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斗地主
那年那事：斗地主
斗地主文/郝峻２０世纪７０年代初，有一句专门用在大队干部身上的民谚：“嘴巴无味，开个批斗会。”那年头，上头的运动多，人的成分多，斗争的动向多，开个批斗会像吃碗油面那么容易和简单，就看大队干部们的嘴巴何时无味了。这不，有一天中午放学时，老师宣布下午不上课，到张家大屋参加大队的批斗会去。我们无不欢欣雀跃，因为一不用上课，二有戏看。那年月，没啥文化活动，八个样板戏的电影轮番来，不过，半年也就轮到一次，斗地主就权当戏来看了。我正读小学三年级哩。这是赣北春末时节，豆子锄完了头遍草，正在暖烘烘的太阳下抽条展叶；早禾耘完头遍脚，正在和煦春风的梳理中荡青漾绿；牛们或立或卧，在树底下慢条斯理地嚼着饲养员割来的嫩茅草……难得的一个小农闲，大队干部们 的嘴巴肯定无味了。张家大屋位于村北的秀山脚下。秀山有两支小山脉像人的两条大腿，八字形向南平缓伸下，分叉处外鼓内凹，成就了一块百张晒席大的平地，远远看去，似女人的私处，张大家屋就座落中央。听老人们说，这是一块发衍人 脉的风水宝地，叫“美人含羞”。孩童时，不晓得“羞”为何物，只依稀听说张家大屋建于清代，民国时还出了一位的大官，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枪毙了。如今，他的一位姨太太还活着，住在大屋的一间披厦里，村里人都喊她张家地主婆。张家大屋，坐北朝南，青砖黛瓦，白灰勾缝，护脊骑墙，翘角冲天。内分上下两重，上堂下厅，中间隔着一个天井。天井里用白色河卵石嵌砌五个字，中间是个大大的“福”字，四周是“禄、寿、禧、财”，虽然苔藓斑斑，但仍清晰可见。东西两侧是厢房和回廊。屋内描梁画栋，雕棂琢窗，但人物 和动植物的雕塑已当作“四旧”，被革命小将砸得支离破碎。那日下午，当我来到张家大屋时，厅房、天井、回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连闲置着的犁耙、风车上都坐满了人。人们都没闲着，年轻的妇女们扎成一堆，边吱啦吱啦地纳着鞋底，边辣椒呀茄子的唠着家常。一群后生正围在一张屠桌前，喔呼翻天地看着一队和四队两个愣头青扳手劲。结果四队的赢了一队的，输者被人们摁在屠桌上，抢去了一包“经济牌”香烟。香烟立刻被抢夺一空，赢者嘴上叼一支，耳朵上别一支，好不得意。几位老人则凑在一起边叭嗒叭嗒抽着自家种的烟叶，边自叹自怨地聊着闲了几天脚就肿得穿不进鞋之类的话。倒是金花婆没跟人搭腔，不时地从腰里围裙的兜里掏出一粒陈年的炒蚕豆放在嘴里，用剩着的几颗牙呜噜呜噜地嚼着，嘴里三不四时冒出“造孽啊”、“又要打人了”之类没头没尾的话来，面前站着几个咬着手指头的小孩，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炒蚕豆。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在人缝中疯来疯去地玩着官兵追强盗，人群中不时响起小孩被大人喙了“爆栗子”的号哭声……堂上太师壁前面已搭好了一个会台，谷桶垫底，门板铺就，走在上面，像打鼓一样咚咚作响。两边白墙上，在红框红字的语录栏边上，斜贴着许多革命的标语，标语下角还往下滴着新鲜的米汤糊。喧闹声中，东侧门突然吱哑地被打开，雄赳赳地走进一伙人，领头的是大队长兼民兵连长 “吹火筒”。大队长姓崔，“吹火筒”是他的绰号。他是一位退伍军人，脾气暴躁得很。在一次民兵训练中，三队的火狗在练习匍匐前进时，总是高抬着屁股一拱一拱的，纠了几次没纠过来，“吹火筒”火冒三丈：“你个笨猪，弄来弄去都是床上的动作！”对着火狗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火狗痛得尿了一裤裆，委屈地哭道：“我还是个闺男，这么说我。”他还经常为些小事，提着根吹火筒，沿着田塍追打老婆，“吹火筒”的绰号就是这 样叫起来的。紧跟的是团支书“谢谢妈”，依次是民兵排长、妇女主任和几个生产队队长。“吹火筒”咚的一声一个箭步跃上会台，双手叉腰，瞪着双眼，朝着屋 内的人群一扫，煮粥般的嬉闹声戛然而止，只有一个月里娃还在哭闹着，当 妈的赶紧用奶头堵上了那张呱哇呱哇的小嘴。