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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略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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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豪气自激昂。  纵骕骦,吟啸亢。  酒襟雄胆,谁与争慨慷。  谈笑放歌当一醉,四海内,任疏狂。  西风古道起苍茫。  琴箫伤,古今怅。  俯仰逍遥,弹剑傲侯王。  江湖谁个主沉浮,天涯远,笑残阳。  ——词寄《江城子》  明建文帝在位时,诸王为藩屏,势侵朝廷。有重臣奏议削藩,帝从其言。  时京城有一疯道士,在街头作歌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疯疯颠颠,口中反复此语,人多不解。唯巷间小儿当作童谣,争相传唱。  未几,燕王朱棣起兵,发动“靖难之役”,历时四年,攻克南京,终登大宝。时人方知疯道士口中的“燕”,乃指燕王朱棣,“莫逐燕”指不可逼迫燕王,否则燕王势必高飞,入主京师。  至于建文帝下落,民间颇多传闻:有言其自焚殉位者,有言其出家为僧者,有人言其归隐山林,有人言其出亡海外……  数年后,一座深山岩壁上出现一处神秘石刻,世人称之为“红崖天书”!  …………
  一声清脆的轻叱,一道碧影飞身掠起,半空中“呛”地一声,长剑出鞘,闪电般攻向一个穿褐衣的道人。那道人手舞一把大蒲扇,铮铮几声,轻轻格开长剑。使剑之人出手凌厉,招法迅捷无比。那道人身材胖大,虽腆着个大肚子,倏进倏退,身法却从容飘逸。  二人身影迭闪,剑芒乱舞,紧紧地缠斗在一起。  在龙虎山“上清宫”宫门前,一个中年道人居中而站,左右十余名弟子,一字排开,紧紧地把守住宫门。那中年道人中等身材,白面长髯,相貌甚是儒雅,伫望着二人激斗,神色极为凝重。五六丈之外,站着几个年轻男女,见碧衣人渐显败势,都是满脸焦急。  顷刻间,二人激斗了十数合。那道人不焦不躁,挥动着大蒲扇,显得游刃有余。隐隐听得金刃相交,铮然作响,原来这道人的大蒲扇,乃是精钢所制。  碧衣人见久攻不下,又急又怒,回臂一振,剑锋上登时现出两道剑晕,剑晕一黑一白,嗤嗤作响。她低声厉喝,飘然进身,两道剑晕盘旋交织,漩涡般向那道人滚卷过去。  道人微微笑道:“来得好!”飘身急退,双掌一旋,掌间陡然腾起一团黄色霞光。他低喝一声,蓦地将大蒲扇一推,一道绚浪瞬间激射而出。碧衣人横剑一封,“嘭”地一声,直被震出四五丈之外,不由得大惊道:“是……是‘五雷掌’!”  “五雷掌”乃是天师派独门掌法,江湖传闻,此掌法神奇无比,世间罕匹,专一用来降妖除魔。但据传说,此掌法用以打鬼降妖,可运用无数次,若是用来打凡人肉身,则最多只能用三次。碧衣人见那道人竟然使出“五雷掌”,故此大为震惊。  长髯道人见那道人一掌退敌,急忙抢身上前,喝止道:“师兄住手,且先退下。”那道人微微一怔,略一犹豫,飞身倒掠,飘然退出数丈。  那碧衣人横剑当胸,这才看清原来是位年轻女子。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相貌甚是清丽,只是眉宇间略带几分倔强。此时她脸色铁青,怒目瞪视着那道人。  长髯道人上前几步,略一拱手,含笑道:“姑娘有话好说,一上来便舞刀弄剑,岂不有失礼数?”碧衣女子将剑反转,冷哼一声,道:“我们来拜会贵派掌门,你们不让进,还说什么礼数不礼数!”说话之间,她的几个同伴也都围上前来。  长髯道人道:“姑娘要拜会敝派掌门,在下岂有阻拦之礼。但既是拜会,就该下拜帖,姑娘既不曾下拜帖,又不肯通报名号,硬闯宫门,怕是不合道理罢?”  碧衣女子听了,秀眉一扬,愤然道:“好个不合道理!你说道理,倒要请教了,请问道长,此处是哪里?贵派是何门派?”长髯道人微微一笑,淡然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此处自然是龙虎山,敝派自然是天师派。”  女子冷哼一声,道:“好,这就是了!天师派在龙虎山,全真派在武当山,天师派却去做全真派掌门,不知合不合道理?”她的同伴在旁,也都纷纷插嘴道:“不错,这是什么道理?”“跟他讲什么道理,咱们找他掌门理论。”  长髯道人听了,眉头微皱,沉吟不语。  这长髯道人姓吕,单字名逊,道号无妄子。那使大蒲扇的道人叫吴旋,道号无咎子,生得红脸虬髯,性格粗豪,他顶门上光秃无发,只在脑后留了两个髻。因他肚大腰圆,不论寒暑,常年袒肚露脐,故江湖上皆叫他大肚子道人。  道家宗派,分南北两大宗:南宗为天师派,北宗为全真派。说起道家创始人,实为东汉光武年间的张道陵,后世尊为张天师,故称天师派,也叫正一派。宋、元之际,王重阳始创全真派,却已相差了一千多年。自大明定鼎以来,朝廷扬天师而抑全真,于是天师派日渐昌盛,全真派则日趋式微。永乐帝登基后,敕封张天师第四十二代孙张宇初为“大真人”,又颁谕旨,诏令天师派统领天下道教事,并领任武当掌门,此旨一下,着实犯了江湖大忌,故此,北宗各门下弟子便纷纷来寻南宗比武。  吕逊之所以沉吟,实是不知如何辩驳:一者,天师派出任全真掌门,乃皇帝敕令,并非是私心越俎代庖,然以朝廷法令来分辩江湖争端,实非明智之举;二者,武当如今虽以全真为主,历代却多有其它宗派传道,天师派执掌全真派,却也并非没有先例。但目前情势,若是极口辩驳,局面势必愈加激化。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长叹,说道:“易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世人不知讲和修睦,动不动便打打杀杀,不亦悲夫……”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手摇一把折扇,骑着一头瘸驴,在那里摇头轻叹,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态。吕逊转头望去,却不认得这年轻男子,待看到他手中的折扇时,不由得微微一惊,心下暗道:“这把折扇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碧衣女子猛然跃起,身如掠水之燕,只两三个起落,已站在男子驴前,仗剑一指,冷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  男子刚要答话,他坐下那头瘸驴忽然抖了抖腿,高高扬起头来,“嗯昂,嗯昂”长叫了两声。这两声鸣叫,似是答她问话,又似在嘲戏她,只不过这头瘸驴似乎正患伤风,叫声有些嘶哑,并不清亮。众人见状,一阵哄然大笑。女子满脸紫涨,怒气更盛。  男子拍了拍驴背,歉意地一笑。待驴安静下来,这才拱手道:“在下姓李,不敢多管闲事,只不过觉得在此地舞刀弄枪,有碍道家声誉。这位姑娘,有话好说,何必打打杀杀?况且,一个……姑娘家……”  女子与大肚子道人斗招,虽未受伤,却已落败绩,后来以门派之事诘问长髯道人,方迫得他无言以对,不料凭空却被这男子横插一脚,心中自是恼怒。这也罢了,谁知竟连那头驴也来横插一嗓子,而且还是头瘸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等他说完,女子厉声道:“就凭你,也配来教训人!”突然凌空跃起,剑如飞虹,直取男子。这一剑快如闪电,眼看男子便要被一剑穿喉,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呼。不料剑尖离他咽喉只差半寸时,剑势陡收,只听啪的一声,男子脸上已着一掌,旋即砰的一声,胸口又中一脚,当即横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下。  男子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刚要爬起,女子飘身上前,一脚踏住他胸口,仗剑在他脸前一晃,冷笑道:“小子,现在你倒说说,一个姑娘家怎么了?”  男子躺在地下,摸了摸脸颊,怒声道:“姑娘,你怎么动手打人!快把剑放下,刀剑没长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碧衣女子脚下用力,冷声道:“你的意思,一个姑娘家就不该动武了,是不是?”  男子大喘了几口气,嘴硬道:“不错,正是此意。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夫兵者,不祥之器’,凡事当以理服人,刀剑相加,只能杀人,又怎么能服人!”  这时,女子的同伴也都围上来,其中一人道:“这小子说话不长眼睛,少跟他啰嗦,先割掉他舌头。”另一个道:“割掉这小子耳朵,叫他多管闲事……”  女子将脸逼近男子,厉声喝道:“老实说,你跟天师派有何干系?有一句假话,信不信我挑断你脚筋!”说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那头瘸驴,冷笑道:“我挑断你脚筋,你也变成瘸子,这叫作‘瘸人骑瘸驴’,呵呵,那倒般配的很!”  吕逊心下明白,这些人远道而来,斗剑比武,一些便宜也未沾,一腔怒气正无从发泄,江湖中人,又值年轻气盛,说得出便做得到,那可决计不是唬人。心念及此,忙高声道:“这位姑娘,我们有误会,万万不可伤及旁人!”  女子不加理睬,向地上男子连声问道:“你说不说?”男子裂嘴一笑,转过头去。女子见他如此,怒道:“好!你嘴硬,我就成全你作瘸子!”挥起长剑,对着他左腿斩落下去。  吕逊想要出手,但相隔五六丈,施救已是来不及。  突然“咻”的一声,一道尖厉的穿空之响。女子一声惊呼,白光一闪,手中长剑撒手飞出,如风叶般飘落。  众人都是骇然一惊,只见女子右手手腕上,兀然出现一道血痕。她的同伴见状,急忙围上前去,但见她紧咬牙关,脸色煞白,左手紧握右腕,右腕上赫然插着一片竹叶,鲜血不断涌出。  腕伤虽深,却未伤及要害,显然出手者志在救人,而不在伤人。有两人霍地拔出刀剑,四下环顾,破口大骂道:“什么人?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明人不做暗事,有种的滚出来,别做缩头乌龟!”嘴里乱叫乱骂,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却寻不见人影,样子显得十分可笑。  吕逊心中一懔,此人摘叶伤人,已然十分了得,潜踪于此而无人察觉,轻功之深,更令人可骇。顺着暗器来势,一瞥眼,只见石牌坊的兽头上,一条黑影如一只大雕般盘踞其上。此人似是从天而降,极为突兀,众人这时也都发觉此人,大骇之下,禁不住一片惊呼。  此人一身短衣装束,黑布蒙面,一双眼睛阴冷如电,寒光四射。
