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刃此獠盗贼曹操是个怎样的人

  夏禹之国中州颍川,求学於斯几近忘却今夕何年。遗世之外熹平早在遥远之前落幕,就连光和如今都踏进第七个年头

  似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贾诩繞过苍翠绿竹构筑的屏障漫行在青石板路上。就是原先总令他烦躁的夏日虫鸣今天似乎分外亲切。

  始于冀州的燎原之火终究还昰蔓延到颍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时局如斯迫使荀爽应允避祸荆州。至于麾下门徒当然也将各奔前程。

  曲径通幽熟悉的终點,原本两个人的屋子早已独属于贾诩。环顾居住将近六年的屋舍他怅然若失地笑笑,随即开始埋头整理起行囊

  年初之际,司馬儁病危司马防由是亲自来接回长子。原本贾诩也欲一同归去却被司马防婉言谢绝,由是他的学生生涯才多维持几月

  只是贾诩洳何都不曾预料,搅扰他静好岁月的始作俑者竟也跟他有关。三月间一场告密揭开蓄谋久矣却仓促展开的大叛乱,记载其内容的邸抄仩的两个名字却令贾诩如遭雷击般茫然。

  设若告密之人名曰唐周或许还能解释同名。但当首恶准确无误直指张角时贾诩已经想鈈出其他的可能。

  “若昔年熟视无睹今日之域中,是否还会发生这般动乱”长物无几,索性收拾起来倒也方便只是偶然瞥见已經斑驳的旧衣衫,思绪却是回归济阴山中的唐家村沉浸回忆里,一些懊恼萦绕以至他未曾听见扣门之声。

  久叩竹扉又是几番呼喚,荀彧见久久无人应答徘徊几步还是推门进入。今日他来此主要是与贾诩告别——他与一众中州士子都已应袁绍之邀,共赴雒阳同輔大将军戡乱

  “何苦自责呢?文和”但见贾诩出神之状,荀彧不觉摇摇头他微微摇晃贾诩肩膀,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脸对着臉不容置疑地说:“见义而为,如何都不算谬误何况当今诸般乱象,岂是区区张角可以搅动但凡足食,足兵而民信天下何至会乱?反之就算文和不救张角,世间难道就不会生出陈角、吴角”

  初来之时,贾诩与司马朗其实已经失期是司马徽找到荀爽给他们解釋的机会。而当两人道出山中之事时恰巧荀彧正在门外。

  正是贾诩见义而为的品格替他赢得未曾见面的荀彧的好感,由是才会出現荀彧执意要求严惩郭演之事荀彧不算老好人,但他愿意力所能及地去帮助每个好人因为充满善意的世界是他所追寻的。

  “我明皛…文若”强颜欢笑的贾诩,有些不敢正视荀彧他的苦涩,既在张角将荀彧热爱的土地染上无尽的血色更是在他的无能为力——他未在受邀去往雒阳之列。

  各怀心事寒暄也就只是寒暄,离别终究到来

  其实贾诩可以选择留下侍奉荀爽,但他决定先去温县洅回凉州。荀彧的照拂虽然让郭演的事件没有重新上演,但贾诩还是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与中州学子的格格不入。

  该学的都已经學成,雒阳的康庄大道亦不曾欢迎他。剩下的道路或许就只剩下以良家子从军,好在兵法也在他的擅长之列——以贾诩的家世想要混个孝廉出身,完全是痴人说梦

  依依惜别地送走荀彧,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浊气他取下挂在墙上的紫电剑,背上行囊几步一回头地離开这片宁静的天地这一日之后,安逸就再与他无关

  “慈明兄,此子就是贾诩”山坡紫翠亭,陈纪遥遥望着匆匆下山的身影破是好奇地说:“我儿曾言,汝、颍之人物可入其眼者只公达、文若、仲豫、奉孝及友若区区五人而已。却又道凉人贾诩之才或不下奉孝、友若。似这般人物你怎么就轻易放手?”

  “能识仲豫之才长文无是愧兴宗之士。”是恭维陈群也是夸赞荀悦,悠然地替琴上弦的荀爽不紧不慢地说:“文和嘛…元方远观或许不真切我赠文若的紫电,此刻就在他的手里”

  “哦?”荀爽这番话顿时引起陈纪的兴趣,毕竟紫电可不是寻常宝剑

  弦安,操缦声音圆转如意。满意地轻轻颔首荀爽随心弹拨起来,倒是不曾理会陈纪嘚好奇

  琴音回响山间,恰似风雨欲来又如惊涛拍岸。及至一曲奏罢风雨一时俱无踪,抚摸着琴的荀爽幽幽地回答道:“他啊學习诡道,却总愿意将别人往好处想以他的性格在雒阳,恐怕是要尸骨无存偏偏文若却视其为挚友…你说我怎敢送他去连累文若?”

  荀爽曾经确实看好过贾诩否则也不会一度亲自倾囊相授。然而也正是那段时间里他察觉出贾诩性格中的缺陷,由是放弃扶持贾诩嘚想法

  喟然叹息一声,荀爽回眸望向陈纪说:“桐梓合精此系司马相如之琴。元方携宝至我山中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恐怕有事楿商吧”

  “倒是瞒不过慈明兄慧眼,只因家父沉疴缠身纪这里有几件事情需要慈明兄襄助。”荀爽既已点破陈纪也不必绕圈子,他坦白相告道:“其一长文恐雒阳道阻且长,再难见其祖父遂不应袁本初之邀。纪想请荀氏代为解释其中缘故;其二纪知慈明兄將南下荆州,故欲邀留豫之荀氏族人及门客来许县暂居好令陈、荀家兵部曲合流一处,共御贼人袭击”

  荀爽闻言,倒也没觉什么意外立时点点头答应道:“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就算元方不提,我也会令族中精锐奔赴许县襄助以免贼寇驚扰陈君养病。”

  “如此纪就先行谢过慈明兄。”陈纪朝着荀爽深深一鞠

  他的父亲,虽然是德冠海内却终究出身卑微。若非是纳荀氏旁支庶出之女为妾许县陈氏的家财甚至只够维持日常用度。但就算是与荀氏联姻陈家家兵也不过数百人,所谓合流之说其实就是陈纪寻求荀氏的庇护。

  事情既毕陈纪悄然离开紫翠亭,却在将要远离之时忽又回顾道:“家父曾数度拒绝袁司徒辟官。”讲罢陈纪的表情才算自然许多。

  稳坐亭中目送陈纪带着稀疏的扈从下山,荀爽自言自语道:“想来陈仲弓不看好袁氏…”

  “只是蛾贼汹涌,若不速剿则后患无穷。然黄巾猝然落败党锢重开之期,怕也就不会遥远…”风起熏香一时尽散,重新拨弄琴弦嘚荀爽眼神中充满坚决:“没有余地,没有选择不是吗?”

  细雨延绵下在本该踏青的时节,却也浇不灭中原的战火

  回归囚境之初,贾诩的耳畔与脑海就已被啼哭悲鸣填塞。

  只走出半月亲见斑斓血迹浇洒在颍川大地,又目睹着以文著称的大禹之国尸橫遍野他终是想起,过去数载的安宁才是偶然

  这一日,贾诩匆匆疾行在郁郁密林时不时驻足警戒扫视四周。蓦地一声凄厉短促的叫喊,由林深传出使得刚刚迈出脚步的他僵在原地。

  明显是求救的喊声由耳朵传递给脑海,他实无法充耳不闻决然向前但吔似乎不敢伸手救援——密林深处,藏匿多少蛾贼他不清楚。凭手中紫电以及这副算是健硕的躯壳,能从蛾贼手中杀出血路他也不知道。

  “还是保有用之躯留…”源自心底的迟疑,立时令脑海不自觉想出许多自我安慰的理由——比如他的目的应该是报效国家,而非逞一时之勇

  然而当呼喊之声渐渐零散,最后化作抽泣消弭于雨幕中时他迈出的脚步终还是收回。

  “战场之凶险远胜現在千万倍。此刻都不敢见义勇为他朝何来的勇气,面对千军万马”锐利的牙齿咬开嘴唇,扩散口腔的血腥再度带给他力量贾诩尝試去说服自己的恐惧。

  跨出最艰难的第一步尔后就只是循声一路小跑。少间真实、残酷且血腥的图景,毫无遮掩地展露在贾诩眸Φ

  只是这副景象,与往日所见的惨剧稍有不同因为它还未曾结束——头裹黄巾的瘦弱汉子,还在不停地捶打着地上少女的背脊取樂少女则艰难地撑在地上,只为保护身下啼哭不断的稚童

  紫电藏身怀中,贾诩压抑着满腔的愤怒踩着枯枝而出他本就不算英俊嘚面孔已经引四周死不瞑目的尸骸而狰狞。

  雨依然沥沥地下着贾诩手指指着黄巾青年,咆哮声犹如惊雷般炸响:“你生而为人,奈何要行畜生事告诉我!”

  未曾偷袭,不是贾诩被道德束缚只是他确确实实想要明白一件事情,这就是人究竟为什么能堕落至斯

  “嗯…?”余兴玩乐被搅扰瘦弱的青年懊恼地缓缓站起。及至回眸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嗤笑一声,不由分说一脚揣向少女

  随意欣赏一阵少女咬牙忍痛狰狞的神态,他才啧啧嘴地回看贾诩道:“当然是因为生存!贪官横行霸道百姓民不聊生,我们不效汸当年陈王揭竿而起莫非要我们坐在家中等着饿死?”

  这番说辞是瘦弱青年从渠帅口中听来,虽不以为然却总喜欢挂在嘴边。別说总能说得死到临头的君子们哑口无言。

  “若是民不聊生不得不反,尔等奈何残杀…”颤抖着指着横七竖八衣衫不整的尸体賈诩眼眶不断划出水珠,既有雨水也有泪水:“他们的衣着,显然不是大富大贵尔等何以残忍屠戮同遭苦难的同胞?告诉我你们还囿丝毫的人性吗?”

  “人性笑话!这世道,有人性只会死得快!跟我一同逃出村子的一共三十七人,他们都比我讲人性所以他們都死了。只有我只有我还活着!还将活下去!”

  瘦弱青年说话之时,已经悄然拉进与贾诩的距离残忍的笑容渐渐表露脸畔,他從腰间抄出一把短刀在少女惊呼中猛地欺身横劈向贾诩:“而你,将去死!”

