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游戏能骑马与砍杀权力的游戏还有翅膀那游戏叫啥

HTTP/1.1 服务器太忙《风暴英雄》光明之翼攻略:玩家实战天赋推荐
贴吧丨快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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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风暴英雄》光明之翼攻略:玩家实战天赋推荐
  自前几天给大家带来《风暴英雄》光明之翼新手攻略之后,今天有一位专注于精灵龙的玩家给我们分享了他的个人实战心得,非常实用!
  我对精灵龙的爱始于DOTA,当时最喜欢的英雄就是Puck,后来离开dota以后,对精灵龙的感情也就尘封了起来――直到风暴出现,我心中的精灵龙又复活了。虽然玩法完全不同,但我就是喜欢这条古灵精怪的精灵龙。玩了几天精灵龙已经练到9级,希望能抛砖引玉,望各位大神多提宝贵意见。本文主要谈谈天赋选择,后续要有时间就写写实战心得吧。
  先推荐三套我认为比较常见的天赋点法:
  光明之翼天赋选择解说
  天赋选择1级
  奥术精准:对Q技能的强化,其范围伤害提升33%,对推线和打野,以及推塔有一定帮助(Q可以磨对方城门或是炮塔的血,也可以打掉虫母的菌毯)。但是无法指望Q能在没控制的时候有效打击敌人。该天赋可以考虑,但是综合战局来看,作为机动性的辅助,该天赋价值不大,除非你可以长时间赖线推塔。
  保护之尘:对E技能的强化,天赋说明是“现可格挡3次攻击”,注意不是增加3次,而是增加到3次。E这个技能,是一个加速减伤辅助技能,在掩护队友逃跑时作用较明显,但是抵挡普攻的价值在前期就收效胜微,后期更是意义不大,因为抵挡的仅仅只是普攻,多挡一次普攻无论在前中后期看来都是很鸡肋的。这点天赋是笔者最不推荐的。
  贿赂:常规战局中本层最优天赋。20个小兵,一个贿赂,40个兵攒满2个,绕开对方直接就是一波小营地的压制。由于精灵龙的机动性,前期精灵龙是可以单赖一线的,靠着Z的及时支援来让己方的经验最大化。而当精灵龙赖满40个小兵之后,只要时机合适,那么两个扔石头的胖子就是己方麾下战力了。即使被对方发现,并击杀,你为己方争取来的这波野怪,也远比你被击杀来得有价值,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贿赂完直接炉石回城,再根据情况使用Z去支援队友或混线,继续攒贿赂。对于四个骑士的雇佣兵营地,这个天赋可以让团队抢占营地更有效率。总之精灵龙在10级以前要尽可能多的为队伍赢得经验和积攒贿赂。
  无人侦察机:这个天赋有其特殊性,因为这是里为数不多的可以当眼(侦查守卫)的天赋,可以及时发现对方的一些动向,比如偷BOSS、矿洞埋伏、或是在哪里集结等等。另外一点就是可以反隐身,如果对方有诺娃和泽拉图这种双隐身阵容,可以考虑点,这样可以很好的成为明灯,让对方很难混到我方后排来。其战略价值虽然高,但是由于其持续时间只有1分钟,CD又比较长,在路人局里我尝试了几次觉得总没有太多价值。另外就是侦察机是可以很容易被对方打掉的,也就是可能还没看到重要信息,就没视野了。可能在队伍规模比较成熟时,这个天赋的作用才会日渐显露出来。路人局不推荐。
  天赋选择4级
  抗魔之尘:对E技能的强化,如果你第一层选择了强化E,那这层也这么选吧,不然这个强化E实在是不怎么明显。E的持续时间只有4秒,如果不能价值最大化(第一第二层都点强化E),那还不是不要选择这个天赋了。50%的减伤在中后期防止自己后排被切价值还是挺大的。但是综合考虑来看,这50%的量应该不如这一层第二个天赋来得价值高。
  防护盾:本层最优,满级时有一个瞬间一千的护盾,就相当于一个大恢复。虽然持续时间只有5秒,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可以抵御很多原本致死性的伤害了。可以说作为一个辅助和治疗,这个技能是非常核心。往往可以让对方的技能徒劳无功,创造机会反向压制对手。这层天赋或是配合上精灵龙另外一个相位护盾,可以说精灵龙的从天而降就是被追击的队友的真正救世主。
  毒伤:这个技能威力很大,在前中后期都是非常可观的输出,一些刺客型英雄会选择这个天赋,但是这与精灵龙的常规定位相悖。除非队伍里是双治疗,或者你有着一颗输出的心。不然这个天赋还是别让精灵龙来点了,当然你也可以认为队伍里需要你这些输出,而放弃了原本更有价值的护盾。就看每个人自己的见解了,但是《风暴英雄》不是一个靠击杀和人头来奠定胜势的游戏,也许是救活一个己方的队友远比击杀对面来的有价值,毕竟不是为了争夺地图某个资源或是点位的战斗,在我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
  晋升:就是让己方一个小兵NB起来,一开始可以下子让两个小兵厉害起来,但是CD时间很长,有50S,而且这小兵厉害起来也就那样……总体来说该技能我还没有发现他的价值在哪里,可以队伍里有两个人甚至更多人都点这个技能,会不会有什么奇效,就不得而知了。例如将一开始线上的一波兵都强化,是不是可以顺势破城门什么的,也没有机会尝试,但是如果只是单独点这个技能,对于局势没有任何帮助,属于鸡肋技能。
  天赋选择7级
  回春之雨:本层推荐,精灵龙治疗量居高不下的核心天赋,本来英雄特质就是一个范围治疗,在选择了这个回春之雨后,精灵龙的总治疗量就逆天了呀。有了这个,爸爸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对手的poke了,但是遇到高爆发对手,精灵龙的单体治疗是加不上来的,容易被逐个歼灭,这就需要队友适当的选择自保天赋来追求团长持久力了。总之就是精灵龙在队伍里,战斗打得时间越长,越有利。因为论团队AOE治疗量,无出精灵龙之右的。
  治愈粉尘:让自己的战斗特质可以被激活,虽然瞬时治疗量很客观,但是代价是之后有长达60S的CD,这期间原本被动5S激活一次的被动治疗也将失效,对比回春之雨,回春之雨若能在短时间内释放许多技能,那么其治疗效果可以堪比治愈粉尘,并且之后还有续航和持续恢复力。但选择了治愈粉尘,则代表着队伍得高效利用治愈粉尘的这次激活时间,打出优势,不然之后的一分钟里,精灵龙除了闪烁治疗外,将不再有任何的治疗量提供给团队――也许在高端对局中,有配合治愈粉尘的打法存在,但在一般的路人局里,选择回春之雨对团队来的收益一定胜过治愈粉尘。
  矿骡:矿骡太容易被打死,也就是基本不可能边打边修,几张地图推塔基本都是靠着大BOSS,或是地图机制推塔的,一般一波端掉一个区域内的建筑,修理和恢复炮弹的价值不大。
  清洁术:这个技能在协助队友逃生时,或是队友被限制时比较有效,对操作者要求比较高,需要能够及时了解战局,并用在最合理的队友或自己身上,另外配合E技能的话,能够很好的实现追击和逃生。如果你在团战中容易乱,还是不要点这个技能了,强化被动比这个普适性强多了。清洁术适用于对方限制较多的情况下,且精灵龙的使用者对阵容和团战都理解得比较深刻时,可以考虑选择。
  天赋选择10级
  闪烁治疗:往队友身上飞并治疗队友,精灵龙除被动外唯一的恢复型技能,一般情况下必点。这个也是精灵龙赖以生存的核心技能。因为精灵龙没有位移技能,也没有击退技能,即使是变羊也不影响对手变成羊继续追着你,唯一能够快速脱离危险的办法就是R到队友身上。或是Z直接传走(Z在对方交了限制技能后可以考虑第一时间逃生使用,因此在追杀精灵龙的时候除非你有足够的DPS秒她,不然千万不要先交一套限制然后慢慢追,这样她可以毫无犹豫的Z到队友身边,你就只能看着她飞走了)。作为精灵龙的队友也要适当和精灵龙保持一定距离方便它闪烁治疗用来逃生,精灵龙在撤退战中往往要殿后,因为她不能骑马,所以千万别一溜烟得都骑着马扬尘而去,这样精灵龙可能就无法逃脱对手的追击了。另外就是R是可以累积2次,中间CD是1秒,2段用掉之后会有一个比较长时间的CD,这段时间精灵龙只能靠走位来尽量减少自己所受的伤害,同时通过英雄特质,释放技能AOE的治疗队友和自己,因此R不要很轻易的就交掉,尽量用来保护自己的后排脆皮英雄或是前排刺客英雄,坦克英雄因为有不少自保技能,不要轻易就把R交给他。
  翡翠之风:伤害型技能。我一直是专注着治疗,唯二的两盘选择这个天赋的游戏都输了。这个技能的伤害不高,更主要的是团战的阵型价值,将对手分隔开之后如何选择合理的目标优先歼灭或是如何依靠这个技能形成逐步的多打少之类的。这个技能对精灵龙的位置、对方的阵型、我方的阵型要求都很高,如果不是成熟的团队,不推荐升级这个技能,往往会适得其反,将原本我方集火的目标吹开,导致我方COMBO凌乱等等。另外如果选择了该技能,那么精灵龙就是一个完全不能位移的原地挨打的靶子了,很多时候为了自保开了这个技能吹开了对手,但是其实并没有为团队带来太多的价值,因此若果你不是在一个相对成熟稳定的队伍里,或是对自己的团战走位和阵型不是那么有信心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尝试这个技能。
  天赋选择13级
  粘性闪耀:强化Q技能,Q有减速效果,但由于Q的不稳定性,还是不推荐在这里强化Q,即使你1级选择了强化伤害,我也不认为让其有减速效果是一个好的选择,除非你对自己的预判和对手的走位有相当的自信。
  相位护盾:强化Z,可以选择这个天赋,精灵龙在传到队友身上时队友获得一个护盾,前面已经提到,这个护盾配合4级天赋防护盾的话,能让队友瞬间拥有近2000点护盾值,但是Z的护盾持续效果只有3秒,尽量不要同时对着一个目标使用,这样可能会导致伤害不足而护盾浪费,除非对面高爆发铁定了心要秒你传送的目标,不然还是等Z的效果结束或是被打掉后再上4级天赋升级的护盾。该天赋经常能够协助对手极限反杀,或是在乱军之中救出队友,需要精灵龙的使用者随时密切关注地图上的任何动向,对场上发生的局部战斗要有清晰的认识。本层选择这个天赋的话,就要保证Z的使用率,尽可能多的使这个效果被触发。
  疾跑:3秒内跑的飞起……实在没明白这个天赋用意何为,生存流派可以点这个,配合E保证自己迅速脱战,逃走之后回程再Z到队友身上,又是一条好汉,但是这个技能对于团队可以说没有任何帮助,只是方便了自己的生存而已,在优势局追击战中也有一定价值,毕竟能够快马加鞭追上对手,或是在一些需要赶路的地图上起到一定作用吧。实战总体效果不明显。
  寒冰屏障:3秒无敌,这招也是自保用的,适合比较偏执的DPS精灵龙,如果你有闪烁治疗,有护盾有E,是不太容易那么轻易被秒的。更何况你只要不要太身先士卒,或是走位太差的话,对手优先集火秒精灵龙的情况并不多,因为大家都知道精灵龙有回复、有瞬移和控制,还有一定的减伤,很难被集火。除非对面有泽拉图和诺娃双隐身偷袭等,否则作用不大。可能是我接触高端局的机会并不多,我选择冰箱的几盘都没觉得有啥用。
