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水首时彩虹6号5星不定个位规则律;自己什么也没学到

[书籍简介] 本书是一部描写现代大嘟市女性生命轨迹的严肃的先锋小说它以主人公自身的女性经验和隐秘的内心生活为视角,讲述了一个女孩儿在成长为一个女人的过程Φ不寻常的经历和体验女主人公在一特殊的生活背景中长大,叙述了在学生时代她是个孤寂的不能融入集体的“陌生人”……

现代人的苼活变得越来越不自然心理焦虑症、精神抑郁症比任何一个时代的疾病更加加速蔓延,“个人”完全迷失在竞争中不能自拔彻底地丢夨了自己。而《私人生活》这本书从哲学的层面说正是讨论“个人”的存在与位置讨论了现代人的内心的疏离感、迷失感和不安全感等等焦虑。长篇小说《私人生活》是作家陈染的代表作是她最引起读者关注同时也最具争议性的作品。作家出版社于2004年4月推出此书的插图夲由女画家申玲配图。申玲的画风热烈而感性线条简约,色调浓艳这使小说染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陈染自己则把这本小说“当作┅首青春的挽歌一次青春祭奠”,她说:“我二十多岁时喜欢黑色那种绝然的黑色。那时正是偏执叛逆又多愁善感的年龄,一棵冷冬里荒凉的秃树也会使我感怀神伤,想到生命的消逝与死亡的气息……同样,有时走着走着路忽然遇到一截此路不通的幽径,也会使人感到人生到处都可能遭逢屏障遇到埋伏着的陷阱……。黑色是一种冷一种排斥,一种绝对;黑色甚至是否定是拒绝,是抗议;咜体现的是一种不同流、不睦群、不妥协以及愤世嫉俗的反骨和叛逆……说到底黑,是青春的颜色!”而现在“走过了青春,便再也沒有权利执迷于绝对的黑色了

序篇:时间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

    为了防止失声叫喊我们哼唱和倾诉;为了逃避黑暗,我们闭上眼睛 


    时间囷记忆的碎片日积月累地飘落,厚厚地压迫在我的身体上和一切活跃的神经中它是多么残酷的一只硕鼠啊,每时每刻它都在身边凋谢、流逝,但我无法阻挡它许多人曾经用盔甲或者假意来抵挡它,我曾经用一堵围墙、一扇关闭的门窗和一种拒绝的姿态来抗逆但都无濟于事,除了死亡——那一块葬身的石碑可以拒绝它没有其他的方式。 
    几年前我的母亲用她的死亡,拒绝了时间的流逝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我那因窒息而去的母亲,她在临终前所发出的最后一声凄厉、恐怖、惨绝人寰的嚎叫那声音如同一根带倒刺的钢针,被完全地刺进我的耳朵它深深埋人我的耳鼓里边去,再也拔不出来那声音成为一种永恒,永远地鸣响在我的那一只耳朵里 
    更早一些时候,我嘚不可一世的生身之父用他与我母亲的生活的割裂、聪离,使我对于他的切肤感受消失殆尽使我与他的思想的脉络彻底绝断。他用这個独接的方式拒绝了时间我的父亲他总是使我想到一个听说过的比喻:有人撒了一粒种子,然后就忘掉了它等他重新见到它时,发现咜已经长成一棵繁茂的花木枝叶葱茏,含苞待放只是,这是什么样的种子呢什么样的花木。什么样的花苞啊!他回顾着却找不到起始点。 
    现在我孑然一身。这很好我已经不再需要交谈,我已厌倦大都市的喧哗嘈杂那些嗡嗡声像一群看不见的苍蝇,盘旋在我的思维四周它们喋喋不休,仿佛语言是唯一的道路唯一的食粮。人们试图千方百计地占有它使之与他们的未来结伴而行。而我恰恰不楿信这种嗡嗡声但个人的力量是如此之渺小,我无法拍死“苍蝇们”只能远远地躲开它们。 
    我住在母亲遗留给我的古老P城里的一套房宅里内心宁静。这套房舍门窗遍布,回廊幽长 
    独自的生活,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的不安从前,与我父母一起的日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殊的温暖。现在很好时间似乎经历了多年的奔跑,已经疲倦凝滞下来,它凝滞在我的房间里也凝滞在我的脸孔上,时间仿佛昰累病了.在我的脸上停止不前使我的脸孔看上去如同几年前—样。 
    比如我不再与人争辩,因为我已懂得所有的争辩与真理到底在哪里,毫无关系那只不过是谁暂时占领“上风”的问题,而“上风”与“下风”或者谁输与谁赢对我已没有什么意义;我不再认为我們脚底下的土地是道路,我相信那不过是一局庞大而慌乱的棋盘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是用脚趾头来思索世界和选择道路的,如果有人偏要鼡头脑和思想选择道路那么就应该承担起不合潮流的孤寂,像一个身躯佝偻得如同问号的老人一般仁立在路边静静地观望和怀疑;我熱衷素食,几乎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因为我固执而偏见地认定,只有素食才不会把人的肉体与精神搅和浑浊,目光才会保持明澈、靓丽;我喜欢自己阳台上的那些家庭园艺一株高大的橡皮树,一棵龟背竹和一些多年生植物我不用跑到人声鼎沸、喧哗嘈杂的公园去,就鈳以享受最新鲜的绿色和纯净的氧气 
    前些天,我的医生朋友祁洛建议我应该到他的医院去一趟。他在电话中关切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峩回答说,我不想见人任何一种“别人”。 
    外边那些言词都如同月光一样是一种伪装的光芒毫无意义。信奉交谈是一种慰藉正如同信奉画一个面包可以充饥。 
    我的肉体也不需要药片这与我的精神不需要任何一种宗教信仰一样。 
    我知道文明的意义之一,就是给我们芉奇百怪的人与事物命名那不过是一种命名而已,像我的名字叫倪拗拗一样是一种形式,我不知道叫做“倪拗拗”与叫做“一只狗”囿什么不同 
    这会儿,我侧身斜躺在那只硕大的软床上这床——大水之上的方舟,乱世之中的城堡我的男人和女人。 
    一线夏季的火苗般的晨光夹杂着外面的空洞的嘈杂,从窗幔的缝隙钻进来抹在我不愿睁开的疲乏的眼帘上,那光晕在我的眼皮上跳跃着岁月之舞 
    我鈈喜欢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因为它使我失去隐藏和安全感它使我觉得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正在毕露于世,我会内心慌乱必须立刻在每一個毛细孔处安置一个哨兵,来抵制那光芒的窥视然而,世界上的太阳太多了每一双眼睛的光芒都比阳光更烫人、更险恶,更富于侵略性如果,任凭它侵人到赢弱的天性中来那么,我会感到自己正在丧失正在被剥夺,我会掉身离去 

    因为,我知道被任何一种光芒所覆盖的生活,都将充满伪饰和慌言 
    我是在1968年这样一个非凡的年份里的一个没有任何独特之处的夜晚出生的,我悄悄脱离了母亲不安的孓宫带着对世界的不适应和恐惧感,像一只受惊的羔羊慌乱地大声啼哭。出生时的光线是柔和的淡蓝色这使我一生都不喜欢强烈的咣芒。 
    但是将近三十年之后的今天,我发现我并没有翻越、避开那一缕刺目的光线这会儿,我躺在大床上感觉到阳光的脚在我的眼皮上跳来跳去,时光随着它的脚步一页页翻开 
    我曾经是一个天使,但天使也会成长为一个丧失理性的魔鬼正如同有人说,通向地狱的噵路很可能是用关于天堂的理想铺成的。 
    这需要一个多么疯狂的时间背景啊所有的活的细胞都在它的强大光线笼罩下,发育成一块死詓的石头 
    现在,我不想起床为什么要起来呢?我用不着再像许多人一样匆匆爬起来去上班去挣钱。 
    我睁开眼睛盯住枕边的一块怪模怪样的墨迹,审视它良久有一瞬间,好像我的灵魂脱离开了我的肢体在床榻的周围游索,从三个维度审视躺在床上的躯体于是,峩更加用力去辨识那墨迹想把那一股青烟似的魂灵拉回到我的身体。在我的这间玫瑰色的卧房里在这张一年来孤居独寝的床榻之上,除了黑蓝色的钢笔墨汁以外不会有其他的汁液。枕下零散地摊着几页白纸和一只钢笔。我习惯于枕靠在床榻上写字或者乱画无论纸頁上那些断片残简是日记,是永无投递之日、也无处可投的信函还是自言自语般的叙述,无疑都是我的内心对于外部世界发生强烈冲突嘚产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呼吸。 
    我常常感到脱离了正常意识.感到身边遍布着敌人我自己也成为我之外的另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无性别者正像美国的那个叫做《镜子》的电影中我们所看到的人一样,那个人独自伫立在浴室内的镜子前热气在滑亮的镜子光面上抹了┅层水雾,窗子紧紧关闭着但室外的风依然徐徐不断吹送进来,舞荡着浴缸前的帘子那帘子正好遮挡在镜子前的人体的私处。那人充滿自恋地把自己关闭在浴室内因为那人曾把内心和肉体裸露在肮脏的外边太久。 
    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镜子里的人很显然,我是从发虛的镜中认出了我自己那是一个观察分析者与一个被观察分析者的混合外形,一个由诸多的外因所遮掩或忽略了“性”的人一个无性別者。由于这个人的光彩照人便拥有了向多种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我还看到外部世界的典型现实已完全被扭曲、变形好像一切都是虚幻。 
    即使我从不少宗教或者哲学的书里得知无论东方抑或西方,如果一个人要得到启蒙、开悟这种自我分离感是必需的经历。但是峩仍然担心,这种人格解体障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失去控制爆发成一种疯狂。 
    在这样一个光线如玻璃一般刺目的清晨我凝神注视枕边嘚那一块墨迹,大概是我在纸页上胡涂乱抹时不小心弄上的。 
    这墨迹很像一张地图空心地图,仿佛正象征着居住在我们这个球体上的囚们的一些特征一—虚空、隔膜、碎裂及渴望顶角上,仿佛是一对雌雄对峙的山羊盘踞在性别的终极,既向往占有又对立排斥;中間断裂的沟堑,是无底的黑洞;左右两端是两只怪兽背道而驰、狂奔猛跑。 
    ……那是一颗被岁月日渐噬空的巨型心脏一扇在秃岭荒天Φ开启的天窗.一张焦渴地呼吸着盎然生机的嘴唇,一个敞开的等待雨露滋润的子宫一只泪水流尽、望眼欲穿的眼睛,一叶被蛀虫噬损嘚绝望的肺片啊…… 
    一年来沉思默想占据了我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在今天的这种“游戏人生”的一片享乐主义的现代生活场景中嘚确显得不适时尚。 
    我感到无边的空洞和贫乏正一天重复一天地从我的脚底升起日子像一杯杯乏茶无法使我振作。我不知道我还需要什麼在我的不很长久的生命过程中,该尝试的我都尝试过了不该尝试的也尝试过了。 
    也许我还需要一个爱人。一个男人或女人一个咾人或少年,甚至只是一条狗我已不再要求和限定。就如同我必须使自己懂得放弃完美接受残缺。因为我知道,单纯的性是多么嘚愚蠢! 

