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限火力蛮王出装,水人鱼,火刺客.大家远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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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MIUI9更新8.2之后,很多童鞋发现自己的手机无法应用第三方动态壁纸(楼主就是其中
作者:神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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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半心缘?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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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说直接上效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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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P证京B2-安徒生童话背后的爱欲缱绻——海的女儿(每天更新,虐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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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王子从海里捞上来人形少女,身体蜷成一团,淡金色头发长及脚踝。他将她的长发拨到脑后,看清楚她那张美得不像人类的脸。  她误认他,以为那是自己救过的王子,欣喜而天真地笑。  为了皇位,他步步为营,为她喂入毒药并献给自己的王兄,最后却将她、自己和整个世界引入深渊……  『 安徒生隐秘地写到“王子一无比一天更爱她,但没有娶她为皇后的意思”。  这爱背后的缱绻残忍与爱欲权谋,是安徒生没有告诉你的事。』  安徒生最让人心碎的童话,首度还原成暗黑、权谋与爱欲的危险关系,国王、王储、教皇、私生子、维京海盗、威尼斯商人等众人之手织就的危险关系。  (每天更新,绝对完坑)      正文:  当她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整条皇家船舰都沸腾了。  正是黑夜时分。甲板上突然一阵喧哗,蓝绿色的雕纹舷墙上人头涌动。所有人都高举火把,连成一片的火光几乎将海面映照得如同白昼。  水手们身着银边蓝色披肩服饰,从船上洒下一张巨大的渔网。他们分列两边,使劲将渔网拉上来。  捞上来的不是传说中的人鱼。  甚至不是鱼一类的海洋生物。  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手脚紧紧环住自己身体,蜷成一团。淡金色头发长及脚踝,丝丝缕缕,披散在身上,掩盖住光洁的肌体。  水手们开始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  渔网被用力拉起,网中的少女不哭不闹,由始至终将脸和身子蜷缩藏起,不让旁人看见。即使在她被渔网裹着,重重摔到甲板上时,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甚至让有些经验丰富的水手,感到有些许不祥。  沸腾声持续。  “让开!”  人群的外围传出一把有力的声音。人们认出那是皇家的贴身侍卫,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通道那头,站着一个栗色鬈发的年轻男子。他手里执着一根软鞭,半张脸藏在卷檐的羽帽下,只用目光扫视众人一眼,大伙儿便都没有了声息。  在他身后站着的皇家侍卫,高声下令,“还不快退开。”  大伙儿便又在甲板上四散退开。但许多人仍不愿意离开,只远远地好奇观望这从海洋中打捞上来的裸身少女。  为首那男子走到甲板中央,来到被打捞上来的少女跟前,停下脚步。  他披着猩红色的天鹅绒披肩,裹着刺绣上衣,高立领处露出白色麻质内衬,左边肩头上,一枚金色刺绣的皇家蔷薇纹章,在夜色中熠熠发亮。  他慢慢摘下羽帽。  羽帽移开的刹那,呈现出极为俊美的一张脸,然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指捏住帽子,微微偏过脑袋,似乎在打量甲板上这奇异的生物。  皇家侍卫迅速上前,伸手接过那顶羽帽,低声在他耳边说,“王子,会不会是传说中的……”  被称作王子的年轻男子侧过半张脸,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迅速噤了声。  夜风拂过,甲板上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肩头抖动起来,似乎在无声咳嗽。她的身体几乎全被覆盖在长发下,脸孔亦埋在长发间,看不清容貌。然而裸露在他视野中的肌肤,却光洁白嫩得宛如一尾小鱼,稍不小心便会在指间溜走。  又是一阵诡异的夜风,刮得船舰上高高张起的帆鼓胀得厉害。