团支书“谢谢妈”，三七分头，头发丝丝不乱，还是平日打扮，一身蓝色咔叽布中山装，上兜别着一支钢笔，只是今天系上了风紧扣，很符合时下 干部的穿着标准。什么是当时的穿着标准呢？有一首顺口溜为证：“县里干 部，呢子毕叽，公社干部军用大衣，大队干部棉布咔叽，革命群众斗笠蓑衣， 蹲在田角，像只野鸡。”“谢谢妈”真名吴丰富，是大队的宣传队员，样板戏演得很棒，特别是《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他和三队的“五千块”，一个李玉和一个李铁梅，在公社样板戏会演中拿过第一名，为此被提拔为大队团支书。“谢谢妈”的绰号就源自《红灯记》中的一句台词。戏里，鸠山队长派人请李玉和去赴宴，临行前，李玉和跟李奶奶有这么一段对白。李奶奶端着一杯酒，说：“穷人喝惯了自己的酒，点点滴滴在心头，孩子，这碗酒，你、你把它喝下去！”李玉和：“妈，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李玉和接过酒一饮而尽：“谢谢妈！”接着唱道：“临行喝妈一碗酒……”“谢谢妈”虚拟端碗的姿势很优美，拇指与食指扣作一个端碗状，由怀中往外一送，一顿……特别在“谢谢妈”三个字的道白上，气由丹田而起，贯口而出，吐声洪亮，顿挫有度，一时被队里的年轻人竞相模仿，故“谢谢妈”的绰号也由此而出。“谢谢妈”见“吹火筒”轻盈一跃，很有风度，也想模仿一把，不料一步没跨得上去，砰的一声，双腿重重跪跌在门板上，痛得唉哟唉哟地叫唤。台下哄然大笑。“吹火筒”蹙了蹙眉头，上前搀了他一把。“谢谢妈”一手揉着膝盖，一手忙抚抚头发，两边嘴角不住地咧扯着。这时候，我身后有人在对另一个人小声说：“哎、哎，晓得吧，‘谢谢妈’前日在耘禾时，为摆个官架子，连耘禾棍都不拄，背着双手，腰扭得水蛇戏水样，他爸看不惯，从后背揍了他一耘禾棍，腿肚子立马肿得跟发粑一样。”那位问道：“你怎样晓得的？”“那日，我就在他们爷崽旁边耘禾。”我听得入神，觉得“谢谢妈”水蛇戏水样耘禾的情形和“谢谢妈”这么大的人还挨打很好玩，不禁“扑哧”乐出了声。那位知情人发现我在偷听，恼了，冲我呵斥道：“剁头崽，你要把这事传出去，把你鸡仔割掉去！”我吓 得一哆嗦，赶紧夹着裆往前挪了几步。最后上台的是“三寸钉”，他是撑着一根扁担跃上台的，那麻利劲儿一点都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他跟每次批判会一样，黑衣黑裤，腰里扎着一条灰不溜秋的罗布手巾，手里拿着一根竹扁担，像根枪。只要“三寸钉”带着扁担上会台，肯定有四类分子要挨打的。“三寸钉”出身贫苦，对旧社会苦大仇深，他积极参加大队对敌富反坏右的专政活动，虽然在大队没挂一职，但长期充当着对四类分子的专政工具，因而成了批斗会上的职业打手。俗话说，少了豆腐成不了宴席，“三寸钉”就属于这豆腐类的。别看他个子短小，下手死狠，四类分子一见他就腿肚转筋脚底筛糠。“三寸钉”的绰号是我的语文老师李老师给取的，李老师说在什么小说中看到的这个绰号，就送给他了。“三寸钉”虽然身高不足一米五，但容不 得别人讥笑他，他很讨厌这个棺材钉的绰号，为了这个可恶的绰号，曾扬言要找机会把李老师的双腿打瘸来。有时，背不出书，挨李老师那根“竹是南山竹，不打书不熟”的竹鞭的打后，我望着通红辣痛的手掌，泪眼婆娑，暗自祈祷：老天保佑 “三寸钉”赶紧找到这个机会吧。“三寸钉”虽然长得不出众，却讨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这女人现在虽已四十好几了，却风韵犹在，大人们常说他有卵福。据说，他二十来岁的时候，跟一伙人去湖北阳新贩棕，有一天投宿一家小客栈，客栈只能睡下六个人，可他们一行是七个人。老板为了揽下这个生意，又见“三寸钉”娃娃样一个，就把他安排跟女儿一床睡。老板的女儿，年方二八。第二天一早，客人走了，老板发现一贯早睡早起的女儿一直赖在床上，就让女人去看看。女人掀开被子，只见女儿花容惨淡，抽泣不止，光着下身，被单上胭红一块。女人顿时明白了，杀猪般地哭骂着扑到老公身上，又掐又打：“你个千刀杀万刀剐的，为了挣几个钱，女儿吃了别人的恶亏！”老板又气又悔，急忙去追赶这群贩棕人。老板手指着“三寸钉”，问其同伴：“客呀，这伢崽今年几大了？”“二十岁了。”同伴答道。老板闻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连叫天。