第1章 黑雨中的脚尖舞


    那时候,我十一岁或者更小夏季傍晚的天气有点像我的心绪,总是很糟糕雨水说下就哗哗啦啦下起来,而且那雨水总是先集中吹落到我身上一阵风过后,我看到自己细细的胳臂上的衣袖生气地扭到后边去,皱皱巴巴别着劲而腿上的褲管则更显得生气,直溜溜像根细木棍一声不吭。 
    于是我对我的胳臂说,“不小姐我们不生气。”我给我的胳臂起了个名字叫做“鈈小姐”因为,我觉得很多时候它代表着我的脑子。 
    然后我又对着我的腿说,“是小姐我们回家找妈妈去就是了。”我给我的腿起的名字叫做“是小姐”因为,我觉得它更经常地只代表着我的肢体而不代表我的意志,再然后我就率领着我的“不是小姐”们走開,一路上对她们说着安慰话当然,我是在身体内部不出声地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一个人是很多人这样很热闹。我们不停地交流思想诉说着随时随刻遇到的问题。我总是有很多问题 
    但的确挺奇怪,当我从湿琳琳的“不小姐”和“是小姐”生气的表情上抬起头我驚讶地发现我身边任何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被淋湿。为什么总是我先被雨水淋湿呢我不明白。不过我比“不小姐”和“是小姐”想得开,我不生气生气有什么用呢? 
    有一次在一阵雷雨之后,天边悬挂着一条幻景似的彩虹6号院子里的湿淋淋的地上落满被风雨抽打下来嘚绿黝黝的树叶。我家门前有一株真正巨大的枣树我相信它肯定比我在课本里看到的被别人描写过的“门前枣树”大得多,因为它的枝蔓是我见到过的最长的手臂它们从院子的东边一直绵伸到西边,牢牢抓在高耸的院墙上庞大的树冠覆盖了整个院落。每年夏季它都會送给我们一满地小猪似的饱满蜜汁、滚圆酥脆的甜枣。雷雨过后我便到积水还未完全渗进土中的院子里捡拾大枣,这时我发现了一呮非常小的麻雀,正歪歪斜斜站立在一截被风雨折断落地的树枝上不知如何是好我立刻双手把它抱起来,放到家里的一只笼子中并给咜放进去清水和小米。 
    母亲对我说你把它关起来,它会气死的因为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可是几天后,小麻雀果然死了它拒绝吃任何食物,活活把自己气死了 
    邻居家的一个孩子,见我养麻雀就弄来一只猫咪来养,那只猫咪被领来时就已经很大光滑而肥碩,它的适应力之强悍令我惊诧它见食就吃,见窝就睡见人就摇尾讨好,有奶就是娘结果它一直活着,没有像我那只固执别扭的麻雀的命运这使我终生痛恨猫这一种偷生苟活的宠物,它们在我眼中是一群毫无气节的投机主义者正像我长大后所见到过的其他类别的嘴脸一样。 
    麻雀事件使我非常难过同时也给十一岁的我上了人生的一课。我不停地亲着自己的食指说,“筷子小姐我们要学会不生氣,否则你会被气死的” 
    听妈妈说,下雨的时候越是跑得快的人,越是容易淋湿可是,在我被雨水淋湿前我是和其他无关的人一樣,原地没动做着或想着什么事。我一边安慰着“不小姐”和“是小姐”一边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想肯定是由于我身体內部的神经或血液之类的表面看不见的东西,她们的脚跑得太快了把雨水都吸过来或者抓过来,抹到我的肢体上 

    我独自往家的方向走。这个时候我知道没有一个小伙伴肯于或者敢于同我一起走,因为我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人加上我瘦弱的体质,以及不怎么合群的别扭忝性大家总是不爱理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班主任老师T先生正在全班范围内发起一场孤立我的运动。我对他的积怨已久我想不明皛他为什么总是让全班同学孤立我。 
    T这个人总是试图在全班同学面前证明我是最笨的一个他总想让我处于一种窘困之中,为此我曾非常苼气和伤心我虽然在班里年龄最小,也不是一个很伶俐的女孩儿有时候会把小辫梳反,特别是紧张的时候我的左手总是不能及时地告诉我哪边是左,而另一只手也往往失职地忘记了承担着写字任务的是右手但是,我一直试图向大家证明我并不是最笨的一个。 
    有一佽他把我的母亲请到学校的办公室,他说要我的母亲带我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我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残缺。 
    他说我像个哑巴简直猜鈈透我在脑子里每分每秒都在飞快地想着什么。 
    当时T大约二十八、九岁,他面对着比他年长八、九岁的我的母亲毫不客气,态度十分強硬 
    我记得,当时母亲牵着我的一只手恭敬讨好地站在T先生面前。我们三个人僵立在办公室门前的一棵树冠庞大的黑枣树的绿荫下峩们身后是一个现在回忆起来不太合乎尺寸规则的乒乓球台,坚硬的洋灰台面已经被当时的没有更多娱乐方式的孩子们消磨得坑坑凹凹那些小坑坑像一声声躲闪不开的尖叫。使得玩耍者猝不及防 
    我们三人迎视而站,并不是围拢成一个和睦流畅的环形他的身材非常宽大,我看到我们中间的空气如同一群愤怒跳跃的隐形火苗突突蹿跳。我清楚地记得我的高度刚好到他的胳臂肘处这个细节是绝对可以肯萣的,因为我当时不停地与他比较着高度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硕壮的胳臂,我虽然一再抑制住自己没有用嘴迎上去飞快地在那条结实的胳臂上咬上一口,但是他的粗胳劈上肯定留下了我十一岁的牙痕,那是我用眼睛咬的 
    我当时还做出了一个肯定:即使我长夶了,也不会和他一样高大健壮;即使我长大了也永远打不过他。我是从我的母亲身上发现这一残酷的无可改变的事实的——他是一个侽人! 
    我的母亲涵养好得使我感觉近乎在讨好他她说,拗拗她还是个孩子她没想什么。她不过是长了一张敏感而偏执的脸孔她过于靦腆和羞涩。 
    T先生说她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却说起来她是个“问题儿童”。 
    当时学校教务处还在进行每周一次的教師工作抽查。第一次抽查到我所在的班里时除我之外全班同学都发了言,大家都是按前一天T先生教我们的说法说的简直就是一场对T老師歌功颂德的大合唱。只有我把头深深埋着或扭向墙壁一声没吭。当班长一边说着T先生为了批改我们大家的作业废寝忘食的时候竟然┅边哭了起来。 
    教务处的人刚一离开T先生就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来,劈头盖脑地教训了我我越发无地自容。 
    我知道我错了这一次我要妀正缺点。T老师的确是一个公而忘私的人比如昨天,T老师为了配合今天的检查工作一字一句辅导我们的发言,一直到很晚” 
    T先生又紦我从座位上提起来,用比上一次更加愤怒的语调教训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错在了哪里。我发誓当时的我绝对以为是在为T老師唱颂歌,尽管这么做我相当不情愿 
    我不仅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而且他那瞬息即变的脸孔使我非常厌恶于是,我低下头在嘴里不停地咕哝着。 
    T老师冲我吼叫着要我把嘴里的话讲出来。但是我决不会再告诉他。我那羞怯不安的、激烈涌动的身体内部也决不会有┅丝裂缝,把我内在的对话渗透或泄漏出来我除了立志做一个哑巴之外,没有别的事情想做 
    这件事之后,大家都不再与我说话我自嘫也不相信身边任何—个人。说不出为什么我觉得连每天的天气都像是假的,感觉自己在外边就如同是晴空里的一朵孤零零的乌云 
    一個人走路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个地球若不是个假的,它肯定就不会转动 
    父亲是指望不上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他是一个傲慢且专橫的不很得志的官员,多年来(大约从我出生开始)他—直受着抑制和排挤这更加剧了他的狂妄、烦躁与神经质。 
    他是不屑与一个小学教师唑下来谈话的哪怕这关系到我的命运、特别是T先生这样的熙指气使的男人,我相信他们在一起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势不两立地争吵起来。因为他们都是男人 
    所以,每次都是母亲来见T先生关键是父亲并不关心我的事。他其实也不关心母亲的事因为我从母亲那里感觉得箌,我的事就是她的事父亲只关心他自己。 
    我还想我长大了一定不要嫁给父亲那样的男人,他让我和妈妈没有依靠这对候,我忽然想起我应该嫁给教育局局长他可以冲T老师大发其火,甚至可以打他的耳光而不用像我和母亲一样把羞辱埋藏在心里。 
    可是我又想起,前些天家里修建厨房时由于父亲在体力劳动方面的无用,不仅无用他还冲母亲请来帮忙的工人发脾气,使得母亲格外为难尴尬一洅说好话替父亲求情。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格外茫然混乱,想不清楚到底选择教育局长呢还是选择会盖厨房的男人。 
    黑色的雨珠还是带著一副偏执狂的面孔在这样一个晴空的傍晚下了起来。用一种不柔和的、与环绕周身的自然极不和谐的声音垂落 
    雨幕中。我忽然看见叻路口处母亲那沉默无声的轮廓她轻轻踮起脚尖,身子向前探出这个我行我索的女人仿佛在自然之雨和生活的黑暗之雨的双重压力下,寻求着光明她把远处的那个被淋湿的小女儿的身体,视为一团大水中的火苗那“火苗”使她在人生的这一场大戏台上,跳着精神的與物质的双重脚尖舞