水手们内心涌上一阵不安,又抑不住好奇。  甲板上,那少女慢慢用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只有一头长发依旧掩过她的容颜。  那位王子不发一言,往后摊开掌心。  侍卫心领神会,迅速将火把递给他。  他将火把举起,俯身探向她的长发,融融火光笼成的光圈,移到她头发间、脸上、脖项上。  他另一只手上,卷起软鞭作一截,挑开贴在她身上的渔网。  她的肩头动了动。  他又将软鞭伸进去一些,将她丝丝缕缕的长发拨到脑后。她仿佛吃了一惊,用力将纤细的身子蜷得更紧,贴成一个更紧致的弧度。  他猛地掷下软鞭,有力的掌心按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扳向自己,两三下将她的头发拨到脸颊两边。  火光太扎眼,她抬起手臂挡住了光。他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她惊讶地睁眼看他。  他手中的火把,投下昏晦不明的火光,在她的身上,脸上。  但这已经足够了。  王子注视着她。  而整条船的人,此时都已经瞧见了她的模样。但怪异的是,跟刚才的人声鼎沸相比,此时却没有人张口说话。  良久,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长得这样美,怎么可能是人类!她……绝对是传说中的人鱼啊!”人们便都沸腾了起来。  王子的右手紧紧捏着那火把,左手仍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手指触及之处,是滑腻如婴儿般的肌肤。  他将火把往后面一递,飞快地脱下身上的猩红色天鹅绒披肩,搭在她光裸的身子上。俯身,将她整个儿抱起在怀中,远离甲板上兴奋异常的水手们,大步向房舱走去。侍从随即跟上来。两人飞快地穿过舱门,经过数十扇方窗,这个王国历代国王王后的平面金像,各种海洋传说的版画——海龙,岛屿,水生花,还有想象中的海底兽人。  夜间风大,船身不住被海浪拍打着,左摇右晃不已。头顶吊着的枝形吊灯,兀自在天花板上晃动。侍从并非行船好手,他勉力维持着平衡,在身后跟得气喘吁吁,“斐迪王子,找到她的事,要不要马上报告尤文殿下?”  斐迪回头看了侍从一眼,眼色如冰。  侍从一怔,随即知道自己多言了,便讷讷地退到一旁。  斐迪抱起那少女,大步向前迈,消失在下一扇舱门后。
  少女原本奄奄一息。  斐迪将她放倒在地板上,信手抄起小桌上的酒壶。成熟的浆果香气,酒香扑鼻,含了一口在嘴里,口感柔软。他微微俯下身子,用手掀起少女的头发,酒液喷洒在她身上、脸上。  她受了酒精的刺激,身子簇簇发颤。眼睛却睁大了,直直地看向他。  斐迪用手扶住她后脑勺,将她整个儿拽起。  她的身体柔软,轻若无骨地,脑袋被他的掌心托着。  他见过多少美女,波斯帝国的一身艳骨,东方华族的羞涩娇柔,爱琴海的高贵脱俗……只是这一个,却是不一样的。  她的骨骼跟其他人不一样。不,如若说是人类,不如说是鱼那样的海洋生物,柔软,微细的骨,每寸肌肤都在呼吸。她的头发与皮肤都是湿润的,往下淌着水。她不喊冷,也不说话,只是在那儿看着他。  她看上去很虚弱,但是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要看清楚他的脸。  慢慢看清楚他的模样,她的眼中,突然露出孩童般快乐的神色。她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  他不悦——自己是帝国皇权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而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或者,女孩。从来没有女子这样大胆地、主动地接触他。  女人从来不是必需品。  只有在他感觉需要的时候,她们才值得存在。  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些,神态竟是十分地天真而好奇,似乎像见到熟人一般,对他亲昵而又害羞地微笑。  如孩童地,用手指触抚着他的脸颊。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有诡异的柔腻感,肌肤像被海水轻轻吸吮过。只是她的肌肤温度,比常人要冰凉。  “你是谁?”他开口问,声音并不友好。  她充耳不闻,只顾满心欢喜地摸着他的脸,还用手拨开他额前的发。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语气不耐,迅猛地按住她的手腕,却只觉她的肌体柔滑得像一尾鱼,几乎要跳脱出他的掌心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  她并非对着自己笑。  她将自己误认为与自己脸容相似的皇兄,尤文了。  电光火石间,斐迪想到当日尤文回到皇宫后,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说,自己已经会被溺死在海底,永远回不来了。但是在海底的时候,他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中有美丽而害羞的海底生物,天使般小巧的脸,动人心魄的眼睛,鱼尾巴卷住他的身体,两手笨拙而费力地抱住他,用力将他往水面上托送。  斐迪没有细听。  他的脸上不见笑容,旁人只道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寡言——作为常年征战陆地与海上的将军,他日夜相对的只有星辰和大海,自然不似尤文般,喜爱谈论思想、绘画与宗教。