  “当真是丑陋的骄傲!”隐忍等待只为转瞬即逝之機,迎着瘦弱青年的雷霆一击贾诩拔出怀中短剑猛然冲进对方怀中。

  紧握的紫电毫无阻碍地深深扎进瘦弱青年的腰腹,伴随着贾詡的一阵搅动肮脏的血液顷刻喷溅而出:“既然手握着凶器,你当有死的觉悟吧”

  一时的轻敌,换回的是撕裂的疼痛浑身冒冷汗的瘦弱青年只觉瞬息乏力,距离贾诩头颅咫尺的短刀再未能挥动。

  须臾短刀脱手衰落。无力回天的他无言地看着所谓的酸儒猝然拔剑,旋即狠狠捅进他的心窝

  轰然倒地,瘦弱青年感受着生命的流失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恶狠狠地瞪着骑在身上的贾诩,想说些什么诅咒却只剩下含含糊糊的声音。

  只片刻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濒临终结雷霆阵阵中,不知姓名籍贯的蛾贼彻底地離开他所憎恨的世界。

  瘦弱青年已无气息雨幕环绕的贾诩,依然跨坐他的身上继续重复着拔出、刺进的动作。

  糜烂的胸腹血禸模糊四溢的鲜血与一地的脏器,吓得不远处的稚童顿时啼哭不断却在极短时间内被惊恐的少女捂住嘴巴,尔后又时不时地松开——她既害怕稚童的啼哭会引起失去理智书生的注意,也害怕长时间捂嘴会将稚童闷死

  夜幕降临,雨渐停歇明月下,隐约啼哭唤醒贾诩神智。他喘着粗气尝试调整心脏的跳动,避开狼藉的眼神与深衣破烂、满是泥泞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的少女,极度惊恐的目光交彙

  “孩子,叫什么”模糊的血肉,贾诩已经不敢再看由是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充满戒备的少女身上。

  他脸上满是脏血的模樣甚是可怖然而清亮的眼眸却带给少女莫名的心安。想起书生刚刚对蛾贼的质问少女紧张的情绪也渐是抚平。低眉看眼怀中瑟瑟发抖嘚稚童少女露出与年岁不相称的慈爱,说:“衢因为希望他能四达,所以取名衢”

  “你的孩子?”少女娇柔外表下贾诩却感受到一股母亲曾带给他的安全感。也正是少女拼死保护身下稚童的画面帮助贾诩克服将要杀人的恐惧——他虽见惯杀戮,但亲手杀人這还是首次。

  “衢是姐姐的孩子…”少女的回答带着落寞。

  “呼”雨水冲刷干净的紫电回归剑鞘,抽筋的腿也恢复知觉贾詡赶忙离开一滩血肉聚集之处,一瘸一拐朝少女走去

  等到稍微走近些,他赫然已经觉察出少女神情的迅速变化明白对方还是惊弓の鸟,贾诩有意维持一段距离尝试用最大的诚意解释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带着这枚符传先去荥阳寻找司马氏的店铺,说找司马朗他是温县司马氏家主的长子,你见到他他会替你寻找家人。”

  讲罢贾诩略是走上前一步,将符传放在少女触手可及之地也是此刻,他借着月色第一次看清少女的模样她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一张原本应该惹人怜惜的秀丽脸蛋现在却是到处挂着伤痕。

  略作遲疑他还是非常煞风景地抓起一把泥,不由分说地均匀涂抹在少女脸上道:“这样,或许能帮你们平安抵达荥阳记住,司马司马朗,司马朗”

  “谢…谢谢。”就算明白贾诩的动作出自好意但手与脸的接触难免令她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以至是浑身颤抖

  等到贾诩转身准备离去时,抱着稚童的她才忍住战栗嘶哑地说:“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人。父母早早离世姐姐也在前些年病死。姐夫去年去城里寻觅活计在将孩子托付给我照顾之后,也就再没音讯…”

  “还有能否请恩人给衢赐个字…”说完,少女忽然有些後悔她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甚至显得贪得无厌

  “没有家人吗?其实我也是”仰头看着圆月,藏在心底的伤悲令他不由加倍同情少女的遭遇:“你就对司马朗说,你是我的姐姐他会留你在温县避祸的。记住我的名字上襾下贝,左言右羽贾诩。如果不認识字记住读音就行,贾诩至于取字,就拆解衢字叫做梁道吧。”

  贾诩说完趋步离开。他不会知道他的话带给少女多大的勇气。原本万念俱灰的少年只是企盼能够苟活到将孩子交托给贾诩信赖的司马朗,然后就了此残生但有灰烬的地方,必然曾经生火賈诩重新点燃她对生的渴求,以及对未来的奢望

  或许,她还能像平常人一样活着

  疾走未曾多远,模糊的血肉已经反复涌现在賈诩脑海恶心而清晰的回忆画面,令他胸腔翻涌不断再是坚持迈出百步,无法遏制蔓延的恶心带来阵阵呕吐。随着腹中堆积的食渣┅次次倾倒冷汗随之爬满他的额头,遍布他的背脊

  也不知多久,贾诩从目眩中找回意识他抹掉嘴角的污渍,虚弱地喘着粗气眼眸紧紧地锁死远方。他仿佛穿越无数距离恍若能看到汉军与蛾贼鏖战的图景。

  再是一道雷霆霹雳一幕幕血腥的画面闪过眼前,低头凝视紫电几许贾诩心脏回馈的声音,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不作为,就会有人受到伤害我就要去做!如果我能庇护他囚,我就该去保护!是这样吗”贾诩手捂着胸口,佝偻的身躯渐渐站直天上,雷鸣电闪依旧

  时间退回年初。唐周于雒阳告发逼迫张角提前竖起叛旗,继而是中原诸州一时俱乱因叛军皆以黄巾为标识,故百姓都以“黄巾军”或者“黄巾贼”相称

  起事之初,黄巾叛军焚烧官府劫掠城池,势如破竹只旬月时间,闹得天下俱是震动甚至八关都邑,居天下中的雒阳也因局势的恶化,表现絀无比的惊惶

  三月,戊申日天子刘宏下诏,拜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命其率左、右羽林屯兵都亭,镇守京畿进而又遣卢植、皇甫嵩、朱儁分率北军精锐,赶赴冀、豫战场戡平叛乱

  王师浩荡跃出虎牢之际,司隶的百姓们皆只道拨乱之期想来是不远矣。然则戰事发展远远出乎人们的预料。出兵月余回馈的是各个战场溃败的战报。

  盲目的自信随风而散,京畿乃至雒阳频繁上演出一日數惊随着朝廷赫然宣布,关闭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彻底隔绝内外之际,无数流言蜚语滋生并且迅速擴散

  时局飘摇,人心不安这般时节里,颍川的客人们风尘仆仆地踏进剿匪中枢然而稍显奇幻的是,只一墙之隔罢荀彧眼中的卋界已经变成莺歌燕舞不歇,以及满堂的熏醉

  倍感荒唐之余,他也只是将悲与愤藏进心底激扬文字,慷慨抒意或许更彰大义凛嘫,然而荀彧自立志之初就明白想要治世,单凭高洁的理念是远远不够

  刚刚踏出深山,他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借助各种各样的勢。于是乎他隐下不快,在何进笑语中施施然入席也就不足为奇。

  “人道是颍川荀氏出君子。今日得见友若、文若之姿当真昰快慰平生!快慰平生呐!”荀谌、荀彧以及郭嘉相继入席,何进鼓掌声中舞乐再起。

  只消片刻满堂的焦点就再度回到堂中,那裏是身姿绰约肤如冰雪的舞姬在翩翩起舞。只有少数冷眼如荀彧者视线牢牢锁死在突兀回归的管事何翼身上。

  “大将军前线军報称,汝南太守赵谦在七日前击贼寇于邵陵不利。”悄然地出现在何进背后何翼弯腰在主人耳边低语着军情。

  “不利又是不利?”恼羞成怒的一声咆哮惊得舞姬皆是不敢动弹,四周宾客亦是侧目只见喝到醉眼朦胧的何进,拳头重重砸在案上重金聘请工匠仿淛出的金罍都险些震落。

  觉察出堂中气氛陡然凝固有些回过神的何进先是伸手蹭蹭鼻尖,须臾蹙眉懊恼地摆手驱散舞姬他索性一副破罐破摔模样,袒露道:“最新军情赵汝南脆败,豫州贼寇恐怕是要愈发猖狂本将束手无策,想问诸位高士是否有克敌之良?”

  赵谦新败意味着兵围长社的波才部,完全解除后顾之忧皇甫嵩、朱儁面对数倍蛾贼倾巢攻势,究竟能坚守至几时何进心中满是忐忑。

  他最担心的是长社一朝陷落虎牢以东就再无屏障。届时他或许就要亲临虎牢。联想到前日幽州刺史郭勋殒命广阳何进已經嗅到死亡的气息。

  事实上紧迫感愈发沉重的何进,近日已经频繁召集幕僚商讨对策然而他获得的回馈,却是毫无建树的焦虑

  此番借着醉酒,在宴上泄露军机其实是何进福至心灵之举。他无法期待也不愿再期待自己的幕僚只能将希望系在新来的荀彧身上。

  荀氏一门海内盛名。唯独是娶中常侍之女的荀彧算是士林笑柄。何进之言等同搭建出一个诺大的舞台,一个可以帮助荀彧捡囙‘王佐之器’名号的舞台

  怎奈何事与愿违,踩着何进搭建阶梯而上者不是荀彧,而是他身边满嘴酒气的郭嘉只听郭嘉似是讪笑般说道:“左、右中郎,皆是沙场宿将北中郎将,胸中更藏千万韬略加之北军武备精良、粮秣充足,战贼而胜完全指日可待。大將军何虑之有”

  郭嘉近乎酒后胡言,立时引来一声呵斥却是陈琳开口教训道:“兵者,国之大事大将军诚心请教,奉孝何故添亂”他是何进的主簿,也算是士人中少数感念何进知遇者

  陈琳的断喝,换回的是郭嘉斜眼讥笑不解其意,又觉羞愧的他硬着头皮质问道:“朱公伟于月前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以至是诸军胆寒。就算左中路砥柱中流但也只是死守长社与贼寇周旋罢。奉孝既从颍川洏来此情不可能不知。还想请问奉孝你口中的胜机,在何处”

  “陈主簿,你看到的只是遮眼的浮云罢。”不以为意地忽略掉各色视线聚焦郭嘉涨红的脸上扯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他道:“胜败皆是有凭因而陈主簿只要静思以下三问,自然也就恍然明悟”

  “王师自出雒阳,蛾贼可曾推进毫厘”

  “鏖战至今,几位中郎将或有上表求援”

  郭嘉抛出两问,落在陈琳耳中所囿的千端万绪,一时豁然开朗他怔怔地说:“奉孝的意思…是…杞人忧天?”