  回风:我选择次数最多的本层天赋。CD是10秒,这个减CD仅对Q/W/E三个技能有效,对其他技能都无效。如果打算使用回风,可以在团战开始后,E交给T或被对方集火的队友,W限制对手的刺客然后Q一发,再立即使用回风。如果操作够快,是可以理解在用E保护一名队友,W再限制一名对手,或是等第一个W效果过了立即再接一个W后,再来一发Q的,当然,这对手速和目标选择有一定的要求,只是盲目放掉这些技能的话,也没太大价值,但是无论如何,这期间你至少触发了7次被动,如果你是7级选择了回春的话。那这7下AOE治疗对团队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在有效打击对手的同时,还完成了一个可怕的团队治疗,这就是精灵龙最可怕之处。
  天赋选择16级
  强化专注:强化专注和回风一样,只对Q/W/E有效,80%的生命值要求比较苛刻,但是如果你在后排猥琐,也许可以保持血量。如果打算选择这个天赋的话,那么13级天赋就没必要选择回风了,可以选择相位护盾。有全神贯注后,Q只有4秒的CD,配合被动触发AOE治疗的次数大大提升。但是由于这招对血量要求比较高,一般到了后期,吃对手一招,或是被AOE带到应该就低于80%血量的,能有效发挥效果的机会不高,对团战帮助甚微。
  粘性粉末:强化W,本层推荐。W原本只是一个变形,对方仍然保有原来的移动速度,但是有了粘性粉末之后,W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控制技能。在配合13级天赋回风的情况下,可以让对方一名英雄长时间在变羊和减速的状态下。当然,如果队友限制技能足够多,也可以选择不点这个天赋,这取决于团队阵容。在选择了粘性粉末以后,Q技能的命中率就高多了,Q技能的中心区域伤害比周围高出一倍,所以尽量让对手在中心区域内中Q也是一名精灵龙必修课程。粘性粉末的价值就不赘述了,相对其他而言,路人局里选择这个应该是不错的。高端局里根据队伍需要,可以考虑加其他。
  渺小变形:强化W,精灵龙不止有减伤,还有加伤,并且威力很可观。对手要额外承受25%的伤害,这让许多脆皮难以招架,配合刺客型的队友,这一发W基本要了对方的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方不会被减速和限制,变成小猪小羊接着一股脑逃跑就行了,如果有其他队友帮忙限制的话,那这就是比粘性粉末更可怕的存在了。和粘性粉末相比不足是在撤退战中会变得被动,因为己方如果没有回马枪的魄力,W并不能起到掩护作用(相比较粘性粉末的减速来说)。但是在先手团战中,配合队友的限制技能,一发W,往往就是一条人命。
  石肤术:核心作用是自保。精灵龙的AOE治疗量前面已经介绍过了,但是相对的,精灵龙也是一个非常脆非常容易被偷袭和集火的英雄,那么石化皮肤能够很好的保证精灵龙的生存能力。在队伍既不需要你减速,又不需要你加伤的时候,这层可以考虑这个天赋,这样就保证了精灵龙的生存。同时,疾跑、寒冰屏障和本层的石化,建议值选择1个即可,,精灵龙一个人活下来其实对局势帮助很小,没有队友,你只能挥动翅膀慢慢赶往目标地点,机动性不甚理想,并且在没有队友的情况,被对方一抓就很难逃生。
  天赋选择20级
  风暴之击:就是闪现咯,短距离的闪现,配合闪烁治疗,精灵龙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有3次短位移,可以说是非常灵动。如果对方这局比较针对你,团战总是优先集火精灵龙,并且会来组织抓你(精灵龙由于可以随时支援,在团战开始前,建议还是适当带一下比较差的兵线,但不要赖线,即使和队友共同进退才是王道,尤其是比赛进行到20级以后)可以考虑选择这个天赋,但个人认为不如多一层闪烁治疗来得更有价值。
  风暴护盾:给附近的队友一层护盾,能够抵御部分伤害,不过持续时间很短,只有3秒,这对使用者要求很高,如果不能再合适的时机开盾的话,那几乎就是浪费了。另外如果对方是集火秒1人的话,那么这个全队护盾可能只是起到保护1个人的作用,效果可能还不如一次治疗闪烁,这个天赋的选择取决于阵容,如果每次和对方打团,我方都容易被AOE波及多,例如诺娃,狮鹫和坦克的R技能等,那可以考虑用这个护盾去抵掉对方的这个大的伤害。弱对方以单体逐个击破为主,那么这层天赋就别选护盾了。总的来说护盾类的技能对使用者要求很高,早开一秒晚开一秒对团战的影响可能天壤之别。需要更多实战来让自己对这类技能驾轻就熟。
  伊瑟拉之赐:本层使用次数较多的天赋,使闪烁治疗可以充能到3次。精灵龙在攒满3次后,能够跟有效得治疗单个目标或是多个目标,但是在R到队友身边时千万注意别轻易就R过去,很有可能R过去吃一套控制,没救出队友还搭上了自己――比如R到队友身边听对手的老牛唱起了摇滚之类的。在R队友之前要多想一下,别看见血少的就上R,这样R很快就用完,并且之后你再要等一个R,期间就有可能因为无法更好的走位而被对手带走。R完一次之后要立即走位,在队友不是特别濒死的情况,尽量依靠AOE的英雄特质去治疗友军,R尽量要来保护脱战或是非常有危险的队友,我就有曾经R到队友身边替她挡下下诺娃各种技能的经历。R的CD不算短,在R掉了第一段之后千万不能急于R后面两下,-CD的回风以及全神贯注都对R不起作用,治疗闪烁是一个非常需要练习的技能,这完全取决于实战的经验已经对对手及队友技能的判断。
  无尽之风:如果你10级选择了吹风,那这层就点这个吧,既然你已经坚定了精灵龙的半DPS半治疗路线,那就将这条路贯彻下去吧,也许能打出真正适合精灵龙的套路。风暴的乐趣不就在于不断的尝试和调整,从而优化出自己最喜欢的玩法嘛。
(责编:杨虞波罗、吴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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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pyright &
by .cn. all rights reserved权力的游戏(十五)
& &37 布兰
  天空下着细雪,布兰可以感觉到脸上飘落的雪花,一碰皮肤便即融化,像阵轻柔的雨。他笔直地骑在马上,看着铁闸门被绞盘向上拉起。他虽竭力想保持镇定,心脏却一直在胸口狂跳个不停。
  “准备好了吗?”罗柏问。
  布兰点点头,试着不露出害怕的神色。虽然自坠楼以来,他便没有踏出过临冬城一步,但他打定主意要像个骑士一样昂首骑马出去。
  “那我们走吧。”罗柏一夹马肚,骑着他那匹灰白相间的大公马穿过闸门。
  “前进。”布兰向自己的坐骑耳语。他轻触它的脖子,栗子色的小母马便迈步向前。布兰为它取名“小舞”。它今年两岁,乔赛斯说它聪明得不像马。他们已经对它进行过特别训练,让它对缰绳、声音和碰触有反应,但到目前为止,布兰只是骑它绕绕广场。最初乔赛斯或阿多会牵着它,布兰则被绑在它背上那个超大的马鞍上——马鞍是照小恶魔的设计图打造的。不过这两个星期以来,他已经能独自驾驭,骑着它来回慢跑,每绕一圈,胆子就更大。
  他们穿过城门楼,越过吊桥,走出外城墙。夏天和灰风跑在他们身畔,嗅着风中的气息。紧跟在后的是带着长弓和羽箭的席恩·葛雷乔伊。出发前他说过,今天定要猎头鹿回去。在他后面的是四个穿着锁子甲,戴着锁甲头套的卫士,以及骨瘦如柴的乔赛斯。胡伦离开之后,罗柏便指派乔赛斯担任新的马房总管。鲁温师傅骑着驴子殿后。布兰本来希望就他和罗柏两个人出去,但哈尔·莫兰不肯答应,鲁温师傅也持相同意见。为防布兰落马或负伤,师傅打定主意随侍在旁。
  城堡外便是市集广场,只是如今木头搭建的摊位全部荒废。他们行经镇里的泥泞街道,穿过排列整齐,用木材和粗石建成的小屋。眼下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房屋有人迹,几缕细细的柴烟从烟囱升起。随着天气越趋寒冷,其余的空屋也会渐渐住满。老奶妈说,等到降雪时节来临,冰风从北吹来,农民们便会离开他们结冻的田地和遥远的村舍,把行李载上马车运到镇内居住,然后避冬市镇便会热闹起来。布兰从没见过这番景象,但鲁温师傅说那样的日子就快来了。因为长夏已尽,凛冬将至。
  他们骑马经过时,有几个村民不安地看着冰原狼,还有一个人丢下抱着的木材,害怕得慌忙躲开,不过大多数村民早巳习惯了这种情景。看到两个男孩,他们单膝跪下,而罗柏也颇有领主风范地一一颔首致意。
  因为双脚无法用力夹紧,骑马时的晃动起初使布兰觉得很不安稳,但大马鞍厚实高耸的靠背,却如摇篮一般舒服地搂着他,而绑住大腿和胸部的皮带也让他不致落马。经过一段时间,他渐渐习惯了摇晃的节奏,焦虑褪去,一抹害怕的微笑爬上了脸庞。
  两个女侍站在烟柴酒馆的招牌下。当席恩·葛雷乔伊向她们打招呼时,比较年轻的那个女孩满面通红,用手遮脸。席恩踢马跑到罗柏旁边。“凯拉真可爱,”他笑道,“在床上她扭得像只黄鼠狼,可在街上跟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好像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似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晚上她和贝莎——”
  “席恩,不要在我弟弟面前讲这种事。”罗柏告诫他,又瞄了布兰一眼。
  布兰望向别处,假装自己没听到,但他感觉得到葛雷乔伊的视线落在身上。可想而知,此刻的他一定正在微笑。他一天到晚微笑,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个秘密的玩笑,而惟有聪明的他能理解。罗柏似乎对席恩颇为佩服,也很喜欢与他为伴,但布兰始终无法对父亲的养子产生感情。
  罗柏靠过来。“布兰,你骑得很好。”
  “我想再骑快点。”布兰回答。
  罗柏微笑,“没问题。”说完他策马开跑,狼群跟在他后面冲了出去。布兰用力一扯缰绳,小舞也加快步伐。他听见席恩·葛雷乔伊一声吆喝,以及身后杂沓的马蹄声。
  布兰的披风在风中翻腾犹如波浪,落雪迎面扑来。罗柏遥遥领先,不时回头张望,确定布兰和其他人跟上。他再度扯缰,小舞如滑丝般流畅地迈步疾奔。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等他在避冬市镇两里外的狼林边缘追上罗柏时,他们已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方。“我能骑马了!”布兰嘻嘻笑着大叫,这种感觉好像飞。
  “我很想跟你赛跑,怕只怕赢不了你。”罗柏的口气虽然轻快,带着戏谑的意味,但在哥哥的笑容背后,布兰却看得出他有心事。
  “我不想跟你比赛。”布兰四处张望,寻找冰原狼的踪影。但那两只狼早就消失在了森林里。“昨晚你听见夏天叫了吗?”
