器人,现在则是块厚重的破铜烂铁,用来抵挡火力绰绰有余,物尽其用。
从外围防线撤退到高台上之后,他们重新稳住阵脚,缩小的火力圈意味着更强的火力,同时也抵消了虫群的一部分数量优势。意义不大,战舰和战斗机全部完蛋之后,部队已经没有士气可言,妹红能感觉到其他人——也许还包括她自己——的恐惧正在脚底沸腾。克隆士兵倒是没这个烦恼,但从第一道防线活着撤回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他们现在只为能多喘两口气而战。
不过另一方面,这个根本还不是正式士兵的小丫头倒是挺有种。本来,指挥官把她塞给妹红“指导”那会,幽灵特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当个保姆,但这个叫十六夜咲夜的还真没添什么乱。换做妹红自己,第一次实战就面对眼下的情况,恐怕也不会比她表现得更好。
假以时日,这小崽子肯定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或者说可怕,的联邦军人。如果她活得够久。但愿她活得够久,成为一名幽灵特工,绝不利于长命百岁。
幽灵特工。妹红突然觉得这些念头毫无意义,锋利还是迟钝,都无所谓,刀总是要换的。只要十六夜咲夜还是把握在联邦手里的刀,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跟妹红自己一样。在带着那种天赋降生于联邦领土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即使逃走,即使侥幸没被大脑里的植入体爆头,也不过是被另一个什么人握在手里。
幽灵特工没有别的活法。接受这个事实反而会比较好过,有人没法接受,但妹红已经接受了。就算在某个不接受这个事实的人看来,她是放弃自我、甘愿堕落,不过上白泽慧音是不会明白的,所谓事实,无论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它都在那,不以人的意志为转变。
“长官!”
什么东西撞到妹红后腰上,她一个趔趄,向前扑倒。爆炸的浪潮随即袭来,完全出于战斗直觉,幽灵特工摈住了呼吸。有那么一小会,滚烫的气体和浓烟把她整个吞没,战斗服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退回常态。妹红肯定自己的一部分头发烧焦了,外环境监控警报高声尖叫,突突地戳着她的耳膜。
大意了。幽灵特工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吸入口依旧滚烫、充满了焦灼味的空气,向后扫了一眼,接着爆出一串咒骂。妹红把枪甩到背后,俯身捞起半趴在地上的学员,扛到肩上,跑了起来,边祈祷这孩子只是丢了只眼睛。
没有别的活法,死法倒是层出不穷。她忽然想哭,但只咬了咬牙,撇了撇嘴角。“拜托,”妹红喘着气,“可千万别死了。”
“只是时间问题,”红美铃说,疲惫又麻木,分不出一点感情注入话语间,“我们的补给即将耗尽,一旦弹药供应不上,这场战斗也就结束了。”
幽灵特工也没好到哪去,不需要心灵感应的能力也能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一道干涸血痕从她侧脸挂下来,她抬手搓了搓:“除非异虫在那之前选择撤退。”
那是不可能的,美铃佩服自己居然还能挤出点苦笑。幽灵学院仅剩的主建筑里塞满了伤员,有克隆士兵,也有自然人。炮火的轰鸣透过墙壁传进来,掩盖了屋内的阵阵哀鸣,他们仅存的几辆坦克还在挣扎,和仍能作战的陆战队员一起,继续朝虫海中抛洒石头与沙子。她忍不住去估计,他们还能活多久。
“早在临冬号坠毁之前,灵能发射器就已经被飞散的金属碎片击毁了,但异虫还是源源不断,恐怕吸引它们前来的不只是那个东西。不过为了士兵的情绪,我一直没说。”她在作战服里活动了下脖子,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正在接受紧急治疗的预备役。女孩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出于半昏迷状态,银发间参杂的血污灼伤了她的眼睛,美铃猛地收回视线。
“那真他妈是个好消息。”幽灵特工回答道。藤原妹红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视线,但从不往伤员那边靠近半点。