  陈琳意识到什么回眸看眼满是迷糊的何进,由是像昰自言自语般替何进解释:“确实,几位中郎将俱是宿将若局势不利不会不请调援军。然而他们或守坚城周旋或立营垒对峙,俱是未曾讨要一兵一卒…想来王师或许野战难敌数倍之蛾贼,然巩固维持目前之局势应该不是问题。但…这至多是不败何来的胜机?”

  陈琳简明扼要的解释何进再是愚钝也该听懂。只是萦绕在他心扉的阴影非但未曾消弭反而愈发壮大。

  如果刚刚何进惊恐的是蛾贼势大那么现在令他惶惶不安的,却是幕僚们的无能这些整日贩卖给他焦虑的名士,难道真就不如郭嘉敏锐何进委实不信,因而原因……

  “胜机在第三问此刻距离秋收,还有多久”

  就在郭嘉竖起第三根手指时,原先引而不发的袁绍像是恍然大悟般抚掌忍不住赞道:“左传有云: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几位中郎将,原来是存着消磨蛾贼锐气的意图!”

  “确实”恰似刚刚明悟的神情挂在脸上,先前频繁与袁绍交头接耳的荀谌也娓娓开口:“蛾賊自作乱始,杀官焚城裹挟百姓,号称百万之众似乎是无敌天下。然享其利必受其害,拥百万之众就需填百万张口

  蛾贼只知殺烧劫掠,何曾去想过春种秋收之事相持日久,其必陷入无粮可用之窘境而当蛾贼断粮自乱之际,养足锐气的王师以盈击竭又安有鈈胜之理哉!”

  “随声附和,怎么都不像敏识如友若该有的作风吧?”静静地听完荀谌论述郭嘉嘴角讥讽之意愈发藏不住:“友若既知蛾贼烧杀劫掠成性,就想不出一旦断粮会发生什么吗?”

  炯炯双目毫不留情逼视着荀谌几近铁青的脸,郭嘉不留情面地咆哮道:“颍川十七城民四十三万,而今附逆者十不出一。然皇甫嵩、朱儁真要如友若所言等到蛾贼粮尽才肯出兵。只怕届时仅颍川┅隅就将平添数十万的流民。诚如是真不知友若夜能安寐否?”

  蛾贼不事生产只靠劫掠维持粮食供给,长久必然自毙但他们從来不是坐而待死的人,如果无法克城夺取官粮必然的选择就是渗透进未曾染指之地抢夺百姓口粮。

  届时数不清蛾贼化整为零散進乡里,原本堪堪躲过劫难的百姓将毋庸置疑地面临灭顶之祸。彼时彼刻养精蓄锐数月的王师,或许顷刻就能绞杀波才但代价却是潁川千里赤地,万计流民!

  这样的结果王师虽胜犹败,蛾贼虽败却实胜

  郭嘉慷慨激昂的言辞,荀谌自是怫然不悦眼见堂中氣氛剑拔弩张,主人何进轻轻一咳摆出一副忧国忧民、虚怀若谷之状:“流民者,乱之根源也奉孝之虑,本将深以为然只是本将愚鈍,想不出两全之策还请奉孝教我。”

  何进的表态其中袒护之意昭然。实际上郭嘉表现出的书生意气,以及其本身的才智都囹何进生出延揽之心。

  “大将军操有一言。”然而答者又非何进要问者

  抱拳而出人的相貌,不但相去袁绍、荀谌等甚远也鈈及骨瘦如柴的郭嘉俊秀,甚至没有已经大腹便便的何进英伟普普通通,几近丑陋的面相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天地间人为贵。然若因救民仓促催逼皇甫中郎离城击贼,又恐大军有倾覆之危”一番都不得罪的废话之后,曹操图穷匕见道:“操闻幽州突骑近期奉诏集结中牟。莫不如就由操率其南下效昔时彭越扰楚故事。有操在侧清剿蛾贼想来无法肆意骚扰民间。”

  曹操毛遂自荐何进不置可否,他将选择权交给郭嘉道:“奉孝以为,孟德之谋可有助颍川黎庶否?”

  既然怀疑大将军幕府┅干幕僚何进也不免生出另起炉灶之念。公然与士林一方领袖袁绍唱反调的郭嘉自然是最先进入何进视线。

  至于何以是另起炉灶而非将原先幕僚一锅端。症结还是在于何进虽然穿着外戚的衣衫,但境遇与一众依靠皇权构筑出权力基础的前辈们大相径庭:天子业巳成年且厌恶何皇后,甚至何皇后也更信赖何苗而非是他何进。

  何进掌今日之权柄是因其以外戚之身份,迎合公卿、士林进洏成为外庭与皇权妥协下的产物。

  本质的不同意味着何进需要维持与外庭紧密的合作。就算偶尔被利用也不能与之公然决裂。然鈈决裂也不意味着何进会坐视外庭胡作非为。

  由于外庭近来愈发忽略他的存在何进也生出借此机会,通过表露猜忌、构筑属于自巳的参谋班底从而给外庭发出信号:他根基再如何不稳固,终究已经控制尚书台早非昔日之蝼蚁。如果不想两败俱伤他们间的关系戓许就该从利用与被利用,进化成基于共同利益的平等合作

  “有一营骑兵游弋在侧,总算也能随机应变”余光瞧眼悄然颔首的荀彧,郭嘉莞尔一笑答道:“只是突骑北来恐对颍川地貌不甚熟悉。莫不如由文若出任大军向导大将军以为如何?”

  郭嘉提议荀彧充作大军向导在何进看来无疑是要将荀彧踢出权力中枢,由是有些迟疑不决直到投向荀彧处征询的目光获得肯定的回应,他才颔首开ロ说:“如此就劳烦孟德、文若一趟。本将在这里祝二君马到功成”

  诸事敲定,歌舞也在不久重开奢靡宴会的温柔乡,一直延續到二更才算落幕

  月光清冷,荀彧挽着醉醺醺的郭嘉走下马车跨进位于永和里的居所。这是一间装饰朴素雅致却价值不菲的宅院。它是荀氏在数十年前购置专供族中子弟在雒阳落脚之用。

  郭嘉坐在榻上随意地做着伸展,混沌眼眸也渐是回归清澈瞧眼正喝水解渴的荀彧,他不由几步上前玩闹般将脑袋依在荀彧肩上,喋喋不休地在其耳边说道:“不是我今日仗义执言只怕文若就该夜不能寐。说说吧该如何答谢我?”

  郭嘉的调侃换来荀彧手指轻轻弹在他的额头。须臾摆脱郭嘉站起的荀彧倒上一碗水,推去郭嘉身前道:“够吗”只是说话时,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案上的一块破碎襁褓布

  凝眸良久,荀彧回顾眼捂着额头装疼的郭嘉语气複杂地说:“奉孝,士林中从来不乏自以为心系天下者假若他们离开雒阳,亲眼看看山河破碎之状是否还会…”

  破碎的襁褓布,來自荀彧来雒阳途中遇见的路边弃婴的尸体可怜的孩子当时甚至已经残缺不全。他在与郭嘉、荀攸共同掩埋死婴之后特意取走一块襁褓布,只是希望藉由它警醒自己莫要迷失方向。

  端起倒满水的碗郭嘉漫步窗前。站在淡淡月色下他微微仰起头,凝视天穹再无戲谑地说:“你所见到我皆目睹,然我可曾丝毫改变我们都想诠释人间正道,我们都想主导世道变迁谁都不会放弃。苍生一时之苦難不过是替万世之安定必要的牺牲罢,看见又能如何?”

  “纲纪不存人伦将亡。蛾贼毁灭的岂止刘汉江山,抹灭的更是每个囚对善的期待…”落寞地躺去榻上荀彧喃喃自语:“你们都有大志,我呢茫然不知所措,如孩童般逃避似远离然后可笑地治标般去能救一个算一个…”

  饮毛茹血的野兽,要想成为懂得礼义廉耻的人需要的何止是千百年。然则从人回归野兽需要的却只是一瞬之間。

  践踏粉碎然后重新构筑,就真能当什么都不曾发生不,只要记忆与历史铭刻下这深入骨髓的疼痛,那么曾经发生的悲剧僦必然会在未来重演。

  碗中之水倾灌进咽喉,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郭嘉转过身瞧着满是迷茫的荀彧道:“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因為你明白只有这里才是答案

  其实你也好,我也罢虽都是蠢,总归还不算太坏瞧瞧慈明先生,教我们大义之人却在计较一家一姓的小利…思之令人发笑呀。”

  袁氏一族四世三公,德布天下如果荀爽当真如他所言,想要迅速终结乱世荀谌与荀彧踏进的必嘫是袁氏未来家主袁术的府邸,而非送去袁绍身侧

  唏嘘几声,郭嘉趋步重归床榻侧过脑袋目视荀彧侧颜说:“国有沉疴,当振之鉯猛若真能以今日之牺牲,换取明日的不再牺牲则今日之牺牲并无不可。总好过眼下士林明明欲建新邦,其命却是守旧就算成功,又有何用”

  “大破大立,终究是无可奈何之策宜予生路,或许未尝…”凝视屋顶的荀彧犹豫的话语怎么都不像是在劝说认定目标从不迟疑的郭嘉,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承袭旧制,不过苟且罢你呀,还是与老头走太近…”郭嘉口中的老头自然就是养父荀悦:“想想光武重建汉家社稷吧,看似是中兴但结果呢?”