  “灰风也是焦躁不安。”罗柏道。他红棕色的头发长长了,未经梳理,有些凌乱,几撮红胡子遮住了下巴,让他看起来比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要成熟。“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知道很多事……感应到很多事……”罗柏叹口气,“布兰,我不知该跟你说多少,我真希望你年纪再大一点。”
  “我已经八岁了!”布兰说:“八岁和十五岁没差多少,而且在你之后,我也是临冬城的继承人。”
  “是啊,”罗柏语气哀伤,甚至有些害怕。“布兰,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晚来了只信鸦,从君临来,鲁温师傅半夜把我叫醒。”
  布兰突然感到一阵惊恐。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老奶妈总这么说,而近来传递信息的渡鸦一再证明了这句俗谚的正确。罗柏写信给守夜人军团的司令官,鸟儿却带回班扬叔叔依旧下落不明的消息。接着鹰巢城有信传来,是母亲写的,可惜也并非好消息。她没说何时回来,只说小恶魔如今是她的犯人。布兰其实还挺喜欢那矮个子,但“兰尼斯特”这个姓氏却教他背脊发凉。有件和兰尼斯特有关的事,他应该记得,然而每次他试图回忆,便觉头晕目眩,腹痛如绞。那一天,罗柏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和鲁温师傅、席恩·葛雷乔伊,以及哈里斯·莫兰共商对策。之后信使骑着快马,将罗柏的命令传遍北境。布兰依稀听到卡林湾这地名,那是先民在颈泽北端筑起的古老要塞。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会儿竟又来了一只渡鸦,又带来新的消息。布兰强迫自己满怀希望。“是母亲送来的吗?她是不是要回家了?”
  “信是埃林从君临写来的。乔里·凯索死了,还有韦尔和海华。他们惨死于弑君者之手。”罗柏仰头面对飘雪,雪片融化在他两颊。“愿天上诸神让他们安息。”
  布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自己仿佛被狠揍了一拳。打布兰出生,乔里就是临冬城的侍卫队长。“他们杀了乔里?”他记得每一次乔里追着他在屋顶上奔跑的情景,他可以清楚地拼凑出他全副铠甲,大步走过广场的风光,或是坐在厅堂的老位子上,边吃边谈笑的模样。“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乔里?”
  罗柏木然地摇头,眼里溢满悲痛。“我不知道。还有……布兰,这不是最糟的消息,父亲也在打斗中被摔倒的马压住,埃林说他的腿碎了……派席尔大学土已经给他喝了罂粟花奶,但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才……”听见身后的蹄声,他转头朝来路望去,席恩等人已经赶了上来。“他才会醒来。”罗柏把话说完,伸手按住剑柄,恢复了罗柏城主的庄严声调,“布兰,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仇我永不会忘。”
  他的语气却更教布兰害怕。“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席恩·葛雷乔伊拉住缰绳,停在他们旁边。
  “席恩认为我应该立刻召集封臣。”罗柏说。
  “血债血还。”这次葛雷乔伊没有笑。他那张削瘦而黝黑的脸,有种饥渴的神色黑发垂下,遮住双眼。
  “惟有领主才能召集封臣。”布兰说,雪持续飘落在他们周围。
  “如果令尊去世,”席恩道,“罗柏就是临冬城公爵。”
  “他不会死!”布兰朝他尖叫。
  罗柏握住他的手。“他不会死,父亲大人不会死。”他平静地说。“可是……如今北境的荣誉系于我手。父亲大人临行前曾对我说,为了你和瑞肯,我一定要坚强。布兰,我几乎是成年人了。”
  布兰颤抖不已。“母亲如果在就好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他转头寻找鲁温师傅的身影,他的驴子在远处依稀可见,此刻正小跑步爬上缓丘。“鲁温师傅也认为应该征召诸侯吗?”
  “师傅他和老女人一样,胆小着呢。”席恩道。
  “但父亲向来听从他的忠告,”布兰提醒哥哥,“母亲也是。”
  “我也听,”罗柏坚持,“每个人的意见我都听。”
  布兰外出骑马的喜悦,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脸上的雪片般融化殆尽。若是从前,听到罗柏要召集封臣,率军出征,他一定会兴奋难耐,然而现在他感到的却只有恐惧。“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他问,“我觉得好冷。”
  罗柏环顾四周。“得先把狼找到。你能再忍耐一会儿吗?”
  “你能骑多久,我就能骑多久。”鲁温师傅曾警告他骑马时间不要太长,惟恐他在马鞍上坐久了全身会酸痛,但布兰不愿在哥哥面前自承虚弱。他受够了大家成天大惊小怪,对他的身体问长问短。
  “那我们这就去把小猎人给猎回来吧。”罗柏说。于是他们并肩而行,驱策坐骑离开国王大道,进入狼林。席恩远远落在后面,和其他卫士谈笑。  置身林间的感觉真好。布兰轻握马缰,让小舞缓步慢行,一边四处观望。他很熟悉这座森林,然而在长期坐困临冬城后,如今却有初次造访的兴味。树林里的气息充溢他的鼻孔:新鲜松针的明锐香气,湿软腐叶的泥土芬芳,还有模糊的动物麝香,以及远方炊烟的味道。他瞥见一只黑松鼠的身影,在一棵被雪覆盖的橡树枝干间穿梭,接着又驻足欣赏女王蛛所织就的银色蛛网。
  席恩和其他人离他们越来越远,到后来布兰已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前方传来模糊的流水声。水声渐大,直到他们抵达溪边。这时,泪水刺痛了他的眼。
  “布兰?”罗柏问,“你怎么了?”
  布兰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的事。”他说,“有一次乔里带我们来这儿抓鳟鱼。就你、我还有琼恩,记得吗?”
  “我记得。”罗柏说,他的语调平静而哀伤。
  “结果我什么也没抓到,”布兰说,“可在回临冬城的路上,琼恩却把他抓的鱼都给了我。我们还能再见到琼恩吗?”
  “上次国王来访,我们不就看到了班扬叔叔?”罗柏告诉他,“琼恩也会回来作客,你等着瞧吧。”
  溪流湍急,水势高涨。罗柏下马,牵着坐骑越过浅滩。渡口最深处,水及大腿。他把马儿拴在对岸的一棵树上,然后涉水回来带布兰和小舞过去。溪流拍打着岩石和树根,激起阵阵飞沫,罗柏当先领他渡河,布兰可以感觉水花溅到脸上。他笑了。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又是身强体壮,四肢健全。他仰望树林,梦想自己能爬上去,攀上树顶,让整片树海尽展眼前。
  他们抵达对岸时,只听树林里传来一声长嚎,音调渐高,哀叹久长,仿如穿梭林间的一阵冷风。布兰抬首聆听。“那是夏天。”他说。话音刚落,第二阵嚎声便加入进来。
  “他们杀死猎物了。”罗柏边说边骑上马。“我看我最好去带他们回来。你在这里等,席恩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我想跟你一起去。”布兰说。
  “我自己去比较快。”罗柏一踢马刺,消失在树林里。
  他走后,整个森林仿佛朝布兰包围过来。雪下得更大,虽然一碰地面就会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树根和枝干却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他等待之时,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不舒服:双腿没有知觉,毫无用处地挂在马镫上;胸膛的皮带绑得很紧,擦伤了皮肤;雪水融化渗进手套,冻得他两手发麻。他不禁奇怪席恩、鲁温师傅,以及乔赛斯等人怎么还没来。
  随后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布兰立刻拉动缰绳,教小舞转身,迎向他的朋友们。然而从林中走到溪边的,却是一群衣着破烂的陌生人。
  “你们好。”他紧张地说。只需一眼,布兰便知他们既非林务官,亦非农民。他猛然惊觉自己衣着华丽,身上穿着崭新的深灰色羊毛外套,缝了银扣,绒毛边的披风用一个沉甸甸的银别针系在肩头。他的皮靴和手套也都滚了绒毛边。
  “你,就一个人啊?”其中个子最大,满脸风霜痕迹的光头男子说,“可怜的小鬼,在狼林里迷了路。”
  “我没有迷路。”布兰不喜欢这群陌生人盯着他瞧的模样。对方一共四人,他一转头看到背后还有两个。“我哥哥刚走,我的卫兵马上就来。”
  “你的卫兵,啊哈?”另一个面容憔悴,一脸灰胡碴的人说,“小少爷,我倒问问你,他们要守卫什么啊?守卫你披风上那个银别针吗?”