美铃出言安慰:“中尉,这不是你的错——”
“这当然是我的错,”对方抬高音量,打断了她,“在战场上分心,活该去死,”她又搓了搓脸上的血渍,“而不是害别人遭殃。”她生了一小会气,之后强迫自己似的,把脑袋转向伤员那边。医务兵已经做完处理,转而去照顾其他人。最终,幽灵特工叹了口气,挫败地摇摇头:“我该照顾好菜鸟才对。”
“至少她还活着,已经比今天的很多人都幸运得多了。”美铃说,也强迫自己将视线停留在那个叫做咲夜的孩子身上。
幽灵特工预备役应该能活下去,最后一波增援即将抵达地面,届时十六夜咲夜可以乘电梯回到地下掩体中。在她降下去的时候,防核闸门将会层层紧闭,把死亡阻隔在外。也许在跟舰队参谋长做最后一次传达时,她该顺便问问能不能让已经无法作战的伤员也撤入地下,不过,说不定这批部队被全数歼灭才是剧本上写好的结局。这次作战的疑点太多了,但红美铃觉得,以自己的政治思维和自己掌握的信息,是揣度不出高层此举的意图的。舰队只管飞,陆战队员只管死——当年在士官学校听到的这句玩笑,到头来并非空口无凭。
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剩下的,听天由命吧。美铃决定不再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她重新聚焦目光,看着覆盖住银发女孩左半边脸的绷带。陆军少校也曾被混凝土碎屑击中过眼睛,但再生治疗很及时,唯一的痕迹不过是虹膜颜色略微变浅。可是这里没有再生治疗仪,咲夜的眼睛多半保不住了,只能植入义眼。
可惜。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虽然从功能性的角度出发,义眼比真眼更强,不过……
“哈喽,指挥官,你点的炮灰已就位。以及,升降梯也已就位,只等公主上车。”
起初少校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突然插入通讯的声音是谁,但她很快就懂了。另一个,自开始就未曾离开舰队参谋长半步的,幽灵特工,带着一批身穿黑色CMC作战服的陆战队员,出现在视线中。
“还有,是叫藤原妹红对吧,”第二个幽灵特工冲她的同僚点了点头,把手里拎的东西抛过去,“我已经看到不乖乖戴好头盔的后果了。”
“……多谢。”妹红啐出这个词,把头盔扣上。
“所以,”小野塚小町——人称“死神”的杀戮狂,美铃提醒自己——把枪扛到肩头,“我们什么时候进入我最喜欢的环节,指挥官?”
这时候,多点疯狂也不错。“现在。”红美铃说。
妹红很不愿意承认,不过“死神”确非浪得虚名,就算面对的是异虫,其杀戮效率也叫人叹为观止。虽然实际意义并不大,以一敌百,也不够那些不要命的东西看。她已经见过它们是怎么强行突破钢铁洪流的了,那些地堡,几台SCV一起抢修也不及异虫拆得快。
何况再怎么精于杀戮,肉身与装备的极限都在那。
相较于十分钟前,守军的防御阵地又缩了不少水。就在刚才,他们仅存的坦克也在刺蛇铺天盖地的骨刺下化作一团燃烧的废铁,不得不退回幽灵学院主建筑,所有还能扣动扳机的人都参与了这最后的抵抗。
骨刺嗖嗖地划破空气,跳虫在其掩护下步步紧逼,没人敢轻易冒头。该说,轻易冒头的后果妹红也见过了,要不是陆军少校反应迅速,小野塚已经被两根骨刺钉死在地。大半边身子暴露在密集火力下,这错误低级得让人难以置信。但一条胳膊换一条命,按红美铃自己的说法,是笔划得来的交易。但她把作战服相应部分连同整个右手臂一齐卸下的时候,妹红没错过她惨白的脸色和紧咬的牙关,那之后,少校连用了两贴兴奋剂来抑制痛觉。
至少来自获救者的道谢,妹红听着,像是发自内心的。
她们三个和其他几个幸存者缩在幽灵学院大门的掩体后面,时而探出枪口打两下,反正,就算盲射也不怎么可能放空。
现在,还活着的人心里,已经连绝望都没有了。妹红抽空聆听了一小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他们该做的事。世上有很多关于死前内心活动的说法,都不对。面对突然的死亡,人的脑袋里什么都不会有;而如果是像他们这般,面对缓慢推进、但终将来临的死亡,所有该想的事,早该想完了,死到临头,脑袋里依然什么都不会有。
“世界是个操蛋的世界,上帝是个操蛋的上帝。”
“这话,我严重同意。”
红美铃突然开口,小野塚小町迅速搭腔,妹红则吓了一跳,她还以为粗口和愤世嫉俗都不存在于少校的字典里。她的表情让美铃笑了,那种干巴巴的笑容:“怎么,一个陆战队员说这种话很奇怪吗?”