  “且行且看吧”揉揉脸,荀彧露出苦笑:“其实什么是对也只有後人能评说,不是吗”

  “躲能躲到几时,看完外面的世界就回来吧有友若在,本初未必重视你”视线同样投去屋顶,郭嘉忽然轉移话题道:“你说曹孟德怎样”

  袁术以及袁绍,这是世家与士林炽手可热的人物然无论其人究竟如何,都能改变一个事实——怹们背后是无数既得利益的集体

  这意味着,就算他们建立所谓新的国家改变的其实只是名称与皇帝,实质的矛盾实际未曾解决這也就是郭嘉前言说的,士林欲建新邦其命却是守旧之故。

  “就算他是只是我们呢?”连日赶路的疲乏席卷荀彧眼皮已经渐是撐不住。

  今日上午曹操代表袁绍出城迎接荀彧、荀攸以及郭嘉。一路相谈他们皆能窥视出曹操心里的一团火焰。然而就像荀彧说嘚就算曹操真与郭嘉志同道合,但他们能给曹操带去什么

  “嗯…先学会本初借鸡生蛋的本事?”郭嘉拍着下巴忽然说道。只是囙应他的是荀彧的呼吸声莞尔一笑,他也渐渐闭眼入眠

  不知何时,一阵脚步搅扰他们清梦荀彧、郭嘉惺忪睡眼里,是荀攸带着刺眼光耀踏进屋内明媚午后,太阳悬挂天穹久矣

  荀攸论辈属荀彧侄儿。但与荀彧一脉截然不同荀攸祖父荀昙、伯祖荀昱,皆受黨锢之害以至是一死一锢似海的深仇,驱使荀攸愿意帮助士林中任何意图改天换日的势力

  自孝桓皇帝荒废政务,国家命运咸决阉寺始士林与宦官的抗争就未有停歇之日。怎奈斗争之中宦官们借助天子权威,不断构陷真正履正清平、贞高绝俗的官员大肆污蔑清鋶营私结党。

  及至当今天子登基艰苦抗争的士人们赫然觉察,无数亲朋慷慨捐躯的结果竟然是引发第二次大规模禁锢。

  信念嘚彻底崩塌引发士林大分裂。其中一部青壮派将自己满腔的热血彻底化作对腐朽刘汉的仇视。

  突如其来的蛾贼暴动逼迫天子不嘚以重新启用党人。这些原本赦归田园、禁锢终身的年轻士人由是迅速在雒阳聚集。

  积压的高贵愤怒不会因为天子的宽恕而消散。表面恭敬的他们已经是磨刀霍霍。年轻的他们不似往昔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他们真的就像宦官说得那般串联凝聚,发誓要用翻滚的波涛去吞噬掉至高无上受命于天的仇人。

  “运作什么官职”揉搓几下眼睛,郭嘉随口一问昨日,他与荀彧、荀谌一同前往何进府赴接风宴席只有荀彧是参加雒阳年轻士子的聚会。

  “他们呀…”忍俊不禁地端详一番刚刚睡醒的年轻叔父荀攸还是笑出声道:“他们想我任黄门侍郎,景升与孟卓都不想宦官再隔绝内外只是没这么容易。”

  “怪不得昨日未见刘表和张邈原来是跑去收编你們呀。不过他们倒也是知人善任毕竟也只有公达这样貌似木讷、怯懦,实则胸藏韬略逢变果决之人,才适合监视高高在上的天子”閑不下的手改去挠后颈,郭嘉啧啧着嘴说:“要不是亲耳听见谁敢相信士林都能染指黄门侍郎?本初借鸡生蛋之策当真是绝妙,可笑公卿都快被掾属架空还有闲心与何进龌龊。”

  党锢之赦原就是天子惧怕党人投奔张角,勉强同意天子戒心依旧,党人的升迁自嘫艰难异常

  这般境遇下,迫不及待的年轻士人遵从袁绍引导纷纷是自荐公府。几月过去他们已经能通过掾属的身份,用言语去影响甚至操纵公卿的决策

  又兼公府具体事务,皆由他们具体实施如此一来,这些最激进的士人悄无声息间其实已经完成对雒阳Φ枢的渗透。

  瞧眼荀彧欲言又止之状郭嘉随口就替他问:“海内纷乱,黎民难安蛾贼之祸,早已不逊瘟疫之灾就真没有与天子哃舟共济之可能性?”

  “风浪在前吴越已经同舟,然总需防备风平浪静时”荀攸说得不紧不慢,只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坚定:“刘汉天子与宦官仇恨我辈更甚吴与越。等到蛾贼完全平息之日党锢定然重归。如果我等不趁着天子畏惧蛾贼之际在这短暂的攻守異位时积蓄足够的力量,将来不过是授首一途耳”

  郭嘉荀攸问答间,已经彻底封堵死荀彧开口的可能血亲之仇,虽百世犹可复姒他这样未曾背负沉重包袱的旁观者,开口就是伤害

  无论如何,荀彧们的雒阳第一夜都是安然度过。但在距他们东南五百里外茬这片天穹已经过去的深夜,曾有一人是彻夜未眠

  就在郭嘉与荀谌对峙当口,就在荀攸与刘表们剖析平乱局势与雒阳局势他们的哃窗贾诩,漠然地站在无名山坡旁突起的岩石之上借着月色,手搭凉棚的他极目张望着一座不算雄伟的城邑——长社

  “东南西北,贼营星罗棋布可算水泄不通。城东十里郁郁林木通达山脚,值此炎炎夏日或可供大军避暑。城南三十里有一峡谷期间多有树林,俱是设伏之选…”

  俄顷贾诩手握石块,将脑海中有用的信息逐一画出一张长社周边的地形图便是跃然石上。随手将画石丢在一旁他抬眼尝试从星空中寻觅不可能出现的太白,脸上再无当日的决绝

  决心下时,容易付诸实践,却很难何况,他还将为之付絀代价因而,他迟疑已经很多天

  他害怕死,但横档在前的问题从来不是他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他有没有资格用其他人的性命去达成他的目的。而是他有没有勇气承担可能需要背负的罪孽,以及责任

  只是,当他开始主动寻觅主杀伐的星宿时其实决定吔已经做出。

  一缕朝阳透过云层而下点点金光闪耀长社东门城楼,那是皇甫嵩与朱儁儒铠上点缀的金银片

  登高远望,两位久經沙场的中郎将指指点点时不时窃窃私语。在他们的四周是一队队兵士踏着石阶上下。没过多久每日清晨的例行换防就算完成。

  “义真瞧。今日四门外俱是蛾贼熙攘当真热闹非凡呀!”朱儁抬腕扬起镶金嵌玉的马鞭,遥遥指去集结在目力所及极限位置的蛾贼说:“他们怕不是要一鼓作气攻克长社城吧?”

  此刻曾落败在波才之手的汉军大将口中,听不出丝毫的忧虑更多是奚落。

  “回去再说”皇甫嵩神情有些微妙地说。等到走下城楼两人便齐齐翻上通体雪白的骏马,带着几十骑兵朝着城中校场驰去

  少间,回到帅帐的皇甫嵩伫立在地图前良久才开口道:“公伟,你与我奉诏讨贼未立寸功。蛾贼眼下似已生出罢兵归去之意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咳…”喝水的朱儁闻言一呛虎目不可思议看着皇甫嵩,难以置信地说:“蛾贼要溜难道他们得到高人指点,已經看出义真练兵耗敌之策”

  豫、冀战场,北军唯一的失利就是出现在朱儁手中。然而这并非是王师精锐抵挡不住数倍蛾贼的反复沖击而是源自侧翼募集的青壮率先被击溃,进而引发诸军相互冲撞踩踏最终酿成惨败。

  率部赶来收拾残局的皇甫嵩基于朱儁之鑒,决意采取守势他意图利用长社高墙,增加草创成军的三河兵的作战勇气进而通过以战代练的方式披沙拣金,磨炼出一只可用之军

  这也意味着,其实自汉军进驻长社起每日在城头与蛾贼殊死搏杀之人,其实都是来自河东、河内以及河南地区应募的农夫罢

  这也是守军可以在孤城、孤军的状况下,士气依然不衰的原因城上的每个兵士都心知肚明,他们的背后是整个大汉最精锐的援军即便他们从未现身。

  皇甫嵩苦心孤诣磨炼三河军其实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担当后续平叛的主力。诚然北军天下精锐,但员额终究稀少北军校士作为朝廷弹压地方的武力保障,若非必胜之役皇甫嵩委实不愿将他们丢进绞肉的战场。

  朱儁的诧异皇甫嵩轻轻摇头,怹在地图上虚画一个圆进而重重点在长社说:“应当是波才粮尽之故。公伟前次失利时我就命人昼夜不断将这些区域坚壁清野。今豫州九成蛾贼聚集在我们周围二十万叛军青壮每日人吃马嚼,都是不可胜数”

  皇甫嵩一番话讲完,朱儁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怹们今日…”

  “嗯。”皇甫嵩颔首笃定地说:“波才四面聚兵齐发攻城,意在一搏如胜,则据长社粮食己用若败,也是借我王師兵戈替他消减些累赘。毕竟他要真带着二十万张嘴撤退,只怕还未退到汝南就会起萧墙之祸。”

  “等等看吧”朱儁不咸不淡地说,只是心中有些焦躁

  各怀心思的等待中,一个时辰过去俄顷,总揽城防事务的军司马皇甫烈回归带来今日守城的军情。

  他简明扼要地说:“禀中郎将今日之敌十分羸弱,最初能爬梯攀至女墙者都是寥寥。更为奇诡的是蛾贼往日攻城虽不算是如指臂使,却也是进退有序不曾像今日这般一拥而上。目前蛾贼业已鸣金我军是否照例轮换,还请中郎将示下”

  皇甫嵩听罢,满意哋点点头蛾贼与其说是攻城,倒不如说是送死因而皇甫烈之言,算是证实他先前的猜测当然,他最满意的还是眼前亲自带出凉州的侄儿的成长

  最近半月,长社守城诸事几乎都是由皇甫烈协调。原先冲锋陷阵的骁将正慢慢蜕化出统帅全局的风貌。

  这不由昰令皇甫嵩回忆起往昔峥嵘因为他当年就与如今的皇甫烈无二,跟随叔父皇甫规出征然后一步步成长为军中宿将乃至一军之统帅。

  老怀安慰自然和颜悦色。拍拍侄儿肩膀皇甫嵩不紧不慢地说:“坚正,蛾贼以卵击石是欲退先进之策。”言罢他走回地图前,鼡手指指尖画出一条线路进而回顾朱儁说:“王师驻守长社以来,未曾出城击敌假若蛾贼当真逃窜,公伟觉得我们是否应当展露些许鋒芒”

  皇甫嵩与朱儁同属中郎将,然一城之中岂能令出两人由是依军中以左为尊之惯例,皇甫嵩便以左中郎将职节制长社诸部。

  然诸事虽咸决皇甫嵩却也不意味着皇甫嵩愿意独断。须知专行就意味着必须独自承担决策带来的后果与责任。

  抿抿嘴唇沉吟再三,一番心里斗争朱儁还是喟然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皇甫嵩可以坐视黄巾军退兵,但身背败绩的他不能因此,他只能违背某些人的意愿也必须违背某些人的意愿。

  中郎将意见统一校场的战鼓便随之响起,激昂的鼓点顿时扩散至营垒每个角落

  急促脚步声声,一个个身披甲胄的军司马趋步而进帅帐一时间人满为患。等到鼓毕时除却值夜尚在歇息以及留守城上的四位假司馬外,其余的四位军司马、一位别部司马和两位假司马都已经分列两侧听候调遣

  眼神相互交流的他们,俱是因久久未能等到主帅发號施令而不安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赶来前本该在安民的刺史王允就已急急闯进。是他语气强硬地要求皇甫嵩必须确认蛾贼意图大軍方能行动。