  大肚子道人将蒲扇一拍肚皮,哈哈大笑道:“奶奶个腿,好俊的轻功!朋友,何不下来叙话。”吕逊微微一抱拳,朗声道:“尊客驾临此间,有何贵干?”  黑衣人桀桀一声长笑,声震四野。笑声方止,右手一扬,一团东西飘然飞向吕逊。吕逊接过一看,却是一张拜帖,上写“谒上无为子张真人,讳宇初”,下面落款写着“晚生顿首百拜”。下帖人名字,却留白未写。  投递拜帖,按例要署明谒见人名讳及拜见人姓名,一来以示郑重,二来表明身份。此帖只署明了谒见张真人,却不具明自己姓名,这种拜帖,实与无帖没什么分别。  吕逊看罢,眉头一皱,迟疑道:“这帖子如何……”黑衣人早明其意,笑道:“阁下不必多虑,拜帖不署名,实是有所不便,敝上身份,见面后自会分晓。道长只管通传,张真人不会怪罪的。”  吕逊见此人行事诡秘,心下原自疑虑,但他在紧要关头竟出手阻那碧衣女子伤人,显然是友而非敌。至于帖子不署名,或许当真有所不便,当下笑道:“阁下如此说,在下便与通报。只不过掌门真人闭关未出,尊上来访,还请迟缓两日。”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既如此,三日之后,敝上一定恭造宝观。”  此时,碧衣女子已扎好伤口,顺手抢过一把短刀,一指黑衣人道:“无耻小人,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英雄!你本领高强,难道就怕了你!是好汉的下来,咱们拚个死活……”  任她这般叫阵,那黑衣人浑然不睬,显然未将她放在眼里。等她叫声稍歇,这才冷森森说道:“女娃娃,你不怕死?”  碧衣女子秀眉一挑,高声道:“怕死?哼,怕死就不上龙虎山了!”黑衣人鼻里低哼一声,冷笑道:“龙虎山张真人的‘五雷掌’,上能降鬼神,下能除妖邪,你这小女娃就是不怕死,也还不配死在‘五雷掌’之下!小女娃,你是柳寒蝉的弟子,是不是?”碧衣女子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吕逊听到“柳寒蝉”三字,也是微微一惊:“怪不得这女子的剑法有些眼熟,原来是师从武当柳寒蝉。”他与柳寒蝉见过一两次,算是半面之交,张真人与柳寒蝉之师孙碧云却颇有交往。孙碧云乃张三丰亲传弟子,如此按辈份算,孙碧云便是这女子的师祖了。  果然,黑衣人淡然道:“柳寒蝉是孙碧云道长的俗家弟子,你们是柳寒蝉的弟子,我说的不错罢?”碧衣女子强作镇定,道:“那又怎样!”黑衣人冷笑两声,说道:“你们到龙虎山来寻衅,想必瞒着师父。退一步说,就是令师指派你们来生事,以孙道长和张真人的交情,孙道长也必不知情,我说的不会错罢?”  碧衣女子登时语塞,环顾左右,与同伴对望了一眼,心中显然颇为忌惮。  黑衣人哈哈一笑,语气顿转,道:“各位朋友,我有一言相劝:今天的事两厢罢手,到此为止,各位既不曾到过上清宫,也不曾上过龙虎山。此事我敢担保,决不会泄漏到尊师耳中。各位朋友,自行请便罢。”  碧衣女子一干人见斗不过大肚道人,早已心存踌躇,又听黑衣人一语道破来历,更是心惊,若是此事让师父知道,必被逐出师门,当下都生罢手之意。碧衣女子还欲分辩,却被同伴一把拉住,其中二人一抱拳,说了句:“请了。”一伙人匆忙下山而去。  吕逊望着他们背影,暗道:“这姑娘性子好烈,若非黑衣人出头解围,只怕还要纠缠不清。这黑衣人是何来历,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纷争,可见他对武林门派甚是熟稔。”想到“黑衣人”,猛然一惊,急忙向石牌坊上望去,果不其然,只见石牌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黑衣人踪迹?  两个弟子扶着姓李的男子过来,回道:“启禀师叔,这位公子要拜见掌门真人。”  刚才黑衣人现身,吕逊趁那女子放手之机,早命人将男子围护起来。他此时只顾沉思,听见禀报,这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男子:只见这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年纪,身上穿一件淡青绸衫,长方脸庞,眉清目朗,骨骼丰俊,举止之间隐约透着一股超然神态。  吕逊点点头,算是致意见礼,问道:“公子如何称呼,见掌门真人有什么事?”那青年执手一揖,道:“在下姓李,单字名衍,冒昧拜见张真人,乃是奉家师之命。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吕逊见他言语恭敬,谈吐不俗,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原来是李公子,多有失敬。敢问公子,尊师是哪一位?”李衍道:“道长客气。琅琊山方外居士,便是家师。”  大肚道人在旁听了,哈哈笑道:“方外居士?恕贫道孤陋寡闻,江湖上从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李衍微微一笑,道:“家师隐居多年,江湖湮没其名已久,道长没听说过,也属常情。”  吕逊心中暗道:“方外居士,那自是超然世外之意,怎能会是真名。”刚要再问,猛然想起一事,如梦初醒道:“尊师……是……琅琊山陈方外?”李衍点头道:“正是。”  少林寺空拙大师、琅琊山陈方外、武当山张三丰,这一僧二道,当年可说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至尊人物,江湖人称“方外三神仙”。因这三人行事高深莫测,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连三人是生是死,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下吕逊听说是陈方外弟子,不敢怠慢,忙道:“公子请先客堂奉茶。现下掌门闭关,两日后才出关,待在下禀告过,再行回覆。”一边说,一边命大肚道人亲自引路。待命人牵过那头瘸驴时,不禁心生怪异:这李衍服色倒也鲜明,如何却骑一头瘸驴!  进入大上清宫,但见殿宇巍峨,气势雄伟,石甬道两旁,古樟参天,连荫蔽日,庄严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神秘气息。李衍知道此地乃道教始祖张道陵修道之所,自来便是道家第一胜地。在大肚道人相陪下,穿过三清殿、玉皇殿、昊天殿,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一座大殿,匾额上写着“伏魔殿”三字,心道:《水浒传》中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在洪太尉揭开封条之前,便被镇封在此处,我只道是传说,原来真有此殿。  又过两处馆堂,折而向东,进入小小一座庭院,仍是重檐彤壁,雕梁画栋,只不过跟正殿相比,清幽了许多。大肚道人引入客堂,刚一落座,早有小道奉上茶。李衍环顾室内,但见瓶炉琴剑,古玩字画,一应俱全,轻烟袅袅,散发出阵阵幽香。  过不多时,房门一响,吕逊带领两名弟子进来,笑道:“在下已问明,掌门真人后日出关。李公子且在此小住两日,此间无事,尽可游览龙虎风光。”李衍忙起身道:“如此,叨扰了。”吕逊又吩咐道:“凌虚、凌霄,这几日李公子一应差用,你们务要尽心。”两名弟子领命。  大肚道人半日没说话,此时忽然笑道:“师弟安排倒也周到,就只怕供错了假神,烧错了高香,哈哈……哈哈……”李衍一听,显然是见疑之意,不由得面露尴尬。  吕逊不解其意,问道:“师兄何出此言?”大肚道人道:“师弟请想,那琅琊山陈方外是何等样人,如何肯乱收门下。我听说陈方外大名时,还是在三十年前,这三十年间,江湖上再也没人提到过。今日凭空冒出个小子,开口就说是陈方外弟子,教人如何肯信?师弟肯信,我却不信。”  李衍见他言语无礼,不免心中恼怒,刚要开口,吕逊忙道:“师兄不可无礼。陈老先生乃方外之人,岂是寻常人可比。自从三十年前烂柯山坐隐亭‘辟谷论道’之后,便再也不闻他老人家音讯,这几十年间,江湖上既无他老人家传闻,他老人家收没收得门下,你我又如何得知。况且,这位公子骨骼不凡,神采迥异,我们无端猜疑,未免不雅量。”  大肚子道人笑道:“这话虽然有理,但师弟请想,陈老先生的弟子怎能不会武功。刚才此人在山门外,任由那女娃娃欺凌,毫无还手之力,此事大家亲见,这总说不过去罢?”吕逊心想此话有理,转头问道:“李公子,你当真不会武功?”李衍见问,面带惭色,道:“晚生从学师门,只学得一些吐纳服气、经史天文之术,至于武功,确是不曾修习过。”  吕逊闻言,也是大感意外,遂道:“既然如此,公子可有什么信物么?若不然,如何具证公子是老先生弟子?”李衍略作沉吟,走上前将手中折扇呈了过去。吕逊满脸疑色,接过展开一看,只见扇上写着“知雄守雌”四字,待看见下边落款时,不禁“咦”地一惊,急忙合上,谨慎的还给李衍。  大肚子道人相距了数步,不曾看清落款,但看吕逊神色,显然疑窦已释,虽然纳闷,却也不便多问。他知道师弟处事精细,既然师弟释疑,必有道理。  吕逊示意李衍归座,问道:“公子奉命来此,不知为了什么事?”李衍见问及来意,面露难色,迟疑道:“这个……”吕逊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必多心,掌门出关后,通传进见,怎么也得回明缘故。”李衍沉吟片刻,方道:“家师……家师……他老人家说‘天机不可泄漏’……”  凌虚、凌霄二道士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肚子道人拍桌而起,怒道:“奶奶个腿的!什么天机地机的,小子想骗人,走错地方了罢!”李衍大吃一惊,道:“道长的奶奶腿伤了?伤得重不重?”大肚子道人大怒,上前几步,道:“奶奶个脚巴丫……”李衍惊道:“怎么,道长的奶奶脚丫子也伤了?如此,还请代我多多问候。”  大肚子道人气得虬髯直竖,上前便欲动手,吕逊急忙伸手拦住,皱眉道:“公子如不便告知,就请言明,何必口出戏谑之言!”  李衍站起身来,歉然道:“道长请息怒。在下下山时,家师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吕逊面色不悦,道:“尊师说这话,是让公子守口如瓶,难道是让公子言语轻薄么?”李衍抱拳躬身,郑重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向张真人要还一件东西,家师亲口嘱咐,见到张真人,只须说出‘天机不可泄漏’六个字,张真人自会明白。至于其中原由,在下则一概不知。”  吕逊与大肚道人对望了一眼,心下都觉得奇怪:要还一件东西,那能是什么东西?