另一个幽灵特工听了,咯咯直笑,妹红没管她,随便冲外头放了两枪,回答说:“不奇怪,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奇怪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我猜人人都有发自内心想骂娘的时候,这没什么。”小町评论道,手里压上倒数第三夹子弹。
“好吧,我想也是。”妹红说。她发现红美铃的思绪平静了下来,从开始就一直笼罩在这人头脑表面的紊乱阴云消散了,显露出它们掩盖的东西。死到临头,也不是所有人脑袋里都空无一物。然而“看”到那些东西之后,妹红倒是释然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喜怒,人和人之间毕竟也不是那么不一样。
至此,直到最后,她们没再说话。
反击的枪声渐渐微弱,心灵感应场中也慢慢安静下来,七个,五个,然后两个。陆军少校阵亡后,只剩一个,一个存在却空白一片的,等离子抑制产生的空白。妹红在装填最后几发子弹的空隙转过头,瞥了眼红美铃曾经战斗的地方——深绿色涂装的动力作战服伤损遍布——一根骨刺贯穿了双层面罩,裂痕蛛网般四下扩散,大门之外,染污的天空破碎在它表面。妹红很庆幸面罩涂有反光材料。
异虫涌了进来。
靠后一些的小町瞬间就被淹没了,而妹红最后的几发子弹差不多是抵在虫子们脸上打出去的。她抡圆胳膊,用枪托碾碎一只跳虫的脑袋,接着拔出格斗匕首,还没来得及挥出去便被身后的爆炸掀到空中。看来至少在拉开手雷的保险之前,小野塚小町还活着。
幽灵特工翻了两圈,摔在某个刺蛇身上。她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耳鸣掩去了所有声音,嘴里都是血,像嚼了一口碎玻璃。
她没能爬起来,刺蛇的前肢穿透侧腹,把她按回地上。她还想反击,但之前的某一刻,匕首早已脱手而去。透过头盔的裂缝,妹红看到刺破苍穹的最后一抹闪光,既耀眼又庞大,一口气吞没了整个天空。
在热辐射和冲击波抵达之前,她总算明白当时小町以身犯险的原因。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04:55 编辑
那次作战,最终被证明是场彻底的失败。虽然只不过是一所幽灵学院、两个地面混合机械团,外加一艘战列巡洋舰及其僚机的损失,但未能对脑虫进行活体捕捉的事实,却葬送了联邦在乱世中翻盘的最后机会。在异虫和柯哈叛军的夹击下,这个古老腐朽的政权最终分崩离析。
而在废墟上迅速建立的新政权,显然不能说比从前的更好。柯哈之子,那些当初高举着正义和自由的旗帜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通过践踏别人的正义和自由来确保他们自己的正义和自由罢了。
他们在最终摧毁联邦的战斗中所使用的手段,甚至比联邦更糟糕——牺牲自己的部队,利用灵能发射器诱引虫群侵略联邦主星。
被抛弃在那颗行星上的军人的感受,咲夜十分清楚。在新政府全权接手幽灵部队之前,已经成为幽灵特工的咲夜设法逃离了那里。帮助她的人是萨那度星系舰队的总参谋长,四季映姬带领着舰队剩余的部众,一路吸收联邦残存的旧军,隐遁到位于人类殖民地偏远处的星系中。
很长一段时间里,咲夜心里都燃烧着愤怒。在梦中,她一次次回到那台升降梯里,没有尽头的降落,几米厚的钛合金闸门层层紧闭,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拒之门外,把红美铃和她的手下留在地面上等死。她一次次回到行星赫森上最后的傍晚,核爆的尘埃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幽灵学院的主建筑融化又凝固,显出可笑的形态。她一次次弯下腰,从废墟的角落里捡起那块扭曲的金属碎片,一面焦黑,一面墨绿,残留着番号数字的痕迹。
赫森的所有动力作战服中,只有一套是墨绿色的。咲夜但求一死,不过最终没能得偿所愿。
渐渐的,愤怒冷却下去,火焰仍旧燃烧,但不再灼热,像团跳跃的冰晶。她作为随身护卫,留在四季映姬身边。每当映姬看向她的时候,她总觉得对方在期望着看到别的什么人。
咲夜知道当年乃至现在,映姬都做了些什么。她早就不是孩子了,是为了正确的结果不计一切,还是追求过程的正确而不顾结果,二者择一该选哪个,她很清楚。只不过人始终无法预测未来,到头来映姬当年的做法也并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咲夜认为自己能理解她的初衷,但这也不妨碍她将剩下的、小小的一点恨意藏在心底。