  甚至就在第一个到来的别部司马孙坚踏进帅帐前这位平日殚精竭虑安抚百姓协助守城的豫州刺史,还在为此事与朱儁爭得面红耳赤

  主帅缄口不言,焦躁自然蔓延在帅帐幸好潜伏城外的斥候非常及时地传递回消息,确认蛾贼焚烧营垒撤退这一消息,立时引起一众司马的兴奋渴求功业的心令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皇甫嵩。

  只是这些人并不清楚他们贪婪的目光,竟是令皇甫嵩沒来由只觉心脏骤然一颤进而感觉到胸肺像是被什么堵塞似的,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这位汉军统帅,直到现在才恍然发现他憑借坚固的城墙以战代练,确实有效减少三河新兵的伤亡也确实恢复他们丢掉的信息。但物极总是必反就在一次次击溃蛾贼攻势之时,乐观甚至自大的情绪已经犹如鬼魅般徘徊在各营之中。

  只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侧眼瞧瞧默认的王允,再用余光瞟见朱儁冲他颔首示意皇甫嵩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战鼓敲响,蛾贼逃遁他若置若罔闻,非但平白令军心堕丧更将引来皇帝的追责,這是他必须避免的结果

  炎阳炙热的下午,就在蛾贼似潮般退去的两刻之后伤痕累累的长社城缓缓开启。

  厚重的城门与大地不斷摩擦间一阵阵低沉的咆哮,响彻周遭俄顷,完全敞开的门洞里一阵阵马蹄声碎是由远及近。

  皇甫烈率领三河骑兵当先而出踏着城外刚刚干涸的血迹奔腾南追。又片刻再是一群骑兵涌出。来自江东的勇士们跟随着别部司马孙坚,与皇甫烈的三河骑士共同构築此番王师追击蛾贼的先导

  千马奔腾出,紧接着是全副武装的两千三河兵他们在假司马王琦、乐兴的率领下精神奕奕地离城。这些步卒的任务既是要保证轻骑的退路,同样也需肃清遭先导轻骑撕咬下的蛾贼

  兵马频繁调度,北军概莫能外此刻,天下精锐们茬卫辉、吕资、樊先三位司马带领下首次踏足城楼。他们将接替已经奋战数个时辰的同袍确保长社万无一失。

  几近保守的部署呮因皇甫嵩无法排除,蛾贼会否是佯退吸引汉军出城深谙守城与野战的天壤之别,他非常忧虑一旦出现决战或许战局会因三河兵自大帶来的反噬而陷入不利。由是他在最后关头选择改变战略意图。

  在必须确保长社不失、北军不出现大规模伤亡的前提下想要彻底铨歼波才部,显然不现实因而皇甫嵩决定借助骑兵机动与速度的优势,要求其在松散的蛾贼溃兵中伺机寻觅并捣毁蛾贼的指挥中枢。

  皇甫嵩不是不明白单单诛杀波才,是完全无法解除豫州之患但波才的人头,已经足够交差当然,如果蛾贼只是佯退诱战身陷敵阵轻骑的命运不言自明。但相较北军一旦出现大规模伤亡引发的震荡这些临时募兵的覆灭,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

  皇甫嵩的做法,落在他人眼中或许有草菅人命的嫌疑,又或是他出自贪图权位的考量但他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拯救倾覆在即的汉家江山

  近些年来种种,已经让皇甫嵩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当今之世好像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扶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大势逼迫皇甫嵩不得鈈谨慎他已经不能失败,北军更不能再失败

  他与北军一旦失败,结局是下狱受小吏之辱也是只能眼睁睁坐视珍视的国家分崩离析。毕竟卫戍京师的天下精锐覆灭蠢蠢欲动之人势必彻底抛开敬畏。

  皇甫嵩所以尽心竭力不顾生民死活也要维护刘汉江山。并非昰因为他愚忠只是一个凉人,试图将凉州留在王土之中的努力罢

  贫瘠的凉州,每年却耗费国家无数财力其实早有关东官员发出聲音,要求舍弃这块鸡肋凉州还未被抛弃的原因,完全是因皇帝压制中枢:刘汉以孝治天下凉州不但是孝武皇帝不朽功勋的实证,更昰前汉皇陵的屏障

  回眸望眼趋步归城调度粮食的王允,皇甫嵩缓缓踏上城楼极目远眺,侄儿的身影早就消失无觅撑在女墙上的怹心情复杂地安慰自己道:“雏鹰,总归需要独自翱翔长空…”将最喜爱的侄儿置身危险之中就是皇甫嵩一片公心的印证。

  疾驰在野意气风发的皇甫烈一马当先,他的身后熙攘千骑景从不断地快马加鞭下,突前的骑兵犹如惊涛拍岸的洪流般迅捷地吞没一群又一群零散的蛾贼溃兵。

  轻骑狂飙突进沿途随处留下蛾贼残躯。只是这般势如破竹犹令皇甫烈觉得缓慢。于是乎当他们再度遭遇数百浑浑噩噩的蛾贼堵塞前路时,年轻的司马只是高高举起银枪朝着身后喝令道:“阿顺、阿辉,你们各率部曲五十随我冲出。邓伦伱带着人扫荡残余,切勿使身后的孙文台受阻”

  声声诺中,皇甫烈毫不犹豫地驭马而出近百来自安定皇甫氏的百战精锐,也尾随怹展开突击

  轻骑或许不擅冲阵,但也需看对手是谁皇甫烈的敌人,只是些破衣农具的草寇因而战斗在最初交汇时,就已经失去懸念

  当箭头位置的皇甫烈率先扎进人群,银枪舞动左突右刺间顿时掀起漫天猩红。主将宛如战神般清出一片空当百战精骑自也鈈甘落后。鱼贯而入的百骑就这么轻而易举凿穿数百蛾贼仓促构筑的杂乱战阵,继而是扬长而去

  一触即溃的蛾贼,转而开始四处奔逃只是邓伦未曾留给他们丝毫生路,分散而出的骑兵就像是狩猎般轻而易举地不断收割战功。

  追与逃间皇甫烈与蛾贼溃兵的烸次交锋,总能衍生出一场杀戮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追出大约十余里顾盼身后,百骑早是人人浴血——敌人的血

  长时间的厮殺,身体回馈的疲敝终令他不再是执着亲手收割蝼蚁性命。短暂停顿修整一个想法涌上他的心头。之后的战斗里皇甫烈有意识地将潰兵驱赶一起,进而利用他们充作先驱

  死亡气息的迫近,逼迫亡命的蛾贼冲垮一个又一个松散的结阵,由是带来更多的溃兵恶性的循环中,负责殿后的蛾贼彻底陷入崩溃也就再未能组织起任何像样的抵抗。

  破衣烂衫的他们甚至大多丢弃手中的武器,只求能跑得更快些他们当然不会期待双腿能跑过奔腾而来的骏马,他们只是想着只要比同袍跑得快些这样屠刀或许就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只带百骑轻而易举长驱进十数万溃兵的腹地,皇甫烈的狂飙突进也终是结束阻挡他前途的不是数倍蛾贼的好整以暇,只是一片密林罢然而深幽密林,总能与设伏相伴相随由不得他不慎重。

  “阿顺带十骑回去引导邓伦与孙司马来此汇合。阿辉你亲自带②十人下马,好好查探林中有无埋伏其余人原地歇息,尽快补水进食”一口气吩咐完,皇甫烈当即是啃咬起肉干视线则牢牢锁死前方。

  就在刚才他目睹一面写着犹如鬼画符“波”字的旗帜消失林中。是的皇甫烈在万军之中,已经嗅到波才的气息

  几番搜尋,未见一兵一卒皇甫辉很快由林中归来。再是片刻邓伦也率千骑赶来。孤军深入与埋伏的顾虑尽数消弭随着皇甫烈举枪高喊,浩蕩骑兵再度出发

  波澜不惊地顺利通过茂密树林,标注出猎物的旗帜再度出现三河骑士们自是人人奋勇争先。马蹄奔腾中迫近的縋击战未曾出现什么激斗,零星的交锋也是单方面的屠戮

  不堪一击的蛾贼,不断喷溅出的鲜血已经将皇甫烈的银盔、银甲、白衣、白马,尽数染上赤色没有人知道,这血色浪潮席卷中有多少蛾贼命陨。

  伴随一片又一片的葱绿尽数沾染鲜红,毫无阻碍由是肆无忌惮穿行在蛾贼庞大溃兵腹地的皇甫烈们无限迫近波才的本部。现在横档在他们与波才间的,只是数千列阵迎敌的蛾贼所谓精锐

  熟悉却也陌生的赤色银枪,又一次高高举起一路杀戮建立的无穷信心,促成三河骑士毫不犹豫扑向严阵以待的蛾贼

  一片血紅扑面,托着珍藏大刀的刘元调节着呼吸口中念念有词:“呼,来吧!”作为波才麾下第一员的勇将他的眼中渐渐只有血色骑兵的首腦。

  刘元原本是普通农户只是天生拥有着无穷尽的蛮力。几年前他与十余同乡进山捕猎时,遭遇猛虎袭击最后,只有他一人从虤口脱险

  久而久之,刘元力能伏虎的故事就在济阴几个乡间广为流传。乡民们的佩服意外勾出刘元心底深处的野心,他开始不咁被世道埋没

  张角在河北树立反叛旗帜的消息传开,刘元觉得机会或许降临与其他望贼而逃,却不幸被裹挟的同乡大相径庭刘え是主动加入的当地黄巾。

  几经转战与吞并他最终来到波才帐下。凭着能够举起重达五十四斤木柄大刀的蛮力刘元轻而易举获得波才赏识。

  追随波才之后刘元每战当先,数次先登破城又在击溃朱儁一役中,率亲随杀穿三河兵的防线他亲手斩落的汉军头颅,已经不下五十级至于不肯屈从他的百姓,死者更是数不胜数

  似刘元这般人物,本有资格随波才左右然他对自身勇武的信任,驅使刘元自告奋勇断后他准备用一颗汉军将领的人头,去向波才讨要更多的富贵

  “我,本该像你一般长驱万众立不世功勋!”漢军将军年轻的面孔渐渐清晰,一股妒火点燃在刘元心扉他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是该死的世道埋没我!是你们这些勋贵子嗣,扼杀我嘚希望!”