  “真是个漂亮东西。”这次是女人的声音。她看起来委实不太像女人;又高又瘦,和其他人同样的苦脸,头发则埋藏在碗状的半罩头盔下。她手中的长矛是根八尺长的黑橡木棍,前面安着锈掉的枪尖。
  “给咱们瞧瞧。”光头大汉说。
  布兰不安地看着他。这人的衣服肮脏污秽、破烂不堪,东一块棕,西一块蓝,还有一块暗绿补丁,其余的地方则通通褪成灰色,但看得出原本是件黑斗篷。他突然发现,那个一脸灰胡碴的人也穿着黑色破衣。布兰蓦地想起他们找到小狼当天,被父亲砍头的那个背弃誓言的人,衣着也是黑色,而父亲说他是守夜人部队的逃兵。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他想起艾德公爵的话,因为他们自知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向胆边生,再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干得出来。
  “小鬼,把别针拿来。”大汉伸出手说。
  “还有你的马,”另一个女人说,她的个子比罗柏矮,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和一头黄色直发。“快给我下来。”一把锋呈锯齿的匕首从她袖里闪进手中。
  “可是,”布兰脱口而出,“我没办法……”
  布兰还没想到调转小舞开步逃走,大汉便一把抓住了缰绳。“小少爷,你当然有办法……而且一定得想办法,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
  “史帝夫,你瞧,他被绑在马鞍上,”高个女人用长枪指着说,“或许他说的是实话。”
  “绑起来了,是吗?”史帝夫说。他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匕首。“这不成问题。”
  “你残废了还是怎么了?”矮个女人问。
  布兰怒道:“我是临冬城的布兰登·史塔克,你最好放开我的马,否则我教你们通通没命。”
  一脸灰胡碴的瘦子哈哈大笑。“我看这小子准是史塔克家的人没错,只有史塔克家的人才这么笨,该讨饶的时候还耍狠。”
  “把他小鸡鸡割下来塞他嘴里,”矮个女人提议,“这样他肯定闭嘴。”
  “哈莉,你已经够丑了,没想到还这么没脑子。”高个女人道,“这孩子死了就不值钱啦,可要留着活口……天杀的,想想曼斯手上若有了班扬·史塔克的亲属当人质,他会怎么赏我们!”
  “曼斯见鬼去,”大汉咒道,“你还想回去,欧莎?我看你才没脑子。你以为白鬼会管你手上有没有人质?”他转向布兰,割开他大腿的皮带。皮革仿佛松了口气似地分开。
  他出手很快,又没有留心,结果割得很深。布兰低头,看到羊毛绑腿被割开的地方,露出白皙的大腿肉。接着血涌出来,他望着红色的血渍逐渐扩散,感觉轻微头晕,却意外地疏离,丝毫不觉疼痛,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汉惊讶地哼了一声。
  “立刻放下武器,我保证让你们死得干脆。”罗柏叫道。
  布兰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他果真出现在那里。可惜他那番话的威严,却被紧张嘶哑的声调所减低。他骑着马,麋鹿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马背,手握长剑。
  “老哥回来了。”灰胡碴的男子道。
  “哟,这家伙挺凶悍嘛。”矮个女人讥讽他。他们叫她哈莉。“你想跟咱们打,小鬼头?”
  “小子,你这是以一对六,别傻了。”高个的欧莎平举长枪。“赶快下马,把剑扔了。我们会谢谢你的马儿和鹿肉,然后放你和你弟弟走路。”
  罗柏吹声口哨。众人听见脚步轻踩湿叶的声响。矮树丛低垂的枝桠洒下覆盖的雪,向两旁分开,灰风和夏天自一片绿色中穿出。夏天嗅嗅风中的气息,出声低吼。
  “狼来了。”哈莉噤声道。
  “是冰原狼。”布兰说。虽然并未发育完全,他们的体格也只有一般狼大小,但若仔细观察,很容易分辨出差异所在。鲁温师傅和驯兽长法兰教过他:冰原狼的头比较大,四肢较长,鼻子和下巴则特别尖细、形状明显。站在轻飘的细雪里,他们怀着憔悴而骇人的神态。灰风的口鼻沾满鲜血。
  “两只臭狗。”光头男子轻蔑地说,“我倒是知道,夜里没什么比狼皮斗篷更保暖。”他猛地做了个手势。“拿下!”
  罗柏高喊:“临冬城万岁!”然后踢马向前。公马跳进溪里,衣衫褴褛的敌人围了过去。有个人拿着斧头,没头没脑地大叫着朝他冲来。罗柏的长剑正中对方面门,发出令人作呕的碎裂声,随即鲜血四溅。一脸胡碴的人伸手去扯缰绳,才抓住半秒……只见灰风一跃而起把他扑倒。他噗通一声跌进溪里,呐喊着,疯狂地挥舞着短刀,头部被水淹没。冰原狼跳上去继续攻击,两人消失在水中,转眼之间,白色的河水便转为殷红。
  罗柏和欧莎在河中央打得不可开交。她的长枪活像条钢头毒蛇,闪电般朝他胸口窜去,一次、两次、三次,但罗柏的长剑挡下每一记攻势,拨开刺来的枪尖。在她第四还是第五次突刺时,高个女人用力过猛,失了重心,仅一秒的时间,罗柏便骑马冲锋,把她踩在蹄下。
  几尺外,夏天向前疾跳,扑咬哈莉,结果后背反挨一记短刀。夏天咆哮着后退,再度冲刺。这回他的利齿紧紧咬住她的小腿。矮个女人两手握刀,死命向下插去,然而冰原狼仿佛能感应危险,迅速松开抽身,撕下满嘴皮革、碎布和血淋淋的肉块。哈莉跌倒在地,他又扑跳上前,把她向后撞开,撕咬她的小腹。
  第五个人想逃离这场屠杀……可惜却没跑远。他正踉跄着爬上对岸,灰风浑身湿淋淋地从河里冒出,甩甩身上的水,箭步追去。冰原狼嘴巴一张一阖,咬断他的腿筋,接着去咬他的喉咙,那人惨叫着滑进河里。
  此时只剩那个大汉史帝夫了。他割开布兰胸前的皮带,抓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扯,布兰便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瘫在地上,双腿纠缠一团,被身体压住,一只脚还滑进了溪里。他感觉不到冰冷的河水,却感觉得出史帝夫按在他喉咙的匕首。“退后,”他警告道,“不然我发誓会把这小鬼的气管给割了。”
  罗柏勒住马,急剧地喘气。怒意从他眼底消失,持剑的手也垂软下来。
  就在那一刹那,整个局势在布兰眼前一览无遗。夏天正对付哈莉,从她肚子里扯出一条条发亮的蓝色小蛇。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冰原狼。布兰辨不清她究竟是死是活。灰胡碴和拿斧头那两个人躺着一动不动。欧莎则爬了起来,正朝她的长枪挪去。灰风浑身滴水,啪哒啪哒朝她走近。“叫他走开!”大汉喊道,“把他们都叫开,不然这残废小鬼现在就死!”
  “灰风,夏天,过来。”罗柏道。
  冰原狼停步,回头。灰风飞奔到罗柏身边,夏天则留在原地,看着布兰和他身旁的人,发出低吼。它的口鼻鲜血淋漓,双眼燃烧着怒火。
  欧莎撑着枪尾站起来。她的上臂被罗柏砍了一剑,汨汨流血。布兰看到大汉满脸是汗,这才明白史帝夫和自己同样害怕。“史塔克,”他喃喃道,“该死的史塔克。”他提高音量。“欧莎,把狼宰了,拿走他的剑。”
  “要杀你自己杀,”她回答,“我死也不靠近那些怪物。”
  史帝夫似乎突然间没了主意。他的手开始发抖,布兰只觉得刀锋紧贴脖子,血顺着滴下来。男人的臭味充塞他鼻孔,那是一种恐惧的气息。“喂,”他朝罗柏喊,“你叫啥名字?”
  “我是罗柏·史塔克,临冬城的继承人。”
  “这是你弟?”
  “对。”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话办。下马。”
  罗柏迟疑片刻,接着便刻意缓慢下马,持剑站立。
  “现在把狼宰了。”
  罗柏没动。
  “快杀,不然这小鬼就没命。”
  “不要!”布兰尖叫。就算罗柏照办,等冰原狼一死,史帝夫也不会放过他们俩。
  光头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使劲狠狠地一扭,直到布兰痛得失声啜泣。“小废物,你给我闭嘴,听到了没?”他更用力地拧。“你听到了没?”
  飕的一声,从背后的树林传来。史帝夫声音一紧,喘不过气来。只见一个半尺长,利如剃刀的宽大箭头突然自他胸膛爆出。那枝箭整个成了鲜红,沐浴在血中。
  布兰喉头的匕首松落,大汉晃了晃,面朝下倒在溪里。箭被他压断,布兰看着他的血淌进水中。
  欧莎四处张望;父亲的侍卫从树底下冒出来,手里都握着武器。她连忙抛下长枪。“大人饶命。”她朝罗柏叫道。
  见到眼前的屠杀景象,卫士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怪异。他们犹豫地看着两只狼,而当夏天回去享用哈莉的尸体时,乔赛斯丢下猎刀,转身返回树丛边呕吐。就连鲁温师傅从林子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惊骇。他随即恢复过来,摇摇头,涉水渡河到布兰身边。“你受伤了吗?”
  “他砍伤了我的脚,”布兰说:“可我没感觉。”
  老师傅弯身检视他的伤口,布兰别过头去,看见席恩·葛雷乔伊站在一棵哨兵树下,手里拿着弓,嘴上挂着笑。这家伙永远都在微笑。他脚边的软泥地上插了五六枝箭,但他只用了一枝。“最好的敌人就是死掉的敌人。”他得意洋洋地表示。
  “葛雷乔伊,琼恩老说你是个浑球。”罗柏朗声道,“我真该用铁链把你绑起来,放在场子里给布兰当箭靶。”
  “你怎么不谢谢我救了你老弟的命?”
  “要是你没射中怎么办?”罗柏道,“要是你没射死他怎么办?要是你那一箭抖了他的手,或是命中布兰怎么办?你从后面只看得到他的斗篷,怎么知道他没穿胸甲?如果他真的穿了,那我弟弟会怎么样?葛雷乔伊,你有没有想过?”
  席恩的笑容消失了。他悻悻地耸肩,然后开始把箭一根根从地上拔起来。
  罗柏瞪着侍卫们。“你们跑哪儿去了?”他质问,“我要你们紧跟在后。”
  守卫们交换着闷闷不乐的眼神。“大人,我们是跟在后面。”里面年纪最轻,长了棕色细胡的昆特说,“可我们要等鲁温师傅和他的驴,请大人原谅,然后,这个嘛,就是……”他瞄了席恩一眼,随即尴尬地别开头。
  “我在路上看到只火鸡,”席恩气恼地说,“我哪知道你会丢下小鬼不管?”