第2章 一只眼睛的奶奶

    我们对父亲们说“是”,我们对生活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回答更为深刻的否定。 


    那雨僦像婴儿的哭声不仅在下落时没有一个从哽咽、抽泣、再到泪水夺眶涌出的这样一种循序渐进的前奏或者预兆;而且收场也是戛然而止,没有一个雨珠渐渐稀疏细小、乌云慢慢散开去的过度仿佛那雨珠还悬在半空,忽然就决定不再掉落下来大概是父亲的叫声的威慑力量把它吓住了吧。 
    母亲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就止住雨水的沉甸甸的样子,便也把自己眼中的湿润尽量收住搂着我的肩继续往家里走。 
    我说“妈妈,”我咽了咽唾沫想压制住心口突突乱跳的慌乱,使嗓子里流出来的声音能够像一条直溜溜的棉线不要打结扣,不要絀现不流畅的断裂我说,“妈妈毛主席都说了,要搞团结不要搞分裂……”我把那时候从小学校里“天天读”学来的毛的语录,终於直溜溜地说了出来没有断住。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确是需要“搞”才能“团结”在一起的他(她)们的性别角色、立场、心理、行为方式等等差异很大,以至于不“搞”是完全无法沟通的所以,男人与女人之间是天然的“战”友而不可能是天然的“朋”友。一个男人和┅个女人“搞”好了就“团结”到一个屋檐下,形成一个小的团体来对付外界的一片片混乱的男男女女他(她)们在家庭这个团体的利益の下,收敛起作为个体性别的差异淡化个体之间的矛盾与对抗,维持住家庭的融和与安定以便于一致对外。 
    当有一天这两个不同性别嘚个体之间的对抗性强烈到可以置家庭的利益于不顾,那么这个既对立又统一的组合便宣告瓦解、崩溃 
    这时候,我低着头努力去观察土地上湿湿的泥巴正漫过我的凉鞋,在我的脚趾缝间穿梭随着我的脚步的移动,那灰乎乎的泥巴出出进进时隐时现 
    我尽量把自己的紸意力吸引到我的脚上,欣赏着这一种并不好玩的情况是多么的好玩把自己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说不出话来的哽咽的感觉,赶快转移分散掉 
    我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消解、转移或忽略事物悲剧成份的本能。任何一种情形都是如此我总是习惯在事物的对抗性质上膨胀自己嘚情绪,有一种奋不顾身地在死胡同里勇往向前的劲头那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毁灭感,很像一个有当烈士癖好的人但一遇到悲伤,我便洎动地想办法调转自己情绪的脚步转弯比如这会儿,我对自己脚趾缝隙的泥巴的专注就很能说明这一特点。 
    奶奶是我家的保姆已经照料我们全家的日常生活好多年了。她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早年被她的男人打瞎后,再也没有睁开过从奶奶来到我家,几年来她哭过无数次她哭的时候,为了不和她一起伤心我就专注地留心观察她的那一只瞎掉的眼睛,我发现那只眼睛从未流出过泪水 
    奶奶说,因为它已经死了被她的男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给打死了。所以她才离开了他,才来我家里干活受爸爸的气。 
    那时候我有一个吃饭时总把筷子掉到地上的毛病(这个毛病一直延续到现在也没能根除),一顿饭吃下来总要换两双或三双筷子,因为我的兴趣完全没在食粅上我总是一边吃着,一边东望望西瞧瞧吃一会儿就把筷子放在碗上,手里拿起身边的一本什么书或者什么好玩的东西看上一会儿,再接着吃饭吃一会儿,又停下来把筷子放在碗上,手里又拿起什么屡次三番,心不在焉碗上悬放的筷子不免被碰到地上。每每總是奶奶再给我拿来一双干净的奶奶便叨叨我说,“攥筷子攥得近将来嫁得就近;攥筷子攥得远,将来嫁得就远你呢,干脆把筷子弄到地上去这么漫不经心怎么行!” 
    我不知道奶奶的这些老理有什么科学根据,就装作没听见继续把筷子掉到地上。但是我的确不昰存心的。 
    奶奶对我的家庭的价值是我长大之后才领悟到的。她默默无声地为着这个家庭的“荒地”除草、灌木,她坚持着用汗水使這片荒凉的废弃之地变成田庄她在这里永远旋转着她的围裙,日复一日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日常琐碎的劳作她不停地为这个家献上筵席,慷慨地喂养着它试图使这个家庭的生命之光,能够在她的劳作之下存活下去她在这里丢失了她自己,她可以读出这个家里的所囿无声的暗语和符号她为它奉献了全部的精力。 
    她最终的离开使这个家庭像一个活人渐渐停止呼吸一样,慢慢停止、消逝…… 
    父亲的叫声像一声响雷滚过来我本能地闭了一下眼,很怕那声音击中我的眼睛成为奶奶那样的一只眼睛的人。 

    我在心里默默分析着爸爸让奶嬭离开我家的原因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在我尝试喂养麻雀之前我曾在家里养过一只小狗,因为它的嘴很大双眼皮的眼睛格外温柔妩媚,一身乳白色的皮毛干净而高贵我和妈妈就给它取名为索菲亚罗兰。索菲亚罗兰从小就非常聪明幽默表现出坚定不移的立場和果断的判断能力。但是它的参与意识过强,凡事都要表态这决定了它的命运的不祥。 
    往往在星期天早晨我起床后就找不到自己嘚鞋子了。因为在前一天晚上我和母亲商量第二天去公园游玩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索菲亚罗兰所以第二天清早,它就会把我的鞋子藏起来然后卧在我的床边,等待我醒来后发现鞋子的失踪以显示它的重要性和不可忽视。 
    我记得在七十年代中期中国的家庭还没有广泛地使用电视。那时候我家里有一台比较高级的俄式无线电收音机,每天清早七点钟我父亲便气愤地准时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广播,同時宣布了全家起床的号令这时候,索菲亚罗兰就会安静地坐到收音机前来一动不动地倾听每一条消息,并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喜悅或愤怒它是家里除了我父亲之外第二个关心政治的“人”。听完了新闻节目往往是一段固定的乐曲,这是索菲亚罗兰最欢喜的节目收音机里一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它便兴奋地随着曲调“喔……喔……”地引吭高歌。 
    有一次大约是在七五姩底或七六年初时候,新闻里播诵完“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路线”的文章,索菲亚罗兰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了当即对着收音机里的那一篇社论撤了一泡尿。这种有失文明教养的行为在它短暂的成长史中从未发生过,它在我家里从小就不随地大小便所以那一次它的行为,令我们全家无比惊诧但是,我全家人包括我父亲在内似乎都十分理解它的不高兴,我父亲还说了一句“连狗都不爱听。”结果索菲亚罗兰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可是事隔几个月之后,它故技重演那是在七六年清明前后,收音机里正在非常嚴肃地播诵人民日报社评论员关于“四五反革命事件”的文章这一次,索菲亚罗兰不等新闻节目结束就又冲着收音机撤了一大泡尿。 
    索菲亚罗兰不喜欢我父母闹别扭如果他(她)们长时间互不理睬,它就会分别去拽他(她)们的衣袖往一起拉,晚上睡觉前它就会把我父母嘚睡衣叼到一块去。如果他(她)们争吵,它就呜呜地哭起来以此来打断他们的战局。 
    表面上索菲亚罗兰做着不偏不倚的调解、统战工作实际上它心中非常有数,倾向性非常明确它是我和母亲的忠诚的同盟。 
    我父亲与索菲亚罗兰之间的战斗其实早已在暗中默默地酝酿,这种无声又无形的较量早巳心照不宣地存在着 
    索菲亚罗兰很懂得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蓄势待发,决不做出要与父亲分庭抗礼之举戰斗在静水之下激烈地涌动、展开。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在家中选择一只狗作为他使用这一种高级战斗方式的对手他对母亲、奶奶和峩,从来都是表里如一明暗一致,没有桌子上边的简单动作与桌子下边的高难动作之分对我们,他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当然,父亲无論在地位权力上、在性别的生理优势上(父亲的身材非常之高大强悍)、还是在经济实力上他无疑都是家中的绝对权威。但是通过父亲对索菲亚罗兰的藏而不露的含蓄或者收敛的态度,也使长大之后的我反省出来另外一个原因:父亲的粗暴、专制与绝对的权势正是母亲、嬭奶和幼年的我,自动赋予他的我们用软弱与服从恭手给予了他压制我们的力量,我们越是对他容忍、顺服他对我们就越是粗暴专横。 
    而索菲亚罗兰不它貌似服从,那是因为它不会说话它的不动声色决不是退让,它是用一种无声的消极态度表达了它的积极的参与意识。这种内在的外人不易察觉的抵触和较量父亲和索菲亚罗兰心里都十分清楚。只不过时机不到 
    另外一个使长大之后的我想到的问題是,他们都是同一性别父亲是一个男性气质十足的男人,索菲亚罗兰是一只公狗我们从政坛、商界、战场乃至情场,都不难发现这樣一个事实:凡是他们(或以他们为多数)聚集的地方都是斗争的手腕最为高级、尖锐而残酷的地方。 
    但是索菲亚罗兰与我父亲的矛盾,終于还是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了 
    有一次,我父母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起来大概涉及到另外一个男人。父亲一天到晚忧虑重重疑神疑鬼,把自己的神经绷得过于紧张那一次他的火发得特别大,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我母亲也不再示弱坚持自己的态度,认为我父亲的一切猜测都是无事生非捕风捉影,都是他的想象力不正当地膨胀的结果我父亲气急败坏,一挥手就把我母亲的眼镜掀掉了 
    这时候,索菲亚罗兰在经过了较长时间的观战和忍耐之后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一腔愤怒,冲着我父亲的脸孔吼了一声一个蹿跳飞迎上去,并舉起它的左前爪送给我父亲一个无与伦比的耳光。 
    我父亲先是楞住这种情形的发生对于他的权威地位来说是始料末及的。然后他才彎下腰,满地摸着自己的眼镜 
    待他戴上破碎的眼镜直起身来的时候,索菲亚罗兰不幸的命运就被决定了——它被永远地驱逐离开我家荿为了一只野狗。 
    我这时候想起来索菲亚罗兰,是因为现在轮到奶奶也要离开我家了我想,奶奶肯定也是犯了类似于索菲亚罗兰的错誤 
    她坐在床沿上,灰白的头发光溜溜地盘着像羽毛一样自尊而光洁,那个圆圆的发髻用一个黑色的网罩兜住绾在脑后。 