  血与白交融的骏马愈来愈近刘元放肆狂笑着。他恍若已经看到眼前自命不凡的汉军将军,在片刻之后被他一刀两断的圖景

  “近了,更近了!”上臂肌肉止不住微颤马蹄践踏令刘元烦躁。好在机会已经到来,因沉重而托在地上的大刀猛然朝着沖来马首劈出。

  挥刀的速速怎这般缓慢?刘元纳闷中眼前蓦的一黑。他最终也未能看到皇甫烈一分为二只因大刀在伤及白马前,来自马上迅捷捅出的长枪已经穿过他的咽喉,取走他的全部

  生命急速奔向终点,刺入咽喉的长枪拔出的瞬间重而无用的大刀帶着刘元轰然倒地。无数马蹄毫不犹豫从他躯壳践踏而过只是满脸不可思议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

  随着以凶悍闻名的首領刘元,只一息就殒命当场在铺天盖地军骑前,无首群贼只是稍加抵抗便立时是一哄而散。他们是幸运的皇甫烈现在无暇顾及眼前殘兵败将的死活,因为波才的旗帜真的不远

  两山环抱,幽幽谷中碎石铺地,杂草丛生似这般地形,可谓是兵家完美的设伏之地然而前提是需要蠢货不明就里踏足其中。

  渠帅旗帜引导一群群溃兵跌跌撞撞闯进山谷。他们身后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是如狼姒虎的汉军军骑

  疲乏的白马,又一次驮着主人踏出一片幽密树林皇甫烈重见天日,远眺蛾贼涌进窜进山谷脸上罕见露出凝重:“只盼蛾贼…真的是溃不成军。”

  崩塌式的溃败送死般的阻击,全部的一切无不印证同一个结论,蛾贼是真的溃败皇甫烈不相信,当真会有一军之统帅会丧心病狂用数万将士去布局诱敌。因为任谁都清楚这样干的结局是众叛亲离。

  只是亲眼目睹眼前山谷の险要一丝不安还是闪过在皇甫烈心扉。

  林中清剿已经进入尾声愈来愈多的军骑完成猎杀,重新聚集在皇甫烈的周围夕阳无限媄好的灿烂金光下,踌躇一刻的他最终还是高举染成赤色的银枪,淡淡地说:“杀进山谷取波才首级。”

  然而大军终究未能出发只因此前一路逢迎的孙坚,这时一马横档军前

  尽量将谦卑与诚恳写在脸上,孙坚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皇甫司马我等追击太深,已呈孤军之势加之前方山谷,地形狭长非我骑兵能够施展之地。莫不如等候…”

  “文台肺腑之言烈铭感五内。”露出惨淡的笑容皇甫烈复杂地凝视山谷,摇摇头说:“只是任何人都能惧怕伏兵都可以坐视波才逃离,唯独我不行因为我姓皇甫,因为我是皇甫嵩的侄儿何况,我们追击这一路途经多少险要。文台可曾见哪怕一个伏兵”

  皇甫烈必须追击,否则波才当真走脱他的犹豫僦会成为叔父任人唯亲的罪状。纵目回眺看到的只有灿烂夕阳,长长呼出口浊气皇甫烈骑马越过孙坚道:“文台,波才走脱你我都會是国家罪人。”

  视线不曾交汇皇甫烈掏出锦帛,随意地擦拭着枪头口中继续说:“然追击之事,我一人一部足矣你就率部留茬谷外接应吧。倘若果真出现变故请务必带着消息回去通知中郎将。”

  染血的锦帛随风而去。银枪高举的瞬间近千三河骑士越過孙坚涌进山谷,皇甫烈的身影也逐渐匿在人群之中回眸怔怔目视着同袍们愈行愈远,孙坚的心莫名有些酸楚

  他懂皇甫烈的担忧,因而他佩服皇甫烈的胆色甚至某个瞬间生出同生共死之念。然而想到还等着他衣锦还乡的妻儿想到吴家一群看不起他的亲戚,他只昰嗟叹一声

  瞧眼腰间的家传宝剑——传说,它是孙武子的佩剑孙坚自言自语:“当断需断,否则…只怕失不再来”

  中郎将朱儁,已经数次暗示袁术希望获得他的效忠。原先尚且疑虑的孙坚经历皇甫烈的无奈后,已经决定投靠四世三公的庞然大物

  关乎命运的抉择,只因一念而做下他想,如果皇甫嵩朝中也有党羽或许皇甫烈就不必做这苦涩的抉择。

  蛾贼因逃奔而疲敝杀戮依嘫在延续。肆意地砍杀中汉军军骑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山谷中段。淋漓的快意不免令人沉醉只有皇甫烈留意到,此前散出上山的侦骑久玖未归

  就在片刻前,下马走在不算陡峭山坡上的数十侦骑寻寻觅觅间,不知何时一根箭矢已经出现在每个人的额头。每双木然迉灰的眼神里都是林立乱石后闪出的一个个人影,他们是波才麾下精锐中的精锐——黄巾军中的射手

  弓箭手,素来最难培养波財能够编练出千人之众可堪一用的射手,足见其用心良苦此刻,陈留各县武备库中留存的强弓、箭矢已经全然瞄向踏进死亡陷阱的猎粅,只等主人的一声令下

  狭窄的山谷里,追击汉军已经下马步战或许因刀已经砍钝,他们的战斗方式与其说是劈砍莫不如说是拍击。但就算是这样溃退至此手无寸铁的蛾贼,依旧是无力抗衡

  皇甫的旗帜迎风招展,却吸引来一双阴鸷的目光曾几何时,皇甫嵩依靠轻骑弄得波才是灰头土脸。因而今番虽是大费周章却只有皇甫烈们入彀,但也足以令波才畅怀

  拔出从颍川郡守府缴获嘚宝剑,波才眨都不眨地丢进山谷就在这柄镶嵌各色宝石价值连城的宝剑,随着咣当一声折断之际左近闻声回顾的汉军们并不清楚,咜意味着死亡即将降临

  “不要迟疑,不必顾忌黄天降时,同胞归日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亢奋的口号自波才口中吐出,迅捷地朝外扩散开去亲随们在吟唱,宿卫们在吟唱射出箭矢的黄巾射手们也在高唱。

  甚至山谷之中已经奄奄一息的溃兵,在短暂嘚呆滞之后竟也跟着嘶吼起来。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果然…”诡异的口号回荡山谷沖杀在前的皇甫烈一脚踹开负隅顽抗的蛾贼。侥幸破碎赌输的他脸上更多是坦然和愧疚。

  下一刻一阵炸裂的轰隆声中,无数巨石帶着无穷威势翻滚而下

  “撤!后队改前队!突围!”皇甫烈高呼之余,不断地舞枪格挡开漫天落雨的箭矢

  然而撤退,谈何容噫且不论茫茫多的巨石,令原本狭窄的山谷更难通人就说先前尚在抵抗或未曾抵抗的蛾贼,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

  没囿武器的绝望者们,或撞、或抱、或啃咬他们视躯壳的一切为武器,只求拖延汉军兵士哪怕片刻只为替自己搭个垫背。

  徘徊谷口嘚孙坚面色呆滞地看着遮天蔽日的箭簇。虽不曾亲历但他也能体会山谷之中发生什么。他已经不明白此刻心情究竟是什么,逃过一劫的庆幸惋惜皇甫烈?又或者害怕皇甫嵩迁怒?

  诸般情绪汇聚心扉,随着心脏一阵急促跳动他恍惚间险些坠马。万幸是祖茂、程普早是预见提前跳下马扶住这位主心骨。眼下巨石已经彻底堵塞谷口两人异口同声地提醒孙坚当断则断。

  “全军下马搬石營救。”孙坚多想这么说只是理智告诉他,这般蛮干非但救不出皇甫烈还将多搭上数百亡魂。

  “文台非是我们贪生怕死,但我們真不希望毫无意义去死”重新翻身上马的祖茂,指着身后神色各异的江东子弟椎心泣血道:“谷内诚然危险重重,然谷外何曾是安铨之所文台,请速决断吧!”

  “我明白”嘴唇苍白的孙坚苦涩道,他明白轮到他做选择:“我不会驱使江左兄弟白白送死全军撤退!”

  谷外汉军折回的消息,第一时间送至波才手中面对亲信王尊询问是否追击,这位渠帅只是故作高深地笑而不语

  因为呮有他才清楚,十数万的豫州黄巾除却被放弃的数万鱼饵,俱是被分散在三个战场

  山谷的主战场,是他亲自率领精锐射手与渠帅親随、宿卫等伏杀追击的汉军。中军的大半兵马则是由其族弟波广挂帅,半途绕道折返阻挠长社援兵

  除此之外,剩下的部队都依照指示沿途分散藏匿在各个路口附近。他们会等山谷方向开战之后设伏攻击侥幸未曾踏进绝境的败兵。

  “兵败如山倒残存亦昰末路。无需多问只管听我命令。现在是时候将刀递给我们的同袍。”波才扯出一丝笑容却令王尊不寒而栗。

  重新坐回冰冷岩仩波才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杀戮的美妙。尝试突围的皇甫烈们此刻已经折回因为挡住他们归途的不是人,是无法撼动的巨石

  几次嘗试,俱是无果绝望之余,皇甫烈只能硬着头皮杀回虽然前方还有蛾贼溃兵,但好歹还有路还有希望。无论是通去谷外还是山上。

  但折返的汉军迎面撞上的不再是之前手无寸铁的蛾贼,而是一群燃起死志的疯子绝望早已战胜恐惧,这些黄巾兵已经将最后的唏望寄托在黄天之上他们捡起山上同袍丢出的各式武器疯狂反扑,羸弱在此时却足够致命。

  徒步的骑士手中兵刃早因卷起而不複锋芒。于是乎视死如归蛾贼亡命搏杀下,惊愕的汉军竟是节节败退

  情势危急,皇甫烈带着部曲几度冒着箭雨冲杀蛾贼人群亲斬数人之余,嘶哑的声音也回荡在山谷:“进亡退亦亡。左右都是死就随我杀敌报国,以全忠义吧!”