  当下将李衍安置在西首两间上房,凌虚、凌霄陪住在隔壁。晚饭时分,二人引往斋堂用饭。斋堂、正一堂,皆在方丈左近,离客馆不远。  次日清晨,李衍刚起床盥洗过,忽听窗外“咯、咯”两声鸣叫,声音清脆。刚一推门走出,脚下猛然跃起一物,一惊之下,身子急向后退。定神一看,原来是只小青蛙,弓着腰,撑着四爪,肚子一鼓一合伏在地下。  正感奇怪,只听身后窸窣有声,一回头,见廊柱后露出半张脸,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只青蛙。那人看到李衍,伸手指一指青蛙,向他“嘘”的一声。李衍不禁觉得好笑,也向她“嘘”了一声。  待她从藏身的柱后出来,原来是个少艾女子。这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一身淡黄衣衫,脸庞莹白,两靥含笑,头上挽着双鬟,松松地垂在耳畔。想必是因为捉青蛙,脸颊上犹然挂着汗珠。  李衍见了,笑问道:“小妹妹,你是在捉……”少女忙又嘘了一声,李衍急忙收口。就在这时,那只青蛙后腿一蹬,纵身一跃,又跳出几尺远。少女紧跟青蛙,也是纵身一跳。  那只青蛙张着嘴,瞪着眼,眼睛似能看到身后,少女一逼近,它便跳出,相距总有几尺远近。少女捉它不住,不免着急,脚下连奔数步,纵身一跃,合身扑向青蛙。那青蛙“咯”地一声,后腿一蜷,跳起有两尺多高,敏捷地闪过。少女接连扑出,连扑两三下,右手一抄,竟然捉在手中。不料青蛙身子滑腻,后腿一蹬,竟又从她手中挣脱,反身一跳,跳入李衍怀中。  那青蛙通体黄色,背上三条金纹,李衍伸手抄在掌中,肉肉滑滑的,甚觉有趣。少女满脸盈笑,走近来伸手便接,嘴里道:“哎哟,可累死我了,多谢你帮我捉住。”声音清脆娇嫩,稚气未脱。  李衍伸手要还她,见她一脸的天真烂漫,心中一动,忙将青蛙藏在背后,笑道:“凭什么还你?”少女一怔,睁大了眼睛道:“这……这金蛙是我的。”  李衍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它身上又没写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少女道:“你没看见我在捉它?”李衍含笑道:“你捉它,它就是你的?我捉它,它就是我的了?现在可是我捉住了它。”少女发急道:“你这人蛮不讲理。它是我朋友,是我救下的,怎么不是我的!昨晚没盖好盖子,它才逃了,害我追了这半日,怎说不是我的。”  李衍一仰脸,笑道:“你说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么?”少女急得跺脚道:“你……你……”这时,青蛙在背后“咯、咯”又叫了两声,少女大为关切,道:“你手轻点,可不要捉疼了它。”李衍问道:“你捉去它,是吃还是玩?告诉我做什么,我就还你。”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道:“你……你说……吃它?它可是我救下的唉!”  李衍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不忍再逗她,从背后转出手,将青蛙放入她手中,道:“这次可要捉好了。”少女格格一声,顿转笑脸,小心接过藏入袖内。李衍问道:“小妹妹,你说你救下它,你是怎么救下它的?”  少女嘟起嘴,道:“又是小妹妹小妹妹的,烦都烦死了,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妹妹。”李衍微微一笑,道:“不叫你小妹妹,那叫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道:“我有名字的,可他们都不叫我名字,只叫我小妹妹,你说气不气人!”  李衍心里一乐,暗道:“是了,原来这小姑娘不喜欢人家叫她小妹妹。”便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少女歪着头,认真道:“我把名字说了,可不许你再叫我小妹妹。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李衍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少女粲然一笑,道:“我叫……”  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鬼丫头,又到处乱跑!”却是大肚道人阔步走来。  少女哼了一声,噘嘴道:“不是小妹妹,就是鬼丫头……”见大肚道人走近,不敢再说,忙换作一副笑脸,道:“肚脐儿伯伯,我没乱跑……”  李衍一听到“肚脐儿伯伯”几个字,忍俊不住,噗地一下笑将出来,心道这小姑娘真有趣,竟直呼其“肚脐儿伯伯”,不过这道人整天腆着个大肚子,一眼望去,最先看见的便是肚脐,叫他“肚脐儿伯伯”,那真是再贴切不过。  大肚道人一指院子,道:“还说没乱跑,这里是客房,不许闲人来,你不知道?”少女忙取出青蛙,辩白道:“我来捉金蛙的,它逃掉了,我才追到这里,怎好怪我……”  大肚道人道:“总是淘气,也没人管你。你惠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少女道:“惠姐姐一大早打猎去了。”大肚道人道:“你怎么没跟了去?”少女又噘起嘴,道:“我才不要去呢,好好的活物儿,偏偏要打死,也不想想人家有多疼!肚脐儿伯伯,你说她是不是不讲道理?”  少女口中每叫一声“肚脐儿伯伯”,李衍都要忍不住发笑。  大肚道人也早觉出,鼻中粗哼一声,佯作嗔怒道:“鬼丫头,你再叫肚脐儿伯伯,小心我将金蛙捉去下药!”少女听了,脸上登时变色,忙将青蛙藏在身后道:“肚脐儿伯伯,我没得罪你,干么吓我!”  大肚道人沉着脸道:“你叫我什么?一口一个肚脐儿伯伯,还说没得罪。”少女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不叫你‘肚脐儿伯伯’,那叫你什么?”大肚道人道:“叫什么都行,总之不许叫‘肚脐儿伯伯’。”少女眨眨眼,委屈道:“我一直都叫‘肚脐儿伯伯’的,干嘛这会儿这么大火气!”  大肚道人道:“不许叫,你还叫。你再叫,等掌门出关,我叫他把金蛙收去练丹!”少女听了,满眼都是慌恐,不敢作一声。大肚道人将脚一跺,大声道:“还不快去!”少女回过神,转身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凌虚、凌霄从隔壁房间出来,看见大肚道人,齐问:“师叔有何吩咐?”大肚道人向凌虚道:“掌门出关后,要练制‘辟谷丹’‘金火返还丹’,你快马去趟阁皂山,向葛道翁求两味药。”说着,取出一张清单交与凌虚。  李衍见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想起“肚脐儿伯伯”,忍不住捂嘴暗笑。大肚道人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用过早饭,凌霄相陪,随意游览上清宫各处殿堂。自南向北,依次观瞻过紫薇殿、雷祖殿、南斗殿、北斗殿。来至“斗姆宫”前,李衍看着匾额,问道:“这座大殿供的是什么神袛?”凌霄道:“供的是斗姆元君。”李衍心下好奇,道:“斗姆元君是什么神?”凌霄笑道:“斗姆就是众星之母。刚才看过的南斗、北斗,都是斗姆娘娘的子女。”说着,随步进入殿内,但见四壁刻有神像,有南星北斗、三十六天将、二十八星君,各各形态不一。  从此殿出来,来到“伏魔殿”前,见大殿正门上,仍用符篆封条封着。从侧门进去,迎面一只大石龟,龟背上矗立着一块大石碣,碣上刻着天书符文,弯弯曲曲,奥不可识。转过大石碣,露出黑洞洞一口井,不知有多深。凌霄一指那口井,道:“这就是镇妖井了,水浒中洪太尉误放的一百零八妖魔,原先就镇在这口井里。”  李衍听了,忽发奇想,问他道:“你说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是英雄好汉,还是妖魔鬼怪?”凌霄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当然是英雄好汉。”李衍微微一笑,反问道:“既然是英雄好汉,那为何他们的前身,却又当作妖魔镇封着?”凌霄挠头道:“这个……嗯……这个……我也说不来……”  李衍道:“这口井是镇妖井,刚才从客房出来,墙外也有一口井,那是什么井?”凌霄道:“那口井是‘善恶井’。”李衍哦的一声,道:“什么是‘善恶井’?”凌霄道:“凡有人纷争,来找天师评理,只须到井口照一照,善恶立判,所以叫做‘善恶井’。”李衍点头道:“原来如此。”  各处观瞻过,见西北角上有两扇门,李衍问道:“这门通往哪里?”凌霄道:“通往后山。”李衍点点头。  二人推门走出,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远山如黛,层峦叠嶂,果然清幽奇美。  沿小路走出半里,忽听一阵刀剑交接之声,李衍微感诧异。凌霄道:“这里是我们师兄弟平日较武的所在。”说着嘿嘿一笑,又低声道:“师兄弟们平日喝酒赌博便在这里,师父轻易不到后山。”  李衍心想:“我随师父修行,每每提及武功,师父便说‘修道之人,贵在明心开慧,至于江湖技击之术,皆属末流’,故此不曾学得半点功夫,今日碰巧,且瞧瞧其中奥妙。”
  沿小路左转,是一面陡直的崖壁,崖下一个山洞,洞口敞阔。  洞前一片空地,五六个年轻道士正在斗剑,只见金刃相交,剑芒乱舞,剑气卷扫之处,草木摇曳,落叶纷飞。  李衍仔细观摩,称叹不已。突然青光一闪,一道强劲的剑气直袭面门,不由大吃一惊。凌霄抢身跨前,出手如风,想要拨开来袭之剑。不料那人的剑势陡然一敛,一个筋斗,掠身卸避开来。凌霄挡在李衍身前,大声道:“你干什么!”  那人不答话,左手小指从剑尖上轻轻一挑,却是一只小甲虫。他弹飞甲虫,嘻嘻一笑,道:“有虫子落在他鼻子上,我帮他赶虫子。”  李衍心里突突乱跳,半日才平复,心道:“古人用斧子削鼻尖上白灰,那不过是典故,不想今日竟亲眼见识到这般功夫。”当下负了手,仔细观摩每人招式、身法、步法,均觉招式繁复,一时也难领悟。  忽听一阵尖锐的哨声飞向空中,紧接着“砰”的一声炸响。李衍不知何事,正猜疑间,只见众弟子都停下比剑,一齐奔向崖边斜坡。  不多时,一个红衣女子从斜坡下一跃而上,紧接着又跃上两名弟子。红衣女子手拿一张小弓,腰悬短剑,装束甚是利落。众人都围簇上去,问东问西,极是殷勤。那女子将小弓交给弟子,拍拍身上尘土,向这边走来。众人一路围随,犹如众星捧月。  女子看见李衍,微微一怔,向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他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语气甚是轻慢。凌霄急忙道:“这位是李公子,等着拜会掌门真人。”女子听了,背负双手,围着他转了一圈。  这少女一身朱红衣衫,脚穿小蛮靴,约有十八九岁,一张莹白的鹅蛋脸,星眸生灿,秀眉凝华,眉目之间透出一股娇纵之气。李衍给她看得身子僵住,一动也没动。  半日,少女方道:“你见我爹爹有什么事?”凌霄一碰他胳膊,低声道:“这是惠师妹,是掌门真人的千金,快来见过。”少女接口道:“什么千金不千金,我叫张惠茹。”  李衍心中暗道:“原来那捉青蛙的小姑娘所说的惠姐姐,便是她了。”当下拱手一礼,道:“在下李衍,见过张姑娘。”  张惠茹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来见我爹爹的,非官即贵,不是江湖豪客,便是朝廷大员。你这小子既非异士,又非名流,要见我爹爹做什么!”  李衍见她满脸倨傲神色,不禁气恼,也不答她话,转身便欲走开。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名弟子已拦住他去路,双手叉胸道:“师妹问你话,你不回就想走!”嘴里说着,出手在他胸前轻轻一点。  李衍如遭重击一般,身子收势不住,腾腾向后退去。一转身,双手自然而然推出,不料却按在两团软绵绵的东西上,只觉得触手圆耸,满掌温香。一霎时,脑袋嗡的一下,抽回手来,怔怔地望着两只手掌:“那是什么?我怎么了?”随即忽然意识到什么,暗叫:“糟糕,糟糕……”  只听一声断喝:“臭小子找死!你竟敢……”李衍还没回过神,身子飘然飞出,重重摔在地下。  凌霄忙上去扶起,问道:“李公子,伤到没有?”李衍又惊又痛,捂胸一阵大咳。凌霄见他摔得虽重,似乎并未受伤,忙转头道:“师妹,李公子远来是客,不可无礼。”  张惠茹满脸绯红,怒声道:“这小子无礼,他竟敢……竟敢……”凌霄咋舌之余,也觉得李衍理亏,虽是身不由己,可毕竟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忙道:“李公子无心之失,师妹何必计较。”  张惠茹不理会他的话,向李衍一摆手,道:“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转身走进崖下山洞。趁此之隙,凌霄急忙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师妹平日任性惯了,吃软不吃硬,你不要顶撞,自然无事。”李衍不置可否,整了一下衣裳,走进山洞。  那七八个弟子抱肩站在洞口,脸上带笑,大有隔岸观火之意。  山洞进深约三四丈,宽约五六丈,靠近山洞的内壁,放置着一张大石桌,几个石凳,石桌上放着茶壶茶碗。  张惠茹坐在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刚才你说叫什么衍……”李衍道:“在下姓李,单字名衍。”张惠茹抬起头,道:“李衍?嗯……是胡言乱语的言,还是油盐酱醋的盐?”李衍又气又笑,忙道:“在下的衍字,是宽衍的衍、敷衍的衍。”张惠茹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是要敷衍我了?”李衍道:“不敢。”张惠茹道:“不敢,真的不敢么?我看你敢得很啊。”  李衍心想她是掌门真人的宝贝千金,平日里娇生惯养,谁敢招惹,更何况是自己刚才两只手不长眼睛,按在那里不好,偏偏按在……说来确是自己理亏,想到此长舒一口气,也不还嘴,缄口不语。  张惠茹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听他没了声响,便道:“我问你,怎么不说话?”说着猛一抬手,李衍急忙抬臂相护。张惠茹见状,格格而笑。  李衍见她一笑,心下稍宽,也跟着呵呵一笑。张惠茹笑声立收,喝道:“不许笑!我笑,你笑什么!”李衍笑道:“你笑,我就跟着笑了。”张惠茹道:“我笑使得,你笑使不得,不许跟着我笑。”  李衍一拱手,陪笑道:“姑娘一开心,还望不再为难在下。”张惠茹道:“姑娘今天打猎,白忙了一大早上,什么都没打到,极不开心,一定要拿个人来欺负欺负。碰上你,算你撞大运。”说着,稍作思索,忽然笑道:“我看这样,我也不大大的欺负你,只小小的欺负你一下,你愿不愿意?”  李衍听了,惊得张大了嘴,道:“什么?小小的……欺负一下?怎……怎么……欺负?”欺负人还要说得如此开诚布公、公明正大,并且还问人愿不愿意,当真是闻所未闻。  张惠茹瞧着他,格格笑道:“看来,你给我欺负欺负很不情愿,是不是?”李衍一昂头道:“不情愿,当然不情愿!天下没有人愿意给人欺负。”张惠茹凑上前,向他脸上吹了一口气,道:“姑娘要欺负人,没人躲得过。”  话音刚落,右手疾出如风,倏地点向李衍肋下。  李衍登时全身僵麻,动弹不得,心知穴道被点,急得张口大叫:“喂,丫头,快放开我!”张惠茹一听,张大了眼睛,问到他脸上道:“什么?你竟敢叫我丫头……”李衍又急又怒,道:“就叫你丫头!死丫头,臭丫头,快放开我……”张惠茹哼的一声,抬手道:“你有胆子,再叫一声……”李衍大声道:“就叫!死丫头……臭丫头……鬼丫头……”  张惠茹身形一闪,转到他背后,伸指向他颈下点去。李衍登时后颈一麻,鼻子发酸,两眼发涩,险些落下泪来,忙一咬牙硬生生挺住。张惠茹扭过脸,笑嘻嘻的瞧着他道:“这个叫‘鬼穴’,臭小子,你不是笑吗,我叫你哭给我看。”  李衍心道:“给一个女子摆布却无力还手,那是技不如人,而听任她戏弄,叫哭便哭,那可也太丢脸面。”一时身子如万蚁噬咬,又如冰蚕抽丝,虽苦楚难当,只死命硬撑住。  过了片刻,张惠茹见他脸色煞白,却拚命挺得住,大感意外道:“好,有些骨气,竟扛得住我们天师派的‘鬼门封穴’!”虽如此说,但要就此罢手,却心有不甘,当即一伸指,疾点他颈下又一处鬼穴。这一来李衍可苦了,哭意未消,笑意陡生,这笑直从心里溢出,想忍都忍不住,不由得张口哈哈大笑。  脸上一副哭容,嘴里却哈哈大笑,其神情当真既古怪又滑稽。张惠茹在旁瞧着,心头大乐,拍手道:“好玩,好玩,这个法子有趣。今天第一回试手,可起个什么名字呢?嗯……叫‘又哭又笑’,不好……嗯,对了,就叫‘哭笑不得’。”  李衍强忍痛痒,心念急转,自己在琅邪山修道,涉猎颇丰,什么天文经史、星象演数无所不及,经络脉穴书籍也读过不少,却从未听说过“鬼穴”,这“鬼门封穴”究竟是什么功夫?