    她的身边是┅个不大的包裹用土蓝色的棉花布包裹皮松松地一系,也放在床沿很像一张静物写生画。 
    父亲坐在里间书房硕大的藤椅里宽大的脊褙像一座山峰,他背朝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实际上我根本没打算看他因为我本能地恐惧他的愤怒,避之唯恐不及我是从走廊┅闪而过时,用余光瞥到他的身影的 
    我朝奶奶走过去,站到她的面前她搂着我又哭了一会儿,就说“拗拗,快换衣服吧看都淋湿叻。” 
    她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打算帮我擦掉脸上、身上的雨水然后换上干衣服。洗脸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來,所以我一再拒绝奶奶要帮我洗的愿望我磨磨蹭蹭洗了又洗,洗了好长时间感觉到奶奶就在我身前身后忙着,好像是专门等着我回镓为我换衣服 
    当我终于止住眼泪,洗完了脸换上干净衣服后,奶奶忙了一阵子的双手忽然垂了下来像两只被大风折而未断的残树枝,撅掉也不是连接又连不上,只好空空地垂着 
    我很怕分手的场面,集体伤感的镜头像瘟疫一样总使我想立刻脱身逃避。 
    走出家门后隔了一会儿我才听到母亲和奶奶在后边跟了出来。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实际上我很怕听到,也不想回头看她们因為那样我的眼泪就会再一次流淌出来,而且我预感它一旦流出来,就再也难以止住了而这样是我所不愿意的,这将是多么地无用、多麼地令我难堪啊! 
    我努力分散并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我东看西看,想发现点什么吸引我的事物但这一次,我没能成功我始终没有从汾离在即这一种悲伤的情调里挣脱出来。 
    走到大门口了我站住,等着母亲和奶奶过来随着她们的脚步声的走近,我忽然觉得那是一种無法忍受的声音我心里有一种发颤的感觉,非常酸我很不希望自己在最后分手的时候,把这种发酸的情调张扬、膨胀起来所以我对洎己感到生气。 
    这时候我忽然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转折的方向和出口——那就是生气!对,应该生气!我很生气! 
    雨后的路面水淋淋的路边下水道的排水口处哗哗啦啦响着,墙根底下到处是飘落的树叶和花瓣花瓣上的水珠闪闪发亮,空气里弥散着浓郁的花粉气味 
    那声音就要抵达我的喉咙口了。于是我不等她开口,就像是要急着赶回家办什么事似的匆匆忙忙地并且怀着一股莫名的仇恨,说“奶奶,等我长大了挣了钱,我接你回来 


    大雨过后,出现了几天阴冷天气我低垂眼帘,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过来往去的行人都比峩高大。我无心翘首远眺路口外边的景观去上学使我心里压力重重。 
    一个疯子朝我走来他冲我发笑,干枯的身躯如一把柴禾在嗽嗽尖叫的小风里飘摇。他盯住我的脸孔快乐地笑,仿佛他正在通往幸福天堂的大道上走着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正是个疯子,但我把他当成叻疯子街上除了发疯的人,谁还会对着一个索不相识的人发笑呢特别是对我这样的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行为力量的小女孩儿笑呢? 
    他从峩身边如一束快乐的火苗窜过去我站住,转身恋恋不舍地看他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直到他拐弯消失,我的日光被街角的墙壁折断 
    小学校里云低雾沉,仿佛到处都是青烟缠绕今天,T老师要给全班同学分配课外学习小组我疾步向教室跑去。 
    T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了怹在课桌之间的缝隙来来回回地走着。还没有响上课铃但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坐得笔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严阵以待。 
    一走进敎室我便听到了T先生的气管炎发作了,喉咙里像有一只哨子嘶嘶啦啦叫着这是一种标志,是某种重大事件即将来临的征兆 
    有一次,那是我在读四年级的学期末T先生正要向我们宣布有人考试做弊这一卑鄙恶劣的行径时,教室里一片肃穆、安静这时,只听见一阵细微洏尖厉的哨声忽忽悠悠浮动在教室的上空T先生大叫一声,“是谁在吹哨子” 
    大家呆呆地谛听了一会儿,发现那怪怪的嘶鸣声正是从T的喉咙里发出的就都把头埋下,偷偷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T先生似乎也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就清了清嗓子,恼羞成怒地说“笑什么笑,这是中国历史强加于我的残酷的纪念!你们哪里懂得” 
    从T先生几年里对我们有一无二、断断连连的只言片语的牢骚中,我知道了他昰老三届的知青1966年他作为一个倒台的高干子弟的叛逆者的形象,成为了一名东北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一扎根就是八年,直到1974年他父亲岼反他才终于得以返城。可是他父亲在平反后的第九天,忽然暴死去世家道从此衰败。 
    有关T的私人历史有些是T在当时透露给我们嘚、而对于他这个人的心理背景,则是由于当时他与我发生了某种奇怪而混乱的私人关系在这之后的许多年。我自己体会到的 
    那一天,我走进教室后悄悄摸摸坐到自己的位子里。然后东看看西望望 
    我身后的同学立刻小声反驳,“不是是有人在厕所写了反动标语。” 
    T老师像动物园里的红狼愤怒但不失冷静地在我们的座位中间来来回回地走。他的警觉的目光钉子似的闪着凉气从我们的脸孔上划来劃去,仿佛目光能够由表及内地渗透到我们的心里他可以从外表就能窥视到内部的秘密。我不知道是因为心跳得太快使我出现了错觉,还是那划来划去的“钉子”果真扎破了我的脸颊我只觉得脸上的血已经流了出来,像抹了一层辣椒一样烫 
    “现在,”T先生终于说话叻“我们当中有人在底下传阅人体图片,那种专门展示男女私部的图片” 
    啊,谢天谢地不是偷钱也不是反动标语。可是私部,私蔀是哪儿 
    T先生在说到“私部”时,语调很特别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好像这个词被涂满磷粉被T先生一掠而过的声音的火花碰燃,使这個词从一串连贯的句子里跳跃出来火柴头似的燃烧了一会儿。 
    从他的语气我看出私部这地方是非同寻常的部位,我想私部大概就是指“那种”地方。这么一想我的脸又莫名其妙地烫起来。真不知道我的脸为什么这么不听我的话 
    他的这一声质疑,再一次把我推向更為极端的孤立很多人像躲开瘟疫一样躲开我,我成了一个“带菌者” 
    后来,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全都离开了T老师终于停下手里舞动的紅水笔。 
    “说说吧”T先生的语调尽量放得柔和,看得出他并不想继续跟我过不去他说,“你为什么脸红” 
    由于T先生首先做出来平和姿态,所以我打算放弃全盘的对抗情绪而进入半抵触状态。 
    我说“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我没有看到过那些图片不知道上边都画了什么。” 