同伴明白这事后，笑骂道：“我说这个死崽今日走起路来脚打战哩，难怪昨夜做了一夜的好事！”后来在同伴们的撮合下，“三寸钉”娶了老板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当金花婆咕叨完一句“造孽哟，又要打人了” 时，“吹火筒”喝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把四类分子押上来！”一串低着头的人被几个背着枪的民兵由东侧门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进了会场。“谢谢妈”左臂一举，用洪亮的嗓音呼道：“打倒敌富反坏右！”众人跟着：“打倒敌富反坏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四类分子们在口号声中被推到会台边，正待一个个被拎到台上。我的同桌满生的爸爸王淮仲第一个被拖上台。王淮仲刚上台，就被“三寸钉”踢中了脚弯，扑通跪在台上。王淮仲正试图想抬起头，“三寸钉” 当头一巴掌，斥道：“王坏种，你他妈的老实点！”王淮仲成了“王坏种”了。我在人群中下意识地搜寻着，没看到满生。每逢开批斗会，满生总是独自到生产队的牛栏边，跟他早晚两次放养的牛待在一块，好像跟牛在相互安慰着，以逃避父亲受辱受苦时的难过和尴尬。我想，满生这会儿肯定又去找他的牛去了。满生平日总是沉默寡言，在学校里常常被同学叫地主崽，连比他小的小孩都喜欢欺负他。我很同情他，他也只有我一个好朋友，我常常为了他跟别人打架，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地挂着彩，没少挨妈的骂。王淮仲是富农成分，因为是村里的独姓人家，没人帮他说话，每次批斗会上，总是因为一件屁点儿的事被扩大到纲上线上，被“三寸钉”打得一身 伤，由大儿子金生背着回家。对此，金花婆很是愤愤不平，骂“三寸钉”是个恶人，这辈子要断子绝孙的。“三寸钉”一辈子的确没有一男半女的。金花婆的话虽传进“三寸钉”耳朵，但他只有生暗气的份。“三寸钉”是不敢惹金花婆的，一是因为她苦大仇深的贫农出身；二是她擅长骂人，惹毛了，她一手砧板一手菜刀，找上门去，边剁边骂，祖宗八代骂一天不带半句重复的；三是她有三个强壮崭齐的儿子。“三寸钉”骂不过她，也揍不过她，所以对她那些咸一句淡一句的话只得装聋听不到。个子瘦小的张家地主婆是被两个民兵像从地窖里提篮红薯似的从地上轻轻拎上台的，也是跪着的。这里交代一句，我们大队的批判会有个规矩，凡被下令跪着的，都是主角，是重点批斗的对象。配角则是陪斗的，站着的。可今天的批判会让人发蒙了，大队的赤脚医生明医生竟也被民兵喝令跪下了。人们都很诧异，议论纷纷，一时间整个会场像春天夜晚田野里的青蛙，呱噪一片。明医生是四川人，是抗日时期国军的一名军医，在一次对日作战中，部队被打散了，落户在我们村。他精通中医，解放后就在大队卫生所做了赤脚医生。村里的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的，吃他两帖中药包好。虽然成分高，村里人都很敬重他，以往的批斗会都没他的份，村里人还总是送些鸡蛋、茶油、葛粉什么的感谢他。我家就送过一只鸡。我常常去卫生所找他卖些半夏、金银花、蛤蟆衣类的草药，还常常听他讲什么寒热、虚实、阴阳、表里的。这些我都不懂，只喜欢听他讲这“傻子”那“傻子”的四川话。我叫他明爷爷。在三人的背后站一溜陪斗的四类分子，个个低着头，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我们大队，近来又出现了革命的新动向，一些坏分子公然地向我们进行挑衅，我们广大的革命群众答不答应？”“吹火筒”像主持以往的批斗会一样，首先来一个发问。大家依旧在纳着鞋底，抽着烟，哄着小孩，嚼着陈年蚕豆，见怪不怪地 随口应道：“不答应。”回应的声音参差不齐，麻麻木木的，有的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人群中，有人在小声嘀咕着：“斗来斗去，就斗几个老实人！”“谁说不是，没簈事就拿几个可怜人当猴子捉弄！”如此有一搭硑一搭的回应，“吹火筒”很不满意。他大喝一声：“答不答应？！”