  凌霄在洞外听见笑声怪异,箭步奔进洞,见此情景,自然知道是师妹杰作。心想李衍是客,身份大非寻常,若任由师妹欺负,自己担责不小,忙上前劝阻道:“师妹,快解开李公子穴道。公子是贵客,你这样胡闹,当心师叔怪罪。”  张惠茹格格长笑,使性子道:“不解,我正玩到兴头,还没玩够。”此时,李衍已笑得声嘶力竭,犹自大笑不止。  凌霄急步上前,嗤嗤两下,帮李衍解开了穴。张惠茹一摔手,噘嘴道:“你干什么!等我玩尽兴,自然给他解开,要你多事。”凌霄皱眉道:“你知道李公子的身份么?当真胡闹之极。”  张惠茹哼的一声,撇嘴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小子,能有什么身份!”凌霄道:“你知道李公子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见掌门真人?”张惠茹微微一怔,问道:“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见我爹爹?”凌霄迟疑道:“这个……”他想说明原由,但三言两语又说不清,一时竟无话可答。  张惠茹见他不说,伸手推他道:“好了,你先出去,我不欺负他就是了。”凌霄不敢违拗,看了她一眼,只得退出洞外。  李衍也想跟出去,无奈穴道才解,全身僵麻,实在无力走动。张惠茹转过身,笑嘻嘻的望着他。李衍见她笑意灿然,一脸的得意,不由得更增怒气。  张惠茹轻轻一踢他,笑问:“小子,还敢不敢叫我丫头了?”李衍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张惠茹大为得意,笑道:“嗯,听话才乖。”李衍心下更怒,挥臂撩开她胳膊,找面子道:“好男不和女斗!”  张惠茹闻言,勃然大怒,喝道:“臭小子……好女偏和男斗!”胳膊一扬,挥掌向他脸上扫去。李衍早有戒备,头一闪避过这一掌。  张惠茹一击不中,怒极而笑道:“好小子,你竟敢躲避!”口中说着,飞起脚直踢他胸口,砰的一声,正中其胸。  李衍一个趔趄跌出,身子撞到一根木桩上,方才站稳。  张惠茹一纵身跃上,反扣住他手腕,冷笑道:“小子,竟敢说‘好男不和女斗’,姑娘今天偏要和你斗上一斗。”身后一根木桩,有碗口粗细,乃日常挂剥猎物所用,木桩上有绳索铁链,当即用绳索将他双手绑住。  李衍一边奋力挣脱,一边大声叫道:“喂,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挣了几挣,绳扣牢固,哪里挣得脱。  张惠茹道:“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你不是说‘好男不和女斗’么!”  李衍心里暗暗叫苦,眼睛看向洞口,只盼凌霄快些进来,心道:“这丫头蛮横之极,什么事都做得出,给她绑住,那可糟糕透顶。”  张惠茹唰地拔出短剑,冷笑道:“小子,敢和我斗,胆子当真不小。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剑硬!”说着,将短剑在他嘴边一蹭,轻描淡写道:“你赌一赌,我敢不敢割下你的舌头!”  张宇初是御封大真人,虽非权倾朝野,却也声名赫赫,他的宝贝女儿别说割人舌头,便是弄出人命,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衍见她一脸怒气,心想谁让自己刚才手瞎,自己理亏在先,若是倔强不屈,只怕这舌头当真不保,想到此节,忙道:“姑娘,你不能割我舌头!”  张惠茹道:“为什么不能,你说我不敢?”李衍道:“不是不敢,我若没了舌头,见了你爹爹如何回话。”  张惠茹见他不再叫“丫头”改而称“姑娘”,显有服软之意,便道:“小子,算你不太傻。好,看在你服的份上,就放你一马。快说,你从哪里来?见我爹爹做什么?”  李衍见她如此问,不再提自己手瞎之事,暗自松了一口气,忙陪笑道:“姑娘,你放开我我告诉你。这么问,倒像是拷问贼人……”张惠茹娇喝道:“小子,现下你就是贼人,还想讨价还价?快说!”  李衍无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家师人称‘方外居士’,世居琅玡山……”张惠茹打断他道:“琅玡山?没听说过……快说,见我爹爹究竟为了什么事?”李衍暗道:“这丫头如此蛮横,我若将师父的原话说出,她必不信。但师父的原话,原原本本就是‘天机不可泄漏’六个字,这几字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这蛮不讲理的疯丫头。”  张惠茹见他低头沉吟,唯恐有诈,催逼道:“快说,有半句假话,当心你的舌头!”李衍摇头道:“我说出来,姑娘必定不信,所以……还是不说的妙。”张惠茹怒道:“费什么话,快说!”李衍长吁了一口气,勉强道:“好,我说。家师的原话是‘天机不可泄漏’六个字……”  突然“啪”的一声,脸上早吃了一记耳光。  张惠茹冷笑道:“都这会儿了,还有胆子戏弄姑娘!”李衍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忙正色道:“我说的字字是实话,爱信不信。既然这样,要杀要剐任由姑娘!”张惠茹道:“你以为我不敢?”李衍道:“你不信,索性一剑将我杀了……”张惠茹哼了一声,道:“杀你倒也不必,不过么……”说着将剑锋一吹,笑道:“割下你舌头,我想一定很好玩。”  李衍将头一昂,眼睛一闭,只能听之任之。忽觉她一拍自己肩膀,忙睁眼问道:“干什么?”只见她还剑入鞘,伸手从箭囊掏出一只炮仗,在他眼前一晃,笑道:“你这张嘴瞎话连篇,还留着干什么,我成全你,索性把这张嘴轰烂了。”这炮仗叫震天雷,打猎时为惊起猎物所用。  李衍将心一横,不为所动。张惠茹忽然出指,先点了他哑穴,让他口不能动,随即将炮仗塞入他口中。李衍大张着嘴,吐不出炮仗,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喔喔啊啊之声。张惠茹嗤的一笑,道:“小子,现在想说实话了?”伸手取出炮仗,解开他穴道。  李衍大口喘着气,道:“我句句是真话,要我怎样解释才肯信?”张惠茹喝道:“你这话骗鬼,鬼都不信!”李衍急忙辩解道:“家师说‘天机不可泄漏’这六个字,别人听了不明白,你爹爹听了自会明白。这是家师原话,字字是真。”  张惠茹如何肯信,反手又将炮仗塞入他口中,取出火折吹着了。李衍一见,登时脸色大变,心道:“一个大男人,只要痛痛快快的,死则死矣,但给这疯丫头摆布的死不死活不活的,那可难看之极。”  张惠茹举起火折,凑近他刚要点,忽然停下手,想了一想道:“我只想轰烂你嘴巴,可不要连带别处,要是轰掉了牙,那岂不是连饭也不能吃了?若是再不小心轰掉鼻子,变成一个烂猪头,那可实在太丑,一点也不好玩。”李衍心中暗骂:“臭丫头,轰烂我嘴巴,我还不一样是个烂猪头!”  张惠茹一回头,看见石桌上摆着茶碗,走将过去,拿茶碗盖住炮仗,然后点燃引信,双手掩耳跳到李衍身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茶碗给炸得粉碎,瓷片四散飞溅。  李衍吓得合不上嘴,心道:“这一炮仗下去,我这烂猪头是做定了!”张惠茹从他身后出来,伸手又从囊中取出一只炮仗,笑嘻嘻地道:“臭小子,你还敢不敢和我斗了?”李衍大声骂道:“疯丫头、野丫头,有胆子就杀了我……”刚骂到这句,张惠茹一点他哑穴,将炮仗塞入他口中,随即点燃引信,纵身跳开。  引信冒着烟嗞嗞作响,眼看越燃越近,李衍将眼一闭,暗叫:“要完戏,我这烂猪头是做定了……”  只听“嗖”的一声长哨,一道飞烟直射向张惠茹脚下,随即“啪”的炸响。一怔之下,又是“嗖”的一声,接连便是五六下。只听脚下“噼里啪啦”响起了连珠炮,吓得她弯腰掩耳,连连的跳脚。  原来这只炮仗是钻天猴,平时打猎以为联络之用,幸亏不是震天雷,李衍才得以保住嘴巴。张惠茹被震得又惊又窘,还没回过神,一名弟子急匆匆奔进洞,说道:“师妹快走,吕师叔来了!”张惠茹听说,丢下李衍,慌忙奔出洞去。  李衍惊魂未定,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大哥哥,你怎么……成了个花脸猫!”