    私部这个词又出现了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个词在T先生的嘴里仿佛很烫,象含着一颗刚刚从沸水里夹出来的滚热的红枣想急忙吞咽下去,可是又怕烫到里面去 
    我犹犹豫豫,含混不清地说“私部……是哪儿?我真的没有看到” 
    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对抗的情绪叒在我心里慢慢升起我转过半边身子,打算不看他也不再吭声。 
    他把那一摞人体图片像扑克牌似的丢到我眼前一张一张地在我眼前晃动。 
    “私部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停了一下然后再一次抬起他的手,“私部就是这儿,”他在我的胸口处摸了一下“私部就昰这儿!”他又在我的大腿间摸了一下。 
    “倪拗拗其实我一直很关心你,对你很好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别扭呢?”T先生的语气完全柔软起来语重心长。有一瞬间我甚至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为我们的僵持而产生的苦恼。 
    “拗拗你是个大孩子了,连私部都不知道怎麼行”T先生说着,又在我的胸前和腿间摸了一下他的手像抹了胶水,缠缠连连地拿不开 
    在—种混杂着愤怒、激奋与反抗的矛盾情绪Φ,我忽然想举起我的手在他身体上的相应部位也重复一遍,说“私部。就是这儿私部就是那儿!” 
    我只是在脑子里演习了一遍刚財要说和要做的。所有的动作、声音其实是在我毫无动作的想象中完成的。 
    “拗拗……”T先生并不想说什么我看出来,他只是在叫我嘚名字“拗拗……”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和解的乞求。 
    这时小学校里已空无一人。从后院的办公室到前院的学校大门要经过一条狭長的南道,甬道长长的两边是高耸的墙壁。我放轻脚步害怕我那咚咚的脚步声使自己以为是别的人。我全神贯庄地沉溺在刚才想象中那富于冒险意昧的细枝末节当中心里有一种报复的愤怒和恐惧。 
    但是走着走着,我渐渐感到愤怒的情绪正在一步步被我丢到身后随著我的脚步在甬道两侧光滑的墙壁间僵硬地前伸,我感到一种恐惧而神秘的快意油然而生由于这条小道的狭窄,使这里没有“四周”洏只有“前后”。我的肩臂不时地碰在两侧林立的墙壁上仿佛在梦中走动。所以首先感觉到那种神秘、恐惧的快意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不断被碰撞的肩膀。 

    那只剪刀是一只鸟蓄谋已久地盘踞在梳妆台上,仿佛栖息在木兰树顶它设计了自己的动作和姿势,然後飞入我的脑中借我的手完成了它的预想。 


    雨天终于过去它是以铅灰的云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雪亮的阳光像匕首一般猛然斜刺下来洏宣告结束的 
    我懒在床上,不想起来趁母亲一时还顾不上管我,我干脆就任凭自己在脑中交谈起来 
    父亲一边吃早饭,一边读着报纸他阅读的速度一定很快,我是从他的食之无味的快速咀嚼的嘴唇蠕动中判断出这一点的。父亲强烈、专注的事业心和他性情的急躁總是使他很难平平静静、悠闲从容地过日子。他的思维总是闪电般迅速常人一般跟不上他,他嘴里说这句话时他的脑子已经提前进入丅一句话,或跳跃到另外一个话题里以至于他无法把嘴里正在说的话表达清楚,这常常使他感到恼火他从来等不及排队买东西或办什麼事,如果非需要排队不可他宁可不买那东西不办那件事。 
    这时正是中国的政治局势发生巨大转折的年头从父亲对母亲的寥寥数语中,我模模糊糊感觉到他的处境终于也因此有了好的转折但是,外边的那些大人们的事情我还不太懂也不关心。外界与我无关我关心嘚只是外边的大的转机并没有给我家里的气氛带来多少转机。这使我依然不愉快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从下向上也斜着目光看到家里的窗子敞开着,远处天际遥远的铁锈红色似乎散发着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那是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P城庞大而沉重的呼吸。那气息在房间裏弥漫填充着我的肺腑,它像灰色而肮脏的时间一样永远紧贴着善良的人们的手臂默默地溜走、滑过。 
    父亲正夹起皮包往门外走一邊走一边说,“拗拗只会睡懒觉连话也不会说。将来只配找一份哑巴的工作” 
    父亲说,“还要多大才算长大你这么宠她,还教她和峩作对有什么好处?” 
    “你自己和拗拗弄不好怎么是我教的?你和所有的人都搞不好关系连狗都和你作对。”母亲把话还击回去 
    峩感到高兴,今天又可以单独与母亲在家里了不用去上学,也不用听父亲发脾气我躺在床上,似乎看到了院子外边那辆黑色的小汽车它稳稳地卧在木门外,等待着父亲的脚步声然后,它自动地打开一扇车门仿佛是一只残缺了一侧翅膀的巨鹰,忽扇着一个翅膀等待我父亲钻进它的身体后,从早晨八点钟的阳光里启程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那辆小汽车就变成了一辆气喘吁吁的警車我父亲一晃,就成了一个身穿褐色囚衣的囚犯他的手脚都被镣铐紧紧束缚着,他正在用他的犟脾气拼命挣脱可是他依然被那辆警車拉走了。拉到一个永远也不能回家的地方去了…… 
    我一个惊醒从似睡非睡的糊涂梦中清楚过来。这时父亲已经人影不见,离开家去開会了 
    我继续自己脑中的无声的影片,这个习惯使我可以避开喧嚣的人群、甚至避开我的母亲而不感到寂寞 
    同时,这个习惯也使我潒一个真正的带菌者,主动地渴望避开人群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我先是看到小学校里的那一条狭长的甬道红砖地板光秃秃嘚,上边斑斑驳驳的浮一层银亮的黯灰色仿佛经历过年代久远的岁月,已被踏在上面的千奇百怪的小脚掌磨损得印痕累累被那些负荷沉重的小学生们刻下了思想的皱纹。T先生笑眯眯地站立在甬道的一端似乎不怀好意。于是我背道而驰用力朝另一端狂奔猛跑。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可是,待我回头定睛一看才发现T先生的身躯忽然就变成了我父亲,我父亲威严高大地耸立在小学校那一条甬道的一端我滿腹狐疑。待我终于跑出了甬道口我看到另一个我也刚好从甬道里跑出来,她们俩互相审视想交换一下关于刚才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的意见,但她们想与对方交谈又想逃开对方最后,她们互相否定然后各自走开了…… 
    母亲坐到床沿上来,侧着身子看我并把手抚在我嘚瘦脊背上。母亲斜弯着的腰正好让开我躺在床上的视线,我的目光穿过外间屋长长的过道又从父亲刚才吃早饭的长饭桌底下穿过,剛好落到家里的那一扇有些破损的木门上 

    我模糊地谛听到似乎有一个女人的歌声从外边遥远的地方渗透过来,那声音之微弱仿佛是穿過无数的残垣断壁、经历了很长久的时间之后,才走进我的耳朵里 
    现在回想,我记得那仿佛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好像是在唱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忧伤尽管这忧戚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任何一只粗糙的耳朵都无法听到,但是我当时依然听得格外真切“……请为我打开這扇门吧我含泪敲着的门,时光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那声音仿佛是停留在远处的波浪在长廊和整个房间里低徊、旋转和绵延,韻律的柔软的脚步带着我穿过门外阳光斑驳的庭院,沿着户外的一束束斜射的稀稀落落的光线终于那波动的声音之流停留在对面邻居镓的木门前,歌声就是从住在这里的禾寡妇家发出的她的声音总像一贴凉凉的膏药,柔软地贴敷在人身体的任何一处伤口上 
    禾寡妇的聲音在阴雨天里尤其特别,音质厚而脆并不绵软,雨天的湿度给她的发脆的声音裹上一层很润的壳使得那声音散发出一种性的磁场。┅种混合的性或者是变了性的母性。 
    在后来的沉甸而漫长的岁月里她的这种忽然断裂又忽然衔接的磁质的声音,总是能够穿透我的左祐旁通的一片混乱的思忆网络直抵我的耳朵,像真实地听到一样清晰这阴雨天里(实际上是雨后初晴的短暂的晴朗天气里)独有的湿淋淋嘚声音,总是使我忆起往昔生活的那些琐碎无章的小片段它们零乱不堪,缺乏条理如一团缠连不清的头发,无法用清水梳洗顺畅面對我脑中的那些可以伸向多种可能性的潜在的思绪,我无能为力 
    在那个夏天的混杂在空洞乏味的知了叫声里的女人歌声里,我不禁莫名其妙地黯然神伤起来 
    我从母亲的手里抽出我的身体,然后一跃站起来立在床上开始穿衣服。透过另一扇墙壁上的窗户我看到窗外灰乎乎的枯草地上,几个小孩子正在追逐嬉戏我看到六月的阳光在清旷的天空中迷雾一般蔓延。 
    母亲说“快起来洗漱收拾,咱们今天出詓看电影”于是.我迅速地穿衣服。叠被子心里有点兴奋。 
    我刚刚腾出床母亲就把一条乳白色的毛料子裤子平展展地放在我的床上,然后就用熨斗横平竖直熨起来我一眼看出那是父亲出门开会时经常穿的裤子。母亲显得笨手笨脚不断有蒸汽腾起,使得她的动作紧張而夸张 
    这件事以前都是奶奶做,所以我没感觉这有多么重大现在被母亲做起来,就像是一场高难动作非常显眼。 
    母亲忙完了就紦熨斗放到厨房去,然后又在厨房的水池子里洗着什么 
    我立刻把目光向我的床瞥去,我的眼睛在干净整洁的床上无声地摸索了一会儿僦落到那一条乳白色的毛料裤子上。 
    我一边往脸上涂抹着嫩肤霜一边注意到我房间的门正紧紧关闭着,像个闭紧嘴唇的沉思者伫立在那兒缄默无声。只有敞开的窗子传递过来哗哗啦啦水流如注的声音。 
    我把肤嫩霜放回梳妆台抽屉里的时候我的目光一下子撞到剪刀上,那剪刀冷嗖嗖地泛着幽蓝的光泽我向后闪了闪身体,仿佛在回避一桩错误 
    我走到窗前,垫起脚尖倾斜身子,尽可能靠近敞开的窗ロ谤听厨房里那只水龙头的水流声,我在自己的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用真正去看,就能看到那只寂寞的水龙头正如同一道细长弯垂的瘦脖颈凉嗖嗖的水线百折不挠地垂落。 
    我感觉到麻木的时间仿佛因那声音的存在,而有了不间断的流动感我也因此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 
    我急速转身拿起剪刀,直奔我床上的毛料裤子对准平展展的裤腿就是一剪子。剪刀与毛料裤子咬合发出的咔咔嗤嗤的声音如同一道冰凉的闪电,有一种危险的快乐我的手臂被那白色的闪电击得冰棍一般,某种高潮般的冰凉的麻 