声音像炸雷一样，滚过人们的头顶，从堂上墙洞里窜出几只惊慌失措的麻雀，扑棱地朝天井上空飞走了。那个刚被哄睡的月里娃吓得大哭起来，他妈妈咬着牙，低声骂道：“吼你娘个×，把我崽吓坏了！” 忙将奶头又塞进小孩嘴里，边“啊啊”不停地 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不答应！”应答斩齐而响亮。“吹火筒”这回很满意，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说：“下面开始揭发这些 坏分子的毒恶罪行！”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女孩子被人抱上了台，人群中很多小孩的惊呼起来：“那不是多嘴×吗？”“看哪，看哪，多嘴×上台了！”邱欣秀就是“多嘴×”，是我们学校四年级的，平时爱打小报告，害人挨打挨骂，很多同学都不和她玩。去年满生放牛时，牛偷口吃了几蔸禾苗，碰巧给她看见了，她便立即找队长告状，满生为此挨了队长一个“爆栗子”，脑袋肿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坨。“大家静一静。”“谢谢妈”说话了，“下面由邱欣秀同学揭发张家地主婆 的罪行！”“死女子，你给老子死下来，大人的事你多什么嘴！”忽然，一条汉子气急败坏地拨开人群，直扑会台。“吹火筒”呵斥道：“老邱，你想干什么？一个干部，思想觉悟连你家伢崽都不如，给我老实站着！”老邱不敢出声了，愤愤地站在那里。老邱是在一次偶然机会当的干部。那是公社修盛家源水库时，在施工中，一根钢钎掉进了两米多深的水潭里，老邱不顾当时三九寒天的酷冻，衣服一扒，跳入刺骨的水中捞起了钢钎，全身被冻成个紫茄子。恰好被检查工地的公社书记看见了，当场宣布老邱火线提干。事后，老邱逢人低调：“我就是觉着钢钎丢了可惜……真的。”尽管老邱向人发誓绝没有想出风头的企图，但还是落个“落水干部”的绰号。“邱欣秀同学，别怕，大胆揭发，有团支部为你撑腰！”“谢谢妈”弯下腰，诱导着“多嘴×”。“多嘴×”一会儿抬头看看“谢谢妈”， 一会儿瞄瞄爸爸，一会点点头，一边双手不停绞着衣角。在“谢谢妈”的启发下，“多嘴×”终于抬手指指张家地主婆，对“谢谢妈”说起什么来。声音像蚊子，下面一点也听不清楚，只看见“谢谢妈”在不停地点着头。约摸四五分钟后，“谢谢妈”直起身子，义愤填膺地大声说道：“邱欣秀同学揭发张家地主婆前几天在学校门口，说自己坐过国民党的飞机，还骂我们是兔崽子。”“多嘴×”说的这事我知道。那天课间时间，大家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疯得尘土飞扬，男孩子抽陀螺、推铁环，女孩跳绳、跳房子。这时， 天上忽然轰轰地飞来一架飞机。大伙儿立马停下了手中的活，仰着一张张小脸看着飞机。我们村是个小山村，极少有机会看到飞机。我们兴奋异常，边看边欢呼着。张家地主婆刚好拄着棍佝偻着背路过操场，见孩子都朝天看，她也用手搭起凉棚，艰难地仰起头看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不就是一只飞机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坐过哩。”周围的小孩闻听，无不羡慕地看着她。“地主婆，你是不是还想回到解放前？！是不是还想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多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指着张家地主婆发出一连串质问。张家地主婆气得哆嗦起来，指着“多嘴×”，道：“你这兔崽子瞎说。”说完，就扭着一双小脚匆匆离开了操场。就这事呀，不提，我早忘了，想不到“多嘴×”把这事报告给大队了，真是个“多嘴×”啊！“谢谢妈”指点着张家地主婆道：“张家地主婆妄想复辟，妄想回到旧社 会，再让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实在恶毒，她不是想坐飞机吗？ 我们就让她坐坐喷气式！”