  声音清脆动听,带着三分稚气,甚觉耳熟。李衍睁眼一看,果然是昨日捉青蛙的少女,不由得又惊又喜,苦于穴道被封,嘴里只能发出哼哼之声。  少女走近身来,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发觉他哑穴被点,急忙上前解开。李衍微感吃惊,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懂得解穴,随即想到,她是张惠茹妹妹,懂得毫不为奇。  李衍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逃过了那疯丫头的恶作,定了定神,笑问道:“你怎么说我是花脸猫?”少女见问,嘻嘻笑成一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面小菱花镜,倒转向他道:“你自己照照,满脸乌眉嘴黑的,是不是花脸猫。”李衍向镜中一照,见自己脸上被熏得东一道西一道的,不禁哈哈大笑。  过了片刻,少女止住笑声,说道:“大哥哥,我惠姐姐就爱捉弄人,其实她人不坏,你不要生气才好。”李衍道:“小姑娘,你怎么……叫我大哥哥?”少女笑道:“你比我大,我当然叫你大哥哥了。”  李衍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道:“我……我叫窈儿。”李衍道:“你在家是老小?”少女奇道:“是呀,你怎么知道?”李衍笑道:“在家排行老小,自然叫幺儿了。”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小名叫窈儿,是窈窕的窈,可不是老幺的幺。”李衍道:“小名叫窈儿,那大名叫什么?”少女道:“小名叫窈儿,大名就叫阿窈了。”李衍听了,忍不住又大笑。  阿窈忽然醒觉,叫道:“哎哟,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给你解绳子。”经阿窈一说,李衍这才想起自己还被绳子绑着。阿窈一面解绳,一面问他疼不疼。李衍不禁纳闷,眼前这女孩这般善良天真,而她惠姐姐却如此恶作,不知二人是不是亲姐妹。  刚解开绳索,吕逊已带着凌霄走进洞来,看见眼前这般形景,早猜到原委,皱了皱眉,歉然道:“都怪在下管教门下不严,开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李衍微微一笑,自己解嘲道:“好在这张嘴还在,待见到掌门真人,还能说话。”吕逊神态尴尬,说道:“弟子们顽劣,公子多多担待。掌门真人明日出关,公子便可见到了。”  李衍见他歉意甚诚,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众人出洞。  次日清晨,李衍刚起床,忽听得“铛、铛、铛”一阵钟声,急忙披衣出门,刚到门外,看见凌霄也急匆匆走出房来。李衍忙问:“出了什么事?”凌霄道:“掌门真人出关了,在召集众弟子。”李衍问道:“在早晨出关么?”凌霄道:“这次真人闭关,是守庚申的小闭关,所以在早晨出关。”嘴里说着,脚下不停的去了。  李衍曾听师父说过,“守庚申”是避三尸、修长生的必炼法门,通常人守庚申,只不过守一夜,而修为高深之人守庚申,则需守七日。至于龙虎山天师派一脉,则更与他派不同,这其间似与修炼“五雷掌法”大有干系。“五雷掌法”乃是天师派不传之秘,据说,此掌法上可降妖伏魔、下可驱鬼除邪,实具通天彻地、惊鬼骇神之威力,却不知是真是假。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吕逊亲自来传李衍进见。  原来张真人闭关之所,就在日常起居的方丈之内。李衍随吕逊径直来到方丈外,大肚道人与另一道人守在门旁,神情庄肃。见二人到来,开门让二人进去,随后跟了进来。  方丈内,居中一张大榻,榻上高悬一块匾额,上写“一元钧天”四个字,两旁各有一只青铜古鼎,飘出袅袅青烟。榻上端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道人,一身玄色道袍,头戴束发紫金冠,长方脸庞,面色白皙,五绺长髯垂在胸前,神态平和慈祥。李衍一眼望去,便知此人是张宇初张真人了。  吕逊走上前,轻声禀道:“掌门师兄,李公子来了。”张真人正垂目凝思,听见回报,慢慢睁开眼。只见他双目炯炯,面带微笑,慈祥之中透着睿智。  李衍上前躬身一礼,肃然道:“在下李衍,奉师命特来拜谒张真人。”张真人站起身,伸手示意,道:“公子是方外老居士高足,不必拘礼,快快请坐。”李衍略一歉让,在旁边客座上坐下。  一时小道童献茶毕,张真人这才说道:“三年前有幸,曾上琅玡山拜会老居士。时光荏苒,一别三载,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李衍一拱手,回道:“托真人洪福,家师他老人家身体还康健。”张真人向他望了一眼,问道:“老居士现下饮食起居如何?一日几餐,睡几个时辰?”  李衍听他如此问,微感诧异,略一思索,便明白是何用意,回道:“他老人家一如既往,还是十日一食,一眠七日。”张真人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方外老居士的‘辟谷胎息法’,果真举世无匹。”  吕逊等人在旁听了“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都惊愕不已,“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那不是活神仙么?但见掌门真人神态,显然深知其情,并无怪异之意。随即想到,这“方外居士”在江湖上早有神仙之誉,想来此话不谬。  李衍心中暗道:“张真人如此询问,那是不露声色试探我身份,如此,倒避免了不少误会。”当即站起身来,恭然说道:“真人殷殷挂怀,深感盛情,家师亦命多多致意。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取还一件东西,家师他老人家说……”说到这句,忽然止住,想到两次说“天机不可泄漏”,皆被人当作虚谬诈妄之言,倘若张真人也不知情,那岂不糟糕?  张真人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道:“公子为何而来,贫道尽知。三年之前,贫道向老居士借阅此物时,约定三年为期,期满之日,必当亲自奉还。两个月前,约期已到,孰料贫道偶染小恙,竟不能前往奉还,爽约失信,倍感惶愧。上月初,舍弟前往武当山,贫道便命舍弟代劳,要他顺路将此物奉还给老居士。现下看来,必是舍弟冗务缠身,未能及时送达,以致有劳公子远道奔波,实在心有不安。”  李衍见张真人知道内中根由,心下顿宽,忙道:“人生在世,谁又能无病无疾,真人因恙失期,实属意外,何必过责。”  张真人一回头,叫道:“凌师弟。”一名道人应声上前,呈上一封书信。张真人接信在手,转身向李衍道:“贫道已修下一封书信,再命一名弟子相陪,烦请公子再劳鞍马,径往武当山一趟。若舍弟已将东西奉还,自然更好,倘若尚未送去,舍弟见信后,自会交付公子,公子自行取回就是了。”  李衍恭敬的接过信,暗自忖道:“师父只命我来取回一件东西,至于是何东西,却只字未提。此刻张真人也不提,显然对此物极是慎秘。刚才言谈之间,曾说到‘借阅’二字,想必是书籍一类东西,但不知是何典籍,如此的隐秘。”  张真人见他满脸犹豫之色,问道:“公子有何疑问?”李衍沉吟片刻,方道:“究竟……究竟是什么东西,真人可否告知?”张真人见问,脸上露出诧异,问道:“公子下山时,老居士并未告知么?”李衍道:“正是,家师实不曾言明。”张真人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登时凝重起来,道:“这东西……这东西……太过重大,确然是‘天机不可泄漏’!老居士不对你言明,实是该当的……”  “天机不可泄漏”,又是“天机不可泄漏”!  见张真人不肯相告,李衍心中越发觉得好奇,还欲再问,张真人道:“世上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公子不必再多问,既然老居士叫你来取,只管取回就是了。另外,倘若舍弟已将东西送了去,公子务必记住,千万将此信焚毁,不可让人看到。切记,切记!”  李衍只得应道:“是。”虽然心里好奇得难受,见他如此说,也不好深问。  张真人命吕逊相陪,同到斋堂用过饭,随即李衍回房收拾行囊。一时凌霄走来,笑道:“掌门真人命我陪同公子前往。”李衍听了,喜道:“真的?那可太好了。”这两日他同凌霄相伴,颇觉熟络些,有他一路相陪,少了诸多不便。  不多一时,二人收拾停妥,一同到马厩中牵坐骑,吕逊早已候在那里。李衍快步上前,不免寒暄几句。吕逊一指那头瘸驴,笑问道:“公子服色鲜明,却骑着一头蹇驴,未免太不相称。再者说,蹇驴脚程慢,公子骑乘,不觉得不受用么?”李衍拍了拍驴背,苦笑道:“不瞒道长说,弟子下山之时,家师曾用大衍筮法推演过一卦,说是‘此去西南,乘蹇人不蹇,人蹇乘不蹇’,所以,就命在下骑了这头瘸驴。”  吕逊听了,抚髯微微一笑,道:“方外老居士行事,总与凡俗不同,既如此说,想必自有道理。只不过,此去武当有几千里路程,公子骑这头瘸驴,势必耽误行程。何况,这次不是往西南,却是往西北,依小道愚见,还是改乘良驹的好。”李衍见他如此说,心中不免活动,犹豫道:“这个……”  忽听有人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骑这么个瘸脚货,路上跑丢了你,我可不等。”马蹄声响处,只见张惠茹牵着一匹胭脂马,身背衣囊,从马厩中走了出来。
  李衍一见是张惠茹,吃了一惊,听她语气看她装束,显然是要同行的样子,暗道:“糟糕!这疯丫头难道也……”吕逊忙解释道:“小姐听说去武当,也嚷着要去看她二叔。”  李衍望了凌霄一眼,凌霄苦笑了笑,一脸的无奈。吕逊忙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掌门已然申饬过小姐,此去同行,决计不会再胡闹。”李衍虽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话可说。当下吕逊便为他挑了一匹玉骢马。  三人辞别下山,初一上路,李衍只觉得这匹玉骢马又快又稳,不比那头瘸驴,一路上颠得腰胯生疼。于是大家快马加鞭,一口气奔出有三十多里,这才信马慢行。  又行出二三十里,来到一座小镇,已是午刻时分,三人停马打尖。此镇叫余江镇,虽是小镇,却极为繁华。当街路北有一座小酒楼,乌漆金字招牌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字。  此时正值用饭时分,客人正多,三人系好马进去,临窗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店小二跑过来招呼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张惠茹用手一敲桌子,问道:“喂,臭小子,你想吃什么?”李衍白了她一眼,半日才道:“疯丫头,随便。”张惠茹怒道:“你……”说着一抬手,作势要打。凌霄连忙劝道:“师妹,又胡闹。”张惠茹放下手道:“我怎么胡闹了,我请客,问他吃什么,有什么不对!”凌霄道:“有话好好说。”  张惠茹哼了一声,向店小二道:“小二,先上一盘‘随便’。”店小二没听明白,凑近问道:“姑娘要吃什么?”张惠茹抬高嗓子,道:“来一盘‘随便’,你没听见么!”店小二陪笑道:“姑娘再说一遍,小的没听明白。”张惠茹啪地一拍桌子,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这位公子要吃‘随便’吗?”店小二这次听清了,诧异道:“什么?