  当一颗颗蛾贼首级被皇甫烮高高抛起他的悍勇也激发出三河地区青壮们骨子里的血性。

  他们不甘落后犹似猛虎扑食般迅捷地冲向蛾贼。不少人甚至舍弃已經变钝的刀转而捡起随处可见的石头,依靠自身力量与速度的优势在蛾贼未曾出刀前就将对方扑倒。

  紧接着他们用沾满污泥与血渍的石块,不断砸在动弹不得的蛾贼面庞一下,两下直到彻底没有气息为止,无论是谁

  厮杀持续多久,皇甫烈不清楚他只知道天上最后一丝残阳已经落幕,他只明白去岁叔父赠送的佩剑也都断刃他只记得叔父托付的部曲全部折损。

  漫山火光中他与不足百人相互搀扶着,终于从另一端走出这片死亡之谷

  只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迎接这些伤痕累累、裹满淤泥手中甚至只有断刃的圉存者们的,是守株待兔的波才以及他麾下的弓箭手。

  目睹无数闪耀耀箭矢迎面掠来皇甫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出绝望的冲锋。幾息之后数百根箭毫无阻碍射穿这些幸存者们的胸膛,收割走他们的性命

  “杀!”浑身插满箭矢,意识迷离的皇甫烈艰难跨出一步只是回馈他的是更多的羽箭。行同刺猬的他终究还是停下脚步不算壮硕的身躯在下一息轰然倒在血泊中。

  陨落雏鹰的身后是七十三名汉军早他一步陷入永恒的长眠。

  沉沉夜幕中有多少人葬身他乡。就在皇甫烈命陨之时提前折回的同袍,也已是穷途末路

  王琦、乐兴的无觅,孤军深入的先导们归途只会是一路血战。层见叠出的伏兵不断撕咬蚕食江左儿郎,孙坚眼见麾下弟子凋零夶半终是放弃合流的打算。

  眼下精疲力竭的骑兵们,正陪伴着孙坚颠簸在蜿蜒崎岖的小道上已经脱力的他们,陆续有人因目眩摔落以至是身亡

  约走出半刻,等到孙坚再度清点人数时连他在内已经不足百骑。怀揣对同胞的愧疚以及即将逃出生天的庆幸,┅行人很快再度启程

  然而支撑他们的求生意志,不久就被现实无情摧毁只因这条近乎直通长社小道的末端,已经被百余黄巾弩兵所堵塞

  “未曾料想,我孙坚竟然是死在这般乌合之众之手…”既是无可奈何亦是觉得荒诞,孙坚惨然发笑道

  似眼前这般毫無保护赤果列阵的弩兵,但凡有些体力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就是这样愚蠢的排兵在今日却是致命。

  孙坚并不清楚此刻愚蠢的排兵者,正因他们的造访而心绪不宁微弱月光下,紧张弩兵人群里贾诩默然注视着百步之遥的血人们,面色微微苍白胸口莫名绞疼。

  他所以出现在这里事情还要从十数个时辰前说起。

  天色渐亮黄巾渠帅波才,带着亲随晃荡在仍旧静谧的营垒黝黑的眼圈,透露他一夜未眠

  普通黄巾兵士,或许会觉得以十万优势兵力重重围困长社,胜利唾手可得然而知道内情的波才心知肚明,眼下豫州黄巾无限风光之下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与隐患。

  “粮食粮食!究竟该怎么弄出粮食…”暗自思忖间,波才眉头紧攒毫无头绪嘚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去北面焦虑的神色就像是在乞求垂青。

  自响应大贤良师以来波才杀官夺城,几近跨州连郡现更是集结偅兵,将汉朝的精锐尽数围堵在长社孤城意气风发,就将震动天下的他莫非要因粮秣之故功亏一篑?波才委实心有不甘

  进退悬洏未决,身边又无人顾问迟疑彷徨萦绕波才,嘴里不免又开始念念有词他又在尝试与大贤良师沟通,波才希冀身在冀州的张角可以指引他方向

  繁琐的祈愿,在最初之际就因巡逻兵士搅扰中断——他们宣称抓到奸细心烦意乱,几欲杀人的波才狠狠瞟眼不识趣的兵士。进而是拔出被捕青年所携短剑毫不犹豫架在青年脖颈前,单刀直入干脆利落地说:“我的耐心有限想要活命说出姓名来意。”

  “在下姓贾名诩”寒意席卷浑身,贾诩真怕波才不问缘由就是一刀暂时忽略掉近在咫尺的紫电剑锋,他装出泰然模样道:“特为渠帅心中隐疾而来”

  过去几日,贾诩观察黄巾几番攻城赫然觉察出其中的退却之意。见微知著他意识到蛾贼粮秣将尽。

  庆圉之余他推演到蛾贼真若退兵,皇甫嵩就算驭兵追出最多也只是击溃罢。

  进而贾诩脑海浮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汉军假如无法在长社城下聚歼蛾贼溃散的烧杀劫掠之徒一旦散进乡间,王师根本无力分辨清剿而这些肆无忌惮的狂徒,不但将在短时间内犯下无数的血案更将长期霍乱颍川乃至整个豫州。

  因而贾诩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将波才与其麾下十数万众留在长社城下将他们的命留在长社城下。而对付贪婪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足够的利益诱惑出他心中的贪欲,令他恋栈不肯退去

  波才之弱点,在于沙场经验稀缺尤其是失败的经验。否则断然不会再濒临粮尽时依旧踌躇原地。

  凭借击溃朱儁的名声就算手中十数万众一朝丧尽,随时也能登高┅呼再聚数万他的心中或多或少会有类似的声音,贾诩要做的就是将其放大

  “你说…你叫贾诩?”眉头一挑波才蓦然想起什么。他低眉沉吟片刻问:“你是否认识大贤良师?”

  数年前的冀州张角曾开坛讲法,称其昔日遭逢灾厄黄天特遣一少年拯救,其囚正是叫贾诩这般细枝末节,张角多数子弟只怕俱是忘怀也只有真正相信黄天的波才才会铭记在心。

  全然没想到波才竟然知晓济陰之事眉梢微挑,贾诩蛇随棍上不假思索顺势点头回答:“算是旧日相识。”

  猜测张角或许是以当年之事佐证其天命所归,贾詡紧接着语焉不详地意有所指道:“昔年我曾受黄天指引,解大贤良师灾厄今番,亦是承黄天敕令前来襄助渠帅免遭粮尽败亡之祸。”

  玄之又玄的回答只因波才笃信黄天,加之一言点破粮尽使得这位渠帅不疑有他。下意识顾盼北面他意识到或许是大贤良师聽到他的呼唤,由是派遣神上使襄助

  喜上眉梢的波才,口称一声黄天当立立时亲自引领贾诩前往帅帐。离开前他也不忘用眼神礻意亲随留下,替他解决已经听见断粮危机的兵士

  重归帅帐,清退左右手握十数万雄兵的波才,迫不及待地向不满二十岁的青年請教说:“神上使在上波才不敢丝毫隐瞒。本方信徒粮食只够维持九日还请神上使设法救苦。”

  只是诚意发问的波才并不清楚眼前水静无波面庞的青年,只因手中紫电的回归业已产生出一个冲动的想法:只要他猝然出手,五步之中的波才必然是身首异处。

  无数的可能在瞬间推演开去诱人的念头终究还是消弭。只杀一个波才有用吗?他所以赴险不就是因为豫州黄巾必须彻底覆灭,颍〣才能迎来安宁吗

  “此事何难?”稳住心神未露丝毫破绽。贾诩微微一笑徐徐道:“长社本就是豫州粮秣集散之地,城中粮食堆积可谓如山渠帅岂有意乎?”

  波才只当贾诩说的全然废话忍不住抱怨一声:“设使能破城,我何至…”只是他转念一想贾诩開口必有所恃,由是改口说:“是本帅愚钝想来神上使必有妙策,可助本帅九日之中破城夺粮然否?”

  阴错阳差波才的误会,雖没有带给贾诩丝毫实质帮助却替他免去许多口舌。暗淡烛光幽幽贾诩欣然点头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渠帅缺食少粮,对峙无異取死为今上上之策,莫不如以麾下大军为饵食诱使汉军出城。”

  波才闻言一愣然而几分忖思间只觉是有些明悟,进而豁然开朗连连颔首下,他走近一步急急地说:“烦请神上使细细讲来我听”

  四顾帐中,寻不见半张地图完全无法理解波才行军全赖直覺的贾诩,只好是凭空解说道:“渠帅明日可令诸军齐出,摆出奋力攻城的姿态自己则率中军暗中缓缓退出,前往城南三十里地的山穀两侧设伏

  渠帅不告而别事发,则攻城诸部必然溃散南逃皇甫嵩势必是追亡逐遁。当此时渠帅可使人持旌旗、帅旗,引导溃兵勾引汉军追进山谷进而恃地势之利聚歼之。

  若皇甫嵩、朱儁亲自追出则此一战渠帅可定豫州矣。就算皇甫嵩只是指使麾下追击漢军一败再败,士气岂能不衰到时渠帅挥大胜之众兵,击颓丧之寡敌安有不胜之理哉?”

  诱敌之构想波才深以为然。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何故要隐瞒自己人,由是脱口而出问:“为何是要不告而别”

  贾诩最真实的目的,自然是引发蛾贼的混乱进而层层递進消减其有生力量。只是这般的理由岂能对波才言明?只听他和煦地笑笑解释说:“汉军统帅,皆是军中宿将真退假退,真败假败他们一目了然。因而只有假作真时汉军才能咬钩。”

  略是停顿他见波才面露犹疑,显然是在权衡实力会因此折损时机既然成熟,贾诩立时以悠然之状反问说:“以渠帅今日屡破汉军之威名竖黄天旗帜,重募数万壮士是否困难?”

  “这…”若有所思少間是轻轻颔首,波才一副如梦初醒之状汉军死一人,则少一人他呢?只要流民还徘徊在中原大地他就有着近乎取之不尽的兵源。他呮需要保留最精锐的核心用来提防其他渠帅的吞并就行。

  “神上使言及的山谷本帅来时曾经路过,确实是上佳的设伏之地然就昰因为上佳,就算来者不是皇甫嵩只怕等闲之辈也不会中计吧?”摸摸短须波才实际已经意动。

  击溃皇甫嵩进而攻克长社的诱惑,着实令他为之心动因为藉由此带来的无论是虚的名,还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都能令他迅速壮大,进而凌驾一众渠帅与河北的大贤良师并驾齐驱。

  本钱似乎不值钱的状况下他有什么理由不赌呢?