在“谢谢妈”的命令下，两个民兵跳上台来，用膝盖顶着张家地主婆的背部，一人抓着她一只胳膊向后用力拉直，其中一个民兵揪着她花白的头发往后一扯，张家地主婆整个身子像一只可怜的挣扎着的大鸟，原本皱巴巴的脸已抽搐成一团，瘪瘪的嘴里不停“喔哟喔哟”叫唤着。我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看，生怕民兵把她的骨头给拆散了。台下有人在高兴叫好，也有人在小声骂道：“讨不得好啊，人家坐过飞机就有罪了，这样整人家不怕雷打么。”“‘多嘴×’从小就这么坏，长大了谁个敢要！”“她没几年就要进黄土了，还能复辟得了？分明在故意整人嘛。”这时，“多嘴×”自个儿跳下了台，想趁机溜走，还是给老邱盯上了。他趁着混乱，扑上去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大嘴巴：“娘卖×咯东西，看你还好管闲事！”看着抱着脸哭着往外跑去的“多嘴×”，我心里甭提多开心。我想，要是满生看到了该多好啊。斗完了张家地主婆，轮到满生他爸了。一个民兵不知什么时候给王淮仲的脖子挂上了一挂东西，仔细一看，一边是块猪肉，一边是一挂猪肝，都已经变色变味了，很快招来几只绿头苍蝇。“谢谢妈”用手指着王淮仲对大家说：“富农分子王坏种，前几日杀猪，晚上偷偷地给崔大队长送肉送猪肝，企图用糖衣炮弹拉我们革命干部下水，我们崔大队长就是思想觉悟高，及时识破和粉碎了阶级敌人的阴谋。崔大队 长值得我们学习啊！”说着说着，“谢谢妈”忽然振臂高呼：“向崔大队长学习！”众人附和着：“向崔大队长学习！”“谢谢妈”：“向崔大队长致敬！众人：“向崔大队长致敬！”一阵口号后，“吹火筒”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口号过后，会场寂静一遍，大伙儿都在盯着那肉那猪肝看。看着那块肥 瘦搭配完美的猪肉，我狠狠吞了一口口水。这年月，一年也难得吃上两顿肉啊！我想人们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放着上好的猪肉猪肝变质发臭，暴殄天 物，真该天打雷劈的。“啪！”“三寸钉”一扁担打在王淮仲的背上，愤怒地说：“我叫你这么恶毒！”王淮仲“哎哟”一声，带着猪肝猪肉扑倒在门板上，随即被民兵连人 带肉扯了起来。人群中顿时哄声一片这时，金花婆尖响的声音忽然出现了：“你们猜猜， ‘三寸钉’为什这么生气？”有人接道：“没给他送肉呗，王坏种太不懂事了，该打！”有人索性大声问道：“‘三寸钉’，是不是这样啊？”在大伙的嘲笑声中，“三寸钉”气急败坏地又连打了王淮仲两扁担，喝道：“你这个坏种，老实交代！不怕你皮肉作痒，我今天镇压死你！信不信？”说完，“三寸钉”挽起袖子，“呸、呸”分别在两只手掌上吐上口痰，双掌搓了搓，然后，把扁担在门板上狠狠地顿了几下。王淮仲呻吟着，说：“哎哟，我交代，我交代，我是想让我家金生去学木工，求崔大队长答应的……我该死，我有罪……哎哟……哎哟……”金生是满生的哥哥，因家庭成分高，初中毕业就不允许上高中了，在生产队里当劳力。原来王淮仲想让儿子学木工。在农村，有手艺的人比当干部都吃香。俗话说，一艺抵三工。说的是一个手艺人一天的劳动价值比过一个普通人三天的劳动价值。上门做手艺，被人敬重，挣了工钱不算，每天一包烟、两顿酒，最次的也有豆腐、鸡蛋下饭。做手艺不是体力活，不像农民整天在田地里打滚，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因此，做手艺的人脸上总是红朵花色，身上干干净净的。在农村，谁不想让孩子学个手艺呢！可是，想学手艺必须有三个条件：一是家里劳力多，必须保证生产队的出勤；二有师可 拜；三得生产队通过，大队长点头。“你尽做春梦！”“三寸钉”斥道，“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女都在修地球，凭 什么你家狗崽子想这样的好事，我呸！”“你有崽学艺吗？”看样子金花婆把“三寸钉”当软柿子捏定了。 会场一片哄笑。见戳到了“三寸钉”的疼处，金花婆很是得意，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把炒蚕豆分给面前的几个孩子。几张小嘴里立即咯嘣咯嘣地乱响起来。“三寸钉”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我操伤你的娘。”