  罗柏再度转头瞪看席恩。布兰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但他没有多说,只在鲁温师傅身旁蹲下来。“我弟弟的伤势如何?”
  “破了点皮罢了。”老学士说。他把一块布在溪里浸湿,用来清洗伤口。“有两个人穿着黑衫军的衣服。”他边弄边告诉罗柏。
  罗柏转头望向倒卧溪中的史帝夫,溪流不断拉扯着他破烂的黑斗篷。“守夜人军团的逃兵,”他口气严峻地说,“他们一定是没脑子,才会跑到离临冬城这么近的地方来。”
  “由愚蠢或绝望所生的行为,彼此常常难以区分。”鲁温师傅道。
  “大人,我们要埋葬他们吗?”昆特间。
  “他们可不打算为我们安葬。”罗柏说,“把头砍下,送到长城。剩下的就留给乌鸦。”
  “那她呢?”昆特用拇指指了指欧莎。
  罗柏朝她走去。她比罗柏足足高出一头,但见他过来,却连忙跪下。“史塔克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的人是您的了。”
  “我的人?我要个背誓者做什么?”
  “我没有背弃誓约。从长城逃出来的是史帝夫和华伦,不是我。那群黑乌鸦不收女人。”
  席恩·葛雷乔伊慢悠悠地晃过来。“拿她喂狼。”他怂恿罗柏。女人的视线望向哈莉的残骸,赶紧颤抖着转开。那景象连侍卫们看了也直想吐。
  “她是个女的。”罗柏说。
  “也是个野人。”布兰告诉他,“是她叫他们留我活口,好把我交给曼斯·雷德的。”
  “你有名字吗?”罗柏问她。
  “大人高兴的话,叫我欧莎就成。”她酸酸地低声道。
  鲁温师傅站起来。“盘问一番比较稳妥。”
  布兰看见哥哥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这样罢,师傅。韦恩,把她的手捆起来。她跟我们一起回临冬城……是生是死,就得由她的话来决定了。”
  “你想不想吃?”手指粗大的莫德拿着一盘煮豆子,瞪着他问。
  提利昂·兰尼斯特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愿让这粗汉享受到虐待的快感。“有根羊腿一定很棒,”他坐在牢房角落脏兮兮的稻草堆上说,“或许再来一碟青豆和洋葱,上点刚出炉的奶油面包,再配一壶温过的葡萄酒把食物冲下肚。如果不方便的话,啤酒也行,我这个人向来不太挑剔。”
  “只有豆子。”莫德说:“拿去。”他递出盘子。
  提利昂叹口气。这名狱卒既肥又笨,满口褐色烂牙,细小的深色眼睛。他左半边脸都是伤疤,那是之前被斧头削去耳朵和部分脸颊所留下的痕迹。虽然他愚蠢又丑陋,但提利昴肚子真是饿了。他伸手去拿盘子。
  莫德嘻嘻笑着挪开盘子。“在这儿。”他说,一边把盘子举到提利昂够不着的地方。
  侏儒僵硬地爬起身,每个关节都在叫痛。“我们每次吃饭都得玩这笨游戏吗?”他又伸手去拿。
  莫德蹒跚着后退,露出烂牙嘻笑道:“小矮人,在这儿。”他伸直了手,把盘子放到牢房尽头的半空上。“你不想吃?在这,来拿啊。”
  提利昂的手臂太短,够不到盘子,更何况他不打算靠近牢房边缘。莫德只需用他白白的大肚子一推,他就会变成长天堡岩顶上的一瘫恶心红渍,像几世纪以来鹰巢城的许多犯人一样。“仔细想想,我并不太饿哩。”他宣布,又退回监狱的角落。
  莫德咕哝着松开他肥胖的手指。强风吹走盘子,坠落的途中不断翻滚。食物飞出视线,还有几颗豆子被吹回来。狱卒哈哈大笑,肚子像一碗布丁似地摇晃。
  提利昂只觉怒火中烧。“你这操他妈狗娘养的烂货,”他啐道,“祝你早日七孔流血而死。”
  因为他这番话,莫德出去的时候,狠狠踢了他一脚,钢靴正中提利昂的肋骨。
  “我收回刚说的话!”他倒在稻草堆上,喘着气说,“我要亲自宰了你,我发誓!”厚重的铁门轰地关上,提利昂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对他这样的小个子而言,他很不幸地生了张非常危险的大嘴巴,他一边爬回角落一边想,艾林家的人竟把这称为他们的“地牢”,真叫人哭笑不得。他蜷缩在薄薄的毡子下——那是他惟一的被褥——向外望着那片刺眼的空虚蓝天,以及好似漫无边际的缥缈峰峦,暗想着如果还保有那件影子山猫皮披风,不知该有多好。披风是马瑞里安从山贼头目的尸首上扒去的,后来歌手和他赌骰子输了,便落入他手中。山猫皮虽然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却很温暖厚实。可惜莫德一看到便把它抢走了。
  尖如利爪的劲风扯着他的毛毯。即使对他这个侏儒来说,牢房也嫌太小。倘若这里真是“地牢”,那么不到五英尺外,原本应该有墙。相反,那里却是地板尽头和天空的交界。虽然这里白天空气新鲜,阳光耀眼,夜里也有繁星与明月,提利昂却宁可拿凯岩城底部最阴暗潮湿的坑洞来交换。
  “你飞,”之前莫德一把推他进来时,曾向他保证。“经过二十天,三十天,最多五十天,你就会飞。”
  放眼七国全境,只有艾林家族的地牢鼓励犯人逃脱。进来的第一天,提利昂花了好几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趴在地上,慢慢爬到山崖边,探出头往下望。正下方六百英尺,坐落着长天堡,与他的囚室之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如果他伸长脖子,可以看到在他左右两方的其他牢房。他是石头蜂窝里的一只蜜蜂,还被人折了翅膀。
  囚室极冷,山风日夜呼啸,最糟的是地板竟然向外倾斜。虽然幅度不大,但也够他受了。他不敢闭眼,害怕沉睡时会滚落悬崖,然后惊恐地在半空中醒来。难怪天牢会把人逼疯。
  诸神救救我,某个之前住在这里的囚犯,用疑似血液的东西在地上涂写了如是的文字,蓝天呼唤着我。起先提利昂还猜测这人是谁,以及他下场如何;后来再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别知道的好。
  要是他闭上嘴巴就好了……
  一切都是从那高高坐在鱼梁木雕刻的王座上,头顶飘扬着艾林家族的新月猎鹰旗帜,睥睨着他的该死小鬼开始的。提利昂这辈子经常被人轻贱,然而被眼睛湿黏黏,得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才有正常人高度的六岁小鬼如此看待,还是头一遭。“他就是那个坏人吗?”小鬼抱着玩偶问。
  “就是他。”莱莎夫人坐在他旁边一张较小的王座上,一袭蓝衣,为了满足追求者,特别扑了粉又喷了香水。
  “他好小一点点呀。”鹰巢城公爵咯咯笑着说。
  “这是兰尼斯特家的小恶魔提利昂,谋害你父亲的就是他。”她提高音量,所讲的话传遍整个鹰巢城大厅,在乳白色墙壁和纤细的柱子间回荡,让每个人都听得到。“他害死了国王的首相!”
  “哦,原来他也是我杀的?”提利昂像个蠢蛋似地反问。
  那个时候,他本应当低下头颅,乖乖闭紧嘴巴。他早该想到的,七层地狱,其实他当时又何尝不知。艾林家的议事厅堂硕长而俭朴,蓝纹的白色大理石墙,有股令人难以亲近的寒意,然而周遭众人的脸色,才真叫人心寒。此处凯岩城势力鞭长莫及,艾林谷中也少有亲兰尼斯特人士。总的说来,态度屈从,保持沉默,实是他最佳防御。
  然而那时提利昂心情正恶,哪还顾得了理智。在上鹰巢城长达一整天的攀爬之行最后,他发育缺陷的双腿实在无法行走,只好很丢脸地让波隆背他上山。此刻所受的羞辱,无疑对他本已炽烈的怒意火上添油。“看来我还真是个忙碌的小家伙,”他口气酸苦地讥讽道,“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时间杀这杀那。”
  他早该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莱莎·艾林和她那半疯的虚弱小鬼对耍弄机智向无好感,尤其是针对他们的时候,这在宫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小恶魔,”莱莎冷冷地说,“你最好管紧你那张碎嘴,对我儿子客气点,否则保证你后悔。不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鹰巢城,你周围的人都是艾林谷的骑士,个个忠贞不贰,对琼恩·艾林敬爱有加,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我牺牲性命。”
  “艾林夫人,我要有什么不测,我老哥詹姆绝对很乐意料理他们。”话出口的刹那,提利昂发觉这么说实在愚蠢。
  “兰尼斯特大人,敢问您会飞吗?”莱莎夫人间,“侏儒有没有长翅膀啊?如果没有,您最好乖乖地把其他威胁都吞下肚去。”
  “我这不是威胁,”提利昂道,“而是保证。”
  一听这话,小劳勃公爵跳将起来,气得连玩偶都丢了。“你不能对我们怎样,”他尖叫,“没有人敢在这里乱来。妈咪,你告诉他,跟他说谁也别想来这里撒野。”小男孩开始浑身痉挛。
  “没有人能攻破鹰巢城。”莱莎·艾林冷静地宣布。她把儿子拉过去,用她丰满白皙的臂膀抱住他。“小宝贝,小恶魔只是虚张声势,兰尼斯特家的人通通是骗子。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小亲亲。”