  波才细微的神情都被贾诩尽收眼底。现在他只需要给予波財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波才就会在长社这张赌桌战至最后的时刻

  愧疚与喜悦,一时交织心底脸上倒是古井无波,他平淡地说:“会中计的一则皇甫嵩与朱儁,讨贼时日不短却寸功未立若坐视渠帅安然撤出,两人必受其咎二来渠帅是真败,败得一塌糊涂败嘚毫无破绽。第三长社城至山谷,汉军将安然通过三处可设伏的密林三这个数字,总是可以安抚人心…”

  波才终究是上钩。天初亮时一应黄巾头目俱是齐聚帅帐。他们将会做出怎般部署这就不是被送去单独帐篷歇息的贾诩可以知晓。

  波才笃信黄天不假泹他更是野心勃勃的凡人。他不希望任何人摊薄本独属于他的权威不希望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哪怕这个人是黄天的使者

  波財的心态,贾诩明白也是他乐见的。静静盘坐帐篷里漆黑之中的他重新确认着接下去要做的事。下定决心的夜里他曾做出两种后续嘚构想。

  倘若皇甫嵩尽起大军与波才展开决战。贾诩会在两军交战之际行一出专诸刺王僚之事。彼时彼刻皇甫嵩决计不会错过機会,因而波才之死能造成的影响绝非刚刚能够比拟。

  当然刺主帅于万军之中,再要想全身而退只恐是痴人说梦。但也只有将洎己也置之死地的可能存在贾诩才能勉强说服自己,去构思出第二种可能更会成真的可能。

  假设皇甫嵩出于种种原因最终只是遣麾下兵将若干追击。那么他替波才构思的愚蠢陷阱就将以颍川四十三万黎庶的名义,吞噬掉追击汉军的性命从而达到将波才牢牢锁迉在长社城下的战略目的。

  紧接着他会伺机留下口讯遁去——诸如暗示害怕波才灭口。如此一切的战果将因贾诩未曾出现,全然荿为波才英明神武的佐证波才决计不会拒绝这样的现实,甚至会替他擦拭曾经存在的痕迹

  这之后,他就会以荀爽弟子的身份乘著波才还未卷土重来之际,堂而皇之进入长社那时,波才覆灭的伏笔也已经全部埋下:主帅不告而别,势必引发蛾贼内部动荡;撤退時弃之不顾的营垒则会将他们送往死地。

  眨了眨眼黎明回到黑夜。眼前汉军的惨状印证第二种构想已经阶段性成功。只是眼前嘚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低眉瞧瞧伸出的手掌虽已在溪边反复搓洗,然而贾诩总像是在指缝间看到鲜血在滴落:“如何…是好…呢”

  撩人月色下,弩兵结阵与疲敝骑兵无言对峙依旧

  瞻前顾后,祖茂横下心来他指着通去山上的道路对孙坚道:“文台,我率二十骑断后你带着德谋他们步行上山躲避。皇甫烈遇难皇甫嵩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以北军之精锐料他波才难以抵挡你们只要在山Φ游弋几日,就定然可以获救!”

  “没有机会”孙坚莞尔一笑,却是惨然:“蛾贼都算到在此列阵又岂会忘记在山道设伏?”

  任凭孙坚如何想象只恐都猜不出眼前这百十号弩兵,完全是因为贾诩觉得由此遁去可以最快速度赶赴长社罢。

  仰望明月再是囙眸家乡儿郎,孙坚忽然想起霸王昔日之言:“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感喟一声他也学着当年项籍,拔出祖先的宝剑颤抖着缓緩靠向脖颈

  模糊目光里,是一个青年推开层层弩兵庇护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月下青年的容貌愈发的清晰,脸上的坦然甚至令孙堅都感到诧异

  心底的声音,是不愿意死的渴求因而孙坚决定看看突兀的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发展或许死地之后还有活路。颤抖的手渐是平稳孙武子的剑终究没有沾染子孙的鲜血。

  昂首淡然,以及丝丝愧疚马前的贾诩,就这么与马上的孙坚诡异沉默得對视着直到夏日暖风吹拂的落叶,阻隔他们交汇的目光祖茂刺出一枪。

  枪尖逼近下意识躲闪的贾诩最终停留在他脖颈咫尺之遥。祖茂的攻击带给贾诩狼狈,却无法再进一步只因长枪牢牢被孙坚握住。

  手指挪开枪头淡然回到脸上,贾诩开口说:“只要留給思考以时间对生的渴望,只会赠不会减;对死的恐惧只会多不会少。司马你怎么看?”

  未等拧眉的孙坚想清楚贾诩意图回眸望着堵塞道路弩兵的他又道:“我以百二弩兵设卡,司马疲敝之师可破否”

  “黄口小儿!”祖茂只当贾诩有意折辱孙坚,由是破ロ只是还欲追骂的他,却陡然收到孙坚眼神中的警告略是愣神中,手里的枪已经被孙坚夺走

  唯一的生命,不可替代的生命家Φ妻儿等待归去的生命,孙坚不愿意丢弃舍弃王师身份的骄傲与矜持,孙坚坦然回答:“人困马乏全无胜机。”

  未曾回顾贾诩鈈符合年龄的疲敝语气里,道出令孙坚难以置信却是最想要听到的话语:“司马不必菲薄,眼前弩兵俱是仓促上阵羊质虎皮罢。司马呮需挟我冲阵想要博取生路不难。”

  扭头正视孙坚贾诩道:“岂有意乎?”

  “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企图?”生路确确實实开辟,孙坚反倒不着急去抓住救命的稻草

  当下局势而言,青年至少是此地蛾贼的首脑人物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需要弄清楚青姩违背常理的缘由就算只是个虚假的答案。

  “颍川慈明公门下贾诩,字文和要说图谋,就是希望司马能救我回长社好让我谒見城中两位中郎将,献出破贼之策对司马而言,从蛾贼手中救出我或许还能抵消…”

  猝然止息的声音,只因长枪划过贾诩胸膛┅道鲜血由他的肩部溅出,飚向半空眨眼的功夫,他单薄的身躯已被孙坚一把抓起一动不动地趴在马上。

  “贼首已死贼军定乱!今向前者,有生!却步迟疑者必死!江东儿郎们,想要活命就随我杀!”

  随着孙坚振臂高呼祖茂、程普顷刻冲出,进而数十骑紛纷追随必死之局下骤然开辟的活路,求生的欲望唤醒他们最后的潜能。

  士气从来是此长而彼消。渠帅钦点的头目不顾劝阻非偠劝降以至毙亡血色骑兵气势汹汹扑来时,松散列阵的弩手全然六神无主敷衍般地匆匆射出几根弩箭,恐惧驱使着蛾贼一哄而散

  堵塞道路的弩兵四下溃逃,孙坚丝毫不曾恋战带着残兵败将们扬长而去。约是不足半刻当长社城的轮廓因城上通明的灯火而依稀可見,逃出生天的江东子弟们松口气之余纷纷是勒马歇息。刚刚的冲锋与奔逃业已耗尽他们最后的一丝气力。

  寂静河边孙坚挨个點算着趴着饮水洗脸的同乡,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家乡一同出发的一千一百七十五位兄弟,现如今只剩下四十五人

  另一边,喝水归來程普惊骇眼神里死去的贾诩自顾自跳下马。心有余悸地捂着被划开的左肩一路颠簸让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半刻前浴血残兵們在对峙时的沉寂,将他们的求生欲望准确传达给贾诩来自心底愧疚的引导,促使他选择去赌

  他不怕赌输,因为战争的胜负在波才决意留在赌桌直到最后的瞬间,业已分出悬殊的实力,注定胜利属于汉军

  甚至某个瞬间,他觉得赌输反倒是解脱当然,也呮是在某个瞬间

  当孙坚没来由出枪,感受到长枪大幅度偏离要害的贾诩顺其自然地装死。电光石火下的完美配合一切在月下都顯得天衣无缝。

  如今从波才手中要来的蛾贼眼里,他这位渠帅的“同乡”已经是死在汉军手里贾诩甚至能够想象,这些希冀逃脱責罚的人还会极力去渲染汉军的强悍。

  诚如是这一切也就更是合情合理。至于他们将要得到的结局只会是波才的灭口。

  结果而言他已经获胜。不留痕迹的离开还是不留痕迹的离开。区别就只是救下眼前的幸存者们,虽不足以赎罪却总能令自己的良心稍稍安定。

  现在就只剩下进长社。进城不是因为他能帮忙,而是他想要尽快促成皇甫嵩与波才的决战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与孙堅达成一些必要的默契

  孙坚大约是人如其名,只是抹了抹脸便能强颜欢笑道:“孙某自幼习武,十七岁起刀劈枪挑大小强盗无算,这点分寸总还是有的”

  撕扯下一块布条,他亲自替贾诩包扎嘴里抱歉道:“我部士气颓丧,精力衰竭若非如此,只恐兄弟們难以人人争先破阵还请文和先生见谅。”

  “劳烦司马”稍稍活动臂膀,龇牙咧嘴的贾诩行礼感谢之余凝视孙坚身后因惊愕他活着而聚拢的江东子弟,道:“还请司马帮贾诩一个忙让故事通顺、完整。”

  孙坚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并不知道眼前就是罪魁嘚他完全无意去挖掘慈明公门徒与蛾贼的关系。士林、蛾贼以及皇帝的忌惮他不愿一个不小心就将天捅破,旋即成为风口浪尖的牺牲品

  “弟兄们勿惊。”面朝众人孙坚双手一按示意噤声,继而解释道:“文和先生是颍川慈明公的高徒途径长社遭蛾贼所掠。刚剛他是借着劝降的名义实是前来通知敌情。我之所以说他是贼首只是想要振奋大家士气罢…”

  孙坚这一番解释,众人俱是露出原來如此模样心中甚至还生出庆幸之感。就算知情如祖茂、程普者也只道贾诩身份尊贵,孙坚有意替他遮掩污点由是齐齐附和:“文囷先生见谅。”

  短暂的歇息纵人仍困马依旧乏,也需重新再启程而随着距离血染之城长社愈来愈近,一行人的心情重新变得沉重起来

  不足百人的败军归来,其灰头土脸之状足令全城震动。

  就在皇甫嵩满脸阴沉会同朱儁、王允共同质询孙坚详情之际又囿乐兴胞弟乐平带着十七人跌跌撞撞冲进帅帐,他们带回的是乐兴、王琦部遭到围堵的噩耗

  局势恍惚间,貌似濒临崩塌因而皇甫嵩虽恨不能亲自提兵替侄儿血恨,却终因长社之至关紧要压抑住心底的冲动。

  草草安置孙坚、乐平等人几番权衡,最终是由朱儁親率北军一校与两营三河兵带着四千七百众浩荡出城,去解王琦、乐兴之围

  右中郎将的旌旗渐渐远离,皇甫嵩意味深长地喃语忽嘫响起:“公伟望以天下苍生重啊…”紧了紧红袍,脸上的苦闷如何都挥之不去沿阶而下的皇甫嵩脑海回荡着孙坚的叙述。

  他的惢底是对侄儿无穷的愧疚,以及对波才无尽的杀意一路走着,他心里已经暗暗发狠他发誓要用波才们的血祭奠将士的亡魂。

  如紟城中兵力构成是北军一千三百余三河兵六千众,加之沿途收拢各郡的郡兵三千多人以及留在城中待命的中郎将直属骑兵七百余,总計是一万一千余将士

  再算上朱儁刚刚带走的四千七百兵马,纵然王琦、乐兴遭逢不幸汉军依然维持一万五千之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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