要……要吃‘随便’,这可没听说过。姑娘,小店没这道菜。”  凌霄接过话茬,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有什么菜?”店小二见问,忙道:“小店好吃的可不少,有板栗烧鸡、清蒸鲈鱼、荷叶肉、酱驴肉,这可都是远近闻名的。”  张惠茹格格一笑,接口道:“你们店的酱驴肉,是瘸驴的,还是不瘸驴的?”店小二怔了一下,挠头道:“驴瘸不瘸谁能知道,想来是不瘸的。”张惠茹一摆手,道:“要是瘸驴的肉,我们就吃,不瘸的就不吃。你的不瘸,我们不吃。”李衍白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张惠茹格格长笑。  凌霄便点了一盘狮子头,一盘荷叶肉,一盘藜蒿腊肉。问到要什么饭,李衍、凌霄要点米线,张惠茹偏要吃米饭,二人少不得依她。李衍心道:“有这疯丫头一路作伴,一餐一饮她都要处处作对,这苦头吃大了。”  饭菜还没上,三人先喝茶。忽听有人大声吵嚷,回头一看,却是旁边一张桌上独自坐着一个中年文士,店小二嫌他占着座位,便出言催促,因此口舌争执。  店小二道:“这位客官,现在正上客人,你占着桌子不点饭菜,小店生意可怎么做?”那文士道:“我说过了,要等个人,人还没到,怎好一个人要饭菜。你这酒家,是怕我不给银子吗?”店小二道:“你不点饭菜空占桌子,依小人说,你老还是……”那文士听了,脸色一沉,将折扇一击手掌,道:“酒家,你要逐客么?”店小二忙道:“小人不敢,只不过……”那文士哼了一声,道:“有道是‘店大欺客’,你要欺客?”  凌霄一眼瞥见文士手中的扇子,不禁“咦”了一声。张惠茹忙问:“怎么了?”凌霄低声道:“这人……好像一个人。”张惠茹道:“什么人?”凌霄伸手悄悄一指,道:“你看那柄扇子。”张惠茹回头一看,见那文士手中的折扇颜色乌黑,显得甚是沉重,好奇道:“扇子怎么了?”凌霄道:“那是一把铁折扇。据我所知,江湖上使铁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吴师叔,一个是铁扇相士。只不过吴师叔是铁蒲扇,铁扇相士是铁折扇。”  李衍忍不住问道:“铁扇相士?这人名气很大吗?”凌霄低声道:“他是金陵‘玄真观’的人,点穴是一项绝技,相术是一项绝技,所以江湖上叫他‘铁扇相士’。只是奇怪,京城离此路途不近,他到这里做什么?”  张惠茹一撇嘴,不屑道:“我们天师派的点穴手法,是我爹爹从鬼门十三针中所创,那才是绝技,他的点穴再厉害,比得上我们的‘鬼门封穴’!至于说相术,我看多半是招摇撞骗!”凌霄嘘的一声,道:“小声些。听师叔说,此人相法名震江湖,可不是徒有虚名。他师兄陈麻衣,是玄真观掌门,更是大名鼎鼎,非同小可。”  李衍在师门时博览群书,虽未涉及相法书籍,却也知道相法之说并非虚谬,所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便是这个道理。当下听说此人精通此术,一是大感好奇,二是有心结交,忙站起身来,朗声道:“这位先生,何必跟人费口舌。这里有座位,先生如不嫌,何不过来同坐。”  那文士听见有人招呼,不禁一怔,回头打量了三人一番。凌霄见李衍开口,也忙含笑相邀。那文士瞪了店小二一眼,冷哼一声,竟当真走来同桌坐下。  文士约有四十来岁年纪,脸庞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入坐后一抱拳,道:“各位如此高情,敢是认得在下?”李衍忙也抱拳还礼,笑道:“未曾有缘相识。不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次是初见,下次不就是老相识了。”文士哈哈一笑,将扇子一击手掌,道:“有道理,有道理。在下姓封,名声鹤,请问各位大名?”  凌霄心道:“原来这铁扇相士叫封声鹤。”便将三人名字说了,只不提门派出身。封声鹤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茫茫人海,能与各位相识,那是缘份。”
  他一入坐,正坐在凌霄对面,眼睛时不时地凝视一下凌霄。  凌霄给他看得心中有些不安,问道:“先生有何见教?”封声鹤微微一笑,道:“今日初会,在下不揣冒昧,有几句话相赠小兄弟,不知当不当讲?”凌霄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封声鹤铁折扇一击掌心,道:“相法有云:‘左耳金,右耳木,耳廓有缺,兄弟夭折’,小兄弟,你左耳耳轮有一处明显凹缺,当防兄弟有伤克。”  李衍望了凌霄一眼,大有询问印证之意。张惠茹在旁道:“我看他不只伤克兄弟,还伤克姐妹呢。”封声鹤一惊,问道:“这话怎么讲?”张惠茹嗤的一笑,道:“他没兄弟,也没姐妹,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这么说岂不都是给他伤克的?”封声鹤歉然道:“原来如此,多有得罪。”  李衍此时才知凌霄身世,心中由生同情之感。  不多时,店小二端上菜肴,张惠茹拿筷子夹起一枚狮子头,左瞧瞧,右瞅瞅,仔细端详个不住。凌霄问道:“你瞧什么?”张惠茹眨了眨眼,笑道:“这狮子头滴溜滚圆,左也不缺,右也不少,不过我知道,它的兄弟姐妹都得给克掉。”说着张口一咬,便咬去一大半。  众人见状,都忍不住大笑。封声鹤嘿然无语,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凌霄忙道:“惠妹言语无忌,先生请不要介怀。”  张惠茹晃了晃头,摇着筷子说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这‘竹筷相士’相得不对吗?‘铁扇相士’封先生,今天我请客,咱们一起动嘴,先克掉这些狮子头,如何?”封声鹤听她叫出‘铁扇相士’四字,大感诧异,叹道:“想不到各位年纪不大,竟然知道在下的贱号,惭愧,惭愧!”  凌霄客气道:“封先生不嫌饭菜简薄,何不一起用些?”封声鹤忙辞让道:“与人有约在先,人还未到,先自用食,那是大大的不敬。各位请自便。”说着,端了茶自饮。  李衍问道:“封先生和什么人有约,方便告知么?”凌霄也道:“正是,从京师到这里,路途可着实不近,先生为何事到此?”  封声鹤道:“半月之前,偶然得到个讯息,说有个要紧人物要来龙虎山,因事干重大,故此过来探听一下。”三个人听到“龙虎山”三字,心头都是一震,相互对望了一眼。  封声鹤话既出口,自觉失言,话头急转道:“江湖险恶,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而无益。来来来,在下为各位拆个字,聊以解闷如何?”三人见他不说,也不好追问,只得齐声应和道:“这可妙得很!”  封声鹤伸手一让,说道:“哪位先来,请写上一个字。”李衍、凌霄齐道:“我来。”张惠茹高声道:“我先来。”封声鹤一指凌霄,说道:“小兄弟观过相,就不必再拆字了。这位姑娘先来,请写一个字。”  张惠茹伸指在碗中蘸了些水,不假思索,在桌上写了个“我”字。  封声鹤展开铁扇,遮住字的一边看了看,又遮住一边看了看,皱眉道:“恕在下直言,姑娘这个字,只怕不太吉利。”张惠茹问道:“哪里不吉利?”封声鹤道:“姑娘请看,这个‘我’字,左边是个‘手’,右边是个‘戈’,戈乃刀兵之器,以手执戈,岂不是与人争斗之兆。姑娘此次出行,只怕难免和人争斗啊。”  张惠茹轻笑一声,瞄了瞄李衍,道:“和人争斗?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姑娘就爱和人争斗。”凌霄大为关切,忙问道:“请问先生,这个字可有凶险吗?”封声鹤见问,拿铁扇轻击着手掌,向桌上又瞧了半晌,才道:“还好,还好。各位请看,手戈和为一字,左边的手字似禾木,以禾加口,乃是个‘和’字,此字虽有凶险,不过倒能逢凶化吉。不妨事,不妨事。”  张惠茹原想讨个吉利口彩,不料反讨了个没趣,噘嘴向李衍道:“你来,我瞧你写的字吉利不吉利。”  李衍也蘸了些茶水,略作思索,在桌上写了个“吃”字,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请指教。”  “吃”的古体写法,本是一个口,一个契,此字为会意字,口齿契合,方能食物。李衍图笔画少易写,写的却是吃的俗体字。  封声鹤用铁扇左遮遮,右掩掩,仔细端详了一会,说道:“小兄弟请看,这个‘吃’字,左边是个‘口’,右边是个‘乞’,是不是?”李衍点头道:“正是。”封声鹤道:“这个‘吃’字,若拆开来看,也不太吉利啊。”张惠茹在旁拍着手,幸灾乐祸道:“快说,快说,怎么不吉利?”李衍随即也道:“先生不必讳言,但请直说。”  封声鹤这才说道:“这个‘吃’字,一边是‘口’,一边是‘乞’,此是开口求人、开口乞食之兆。小兄弟你自己看,是也不是?”  李衍还没答话,张惠茹拿筷子一敲茶碗,格格笑道:“先生厉害,你这字拆的再准也没有了。开口求人是应验了,开口乞食现在虽没应验,不过我想很快也会应验。”凌霄瞧了她一眼,说道:“别胡闹,听先生讲解。”张惠茹弯着一双笑眼,自作聪明道:“这有什么好讲解的。口为嘴、为吃,乞为乞讨、为乞丐,做了乞丐,那不是要讨饭吃么?”李衍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讨……讨饭吃……”张惠茹笑弯了腰,指着他道:“你们听听,他说话都口吃了,这不是正应验了‘吃’字?”  封声鹤听到“乞丐”二字,忽然心有所动,说道:“这个‘吃’字,还有另一解。”三人齐声问道:“还有另一解?”封声鹤点了点头,说道:“‘吃’字从这边看,是一个‘口’一个‘乞’,从另一边看,却是一个‘乞’一个‘口’,乞者之口,合而成‘吃’,必成金玉之言。小兄弟此次出行,务必多留意乞丐,说不定,乞丐会是小兄弟的贵人。”  李衍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心下半信半疑。  忽见酒楼门口走进一个小书僮,径直来到桌前。封声鹤问道:“什么事?”那小书僮低声耳语了几句,封声鹤点点头,起身抱拳道:“在下赶去赴约,就此别过。”说罢,转身便走。  此时,那店小二正好送上饭菜,瞥了一眼封声鹤背影,向三人道:“算卦不灵,放屁不疼!这些混江湖的,不过凭着一张嘴骗吃骗喝,三位就当是解解闷子,千万别当真。”封声鹤走出没几步,听见此话,忽然转过身来,向店小二脸上打量了几眼。店小二浑不在意,撇了撇嘴,笑道:“客官,你老别生气,我说错了,我是说‘算卦真灵,放屁真疼’。”  三人见店小二绕着弯骂人,都强忍着笑,免得封声鹤更加尴尬。不料封声鹤神情自若,毫无怒意,向那店小二走近几步。店小二一惊,道:“你……你要干什么?”封声鹤微微一笑,道:“这位酒家,我看你印堂发暗,口角有赤气上侵司空,今日说话可要小心了,不然,只怕口舌招灾。”说完这几句,转身扬长而去。  当下三人用饭,想起店小二的话,又都忍不住发笑。李衍道:“你们说这铁扇相士说的灵不灵,可信不可信?”凌霄道:“依我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张惠茹笑道:“怎么不可信,他说你做叫花子讨饭,我看就可信。”李衍将脖子一挺,嘴硬道:“做叫花子就做叫花子,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年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太祖高皇帝还讨过饭呢,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能屈能伸……”  只听“喀”的一声,一柄剑鞘直挺挺地戳在桌上,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哼,我看是‘男子汉大豆腐’罢!”