  她虽然可恶,但说得的确没错。亲眼目睹这里的险要地势之后,提利昂可以想像叫全副武装的骑士,冒着从山上倾注而下的落石箭雨,每走一步阶梯还得对付迎面而来的敌人,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说那是场梦魇,恐怕还不足以形容,难怪鹰巢城自古以来从未陷落。
  即使这样,提利昂的舌头还是停不下来。“不是攻不破,”他说,“而是不太好攻破。”
  小劳勃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你是个骗子。妈咪,我想看他飞。”两个穿天蓝色披风的卫士抓住提利昂双手,把他架离地面。
  若不是凯特琳·史塔克,恐怕只有天上诸神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妹妹,”她站在王座下方,朝莱莎喊,“请你记得,他是我的犯人,请不要伤害他。”
  莱莎·艾林冷冷地看了她姐姐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提利昂,她的长裙拖在身后。他原本怕她会动手打人,但她却下令放开他。两个卫士把提利昂丢到地上,他双脚扑空,摔倒在地。
  他出丑的模样想必难看得很;不料他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右脚竟然抽筋,结果再度瘫在地上。艾林家的大厅里响起哄堂大笑。
  “我姐姐的小客人累了,连站都站不稳。”莱莎夫人宣布,“瓦狄斯爵士,麻烦你带他到地牢去。在天上休息休息,想必对他的健康大有助益。”
  卫兵猛地把他拉起。提利昂·兰尼斯特在两人中间双脚悬空,虚弱地踢打,羞得满脸通红。“咱们走着瞧。”被架走前,他对全厅的人说。
  到目前为止,他还瞧不出有什么解决办法。
  起先他安慰自己,认为监禁不会太久。莱莎·艾林不过是想羞辱他。她一定会很快再传他过去。就算她没有,凯特琳·史塔克也会来盘问他。这次他会小心措辞、不乱说话。他们不可能现在就杀他,再怎么说,他都是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人,他们若敢杀他,便意味着开战。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或许他们只打算让他烂在这里,怕只怕自己连烂久点的力气都没有。他日渐虚弱,距离莫德把他踢成重伤,只是时间的问题。这还得以狱卒没先把他饿死为前提。再来几个饥寒交迫的夜晚,蓝天就会呼唤他了。
  他不禁猜想囚室围墙(虽然根本没有围墙)之外是怎样一番情形。泰温公爵接获消息后一定会派出使者。说不定这会儿詹姆已带着军队,穿越明月山脉而来……或者他直接对付临冬城?峡谷之外,谁会猜到凯特琳·史塔克把他绑架到这里呢?他很好奇,瑟曦得知消息后会采取何种行动。国王自可下令释放他,但劳勃究竟会听他王后的话,还是他首相的话呢?国王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提利昂可是一清二楚。
  若瑟曦肯仔细盘算,她应该坚持要国王亲自审判提利昂。这样一来,连奈德·史塔克也没法反对,否则便有损国王名誉。对提利昂来说,能有公开审判的机会,自是求之不得。无论他们给他安上什么罪名,到目前为止,他看不出他们能提出任何有力证据。就让他们当着铁王座和全国诸侯的面审理这个案子吧,那么他们铁定完蛋。如果瑟曦真有这么机灵就好了……
  提利昂·兰尼斯特叹了口气。姐姐是有些许小聪明,却常常被她的傲慢所蒙蔽。她只会把这件事当成奇耻大辱,却看不到里面蕴藏的机会。至于刚愎轻率又冲动易怒的詹姆,那就更别提了。遇到绳结,只要能用剑斩成两段,哥哥是决计不会动脑筋解开的。
  他倒想知道派小贼去杀那史塔克小鬼灭口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姐姐,也很好奇艾林大人的死,到底与他们有没有关系。倘若老首相当真是被害死,还真是干得干净利落。像他那年纪的人突然染病身亡本就稀松平常。反过来讲,找个呆头鹅拿着偷来的刀去杀布兰登·史塔克,却是笨得不像话的作法。仔细想想,还真是奇怪……
  提利昂打了个冷颤。这是个下流的可能性。或许冰原狼和狮子并非森林里仅有的猛兽,果真如此,那肯定是有人拿他当替死鬼。提利昂·兰提斯特最恨被人利用。
  他得离开这鬼地方,越快越好。跟莫德以力相搏是不用想了,大概也不会有人拿来六百英尺长的绳子助他脱逃,所以他只能靠三寸不烂之舌脱身。他这张碎嘴害他进了大牢,一定也他妈的能让他重获自由。
  提利昂站起来,努力不去注意脚下轻轻把他拖向悬崖边的倾斜地面。他握拳敲门。“莫德!”,他喊道,“看门的!莫德,我要跟你谈谈!”他足足捶了十分钟才听见脚步声。铁门轰然打开的前一刻,提利昂及时跳开。
  “好吵。”莫德满眼血丝地咆哮道。他一只肥手里握着一条又粗又宽的皮带,对折了抓在掌心。
  别让他们知道你害怕,提利昂提醒自己。“你想不想发财?”他问。
  莫德揍他。他反手懒懒地挥出皮带,打中提利昂上臂。力道震得他脚步不稳,痛得他咬紧牙根。“矮冬瓜,别吵。”莫德警告他。
  “金子,”提利昂装出笑,“凯岩城里到处都是金子……啊啊啊……”这回莫德用了力,皮带一声爆裂,自他手中蹦跳到提利昂肋骨上,痛得他当即跪下呻吟。他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狱卒。“跟兰尼斯特家一样有钱,”他呼吸困难地说,“他们不都这样说么?莫德——”
  莫德咕哝一声,皮带划破空气,正中提利昂面门。他天旋地转,连自己是如何摔倒都不记得。再睁眼时,他发现人躺在牢房地上,耳鸣不已,满嘴是血。他伸手想找个支撑爬起来,结果手指摸到的却是……什么也没有。提利昂飞快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似的,憋气不敢呼吸。他刚好落在山崖边,距离蓝天只有几寸之遥。
  “还要说吗?”莫德双手各握皮带一端,猛力一扯,啪的一声把提利昂吓得跳脚,狱卒乐得哈哈大笑。
  他不敢把我推下去,提利昂一边从崖边爬回来,一边绝望地告诉自己。凯特琳·史塔克要留我活口,他绝对不敢杀我。他用手背抹抹唇上的血,嘻嘻笑道:“莫德,刚刚那下可真带劲。”狱卒眯眼看他,不知这是讽刺还是真心话。“我用得着你这么强壮的人。”皮带打过来,但这回提利昂缩身闪过。“我说的可是金子,”他像只螃蟹似地爬回来,重复道,“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金子,买土地、女人、好马都不成问题……你还可以当个贵族老爷。‘莫德大人’,听起来不赖吧?”提利昂咳出一大口血和黏黏的东西,朝天空吐去。
  “没有金子。”莫德说。
  他上钩了!提利昂心想。“他们抓我的时候把我的钱包搜走了,但钱还是我的。凯特琳·史塔克抓的是我的人,不至于纡尊降贵,抢我的钱。干那种事不光彩。只要你肯帮我,里面所有的金子都是你的了。”莫德的皮带再度扑来,但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挥,动作缓慢,充满轻蔑。提利昂伸手抓住皮带,这下他成了他的囚犯。“你完全不用冒风险,只要帮我传个口信就成。”
  狱卒把皮带从提利昂手中抽回。“口信?”他说,就好像以前从没听过这两个字。他一皱眉,额头上便现出许多深陷的凹痕。
  “是的,莫德大人,你听我说什么,就去跟你家夫人说什么。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如何才能打动莱莎·艾林?提利昂·兰尼斯特突然灵光一现。“……告诉她我打算认罪。”
  莫德举起手,提利昂做好挨打的准备,但狱卒迟迟没有下手。怀疑和贪婪在他眼里交战。他想要金子,却怕被骗;看来他以前似乎常被人戏弄。“骗人,”他阴沉地喃喃道,“矮冬瓜骗我。”
  “要不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提利昴发誓。
  有些文盲对文字特别厌恶,有些则迷信般地将其奉若神明,仿佛那是种魔法。幸运的是,莫德属于后者。狱卒放下皮带:“写下金子,很多金子。”
  “喔,很多很多,”提利昂向他担保,“亲爱的好朋友,我的钱包只是开胃小菜。我老哥连铠甲都是从头到尾用金子打的。”事实上,詹姆的盔甲是钢做的,只是镀上一层金,但这驴蛋反正也分不出来。
  莫德把玩着皮带,不过最后还是妥协地取来纸和墨水。写好之后,狱卒狐疑地皱眉看着那张纸。“现在去帮我传口信罢。”提利昂催促。
  当天深夜,他们来找他时,他正在睡梦中发抖。莫德打开门,没有作声。瓦狄斯·伊根爵士用靴尖弄醒提利昂。“小恶魔,快起来,我家夫人要见你。”
  提利昂揉去眼中睡意,故意装出一副不悦的神情。“她当然想,可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呢?”
  瓦狄斯爵士皱起眉头。他早些年曾在君临担任首相的侍卫队长,提利昂对他印象深刻。这家伙生了张相貌平凡的宽脸,银发,身材粗壮,毫无幽默感可言。“你怎么想不干我事。快起来,不然我叫人把你架走。”
  提利昂笨拙地爬起身。“今晚可真冷,”他若无其事地说,“大厅里又那么通风,我可不想着凉。莫德,你行行好,把我的斗篷拿来罢。”
  狱卒眯眼看他,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
  “我的斗篷,”提利昂重复,“就你帮我保管的那件山猫皮披风,还记得吧?”