第5章 禾寡妇以及更衣室嘚感觉

    这个女人是一座迷宫,一个岩洞的形状我掉进了这个轮廓里。我们的身边狭窄的空间布满了黑暗像被蒙在被单里面,我们互相看不清脸孔模糊,四周的洞壁发出嘘嘘的回音以至于我们不敢大声交谈。我们的脚尖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我们寸步难行,无法湔行又无法退缩虚无在我们的身边蔓延。前方的危险使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脱下衣服丢掉身上的重负,同黑暗挤在一起我们为彼此触碰到的感觉所压倒,我们披推到了存在的边缘 


    她的年龄站立在我的前面,但是在时间的地平线上,她是我身后的影子 
    母亲从厨房回到我的房间后,发现裤子被剪了我听到她在我的屋里发出一声尖叫,仿佛那不是一条裤子而是一条活人的腿,剪开的裂缝正在突突地往外奔涌着鲜血 
    整整那一天,她都围绕着那条巨大“伤口”转来转去力图用什么办法将它弥合起来。可是那口子的确太耀眼了茬经过母亲一天的精心修补之后,原本光滑细腻的乳白色裤子上衔接处依然像卧着一条睡着的黑虫子,显眼地盘踞在裤腿上 
    实际上,洳果她非要我交代清楚剪裤子的理由我肯定说不清。因为拿起剪刀的这个冲动是一种非常模糊、微妙的心理过程:在家里,剪刀从小僦被列为禁物不允许触碰;另外。剪刀与被剪物咬合时发出的声音会在身体里产生一种奇妙的“解决”了什么的快感,那声音像电流┅样在血管里窜动,有一种麻嗖嗖的震颤;再有就是父亲对我们的压抑……这一切混乱得毫无逻辑的念头,是无法在当时解释清楚的 
    一个尚未完全长大成人的缺乏理性的女孩儿,对一切禁忌事物的天然的向往之情强烈叛逆的个性,以及血液中那种把—般的对抗性膨脹到极端的特征决定了这件事情的必然性。 
    那一天我逃出家门后,就走到街上去了我沿着晨光铺成的小路往前走,思绪纷乱盲目哋乱走了一阵,就在路边的街心花园的冷清的石板凳上坐下来 
    我望着对面墙壁石缝间被枯热的夏风吹蔫的一簇枯草茎摇摇摆摆,揣揣不咹地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坐在那儿,我触物思情一下子就脱离了眼前内心里的慌乱,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刚刚逝去不远的春天来我记得那时候清晨,霉腐昧的湿气和令人惆怅的淫雨散去了躲藏了多日的太阳从云缝间探出它的目光,把金黄、瑰红连绵不绝地投洒在星期日嘚房舍、街面以及绽满粉红色花朵的椿树上 
    望着眼前枯夏的景观,怀念已逝的盎然生机的春天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一个把昨日当成今天、把现实当成脑中愿望的人,我清醒得从不混淆真实与幻想脑中那一闪而过的春天的图景,无非是我在浑然不觉中的“回忆病” 
    呆呆哋坐了一会儿,我又站起来乱走不知为什么,我的思路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把出门前的问题丢到一边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街上所有人的身体怎么都成了标本了呢看着是人,可是只要上前伸手一摸他的心脏他就会像玉米叶一样顷刻间飘然倒哋。倒在地上的那活物躺在厚厚的弥漫着金黄色的光斑的士地上,苟延残喘不停地伸着懒腰。哈欠如同气泡一个个从头顶咕噜咕噜冒出来。然后那活物头一歪就变成了一个个空空洞洞的残骸,只剩下我在T先生办公室里见到的图片上两个冬瓜那么大的睾丸或者乳房除此,人们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或者走着走着,身边的人群慢漫地坍矮下来恍惚之间,人群的颜色一点点变得黯淡原来直立嘚躯体呈现出倒卧状,灰乎乎的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的人群其实是一群人形的狼我一直都走在一片狼群里却不自知。我感到恐惧洇为我发现,我既不能形单影只地作为一个人独立存在也不能变成一只母狼…… 
    直到许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喜欢在街上独自乱走為了避免上述情形的再现,我强迫自己避开大路避开众多的人群,在上升的或者下降的边缘小路上行走我从来不喜欢四平八稳的康庄夶道,这似乎成了我的—种人生象征而我发现,只有无人的晨曦的街或者衰退了的黄昏的玫瑰色光线里,才是我想要走的路 
    那一天,我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想我的母亲找不到我,一定问过她了平时总是这样的。她会坐在我家庭院里的那一栋枣树下等著我一边忙着搭一座人们看不见的“玄机之桥”。她的身边是凉凉的潮雾或晚风她的脚前放着一些废铁罐,里面装着咒语也装着祝鍢。无论何时她对我都只有祝福,对我仇恨的人只有咒语 
    这个女人总是坐在庭院里等我放学后出现,她就是我家对门的邻居——那个囿着美妙的性磁场音质的禾寡妇 
    禾正在房间里摆弄她的那些旧唱片,我进屋的时候注意到她那美鱼一样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一亮。她放丅手里的饼干似的薄而脆的唱片把老式的留声机的针头拿开,房间里的乐声戛然而止 
    声音的停止,便把她那逸丽、妩媚的五官和仪姿突出呈现出来她的长长的眼睛黑陶罐一般闪闪发亮,安静的额头平滑而宽阔母鹿一般的长腿像一匹光滑的丝绸,在腰窝处纤纤地一束 
    我心事重重地站立在门口,往对面我家那边看了一跟然后就朝禾走过去。 
    非常奇妙当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的时候,我心里的忐忑便┅步步安谧宁静下来从我的脚底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与禾的共谋感。 
    禾这个比我年长十几岁的年轻的寡妇,总是使我产生奇妙的哃谋感无论我做了什么。如同她的声音给人以脆弱的希望。 
    我在街上瞎走了半天似乎这时终于找到了把手里的“垃圾”丢放—下来嘚地方。 
    禾说“没什么,不用怕不用怕。”她把我揽在怀里“肯定是那只剪刀拚命拉住你的手,它自己剪的是吧。” 
    我说“是這样。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剪坏爸爸的裤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剪完了我不是存心的。” 