对当时赫森上汹涌的虫群,她自己毕竟也有责任,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知情。异虫想要的是有强大潜质的幽灵特工,凯列甘的例子已经说明了这点,它们想要吸收使用灵能的基因为自己所用。因此,咲夜当时才会被独自闯入的潜伏者袭击,因此,虫群才会在灵能发射器已经损毁的情况下依然前赴后继。
作为既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参透未来的人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活下去,活得久一些,看能否,哪怕一点点,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
新政权并不得人心,摇旗呐喊的反抗者陆续冒出来,但在他们身上,咲夜只看到曾经的柯哈之子的身影。一丘之貉,她给他们下了个判断。映姬显然也同意这个看法,所以拒绝了一切试图结盟者递来的橄榄枝。
不过在得知当初服役于赫森幽灵学院的医务官加入了其中一个反抗者麾下的消息时,咲夜也并没有太多意外。
那个叫雷诺的前柯哈之子成员似乎的确与众不同,他好像真的是为了某种崇高的理念,外加死人恩怨,而与帝国作对的。可是映姬仍然没有答应他们的结盟提议,即便被送来谈判的是慧音。她说她曾经相信过蒙斯克,以为他能建立比联邦更优秀的政权,但结果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她说她不会再轻易寄希望于任何人。对此,咲夜心里是赞同的。
慧音显然也知道四季映姬的个性,没有多做纠缠。咲夜听到医务官责备的心声,她多半无法原谅映姬在赫森的作为,思绪中,那个白色头发的幽灵特工的名字反复地出现。她恨映姬的决定让她失去了那个人。不过咲夜感觉,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她感觉,在那场战斗中痛失所爱的人不只有慧音一个。
她们都失去了很多,她们也都还活着,都将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战斗。
对咲夜来说,她擦去匕首上的血迹,把它插回刀鞘,战斗是直截了当的,也是她唯一所知的生活。那两个卫兵生命中最后的念头还残留在她的心灵感应场里,她早已学会无视它们。而那两个幽灵特工预备役,她们其实不比咲夜小太多,看上去却还像孩子。看上去较为年长的那个把妹妹护在身后,她们的恐惧跳跃在心灵感应场中。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很不友善,机械义眼的镜头闪着红光,还刚刚忽隐忽现地杀了两个人,受害者的血残留在特种作战服表面,依旧温暖。
咲夜试着让表情和善些。曾属于墨绿色CMC-400的一片金属挂在项链末端,贴在她皮肤上。
至少她能为她做到这件事。
“我欠联邦的红美铃陆军少校一个人情,如果你们想要一个更加普通的生活,就跟我来吧。”
我说这篇要在十月份来之前写完,其实我也做到了,现在北京时间是十月一号,不过格林尼治时间依然是九月三十号,所以我的确是在十月份之前写完的。
尾声部分本来写了近1800字又在一天之内全部推翻重来感觉心塞塞。
今天算上废弃的部分一共写了4000字感觉心塞塞。
因为很重要所以再次重申这个奇怪的标题是向《武器浮生录》致敬,虽然写出来的效果完全是给这标题抹黑。
其实这篇断断续续写了一年,而最初的标题下,看上去和实际上的效果都完全不是这样,不知为什么换标题之后它的立意就一路黑到底了,但便当是早就订好毋庸置疑的。
最后,总结一下全文:让攻去死,把受留下。
最后的最后,感谢观看,下坑再见。
好厉害,大触!我等你下一个坑
一场惨烈的战役,三对悱恻的CP。死亡无可避免,人不仅要挣扎求存,还得幻想着对这烂透了的世界做一点儿好事。感觉很棒!给楼主点赞!
好訝異在這裡看到星海,LZ描寫的好厲害超有風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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