他摘下红色天鹅绒披肩,挽起白色细麻袖子,取过一杯酒,默默地喝着,又站起来,向尤文说着祝贺的话。  他伸出手臂紧紧拥抱自己归来的皇兄,在人前上演兄弟情深的好戏,内心却对救起他的人生出恨意。  那场在皇家游船上举行的生日晚宴,斐迪本做好安排,预备在宴席间毒死他。但尤文生日前,他却临时受命出外,错失良机——游船上不比宫中,安全防备等级远没有那么森严。  但是当他回到皇宫,听到游船遭遇暴风雨,全船人失踪的消息。  父王在一夜之间苍老。  斐迪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身下的皇座。  谁会想到,五天后尤文竟然再次出现在皇宫前的门阶上。  听说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留着淡棕色长发、笑容腼腆的女子。她身着修道院的长袍,但脖项间的宝石与行走顾盼间的气派风姿,出卖了她的身份。  父王邀请尤文的这位救命恩人一同出席宴会,席间才知道,她原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不过短期前往修道院修行。  父王眼中闪烁着光。  又一桩政治联姻。  还有比这个结局更好的吗?皆大欢喜。  ——除了斐迪。
  此时此刻,斐迪明白过来,当日尤文说的,原来并不是梦。救起他的人,也并非是那位公主。  他用力按住那少女的肩,冷声问,“你是谁?”  只见她张了嘴巴,呀呀地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喉咙中只能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  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  斐迪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反转扣在地上。她吃了痛,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只是张着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看着他的神情,开始渐渐从欣喜转为怯怕。  “现在你看清楚了吗?”斐迪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不友好了,“你终于认出来,我并不是他吧。当然,我们俩长得有点像,毕竟是同父的兄弟。也许生在普通人家,还会是一对好兄弟呢,只可惜——我们生在王室。”  多么讽刺而可笑。  原来当天一手破坏掉他的计划,将尤文救上来的,就是这么娇小的身躯。不,她甚至还没拥有过一具完整的人类身躯。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将他的野心、他的执念、他的王位,像搅动碎片一样打碎掉。此时此刻,她还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好奇地看着你那张,跟他酷似的脸。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听得懂他的话,却不明白个中意思,更不明白他眼中的狠劲因何而起。她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然而他却不再说话,只是用手将她的头发拨开到脸颊两边。  就是这张脸吗?  尽管依然稚嫩,但已经有种普通人类女子无法拥有的特质。  斐迪猛地弯身将她抱起,向里间走去。推开木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是古希腊风格的淡水浴池。圆形拱顶,墙上是雅典娜女神的画像。  池中早已放好水,热气蒸腾起来。  斐迪将她横抱,走近浴池中,半俯下身子,把她抛入池中。  他一只手肘搭在池边,近距离地盯着池子。  她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似乎是不习水性。但斐迪很快发现,她不过是不适应这过高的水温。  少女看上去异常虚弱,身体仿佛承受不住这水的温度。她整个人伏在大理石池边,手肘支在浴池边上,只露出光洁的肩头,似乎没有半点力气。  她已几乎睁不开眼,只细细地喘着气。  斐迪这才发觉,她的呼吸带有药草味的清新。他忽然想起宫廷传说的黑魔法,那些将人变成半兽人的魔法,或是将半兽人边做人类的魔药。  他解下腰间佩剑,脱下花纹繁复的外套衣裤,只着白色细麻布内袍,跳入水中。池中溅起水花,温热的,溅到壁画的雅典娜女神脸上身上。女神模样暧昧,嘴角含笑,似乎在看着眼前的二人。  斐迪一手捏住少女的手臂,将她往水面上拽起。她整个人浑若无力,顺势伏在他肩上。  水光漾漾中,他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水面之下,少女周身仿佛被洁白的光圈所罩。水波晃动不已,像斑驳的碎银搅动。  那一双皎洁颀长的人腿,紧紧合拢在一块儿,似乎难以分开。随后,它的形状渐渐变幻,逐渐长出了细细的鳞片,终于幻化为一条鱼尾巴,莹莹发亮,似乎有无数萤火虫扑飞在那上面。  那鱼尾不住在水下扑腾,似乎难耐这过高的水温。  她当真是人鱼。