  “快把他妈的斗篷拿来。”瓦狄斯爵士道。
  莫德不敢吭声。他瞪了提利昂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向他保证将来一定会报复,但他还是照办了。当他为犯人披上斗篷时,提利昂微笑道:“多谢,以后我一穿上它就会想起你。”他把下垂的长边围上右肩,多日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瓦狄斯爵士,请带路。”
  艾林家的大厅灯火通明,五十支火炬在墙壁的台座上熠熠发亮。莱莎夫人身着黑纱礼服,胸前配着珍珠绣的新月猎鹰纹章。既然她没打算加入守夜人军团,提利昂猜想,只怕她觉得听人认罪时惟一适合的就是丧服。她的红棕色长发扎成一个精巧的辫子,斜斜地垂在左肩。她旁边那个较高的王座是空的,想必鹰巢城的小公爵此刻正在睡梦中发抖罢。少了他总是好的。
  他深深一鞠躬,借机环顾在场人等。艾林夫人果然如他所愿,将麾下的骑士和随从召集来听他认罪。他看见布林登·徒利爵士历尽风霜的脸,以及好脾气的奈斯特·罗伊斯男爵。奈斯特身旁站了个年纪较轻的人,生了对锐利的黑色八字胡,定是他的继承人艾尔拔爵士。峡谷的首要贵族多半有代表到场。提利昂看到瘦得像把剑的林恩·科布瑞爵士,腿生痛风的杭特伯爵,以及身边儿子成群的寡妇韦伍德伯爵夫人。还有些家徽他不认识,如断裂长枪,绿色毒蛇,燃烧塔楼,以及粉红底上的带翅膀圣杯等等。
  峡谷众贵族间有几个是与他一道来的同伴。罗德利克·凯索爵士伤势未愈,脸色苍白,身旁站了维里·渥德爵士。吟游歌手马瑞里安弄到一把新的木头竖琴。提利昂不禁微笑,无论今晚会发生什么,他都不希望私下进行,而若要把事情传播开去,再没有比吟游歌手更适合的了。
  大厅后方,波隆慵懒地躺卧在一根柱子下。这名流浪武士的黑眼睛盯着提利昂,手轻轻地搁在剑柄上。提利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心里盘算……
  凯特琳·史塔克率先启齿:“听说你有意公开认罪。”
  “是的,夫人。”提利昂回答。
  莱莎·艾林朝她姐姐微笑。“天牢可以让任何人屈服。在天牢里,天上诸神看得一清二楚,没有暗处可供躲藏。”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屈服的样子。”凯特琳夫人道。
  莱莎夫人没理睬她。“你说吧。”她命令提利昂。
  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他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波隆一眼。“该从何说起呢?我承认我是个小坏蛋。各位老爷夫人,我犯下的罪过数不胜数。我跟婊子睡过,不是一回而是好几百回。我曾暗自希望我父亲大人去死,也对我姐姐,亦即咱们美丽温柔的王后陛下,有过相同的念头。”身后传来轻笑,“我有时候对下人们不太好。我赌过钱,更教我脸红的是,我还耍老千。我说过许多关于朝廷里高贵的老爷夫人们的坏话,开过他们许多下流玩笑。”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有次我——”
  “住嘴!”莱莎·艾林苍白的圆脸气得通红。“侏儒,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提利昂歪头:“唉,我在认罪啊,夫人。”
  凯特琳·史塔克向前一步。“你被控派人行刺我卧病在床的儿子布兰,以及密谋害死国王的首相,琼恩·艾林大人。”
  提利昂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恐怕我没办法承认这些罪名。我对杀人可是一窍不通。”
  莱莎夫人霍地从鱼梁木王座上站起。“你别想寻我开心。小恶魔,你闹也闹够了,想必你玩得很愉快。瓦狄斯爵士,带他回地牢……这次找个房间更小,地板更斜的给他。”
  “艾林谷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提利昂大声怒吼,连瓦狄斯爵士都愣了一下。“难道说血门之内就连一点荣誉都没有了?你控告,我否认,你就把我扔进天牢挨饿受冻。”他抬起头,让众人清楚地看见莫德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请问国王的正义到哪里去了?你说有人告我有罪,那好,我要求公平审判!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辩护,让天上诸神和地上人民来决定我说话的真伪。”
  大厅里四处都在窃窃私语。提利昂知道自己逮着她了。他出身既高,是全国最权势的贵族之子,更是当今王后的弟弟。无论如何,没有人能拒绝他的审判要求。几个穿天蓝色披风的卫兵朝提利昂走去,但瓦狄斯爵士示意他们停手,回头看着莱莎夫人。
  她的小嘴浮现一丝微笑。“要是审判结果证明你的确有罪,那么依照国王的律法,你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呢,兰尼斯特大人,在鹰巢城里我们可没有刽子手。打开月门!”
  围观人群向两边退开。只见两根纤细的大理石柱中间有扇狭窄的鱼梁木门,上面用白木雕着新月的形状。两个卫兵大跨步走过去,靠近门边的人赶忙向后退。其中一个卫兵搬开沉重的青铜门闩,另一个则把门向内拉开。两人的蓝披风立时被狂啸而进的强风吹得飞上肩头,啪啪作响。门外,缀满了冰冷的无情繁星,是一片虚无夜空。
  “依照国王的律法,我们举行审判。”莱莎·艾林道。沿着墙壁,无数的火炬如旌旗般猎猎晃动,被风吹熄的火把此起彼落。
  “莱莎,我认为这是不智之举。”凯特琳·史塔克道。黑风在大厅内翻腾。
  她妹妹没有理会。“兰尼斯特大人,您要审判,那好,就让您接受审判。你想说什么,我儿子都会倾听,接着你将接受他的判决。然后呢……你要么走大门,不然就从这个门出去。”
  她看来好生得意,提利昂心想。这也难怪,既然审判是由她那体弱多病的儿子主持,哪还能忤她的意?提利昂瞟了瞟那个月门。妈咪,我想看他飞!那小鬼是这么说的。这鼻涕都擦不干净的毛头小子,到底送了多少人从那门出去?
  “亲爱的夫人,非常感谢您的美意,但我觉得无需惊动劳勃大人。”提利昂有礼地说:“天上诸神会还我清白,我愿让他们做出裁判,非经世人之手。我要求比武审判。”
  艾林家的大厅里响起如雷般的笑声。奈斯特·罗伊斯男爵嗤之以鼻,维里爵士呵呵直乐,林恩·科布瑞爵士捧腹大笑,其他人则是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马瑞里安笨拙地伸出断了指头的那只手,在新竖琴上拨下一个愉悦的音符。就连从月门外呼啸而进的狂风,听起来也充满嘲弄之意。
  只有莱莎·艾林水汪汪的蓝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显然他再度让她大感意外。“你当然有这个权利。”
  外衣上绣了绿色毒蛇的那个年轻骑士,此时跨步向前,单膝跪下道:“夫人,求您恩准我为您而战。”
  “这份荣幸应该归我所有,”老杭特伯爵说,“看在我对您夫君敬爱有加的份上,让我替他报仇罢。”
  “我父亲忠心耿耿地服侍琼恩大人,为其担任峡谷大总管之职。”艾尔拔·罗伊斯朗声道,“请让我为他的儿子而战。”
  “凡是立场纯正的人,诸神必定加以眷顾,”林恩·科布瑞爵士说,“这样的人也是最好的剑客。而我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谦虚地笑笑。
  十来个人同声发话,抢着想压过别人。见到这么多人迫不及待想取他性命,提利昂深感沮丧。或许到头来,这主意并不如原先预期的那么聪明。
  莱莎夫人举手示意众人静声。“诸位大人,我衷心地感谢你们,相信我儿若是在场,也同样会深怀感激。放眼七国全境,无人可比咱们峡谷骑士的忠诚勇武。如果我能让诸位都拥有这份荣耀,不知该有多好。可惜我只能选出一个。”她做出手势。“瓦狄斯·伊根爵士,您向来是我丈夫倚重的左右手。请您担任我的代理骑士。”
  瓦狄斯爵士一直保持着沉默。“夫人,”他屈膝跪下,口气凝重地说,“还请将此重担交付他人,我实在无心出战。此人并非武士,看看他,侏儒一个,只有我一半高,又瘸了腿,宰杀这种人,还叫主持正义,那太可耻了。”
  喔,太棒了,提利昂心想。“我同意。”
  莱莎怒视着他。“要求比武裁判的也是你。”
  “这会儿我还要像你一样,给自己找个代理骑士。就我所知嘛,我老哥詹姆会很乐意替我出战。”
  “你伟大的弑君者离此有几百里格。”莱莎·艾林斥道。
  “派只鸟把他找来。我很乐意等他。”
  “你明天就得跟瓦狄斯爵士决斗。”
  “唱歌的,”提利昂转身对马瑞里安说,“等你把这事编成曲子,别忘了说艾林夫人是怎样不准侏儒找代理骑士,逼他一瘸一拐,浑身是伤地去对付她手下最优秀的骑士。”
  “我哪有不准?”莱莎·艾林道。她语气尖锐,显然恼怒已极。“小恶魔,有本事你就挑个代理骑士啊……如果你认为有人会愿意为你送命的话。”
  “说实话,我是找个人来替我杀人。”提利昂扫视长厅。无人动作。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个天大的错误。
  接着,大厅后面起了阵骚动。“我帮侏儒上场吧,”波隆叫道。
   & &39 艾德
  他再度梦见那三位雪白披风的骑士,那座倾塌已久的塔楼,以及躺卧血床的莱安娜。
  在梦中他与从前的战友并肩而行:骄傲的马丁·凯索、乔里的父亲,忠心耿耿的席奥·渥尔,本为布兰登侍从的伊森·葛洛佛,还有轻声细语、心地善良的马克·莱斯威尔爵士,泽地人霍兰·黎德,以及骑着红色骏马的达斯丁伯爵。他们的面容,对奈德来说,曾如自己的脸庞一般熟悉,但岁月仿如水蛭,渐渐吸走了人们的记忆,即使是他一度发誓绝不忘记的部分也不例外。在梦里他们只剩幻影,宛如灰色的幽灵,骑在浓雾聚成的马上。
  他们一行七人,对方则是三个。梦中如此,当年亦然。但这三人绝非平庸之辈。他们静待于圆形的高塔前,身后是多恩的赤红峰峦,肩上的雪白披风在风中飘荡。而这三人并非幻影,他们的面容深深烙印,至今依旧清晰。“拂晓神剑”亚瑟·戴恩爵士嘴角挂着一抹哀伤的微笑,巨剑“黎明”斜出右肩。奥斯威尔·河安爵士单膝跪地,正拿着磨刀石霍霍磨剑。他那顶白色瓷釉的头盔上,有着象征家徽的展翅黑蝙蝠。站在两人之间的是年迈的御林铁卫队长杰洛·海塔尔爵士,外号“白牛”。
  “我在三叉戟河上没见到你们。”奈德对他们说。
  “我们不在那里。”杰洛爵土回答。
  “我们在的话,篡夺者就要倒霉了。”奥斯威尔爵士道。
  “君临城陷之时,詹姆爵士用他的黄金宝剑杀了你们的国王,你们也没出现。”
  “我们身在远方。”杰洛爵士道,“否则伊里斯还会好端端地坐在铁王座上,而我们虚伪的弟兄则会下七层地狱。”
  “我解了风息堡之围,”奈德告诉他们,“提利尔和雷德温大人俯首称臣,他们麾下的骑士也都下跪效忠。我本以为你们一定会在其中。”
  “我们不轻易下跪。”亚瑟·戴恩爵士道。
  “威廉·戴瑞爵士带着你们的王后和韦赛里斯王子,往龙石岛逃去。我猜想你们可能也在船上。”
  “威廉爵士忠勇可嘉。”奥斯威尔爵士说。
  “但他并非御林铁卫,”杰洛爵士指出,“御林铁卫绝不临危脱逃。”
  “过去如此,现在亦然。”亚瑟爵士说着戴上头盔。
  “我们发过誓。”老杰洛爵士解释。
  奈德的幽灵们与他并肩上前,手握影子宝剑。以七对三。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吧。”拂晓神剑亚瑟·戴恩爵士道。他抽出黎明,双手高举,剑身苍白好似乳白琉璃,在光线照耀下宛如蕴涵生命。
  “不对,”奈德哀伤地说,“一切将在这里结束。”当钢铁与幻影冲杀成一团,他听见了莱安娜的尖叫。“艾德!”她喊。一阵玫瑰花瓣的暴风,吹过染血长天,天空蓝得像死亡之眼。
  “艾德大人。”莱安娜又叫。
  “我保证,”他轻声说,“莱安,我保证……”
  “艾德大人。”有人从暗处也说了这句话。
  艾德·史塔克呻吟着睁开眼睛。月光从首相塔的高窗透进来。
  “艾德大人?”床边站了个影子。
  “多……多久了?”床单乱成一团,他的腿用夹板固定,打上了石膏,隐隐抽痛。
  “六天七夜。”那是维扬·普尔的声音。总管拿起杯子送到奈德唇边。“老爷,喝吧。”
  “这是……?”