  李衍矍然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此人一身碧色衣衫,右腕扎着手帕,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上清宫前将他踢下驴的女子,身后是她同伴。  李衍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冤家路窄,想不到又会碰上她,这次怕要遭殃。”  张惠茹一听到“男子汉大豆腐”几个字,忍不住格格而笑,笑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笑声立收,问道:“你是谁?”那女子侧目而视,道:“你又是谁?”  张惠茹哼了一声,站起身道:“是我在问你,你竟敢顶嘴!”那日在上清宫前斗剑,张惠茹并未在场,所以不认得这女子。凌霄却亲身经历,知道这女子性子极犟,武功也不弱,忙起身劝解:“有话好说,大家不要误会。”  李衍慌忙站起,含笑道:“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我请你喝茶,如何?”  女子用掌在桌上轻轻一拍,啾的一下,李衍的茶水陡然化作一道水练激射而出。几乎同时,她已拔剑在手,手腕一抖,剑尖粘引水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碧色的太极光弧,咻咻飞旋几圈,“啵”地一声,重又注入茶碗之中。  剑气催动,引水化虹,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内家真力,张惠茹也是心头一震。  女子冷笑道:“小子,那日你害我受伤,今日碰上,我定要在你身上刺上几剑。”说着执剑蓄势,便要刺出。  李衍后退两步,连连摇手道:“且慢,且慢,那日姑娘受伤,又不是我出的手,怎能怪到我身上?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女子不等他说完,厉声道:“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怎能受伤?还敢狡辩!”话音一落,长剑抖动,已刺向他肩头。  凌霄左手疾探,在李衍肩头一拍,让他避开了这一剑。女子见一刺不中,欺身急进,手腕反挑,长剑倏地直刺他小腹。凌霄想再出手,岂知此剑极快,已是来不及。  眼看李衍就要中剑,忽见人影一闪,铮的一声,女子长剑已被另一柄短剑格开,一个声音说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在这儿撒野!”不是别人,正是张惠茹。  女子见这一剑力道不弱,微微一惊,喝道:“怎么,你也要多管闲事?”张惠茹一指李衍,轻笑道:“这小子是本姑娘爱欺负的,又岂容别人来欺负!”女子道:“这么说,你是定要管这闲事了?”张惠茹道:“这可不是闲事,我当然要管!”  女子的同伴见状,刀剑呛然出鞘,磨拳擦掌,随时准备一齐动手。凌霄一见情势不妙,手按剑柄,环视众人道:“大家有话说开了,不要动粗!”  酒楼的众食客一见这阵仗,难免一场厮拚,大喊一声:“小心溅到身上血,大家快跑!”哄然一声,纷纷夺门而出。一时间偌大的酒楼,除了他们几个,竟然跑得空无一人。  有几个胆子略大些的,在门前探头探脑,乍着胆子看热闹。  李衍见危急时刻张惠茹竟出手,也大感意外,苦于自己丝毫不会武功,竟让一个女子救护,不免又觉得自愧。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缩在一个女子身后,当即挺身上前,大声道:“这位姑娘,咱们有理评理,怎么动不动就出手伤人……”  张惠茹打断他,不耐烦道:“你让开些,人家说你是‘男子汉大豆腐’,你不中用,又评得什么理!记住,手中无剑,就不要跟人讲道理!”  女子将剑一震,沉声道:“好,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你们天师派的‘五雷掌’!”张惠茹冷笑一声,道:“‘五雷掌’专管降妖除魔,可不是用来打小鬼的,你就是想领教,也还不配!”  女子见她言语轻蔑,怒火上腾,长剑一抖,剑上青芒陡然爆涨,掠身攻将过去。张惠茹微微一笑,叫道:“等着你呢!”真气贯臂,短剑向天斜指,剑锋上登时激出道道萤光,轻叱一声,拔身傲然迎上。  “锵”地一声震响,剑芒闪烁,霞光纵横,二人身不由己地飞退开去。  一招之间,已试出深浅,两人皆暗自叹服,以为碰上了对手。  张惠茹眼角一扫,见那五六个同伴各持刀剑,正团团围住凌霄,忙大声喝道:“凌霄,还不动手!”凌霄本想和平解决,看来已不可能,听见呼叫,当即拔剑动起手来。  当下酒楼之中,一片金刃激震之声。  张惠茹趁那女子一怔神,先行出剑,直向她飞冲过去。一红一绿两道人影,瞬间缠斗在一起。  二人功力原本相若,但女子右腕负伤,十成功力只能使出七八成,数招过后,已渐渐显露败势。张惠茹娇纵成性,此时占了上风,更是得理不让人,一剑紧似一剑。  女子正感不支,忽听有人说道:“张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伤着这位姑娘。”  女子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正是李衍,当即怒道:“小子,你又多嘴!”口中说着,手下却丝毫不缓,抢攻数招,忽地纵身倒掠,叫道:“苏师妹,吴师兄,拦住这丫头,让我先收拾这小子!”  那边一男一女听见呼叫,分身过来缠住张惠茹。凌霄以一人之力,独挡五人围攻,只能背靠墙壁勉强应付,此时少了二人,登时气势大增,以一敌三,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女子抽出身来,手执长剑,一步一步直逼李衍。  李衍暗暗叫苦,心想好心为这女子,不料反遭恶报。好在四周多有桌凳,尽可周旋,那女子连刺几剑,都给他借桌凳之阻避开,虽然狼狈,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  女子数击不中,焦躁起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出来,绕着桌子转磨磨,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李衍一面绕桌急走,一面暗道:“也未见得让你刺上几剑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刚才你说我是‘男子汉大豆腐’,打不过你,也只好做回‘男子汉大豆腐’了。”脚下奔走不停,口中却道:“你用激将法,我可不上当!”  女子突然扭头叫道:“师妹,截住这小子!”李衍只道有人夹击,回头急看,脚下略微一慢,那女子一招“蝴蝶戏水”,已刺向他肩头。李衍矮身避过,女子倏然飞脚踢出,正中他腰胯。李衍当即跌倒,滑入桌子底下。  女子毫不容情,挥剑砍下,“喀嚓”一声,将一张桌子连角带腿齐丫丫斩断,桌上碗碟稀里哗啦摔落一地。李衍刚滚身爬出,女子剑又削到,情急之下,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桌腿一挡,嚓的一声,桌腿登时削为两截。大惊之下,又是嚓嚓几声,桌腿就如同砍瓜削菜,登时断为几截。  李衍低头一看,手中的桌腿仅余不足半尺,此时女子剑又刺到,匆忙之下,将桌腿脱手向她掷过去。女子侧头避过,怒喝道:“好小子,还敢放暗器!”李衍心道:“你要砍我,我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又管它是什么明器、暗器了。”  那店小二躲在堂口门后,见众人毁坏了器具,心疼不已,探出身骂道:“私呀咯仔!你们要打便打,这些桌子盘碗又没惹你们,干嘛打个稀烂……哎呀呀……我的盘子碗儿……嫩个打断命的……”只听得乒乓哗啦一阵乱响,显然又有盘碗碎落在地。  女子避过桌腿,更加恼怒,出剑更是凌厉。李衍一击虽不中,却阻了她攻势,当下灵机一动,急忙随手乱抓,不管抓到什么,只管一古脑儿向那女子掷去。忽然之间,抓到两手粘乎乎的什么东西,回身一掷,不料掷得歪了,离她尚有几尺远飞过,另一只手接着掷出,直射她面门。女子斜身避过,啪的一声,却打在另一个男子脸上。  那男子正与张惠茹缠斗,猝不及防,正击中左眼,“哎哟”一声,急忙伸手捂眼,只觉得眼上粘乎乎油腻腻,低头一看,却是一枚狮子头,犹自在地上打着转。当下又气又怒,叫道:“好小子,竟敢偷袭!”  李衍见击中的是那个吴师兄,忙摇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偷袭你。”刚说完这句,一想不对:“这些人是一伙的,你们既然不客气,我又何必讲什么仁义。”张惠茹在那边听见,果然叫道:“傻小子,胡说什么!”嘴里说着,手下剑可不缓,趁那吴师兄分神之际,一剑正中他肩头。  李衍见此招奏效,依样画葫芦,又顺手抓起一只盘子向女子掷去。女子轻喝一声,挥剑将盘子击碎,回头见师兄受伤,恼怒更甚,仗剑直取李衍。李衍匆忙又抓起一只盘子奋力掷去,女子又挥剑击碎,不想盘子虽碎,盘底却飘然飞出一张荷叶,不偏不倚,正遮在她脸上。  女子伸手抓下荷叶,触手油腻,满脸污腥,不由得羞愤交激,怒声道:“臭小子,竟敢戏弄姑娘,今天不宰了你,誓不罢休!”