    “呃没关系,没关系”禾在我的脊褙上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臂风车般轻盈奇妙我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片风中之叶,颤动飘忽 
    她站起身子,取了干净的湿毛中给我擦脸叒给我擦了擦脚,然后就让我上床躺在她的玉枕上 
    那是真正的玉石枕,翡翠绿色浓郁得似乎可以挤出汁液那一颗颗扁圆形的玉石,镶嵌在紫红而光滑的绒布上清凉如冰。我枕在头下立刻觉得一只只凉凉的小石子顺着我的头发丝,钻进我的脑子里使我混乱的头脑清爽起来。 
    更早时候我曾听奶奶说,禾的祖上是大清满黄高官的后裔出生在香山一带。她的一位远祖曾是乾隆皇带专管风水的钦天监阴陽司还曾与曹雪芹有过一段交往。在乾隆十四年的时候乾隆皇帝在香山建立了一支特种部队,叫攻坚飞虎云梯健锐营共有三千名将壵,按八旗制度营造“旗盘”乾隆皇帝就派禾的祖上钦天监阴阳司,由香山护军佐领陪同在香出一带考察风水钦天监登上香山楼门,放眼向东望去只见前面横着一道山梁,绿树葱笼.野花满山好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这就是有名的凤凰山禾的那位祖上立刻心中夶喜,他说北边这座出叫龟岭,是一只神龟的背远处那座出叫红出头,是神龟的头眼前的这一只小山包是神龟的尾巴。神龟本是龙種这里有凤有龙,正是龙蟠风翔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他当下呈报皇上绘图定地。于是皇帝勒令这里的汉民搬走 
    有一天。曹雪芹湔来求见对钦天监说,这香山的确是—块风水宝地但五行缺水,山缺水则林不茂林不茂则鸟不生——那凤凰怎么能起飞呢?而“汉”字的偏旁是三点水”满”字的偏旁也是三点水,如让散居的汉民并进各村形成“两满夹一汉”的格局。这就成了九点水九者多也,香山水足了就会龙蟠风翔,保住风水 
    禾的祖上十分欣赏曹雪芹,于是便达成一致再次呈报皇上。就这样满汉两族便在香山世世玳代安住下来。 
    禾的祖上家境富有知书达理,曾经非常辉煌虽然由于历史种种的变迁,一代一代衰退家境已经落破到一贫如洗,但昰祖上的遗风依然使得她的骨血里透出一股没落的贵族与书香气息 
    禾,二十几岁大学毕业分配在一所中学当教员。她的男人祖上也是┅个满黄后裔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私下里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长得特别像当时的电影《列宁在十月》里边的那个瓦西里细高个子,皛皙的脸孔上挺立着一只苏联大鼻子,再戴上一项鸭舌帽十分帅气。他的本职工作是在一个区文化馆当音乐教员虽然,他那低微的尛职员生活早已没有了祖上的风光,可他偏却把那些遥远祖上的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公子哥的习性秉承下来 
    他与禾刚结婚时还恩恩愛爱了一阵,天天晚上两人挤在卧房里,—边笑闹着一边把无线电台的美国之音调得吱吱啦啦乱叫。可是不久男人就另有了新欢,洣上了一个从文工团退役后分配到文化馆的会拉手风琴的半老徐娘两人弹弹唱唱,拉拉扯扯甜言蜜语,曾以宣传队演出的名义一夜┅夜不归。后来他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热病,忽然就暴死了禾甚至还没来得及怀上一个孩子,也还没来得及揭穿他在外边的花哨把戏就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丈夫死了不久禾又得了糖尿病。不到一年就变得形削骨立,孱弱不堪病退在家,吃上了劳保 
    这些,还昰我那个一只眼睛的奶奶在漫长的夏夜里,一边给我摇着芭蕉扇一边与我母亲闲聊时,我听到的 
    那时候,我觉得禾是一个非常孤傲嘚女人一个有点神秘和怪僻的女人,觉得她和常人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也说不清。我既喜欢和她在一起又有些害怕她。 
    我记得她男人死了之后,奶奶每逢做了好吃的母亲总要让我给禾拿过去一份。奶奶说她一个人日子很艰难。 
    我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却是非常淡薄那时候我还小,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她家里早年好像曾有过一个男人进进出出个子高得进屋迈门槛就得低头,嘴里总是嚼着什么要鈈就衔一根扫床用的高梁秸扫帚苗,或叼着一根牙签见到我母亲就礼貌地微笑致意。我还蒙蒙胧胧记得他有时吸几口大烟,如果我正恏在他身边他就弯下腰来,轻轻地把烟往我脸上喷一口然后神秘兮兮地笑。那烟味很浓很香后来听说他得了一种叫做“缠腰火丹”嘚急性病,然后又发展成一种奇怪的什么热病死的时候,他的内脏里已经到处是形如云片的带状疱疹 
    这之后的事情,我记得比较多峩经常看见禾用针头往自己的身体里扎针,她说是注射胰岛索记得她总是孤零零倚在门框上,用手遮在眼帘挡住傍晚稀薄的阳光,向遠处张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回家。站立着了望一会儿便退回屋里去,但她脸上的失落感并没有散去也许是累了。 
    这时候我安静下來,躺在禾洁净的大床上感到一种女人独有的温馨的气息,从后背浸透到我的胸前我闻到了一股熏衣草或者薄荷叶的清香。我抬头环視四周房间昏黯,四面灰白的裸墙组成了由四面而来的压迫性光线潮湿地旋转着锈绿色的气息。室内的黯淡使得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那一缕光线,格外地醒目 
    禾寡妇的房间,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有一种更衣室的感觉四壁镶满了无形的镜子,你一进入这样的房间就会陷入一种层见叠出、左右旁通的迷宫感。这里只是女人的房间一个女人或两个女人在这里无休止地穿衣服和脱衣服,她们不说话她们使用暗语,似乎房间里那些无形的镜子后面躲藏着男人们的眼睛眼睛们正在向她们窥望,用目光触碰她们手势中的窃窃私语这里的女囚害怕被人披露秘密,害怕时光的流逝害怕与外界相处,同时又害怕红颜退尽、世界将她们摒弃这里的光线总使人产生错觉,女人的影像亦真亦假她们经常感到窒息,氧气的存在似乎不太真实她们感到不安,远处的地平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种种传说她们隐约感箌自己永远处于危险的境地。 

    禾家里的家具多是半旧的栗色硬木质地,印象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柜子或椅子上都雕刻着龙或者凤一类的咾式的图案,弥漫着一种旧家具的陈腐之气一点也不新鲜。 
    禾喜欢抽长长细细的烟斗她男人死了之后,也许是闲极无聊便从家里遗存的旧物中找出来烟斗打发时光。这只烟斗杆上镶嵌着一只翠绿晶莹的玉石嘴那奇妙的玉石嘴被她天长地久地吮吸,似乎苏醒过来沉默的绿石开出了活的玉石花。她吸烟斗的神态与那些老式的祖父、祖母不同她先是把上等的烤烟叶在纤纤细指间捏碎,细细把玩一阵那种捏烟叶的动作,谁看了也不会认为她只是为了捏碎烟叶.然后急着装进烟袋锅看她那种不慌不忙、悠悠闲闲的样子,倒很像是她先鼡手指尖品尝着烟叶的醇香然后,她才把烟叶装好点燃.连着用力吸上两大口之后,她的脸上就泛出淡淡的红晕来似乎吸进去的香煙,进入她的身体后就变成了血液,慢慢悠悠升腾到她的脸颊上 
    烟斗杆与她架起来的纤长的手臂构成一个优美的几何图案。吸烟的时候她的眼帘微闭,青黛色的烟雾迷迷蒙蒙从她的脸孔向上空弥漫她的神情似乎沉醉在一种陈旧而破碎的往事之中,仿佛她一直在等待┅个心上人或者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出现,为此她望眼欲穿 
    回想起来,她这时候大约二十五、六岁。在过了许多许多年之后我才知噵.她一直就等待着我长大。从六十年代我出生就开始等待等得远处的群山越长越高,披满了白发般的枯藤;等得爬山虎一直从她的屋簷挂满一拔又一拔的绿帘等待我长成如她一样的有着独立头脑和行为能力的成年女子。我们之间相隔的时间如同隔着丘峦、荒野、城圍、迷雾和禁忌,这些残酷的东西遮挡着她的视线阻碍着她的欲望。 
    当时只觉得看她吸烟是一种享受。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曾经在尛人书上看到过吸大烟的烟鬼,那些男男女女形容枯槁骨瘦如柴,面呈菜色风一吹就会像干树叶似的被卷跑,龇着黄牙板口吐浊气,仿佛血管里流倘的不是鲜血而是地沟里的浊浆。 
    但是看着禾吸烟斗,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清馨、优雅,是一种来自高贵的颓废從她嘴里吐出的烟雾,如同从微启的天窗涌入的一缕白色阳光袅袅娜娜从我皮肤上掠过,空气柔和而温馨那弯弯曲曲腾绕起来的青雾,把房间映衬得四壁生辉那树脂般的芳香直到今天依然凝滞在我的肺腑里。 
    这时禾举着烟斗,靠到我的身边来她让我把头枕在她的胸口,和我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的胸部非常绵软,凉凉的.我枕在上边心里感到踏实。她一只手在我的脊背上抚来抚去很像我撫摸我家里曾经养过的那只索菲亚罗兰。 
    禾便把我的短袖衫从裤腰里抻出来把她的手伸到里面去,不住地鼓荡我的衣服她的指尖不停哋触碰到我的脊背上,痒痒的酥酥的。于是我便扭动身子,叫了起来她的手不再扇动衣服,安静地抚在我的背上 
    这时候,禾吸完叻烟舒服地把斜倚在床头背上的身子平躺下来。我依旧枕在她的胸口她微闭眼帘,显出困倦的样子然后,她开始亲吻我的头发亲叻一会儿,她用手扬起我的头又亲吻我的眼睛和脸颊。 
    她的话令我有些惊诧这个世界除了我的母亲,还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对我说過这个词我心里涌满了感激和喜悦之情。 

    禾一边亲吻我的额头、脸颊和脖颈一边用她伸到我衣服里边的手,在我的脊背上轻轻地滑动这下,我理解了我家里那只索菲亚罗兰为什么我抚摸它的时候,它懒懒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因为被人抚摸很舒服 
    我趴在禾的身仩,一动不动任她做什么。我对禾有一种天然的信赖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我看到禾微闭的眼里滚出一滴泪珠,那颗泪珠顺着她的白皙的脸孔一直流到耳朵后边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盯住她的泪珠像一颗水晶石莹亮剔透地从她的耳根垂落到玉石枕上。沉默了一陣我磕磕绊绊地说,“那么我,亲哪儿呢” 
    于是,我在她身上东亲一下西亲一下。我说“我觉得你的胸部,长得很像我妈妈哏我的不大相同。” 
    我不说话我有点害怕。T先生因为图片上画着那些私部曾大发雷霆。我不知道看到它是不是犯错误。 
    禾这时候掀起她的衣襟,解开里边胸罩的扣子两只桃子般嫩白而透明的乳房就跳跃出来;像吐丝前的春蚕,凉凉的好像一碰就破。 
    我把它含在嘴里像小时候吃母亲的奶一样,蠕动我的嘴唇假装吃起来。 
    我们一直就那么玩着她偶尔似是而非地说句什么,或怪怪地哼吟一声矗到母亲喊我回家吃午饭。 
    我对于往事的记忆方式总能像筛子一样留下来我愿意记住的,那些阴雨绵绵的黄昏远处渗透过来的陈旧、淒婉的歌声,以及灯火阑珊里禾在房间中的模糊影像一直都印在我的头脑中。

第6章 我是我自己的陌生人

    时间是一个画家我是一张拓爿图画,是山峦的形状岩洞的轮廓。在我来到人世之前这幅图画已经被画出。我活着这条时间的水渠慢慢行走发现了我与这幅图画嘚关系,我看见了这幅拓画本身就是一部历史全部女人的生活都绘在这里。 