我想，他肯定是在骂金花婆的，却一连朝着王淮仲连抽了三扁担。王淮仲痛得“哎哟娘哎”、“哎哟娘哎”地叫唤着。兴许跪得太久了，明医生抬了一下身子，试图把屁股坐在小腿肚子上。“谢谢妈”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你个老流氓，等不得了？该你啦！”明医生一头的白发簌簌地抖个不停，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李小芳来了吗？由你上台来揭发！”“吹火筒”在人群中搜索着。台下一大帮子的小伙子们也四处搜寻着。李小芳是谁？就是“五千块”呗。李小芳长得美，瓜子脸，樱桃嘴，细眉大眼，身似柳条，声音甜脆。特别是那一身白嫩的皮肉，太阳晒不黑，粗风吹不糙。她也是大队宣传队的，跟“谢谢妈”一个李玉和一个李铁梅搭档演的《红灯记》，在公社拿过第一名。李小芳不但戏演得好看，就连干活时的一招一式都带着盈盈风情，让人看着都过瘾，队上的小伙子们见到她不是丢魂就是软骨的。一些小伙子经常晚上像野狗一样到她家去串门，她妈见人就说，她家的门槛都被这些剁头崽踩矮了三寸。李小芳的爸爸放话说谁想娶他的女儿，得拿五千块的彩礼。那年头在生产队，一个强壮的劳力一天只能挣个一毛八分钱的工分，五千块？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啊！“五千块” 就是这样叫出来的。据说，“谢谢妈”那身打扮和一丝不乱的小分头多半就是为了“五千块”的。“吹火筒”又喊了一句：“李小芳来了没有？”话音刚落，大队妇女主任方大梅凑着在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吹火筒”点点头说：“是啊，这种事情，姑娘家家是抹不开脸面的。我看这样，问题是她直接向你反映的，就由你来代表揭发吧。”“好，明春阳，你老实交代，你对‘五千块’，啊，是李小芳，怎样耍流氓的？”方大梅问道。明春阳就是明医生。明医生扭过脖子，辩解说道：“冇得啥子嘛。”“谢谢妈”照着明医生的脖子削了一巴掌：“什么傻子傻子的，老实点！”“快说，快说。”台下小伙子们也迫不待地催促起来，叫喊声中没有半点愤怒的成分，倒有迫不及待的好奇。明医生清了一下嗓子，说：“小李那天找我看病。”台下顿时寂静一遍，都竖着耳朵在听：“她的大腿根上长了一个疖子，我给她治了，就这样子嘛。”“你还不老实，你在看病过程中，做了什么？”方大梅责问道。“我让她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台下骤起一片惊呼。明医生辩解说：“裤子不脱我啷咯样治嘛？我们要尊重科学的，不看我啷咯晓得长的是啥子东西嘛！疖毒有多种的，她大腿根上长的是一个痈子，有毛桃那样大，是热毒所致，需要拔毒消炎。我用的是蟾酥方，就是用蟾酥、雄黄、明帆、寒小石、硼砂研成细粉，调酒外敷……”见明医生喋喋不休，方大梅忙打断说：“谁让你啰嗦这些了？交代一下打针时你耍的流氓行为！”明医生很是无辜地说：“我是给她打了一支青霉素，消炎嘛。”“一针打了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台下又是一片哇呀声，有人边咽着口水边说：“这老东西过足了眼瘾了！”明医生忙辩解道：“你们晓得的，打青霉素要做皮试观察，打青霉素很危险，不观察，是要出大问题的。”“‘五千块’就光着屁股让你观察半个小时！”台下有人醋意十足地问。“严肃点，不要起哄！”方大梅继续问道，“打完针你对她做了什么？” 明医生：“硑做啥子嘛。”方大梅：“不要耍赖，你没做什么，她能哭吗？！你调没调戏过她的、她的屁股？”“五千块”的屁股似乎也吸引了“三寸钉”，他忘记了刚才金花婆给的气恼，也想急于听到下文。他向前一步，扁担重重往地上顿了顿，训斥道：“还不快说，你的皮作痒了是不是？”明医生忙说：“我就是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屁股，说她的屁股真白真滑溜。”台下一片哄笑。“我说的是实话嘛，就是很白嫩嘛，我是夸她的。”明医生极力争辩。“谢谢妈”上前狠狠踹了他两脚：“我叫你夸！我叫你夸！你这个老流氓！”