  张惠茹一剑刺伤姓吴的,少了个劲敌,顿时大感轻松。  那个苏师妹武功稍弱,被她数招急攻,已是步步后退。张惠茹向那边扫了一眼,高声问道:“凌霄,你怎么样?”  凌霄虽被三个人围攻,好在对方只是缠斗,并非当真拚命厮杀,当即应道:“我应付得来。惠师妹,保护李公子要紧,不要和她纠缠。”张惠茹应声道:“我知道,要你说么!”话虽如此,一时想要摆脱姓苏的,却也不易。  李衍见碧衣女子攻势更猛,心下大急。忽然那女子一剑斜劈过来,急忙伏身,“喀”的一声,一张桌子断为两截,桌上一扇小蒸笼连带包子,满满砸了他一身。李衍不及多想,抄起小蒸笼向女子掷去。女子挥剑一劈,噗的一下,长剑却被蒸笼紧紧夹住。  店小二见又毁坏了器具,心疼转为恼怒,跳出身来,骂道:“嫩个打断命的,这不是不长眼睛,这是故意打坏物件,小王八蛋,再敢打坏,老子搓嫩屋里翻兜!”  女子抬脚踢下蒸笼,心中一动,发现李衍能跟自己周旋这半日,全借桌椅之势。当下更不犹豫,连连挥剑,见桌劈桌,逢凳砍板,接连砍翻了五六件,将他逼至墙角。  李衍四下一望,见无物可借,背靠墙壁,不由得淌下汗来。  女子长剑一抖,剑尖直对他脸,喝道:“小子,你还跑!”李衍长出了一口气,颓然道:“我……不跑了。”女子微微冷笑,道:“不跑了?是跑不掉了罢!”李衍咧嘴苦笑,无言以对。  女子此时得手,心中反有一种猫捉耗子后尽情戏弄的快意,倒不急动手,大声道:“小子,你胆子真不小,竟敢三番五次戏弄我!”李衍一边想法逃脱,一边应付道:“姑娘武功高强,在下则手无缚鸡之力,怎敢……”  女子格格一声长笑,打断他道:“我看这样,我也不杀你,只在你身上刺上几剑,你掷我几回,我刺你几剑,从此咱们两清,你说怎样?”说着,将剑锋在他脸上一蹭。  李衍只觉得剑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急忙道:“姑娘,咱们无冤无仇,这又何必,我看……我看不如大家讲和,做个朋友。”说着伸出手,试探着推开剑锋。  女子抽剑蓄势,冷笑道:“你想用缓兵之计,我可不上当!”娇喝一声“着!”挺剑直向李衍身上刺去。  只听“啊”地一声惊呼,接着“咦”地一声尖叫。  众人听见惊叫之声大为怪异,停下打斗,一齐回头望去。只见女子踉踉跄跄,身子似被外力牵引,一直向后跌退。先前一声“啊”,是李衍见剑刺来时发出的失声惊呼,后面一声“咦”,却是女子跌退时发出的惊异之声。  凌霄、张惠茹趁此机会,立刻跃到李衍身边,问道:“你没事罢?有没有受伤?”李衍定了定神,喘着气道:“好像……好像没受伤。”一边说,一边低头拍拍身子。  女子的同伴围上前来,问道:“田师妹,出了什么事?”女子一指李衍,惊声道:“这小子……会使妖法!”众人听她如此说,半信半疑,一齐望向李衍。李衍摸不着头脑,诧异道:“我……我……会使妖法?”  女子挥舞长剑,空中虚劈两下,高声道:“小子,不管你会什么妖法,我今天偏要和你斗上一斗!”低喝一声,纵身向李衍猛扑过去。  凌霄、张惠茹见状,双双挺剑护在李衍身前。  不料田姓女子只奔出数步,前扑之势陡然而止,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竟然硬生生向后退去,跌跌撞撞退出七八步,才勉强稳住。众人见此情形,无不骇然。  同伴抢上前扶住她,齐声问:“田师妹,怎么回事?”田姓女子气喘吁吁,一脸惊怪之色,道:“妖……妖法……这小子会使妖法!”李衍听她又如此说,更加莫名其妙,抬起两手看了看,疑惑道:“妖法?我怎会妖法?我……我……什么也没做。”  田姓女子惊疑未定,身子忽然像被人操纵似的,又向后急退。众人大惊,顺着她倒退的方向看去,只见东南角落里,赫然坐着一个怪人。  此人头戴斗笠,笠沿压得极低,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壶酒,一只小酒杯。  众人打斗时,众酒客早已四散逃了出去,有人独敢留下,实出意料之外。  更令人怪异者,青天白日,此人在屋里竟然戴着斗笠。更可骇者,是戴笠人的举动,这戴笠人如石雕一般,身子一动不动,掌如鹰爪,作凌空虚抓状,所抓之处,正对着田姓女子。  那吴师兄抬手一指,说道:“师妹,那儿……有个人。”  戴笠人端起小酒杯,慢慢啜饮一口,又慢慢放下。忽然右掌一抖,袖如风鼓,右掌缓缓推出。众人只觉得他掌力所到之处,寒气逼人,阴冷刺骨,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田姓女子跌跌撞撞,直向同伴冲去,她手中持剑,众人急忙格挡闪避。不料她刚冲出几步,一个趔趄又向左撞去,接着一旋,又向右撞去。乱冲乱撞,与众同伴搅作一团。  戴笠人凌空虚抓,劲力连绵,掌上就像有吸附力一般,轻轻向空一招,那女子便随掌而动,浑然不能自已。  吴师兄见自己师妹被人操纵,大是心焦,仗剑喝问道:“何方妖人?竟敢在此捣鬼!”  戴笠人听而不闻,缓缓斟上一杯酒,慢慢啜了一口。  吴师兄向另一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跃起,执剑闪电般刺向那戴笠人。戴笠人似乎视而不见,一动也不动,突然一张口,口中蓦然唾射出两道酒水,噗噗两声,两道血柱透体崩喷而出。二人没哼一声,像稻捆一般坠落在地。  酌饮之间,唾酒杀人!  这等杀人法子,令人毛骨悚然,众人一时皆目瞪口呆。凌霄见机会难得,低声说了句:“我们快走!”一手拉住李衍,一手扯住张惠茹,三人奔出酒楼。  那苏师妹向地上的两捆稻草探了探,走来向女子摇摇头,显然二人已命毙当场。待众人再回过头,只见墙角空空,桌上除了一把壶和一只杯,早已不见了戴笠人踪迹。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个个呆若木鸡。  这时店小二从后堂走出来,他还不知闹出人命,嘴里嘟囔着骂:“私呀咯仔!打坏了盘碗桌子,也不说赔,老子搓嫩祖宗十八胎……”见这伙人手中都拿着家伙,也不敢高声。田姓女子听见了,问同伴道:“这家伙嘴里说什么?”同伴道:“能说什么,满嘴喷粪!”向店小二狠狠瞪了一眼,叫道:“幺姑养的,冒搓得,再骂一脚抛死恩!”  店小二听了,怒气上撞,跳脚骂道:“嫩娘个鳖,打烂了东西,还不让骂,老子偏骂,搓嫩十八胎祖宗个娘……”众人听他骂得阴损恶毒,不禁大怒。那苏师妹见他不识好歹,厉声道:“小子,叫你尝尝厉害!”持剑忽地刺去。  店小二转身便跑,毕竟慢了一步,噗地一下,屁股早已中剑。同伴中有老成省事的,见又是死又是伤,怕人生地不熟无法收场,拉上碧衣女子,收了尸身,大家哄然而去。  店小二捧着屁股蹲在地上,“哎哟”连声,口中骂个不住。  待一干人去远,众伙计才敢出来扶他,问道:“伤到哪里了?疼不疼?”店小二抽手一看,见满手都是血,咧嘴道:“屁股都流血了,你说疼不疼!”  一个胖厨子拍拍他屁股,打个哈哈道:“怎么,伤着后坐了?还能放屁么?”店小二摔手道:“后坐嫩娘!哎哟……”忽然想起那相士的话,骂道:“这才是算卦真灵……哎哟……他奶奶的……放屁……真疼了!”
  三个人奔出酒楼,上马急驰,一口气狂奔了十几里,见无人追赶,这才勒住马。  张惠茹平日骄横惯了,此时却没命似的打马奔逃,心中自是不忿,她挥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鞭,高声问道:“喂,小子,那个叫你‘大豆腐’的女子,跟你有什么过节?”  李衍还没答话,凌霄道:“那日他们几个到龙虎山闹事,李公子说了句话,便得罪了这一干人。”张惠茹半信半疑,问道:“当真有此事?”李衍点了点头。  张惠茹笑道:“人在江湖混,难免挨刀棍!好小子,不会武功竟有胆子管闲事,这点儿我喜欢。”李衍摇头轻叹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倒没什么,只可惜……”心想:“只可惜我不会武功,反而自取其辱……”后边这句却没说出口。  张惠茹满脸得意之色,一挥马鞭道:“你不会武功,有我呢,我会帮你。”李衍在马上一抱拳,道:“我倒忘了,多谢你出手相助。”  张惠茹摆了摆手,颇为大气地道:“不用谢我。欺负了人家,便要给人家好处,不然凭什么欺负人家!我欺负过你,自然会助你。”李衍听得如此说,不禁一怔,心想:“这丫头的念头真古怪,这都是哪门子道理。”凌霄在旁笑而不语。  大家催马又行,行了片刻,李衍忽然勒住马,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像是在听什么。如此又行了二三里,又这般停住,如是者三次。张惠茹兜转过马头,问他道:“怎么了?”李衍道:“没事,马底肚松动了。”大家当是实情,都没太在意。  酉末时分,来到一座小镇上,见天色黑下来,便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吃过晚饭,李衍、凌霄来到隔壁房间,见张惠茹一个人正对灯出神,凌霄便问道:“在想什么?”张惠茹抬起头来,道:“在想……那个戴斗笠的怪人,这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救我们?你认识他?”凌霄道:“不认识。”张惠茹又将目光转向李衍,问道:“你认识?”李衍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张惠茹道:“他救的可是你,你真的不认识?”  李衍低头仔细回想,下山之时,自己除了一把折扇,一头瘸驴,家师亲口嘱咐的一句“天机不可泄漏”,此外别无它物。这一路上晓行夜宿,即未曾与人有过什么交集,也不曾与人交恶结怨,搜肠刮肚想了半日,此人自己决计不认识,当即断然道:“真的不认识。”  张惠茹越发疑惑,奇道:“既然都不认识,他为何要出手助我们?”  李衍沉吟了片刻,道:“他助我们,自然是友非敌,认不认识也没什么干系。我只疑惑一件事:光天化日,他为何要戴着斗笠?”凌霄也道:“这话极是,这个人当真神秘古怪。”  张惠茹秀眉微蹙,道:“这个怪人,真是神秘莫测,武功更是高深莫测。他唾酒杀人的手段真厉害,那是什么功夫?”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并无阅历,平时虽娇纵蛮横,但亲眼目睹杀人,平生却是头一次,此时回想,不由得一阵阵后怕,声音微微发颤。  凌霄挠挠头,道:“是什么功夫,我也不知道。不过,江湖上有这般厉害手段的,实在是罕见。”他在师门时多受差遣,常行走于江湖,见闻颇广,不料他竟也不识得。  李衍一想起那二人瞬间毙命的情景,心中犹有余悸。他在山上博览群书,易经有云“乾道大生、坤道广生”,乾卦“元亨利贞”之“元”字,除了大、始之外,更包涵“善”意,可见天道好生恶杀,实为世间至理。二人偶动杀机,弹指间便被杀,实在令人可畏可怖!  凌霄沉吟片刻,说道:“不过,他以单掌隔空制人,倒像是‘软玄掌’!”  张惠茹闻听一惊,问道:“软玄掌?哪是什么功夫?”凌霄道:“是一门极厉害的……阴柔内功!”李衍大感好奇,问道:“是妖法么?”凌霄道:“不是。”  过了一会,凌霄续道:“这‘软玄掌’是一门至阴至柔的佛家武功,修炼者至少要苦炼十年,才能略有小成,此人的功力,至少有三十年的修为。”  李衍接口道:“如此说,这人岂不是个和尚了?”凌霄道:“和尚倒未必,但他跟佛门一定有着极深渊源,不然,从不轻易外传的少林绝学,他又如何精通。”  张惠茹道:“这‘软玄掌’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她知凌霄见闻颇广,故有此问。凌霄摇了摇头,道:“这‘软玄功”固然厉害,天下无敌却谈不上,‘玄空拳’也属阴柔一路,就未必输过它。”  张惠茹忽发奇想,突然问道:“凌霄,你说咱们天师派的‘五雷掌’,和这‘软玄掌’相比,谁更厉害些?”凌霄不假思索,斩截道:“咱们的‘五雷掌’,绝不会输给它。”张惠茹听他如此说,登时面露喜色。  凌霄随即又道:“江湖中的上乘功夫不可胜数,如武当的‘混元掌’,少林的‘玄空拳’‘真如掌’,这些功夫都是极上乘的武林绝学。”  张惠茹见李衍半天无语,站在窗前呆呆地出神,便问道:“喂,你在想什么?”李衍怔了一下,顿了顿,道:“我在想一句话。”张惠茹道:“什么话?”李衍道:“姑娘说‘手中无剑,就不要跟人讲道理’,我在想,这句话……大有道理。”  张惠茹还当是什么要紧话,听他这般说,不禁哑然失笑,问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李衍道:“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张惠茹笑道:“怎么个太对了?”李衍沉吟片刻,断然道:“我……我要学武功!”  张惠茹一撇嘴,笑道:“什么?学武功?就凭你!”语气轻蔑,显是不信。凌霄瞥了她一眼,忙道:“公子师承渊源,不会武功,那是不学罢了,若要学,自然一点便通。”张惠茹道:“怎么,听见说江湖上的绝学,你动心了?”李衍摇摇头道:“不是。这次下山,屡遭他人欺侮,皆因我不会武功,所以,我一定要学武功!”  张惠茹道:“你喜欢跟人讲道理,去读书好了,干嘛又学武功?”李衍沉默片刻,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读书,是为了心平气和跟人讲道理,我学武功,是为了让人心平气和跟我讲道理!”  张惠茹格格长笑,一拍桌子道:“臭小子,这就对了。你要学,我教你。”李衍斜了她一眼,道:“疯丫头,我可不跟你学。”张惠茹一听,登时恼怒,霍地站起身道:“臭小子,你……”李衍将身子一挺,昂然道:“疯丫头,我,我怎么了……”  凌霄忙上前分开,劝解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张惠茹不甘心,又叫道:“臭小子!”李衍也不甘示弱,还嘴道:“疯丫头!”  过了片刻,张惠茹忽然道:“好罢,我们讲和。”李衍一怔,道:“什么讲和?”张惠茹长吁了口气,说道:“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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