  “只是开水而已。派席尔大学士说您醒来会渴。”
  于是奈德喝了。他的嘴唇干裂,开水如同蜂蜜般甜美。
  “国王陛下有令,”杯子见底后,维扬·普尔告诉他。“老爷,他要跟您谈谈。”
  “明天再说,”奈德道,“等我体力好点再说。”这会儿他无法面对劳勃。刚才那个梦吸走了他仅存的力量,让他软弱得像只小猫。
  “老爷,”普尔说,“陛下他要我们等您一睁眼,就带您去见他。”总管点起床边的蜡烛。
  奈德轻声咒骂。劳勃向来很没耐性。“跟他说我还太虚弱,没办法过去。如果他坚持要跟我谈谈,我很愿意在床上接待他。我希望你别把他从美梦中吵醒。顺便……”他正要说“乔里”,却想了起来。“把我的侍卫队长找来。”
  总管离开后没几分钟,埃林走进他的卧房。“大人。”
  “普尔说我睡了六天。”奈德道,“我要知道现在局势如何。”
  “弑君者跑了。”埃林告诉他,“传说是逃回凯岩城和他父亲会合。凯特琳夫人逮捕小恶魔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所以我加派了守卫,希望您不介意。”
  “你做得很好。”奈德赞许道。“我的女儿们呢?”
  “大人,她们每天都陪着您。珊莎静静地为您祷告,可艾莉亚……”他迟疑了一下。“自他们把您带回来后,她就没说过半个字。大人,她性子很烈,我从没见哪个小女孩这么生气过。”
  “无论如何,”奈德道,“我希望我女儿们平安无事。恐怕麻烦才刚开始。”
  “艾德大人,她们不会有事的。”埃林道,“我拿性命担保。”
  “乔里他们……”
  “我把他们交给了静默修女会的姐妹,准备送回临冬城去。应该让乔里葬在他祖父身边。”
  他只能与祖父葬在一块,因为乔里的父亲葬在遥远的南方。马丁·凯索和其他人一样命丧南疆,战后奈德拆掉高塔,用其血色石砖在山脊上筑起八座石冢。据说雷加将它命名为极乐塔,但对奈德而言,那里却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他们以七对三,却只有艾德·史塔克他自己,和小个子的泽地人霍兰·黎德两人生还。多年以来,这个梦反复出现,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埃林,你做得很好。”奈德正说着,维扬·普尔又回来了。总管深深一鞠躬,“老爷,国王陛下在外面,王后也跟他一起。”
  奈德撑着坐起,断腿痛得他咬紧牙关。他没想到瑟曦会来,这也不是好兆头。“请他们进来,然后你们下去罢。我们的谈话内容不能外传。”普尔静静地离开。
  劳勃还花了点心思打扮。他穿着黑天鹅绒上衣,胸前用金线绣着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外罩黑金格子披风。他手里拿了瓶葡萄酒,喝得满脸通红。瑟曦·兰尼斯特跟在他身后,头上带着珠宝王冠。
  “陛下,”奈德道,“请您原谅,恕我无法起身。”
  “没关系。”国王粗声道,“要不要喝两口?青亭岛的好东西。”
  “一小杯就好,”奈德说,“我喝了罂粟花奶,头还昏昏沉沉的。”
  “还保得住脑袋,已经算你走运。”王后表示。
  “臭女人,给我安静点。”国王斥道。他端给奈德一杯酒。“脚还痛吗?”
  “还有一点。”奈德说。他虽然头晕目眩,却不愿在王后面前自承虚弱。
  “派席尔保证痊愈以后不会留下疤痕,”劳勃皱眉道,“我想你知道凯特琳干了什么好事吧?”
  “我知道。”奈德啜了一小口酒。“我夫人没有错,陛下。都是我的意思。”
  “奈德,我很不高兴。”劳勃咕哝道。
  “你凭什么对我家人下手?”瑟曦质问,“你以为你什么东西?”
  “我是御前首相。”奈德有礼但冰冷地回敬,“奉了你丈夫的指令,以国王之名维护和平和公理正义。”
  “你曾经是首相,”瑟曦不依不饶,“如今——”
  “安静!”国王咆哮道,“你问他问题,他也回答了你。”瑟曦冷冷地退开,满脸怒容。劳勃又转向奈德。“奈德,你说以国王之名维护和平,请问这就是你维护和平的方式么?总共死了七个人……”
  “八个,”王后纠正他,“崔格今早上死了,死于史塔克大人那一剑。”
  “先是在国王大道上公然绑架,然后又在城里面喝酒杀人,”国王道,“奈德,我不会容许这种事的。”
  “凯特琳有充分的理由去抓小恶魔——”
  “我说我不容许这种事发生!管她什么理由。我要你命令她立刻释放侏儒,然后跟詹姆和好。”
  “詹姆只因为想‘教训我’,就当着我的面屠杀了我三个部下,而你却叫我当这事没发生过?”
  “这场争端可不是我弟弟挑起的,”瑟曦告诉国王,“当时史塔克大人喝醉了酒,刚从妓院里出来。他手下的人攻击詹姆和他的卫士,就像他太太在国王大道上攻击提利昂一样。”
  “劳勃,事实是否如此你很清楚。”奈德道,“你可以问问贝里席大人,当时他在现场。”
  “我跟小指头谈过了,”劳勃道,“他说他急忙去找都城守卫队时,你们还没开打,不过他承认你当时的确是从某家妓院回来。”
  “某家妓院?劳勃,你是瞎了眼不成?我到那儿是去看你女儿!她妈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芭拉,长得很像我们住在峡谷、都还是小男孩时你那个女儿,你的第一个女儿。”他边说边看王后,可她像是戴着面具,苍白而冷静,不露出任何情绪。
  劳勃红了脸。“芭拉,”他喃喃说,“想哄我高兴吗?这小女子真该死,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她连十五岁都不到,就得出卖肉体,你还期望她有常识?”奈德难以置信地说。他的腿痛得厉害,使他按捺不住怒气。“劳勃,那傻孩子疯狂地爱着你,你知道吗?”
  国王瞄了瑟曦一眼。“这些事给王后听见不好。”
  “只怕不管我说什么,王后陛下都不会爱听。”奈德答道,“我听说弑君者逃出城去了。请你允许我把他抓回来接受法律制裁。”
  国王晃着杯中酒,沉思半晌,最后灌了一大口。“不行,”他说,“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詹姆杀了你三个人,你也杀了他五个,算扯平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奈德怒道,“如果是的话,那我真庆幸没继续当你的首相。”
  王后看看她丈夫。“以前要是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坦格利安家的人说话——”
  “你当我是伊里斯吗?”劳勃打断她的话。
  “我当你是一国之君。论法律论姻亲,詹姆和提利昂都算是你兄弟,如今史塔克家的人赶走一个又抓了另一个,而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羞辱你,你却只会乖乖站在旁边,一会儿问他腿痛不痛,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酒。”
  劳勃脸色阴沉,满面怒容。“臭女人,你要我说几次才会闭嘴?”
  瑟曦的神情轻蔑得无以复加。“天上诸神还真开了我俩一个大玩笑,”她说,“你应该穿裙子当女人,像个男人披挂上阵的该是我。”
  国王气得脸色发紫,伸手就是狠狠一拳,把她打得踉跄着撞上桌子,重重跌倒在地。瑟曦·兰尼斯特没吭半声,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抚着脸,面颊光滑的雪白肌肤已经开始泛红,等到明天,半边脸就会肿起来。“我会把这当成荣誉的奖章。”她宣示。
  “那就给我安静地戴好,否则我让你更光荣。”劳勃保证。他大喊来人,穿着白色铠甲,高大阴沉的马林·特兰爵士走进屋内。“王后累了。送她回房。”骑士扶起瑟曦,一言不发地领她出去了。
  劳勃又拿起酒瓶,为自己斟满。“奈德,你也看到她是如何待我的了。”国王坐下来,抚着酒杯。“这就是我亲爱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他怒气已消,此刻奈德在他眼里所见只有哀伤和恐惧。“我不该打她的。这实在不是……实在不是国王该有的举动。”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我的力气向来很大……没人能打赢我,没有人。可万一你碰不到他,这场架又该怎么打?”国王困惑地摇摇头。“雷加……雷加他赢了,挨千刀的。奈德,我杀了他,我的战锤狠狠凿穿他那件黑铠甲,刺进他那颗黑心,教他当场死在我脚下。后人为这件事称颂不已。可他还是赢了。如今他拥有莱安娜,而我得到的却是她。”国王一饮而尽。
  “陛下,”奈德·史塔克道,“我有事要跟您谈……”
  劳勃伸出手指按住太阳穴。“我已经谈到反胃了。明天我要去御林打猎,你等我回来再说罢。”
  “若是诸神眷顾,等您回来我就不在了。您命令我返回临冬城,记得吗?”
  劳勃站起来,握着床柱稳住身子。“奈德,诸神很少眷顾世人的。拿去罢,这是你的东西。”他从斗篷内袋里拿出沉重的手形银徽章,丢在床上。“管你喜不喜欢,总之你他妈是我的首相。我不准你走。”
  奈德拾起银胸针。看来他别无选择。他脚伤抽痛,觉得自己无助得像个孩子。“坦格利安家那女孩——”
  国王一声呻吟,“七层地狱啊,你还提她干嘛?那件事算完了,我不想再谈。”
  “若你不愿听我忠告,还要我这个首相做什么?”
  “做什么?”劳勃大笑,“这烂国家总得有人管。奈德,把徽章戴起来。我跟你发誓,你要是敢再丢还给我,我就亲自把这烂东西配在詹姆·兰尼斯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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