那愤怒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迸出来的，好像“五千块”就是他的老婆， 明医生摸的是他老婆的屁股。台下有人又在起哄：“老实交代，五千块的屁股怎么个白法？”“这老东西真是眼福不浅，要让我看一眼，立刻去死都值！”“还没交代清楚，明医生，你再老实交代交代！”会场暄腾一片。正当“谢谢妈”还想去踢明医生解气时，被“吹火筒”一把拉住了。“吹火筒”大声说道：“好了，好了，阶级敌人无处不在地向我们广大的革命群众使黑招，像这个这个张家地主婆妄想复辟，像这个王淮仲对革命干部使用糖衣炮弹，像这个明春阳的流氓行为。社员同志千万要提高警惕啊，大家要像这个邱欣秀同学一样积极监视和揭发他们的罪行！”“吹火筒”最后一挥手，说：“现在我宣布，张家地主婆和王淮仲由各自的生产队加强监督，勒令他们好好劳动改造，明春阳由大队直接监督，继续 为贫下中农看病。今后你们必须老老实实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散了散了！”当听到明医生还做医生，人们都很高兴，人吃五谷，谁能保证不生病呢，有病就得有人医治啊。当大队干部和民兵们离开张家大屋后，金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上台来，像往常一样背起他哼叽不止的爸爸走了。不少人也纷纷跳上台去，有人趁着混乱，拿走了变了颜色变了味的猪肝猪肉，也有人搀起了张家地主婆和明医生，边为他们揉着跪得僵硬的腿边指 桑骂槐把大队干部们骂了一通。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西边的天际残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晚霞，村子里已腾起了缕缕袅袅的炊烟，绿茵如缎的田野里开始响起了零零星星的蛙鸣。从张家大屋涌出的人们随着蜿蜒如蚓的条条田塍缓缓散去。一路上，女人们拼命地往家赶，准备老人男人小孩和猪鸡鸭的晚餐；男人们则边迈着慵 懒的脚步，边饶有兴趣地笑谈着一个话题，那就是“五千块”的屁股。笑谈声惊起了几只正在禾田里觅食的鹭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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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新文章　　首先说一下，本人斗地主差不多有10几年了吧，所谓行行出状元，楼主也算有些心得吧，今天开这篇帖子，完全是想跟朋友多多交流下，共同进步。写的不好的，大家可以指出来，先谢谢了。
第一，大局观 。
　　一副牌拿到手里，最重要的就是先观察牌型。首先就说角色版斗地主吧，没有癞子那种。这种最简单，一般情况下，大王加俩2配上单A，叫的几率应该是百分之90以上，除非牌非常烂，比如手里是3，4，5，6，8，9.没有7 ，当然可以赌三张底牌下面会有7，但不能保证每次运气都那么好，这种情况就看头两家的情况，都不叫的话可以考虑。
　　大王加单2，配上A，或者小王加2，配上A，叫的几率应该在百分之80以上 。
　　有一种牌型，我必须在这跟大家说一下，就是大家有没有发现3个2，没有王这种牌型是最难处理的。 当两王分开的时候，你单牌多的话，基本是输定了，因为你在过单的时候，别人也在过，你出2，别人出王，所以你每次都上不了手，总是跟着别人的节奏。 斗地主的秘诀是，让别人跟着你的节奏出牌，而不是让别人牵着你走，这样你就非常的被动。 就像打8个癞子的一样，有时候我是地主，但手里就那么一两个癞子，特别是别人加倍了，有时候不能害怕，怕炸别人后输豆子，别人也许就出一手牌需要上手，如果你没炸掉，可能后面留给你的就是那句，经典语音，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看着对方一个个的炸弹炸自己。。。这个时候明知道自己会输，也要去炸，目的是为了输更少的豆子。 你炸了，他的计划就乱了，又得重新跟着你的节奏。 他如果炸你，他也没有了炸弹腾空，也没有了和你合作太愉快。
第二，就是想象力。