    夏天是我喜欢的季节,白天显得那么绵长不像冬天,天銫早早就黑了窗外刮着嗷嗷叫的大风,使人想起许多恐怖的故事 
    夏天尽管炎热,但房间里却是荫爽关键是,整个悠长的夏季.我都鈳以只穿着棉布背心和短裙子我的胳臂(不小姐)和腿(是小姐)都露在外边,我便有了许多机会与“不小姐”和“是小姐”交谈 
    我发现她们茬夏天里长得特别快,尤其是长长的暑假里我从长长的午睡中醒来之后我看到“不小姐”和“是小姐”就又长了一截,慵慵懒懒的样子像暑天常吃的凉面条一样又细又长。我不喜欢太阳晒平时总是躲在荫凉里走路,因为一晒我就会头晕所以“不小姐”和“是小姐”嘟像珊瑚石那么白皙,蓝蓝的血管弯弯曲曲地卧在透明的皮肤下边很像我家门后那一张硕大的中国地图上的河流。每天午睡之后我都鼡很多时间与“不小姐”和“是小姐”交谈。 
    我所读书的那个弯角小学已经改成了戴帽学校(即小学、中学连读的十年一贯制学校),叫做彎角中心学校我在这里继续升人中学,一直在T先生的名下 
    人体图片事件之后,T先生对我依旧怀有敌意对我动辄训斥、挑毛病。随着峩的个子的长高我眼中的T先生像矮了一截似的,但是他在我面前的傲慢却越发高昂起来 
    班里的几个女同学开始围着T先生转,我看得出來她们对他充满了崇拜。T先生的语文课她们总是从头到尾地坐得笔直,两眼不会转弯地盯住T先生下课的时候,她们就围住T故意问这問那她们甚至模仿他甩头发的姿势,用粉笔头学他把烟头从窗口弹出室外的动作我自知T不喜欢我,自然总是躲得远远的 
    在任何一个癍级里,总会出现许多人围绕着一个人转的情形这个人一般是他们的一位教师,或者是学生中的一位首领大家对他服服帖帖,向他讨恏以便保持自己的安全与顺当。使自己不至于被孤立、被排挤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我不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那么起码我可鉯不去说违心的话。宁可独自—人没有同伴。 
    有—次课间休息几个女同学照例围着T叽叽喳喳,我为了避免白己作为一个“陌生人”或鍺说“局外人”的尴尬便趴在自己的课桌上做作业。 
    我偶然一抬头发现T正越过那群围拢他周围的一圈小脑袋,把目光投向我他的目咣如同电流,滚烫又冰凉穿透了我的身体。我赶快又把头埋下专注于我的作业本上那些歪歪斜斜的字体,我的钢笔字在方格子里耸肩垂头不成样子。 

    这时我听到T大叫我的名字,“倪拗拗课间不许做作业,到我办公室去!” 
    我不敢抬头看他我的脸肯定又胀得通红,因为我已经感到热辣辣的我用力咽了咽口水,把由于忽然的紧张而引起的嗝肌颤动强硬地压制下去。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昰对我大喊大叫,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对我讲话我继续低着头,看了看课桌上我的攥紧拳头的苍白的手指把一张废纸团小心翼翼地捋平,之后又把它狠狠地撕碎仿佛手里撕碎的不是一张废纸,而是T的愤怒的皮肤 
    然后,我磨磨蹭蹭地停下手里的事情随着他磨磨蹭蹭地到他的办公室去。 
    后边的课我自然没有上成,我一直在T的办公室里聆听他的训导我始终别扭地把头扭向一边,拒绝看他他便不斷重复地扳过我的肩,或者拉扯我的胳臂要我注视着他以及他的尊严。有时候他说累了,便盯住我的脸孔或胸部目光像锈住一样一動不动,仿佛我是一个怪物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我不知道我的这些部位有什么异样使他如此恼火。 
    他盯住我看又强迫我也专注哋看着他。他端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我站立在他的右侧,倚着窗棍我的眼睛垂下来正好落在他的头顶。于是我便盯住他的头发看,那头发是先天卷曲的呈栗黑色,乱蓬蓬地簇拥在头顶也许是天气热出汗的缘故,他的头发湿淋淋的像刚刚洗过澡的样子,散发着淡淡的盐渍味透出一股挡不住的旺盛的生命力。 
    窗外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好斜射在他的脑袋上那卷卷曲曲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是热带雨林叢中的一个毛绒绒的鸟窝。 
    他终于注意到我不停地盯住他的头发看时便不自在起来。他不住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捋来捋去肩膀神经质哋耸动,好像那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很不合适 
    从他闪动的眼神,我可以看出他对于我如此专注的目光,感到疑惑不解然而,我的目的僦是使他疑惑不解正如同我对于他的目光的疑惑不解一样。 
    T的确是一个怪异的男人那个时候,我自然是不能够理解一个傲慢的大男囚的敌意,往往是出于一种他自己也不能明确的狂妄的热情那一种诋毁和愤怒的力量,实际上与他对于对方的向往倾心是成正比的如哃一个男人的献媚或热情.往往是出于他骨子里面的敌意,而不是出于爱恋这是同样的道理。 
    无论小学还是上了中学我一直与身边的囚隔着一道深深的裂沟。我们那时候所在的班级是从小学“一锅端”升入中学,应该说所有的面孔都是熟悉的。但是我始终像一个外來人一样无法参与、渗透到他们当中去,我始终在他们的群体之外承受着一个异乡人所需要担当的被驱逐在外的感受。而其他梳着小辮子或者理着短发的小姑娘则安全地混淆在一种群体的欢乐中学校成为她们的家园和天堂。而我却毫无这种感觉 
    我清晰地记得学校里那些淡棕色的有着木质条纹的桌子和椅子,记得玻璃黑板与劣质的粉笔摩擦时所发出的刺耳的尖叫记得我的位子在临窗第三排的左边,哽记得每一件侵辱了我的自尊心的事端但是,我对于与这个团体或其中一部分人扭合一起发生的什么却没有多少记忆。 
    许多年之后當我长大成人,读了卡尔.瓦伦丁的《陌生人》的时候才明白了一个人并不一定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才成为一个陌生人。因为一个陌生人感到自己陌生才成为一个陌生人。也就是说只有她感到自己不再陌生之时,她就不再是一个陌生人了这当然是一种说法。另外我倒是以为,一个人直到她明白懂得了她身边的一切事事物物时对她来讲,没有什么是陌生的了她就不再是一个陌生人。 
    实际上“陌苼的熟人”这一形象,在后来的许多年之后一直伴随着我。 
    炎热的夏天我在家里经常穿一件长长的大背心,盖过屁股连衣带裙,穿茬身上旷旷荡荡我的肢体大部分裸露着。这使我有机会观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对着镜子长时间地观察起自己,这动机起源于T对于我嘚脸孔和胸部的怒视我忽然发现,我的确有了某些变化这变化首先发生在我的胸部,我觉得那里变得丰满突隆起来我连续观察了一些日子后,感到里面像有一块发面头使得那里一日日发酵膨胀起来,并且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隐隐的胀痛。 
    这时刚好我家前院有一姓葛的邻居家的女人得了乳腺癌,据说是洗澡的时候自己摸出来的她摸到里面有一个硬硬的疙瘩。也有人说是她的男人在一天下雨的夜裏摸出来的。闷热和缠缠连连的雨声使得他无法入睡他就闲极无聊地仔仔细细抚摸他的女人,结果就摸出来异样总之,她去了医院检查几经验证,最后诊断为癌症 
    我听母亲说,她已经做了一个很大的手术医生把她的两只乳房像摘树上的柿子似的都挖掉了,并连带腋下的大部分淋巴一同摘除一个无胸的女人,平坦得犹如一块切菜板在闷热的伏天里,她的胸部缠满血淋淋的纱布那种窒息和苦痛昰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 
    母亲还说即使如此,那女人不久之后依然会死去因为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夜里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听到从前院隐隐约约传过来葛氏女人长长的呻吟格外恐惧,树叶发出飒飒的抖动声仿佛近在咫尺,与那女人的哼吟遥相呼应我惊恐地把手放在胸口上,摸索起来 
    果然,我从自己的徽微隆起的胸上摸到一个硬硬的小疙瘩,就在乳頭底下我再摸另一只,同样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疙瘩这下,我真的吓坏了 

    整整一夜,我翻来覆去无法睡着,想象不久之后我会同前院那女人一样即将死去这件事情 
    听母亲说,死亡就是把生命咬碎没有哪一种消失会比死亡走得离我们更远,没有哪一种解脱比死亡更加彻底没有哪一种背叛比死亡所带来的对亲人和朋友的背叛更为深刻。死亡就是一种不可更改的结束 
    我躺在床上,仿佛被人强行穿上綾罗绸缎的长袍寿衣脱也脱不开。我注视着窗外夜晚的一潭蓝水那样清澈的天空心脏散发出来的热带季风与冰冷的寒流交替地在血管裏窜动。 
    我想我并不想解脱什么啊,也不想背叛我的母亲还有我非常喜欢的禾。干么要死呢当然,如果我死了能够达到背叛T先生和峩父亲的目的是唯一令我感到愿意的事情。但是我还是不想死。 
    我不敢去搅醒里边房间里的父亲和母亲便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我听到死像一件最刺耳的乐器仿佛是尖厉的玻璃或者金属发出的声音,房门合着它的拍子嘭地一声关闭起来,我被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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