　　就比如8个癞子的吧，有时候我手里一个癞子就敢跟别人抢地主，而且还是手里没王的情况下，当然不是那种乱打的情况(楼主一般都在高倍区里面打)。 为什么我会抢呢，一是因为我的牌型，可能三带比较多，但是这个多不是说，你有3个3，3个9，3个Q这样的，而是有飞机这样的，比如555，666，77，3个888或者3个10，这样加上你的癞子都可以凑成3个飞机，一下子扔出去了12张牌，运气好点，底牌的癞子是你手里其中的2，3个，一下子全部仍光，或者扔完后剩2个炸弹也很常见，楼主经常遇见这样的情况。 别人双王，我抢过来，他就加倍，结果我把牌直接明了，别人傻眼了。这就是想象力，在决心当地主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各种情况，做好底牌没有癞子的心里准备，做好最坏的结果，这些都考虑好了，我相信运气只要不是非常差，往往会有点小惊喜。
第三，就是农民之间的配合。
　　我通常会这样，打8个癞子的时候，地主一出牌来了个大顺子，从A到10 的顺子，这一步非常重要，基本上我是手里手炸必须炸的，哪怕手里的牌稀烂，我也不会留在手里，往往地主这个顺子上手后，差不多就赢了。 斗地主胜败就在一瞬间，炸完后，直接出对7以上的对子，顺子出完后一般没大的对子地主，他要么是对2，要么就是要不了，出对2，你的伙伴直接炸掉，这样打单打双他都难受，他没对2，你的伙伴把牌接下去，他又要动他原有的牌型，可能要拆三带或者用癞子配对2，炸了后，他又不好出牌。
　　地主发单，8个癞子的时候，你在地主上家，一定要用2，最好别用A。 地主既然不发单，发单肯定是有2要过的，让他上了手差不多完蛋了。 你上2，他不要，你就发稍微大点的对子，一直对到他用癞子配2的时候，直接炸掉，这样又会形成上一个局面，就是打单双他都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是农民的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牌出完，而是让我的伙伴先走，配合他，除非发现他实在不行的时候，就会自己想办法跑，这就是意识的问题，服务意识，千万不能有英雄主义的思想，否则就是各打各的，输的还是自己。
第四，就是胆大心细。
　　心细，牌好的时候，不能大意，心要细，往往会看见这样的，地主加倍，结果输了。 因为牌好放松了对别人的警惕，人往往有这样的思想，就是自己当地主的时候，牌很好，就会想别人的牌一定很烂，这就大错特错了，往往这种思想，结果输的很惨，楼主以前是屡试不爽，牌一好就不想清牌记牌了，到最后癞子全部出完了，以为没炸了，结果别人还有硬炸在手里。
　　胆大就是不要看手里的牌没癞子，很多时候你手里只有1，2万豆子的时候，反正让别人打也是输，干脆自己打地主，结果发现底牌有很多癞子，反而赢了 。这说明什么呢，就说不要太谨慎了，非得手里有双王的时候才敢叫? 那你打一晚上估计肯定输，那得要多好的运气?天地癞子的魅力就在于永远都有机会翻身，底牌的癞子就是机会。
第五，就是心理战。
　　特别是最后的时候，只要你有一丝考虑，哪怕炸他的时候，多想了几秒，就会被别人反炸过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犹豫，让别人知道了你的牌或许不是那么好，相反你直接炸掉，别人会误以为，你的牌很厉害，不敢炸你，而你恰恰是因为这个炸弹上手才能赢，这样直接影响到了胜败。 千万不能让对手琢磨到你的心理，给他一种强势的感觉，他会不自觉的跟着你的节奏 。你如果心理害怕了，出牌畏畏缩缩，那就不用打了，气势上就输了，赢也赢不了多少豆子。
　　我经常利用心理战，比如，牌出到最后，我手里剩下4个2，5个8，别人出了顺子，我会故意想10几秒，然后用4个2炸别人， 有些人聪明反背聪明误，他以为我剩下的5张牌是一个炸和一张单，他就用5个炸我的4个2，然后去打对子，就是因为我犹豫了10几秒，他误以为我想用4个2上手，炸掉的话在出对子我就输了 。 其实我是利用了他的心理，我不会用5个8去炸，(剩下4张牌，猪也知道是炸)也不会用4个8炸(他肯定想我后面肯定比4个8更大的炸弹)
　　心理战利用的好，往往会有很好的奇效，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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