  尽管黑魔术被各国宫廷所禁止。但斐迪偷偷学过一些。他猜测,她也许刚刚服药不久,刚变为人类,然而这过程还没结束,便已经被他们捕捞到船上。于是便这样,以非人非鱼的形态,存在下去。  她看上去,已经相当虚弱了。只有身下那修长的鱼尾巴,不住扑腾着水面,卷起水花。  斐迪一只手用力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按住那鱼尾,手指在鱼鳞间游移,诡异而怪腻的触感。  鱼尾仿佛有独立的思想般,突然向他发起了攻击。修长的尾部,突然紧紧缠住他的大腿,用力勒紧。  他一下怒极,伸手便自池边取过佩剑,直插入水中。  剑尖逆着鱼鳞,轻轻擦过鱼尾巴的表面。  她猛地睁开双眼,紧紧咬住下唇,嘴角却流出一丝淡淡的血。  他不知道是这水温的缘故,还是这长剑刺痛了她。他只见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似乎要倒下,她却用手肘支撑着浴池边,勉力支撑着自己。  “你是谁?”他难掩眉眼间的轻蔑,“你这个……半人半兽的妖精……”  也许是海底动物生存时特有的保护意识,这看上去羞涩无害的小女孩,变回人鱼时,那鱼尾巴便不肯放松戒备,只依旧缠住他的下半身,如渐捆渐紧的绳索,要定定纠缠住他。  他亦没有松开手中的剑。  只听她无力地张嘴,费劲地说,“不要伤害我……”  跟刚才嘶哑难辨的声音不同,她的嗓音竟非常迷人。他一时间,想起传说中的海妖塞壬,她们盘踞在水手必经的海路上,对着过往船只唱着歌。歌声异常勾人魂魄。  她的眼神是真挚的恳求。将那条萦绕着他身体的鱼尾巴,慢慢松开。  水温很烫。  鱼尾巴一点一点松开。  斐迪将手中的剑也放开。那剑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落入池底。  他将她的脸蛋拉近自己,手指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她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可是已经非常的美。  斐迪突然用力将她箍到怀里,将她拽起,抱出水面,放倒在纯白色的羊毛地毯上。  水珠自二人身体表面滚落,将垫在身下的地毯染湿。  因为持久待在高温的水中,她看上去显得异常虚弱,双眼闭合。在地毯上,蜷做一团,像一尾脱水的小鱼。细细的绒毛,像无数小鱼张开的嘴巴,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水。  他在壁画下方的小龛中,伸手取出一个冰块,握在掌中。  他拢住手中的冰,慢慢将它放到她的脖项上。她的肩头颤了颤,前额渗出微细的汗珠。手中冰块沿着脖子下移,滑到肩头上,然后沿着锁骨向下游移,经过少女的乳,小腹……  她蓦然睁开眼睛来,看进眼中的,是他紧紧盯着自己的那张脸。  她突然有些疑惑。  这张脸,有点像他,但眉目间那点冷漠,却又分明不是他。不是她救起的那个他。
  可是眼前这张脸,正一瞬不瞬地紧盯自己。他的手中握住冰块,在她温烫的体表游移。冷冷热热,虚虚实实,她一下子有点迷茫,又想起那个他。想起有那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那女巫将那碗药递给自己,不怀好意地笑着,“我要拿掉你美丽的声音。”  她面露难色,“你拿掉我的声音,那我还剩下什么?”  女巫大笑起来,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可笑的话。她难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尾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了,又担心她不愿帮自己变成人类。  然而那巫婆却伸出手来,枯枝般的掌心擦过她的脸颊。她沉着声音,阴阴笑着,“你有这张脸啊,我亲爱的弥赛尔。你知道像你这种长相的女孩子,到了丑恶的人类世界,意味着什么吗?”  弥赛尔摇摇头。  “人类的世界,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吗?哼哼……”她笑起来的声音,听上去很像哭泣,又像寒风呼啸过树梢,或是危险的鱼疾速游近。她说着关于人类的坏话,说着叫弥赛尔要学会迷惑人类男子的话,便摆动着鱼尾巴,飞快游走,不再理会她。  只剩下弥赛尔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手中那碗药。  从小到大,从老祖母嘴里说出的故事里,人类世界难道不是美好的吗?她对它充满幻想,幻想地面上的花儿、茂盛的绿色森林,还有天上飞的“鱼儿”。在她的小花园里,还有一尊人类男子的大理石像。那是一个俊美无比的年轻男子,神态安详美好,是她在人类沉没的商船残骸上找到的。  她没日没夜地看着这尊雕像,心里猜想着,人类男子合该是怎样的。  直到那个晚上,她十五岁生日,首次浮出海面张望这世界的那个晚上。她遥遥地,从那条皇家游船上,见到了那个男子——她认出来,他就是雕像上那个男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挺拔的身材。  原来他是人类世界某国度的王子呢。  暴风雨却袭来,船身发出巨大的裂响。她远远看着他身后出现一条黑色人影,然后,他掉入海中。  她急了,游到他身边,把他的头托出水面,让浪涛载着她跟他一起漂浮。  他们来到一个美丽的海滩上,那里可见到陆地和高山,山顶上闪耀着皑皑白雪。沿着海岸,有一片美丽的绿森林,前方有一座建筑物——以后她才知道,那叫修道院。  她托着这位王子向那里游去。她将他放到沙上,仔细地将他的头搁在温暖的阳光里。  钟声响起。  弥赛尔见到许多年轻女子从建筑物中走出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鱼尾巴——现在她觉得跟人类的双腿比,那是多么丑陋——她忙不迭地向海里游去,藏身在海面上的大石头后面。  一个身着白色滚银边长裙,褐色长发的年轻女子走到他身边。她见到沉睡中的他,忙叫其他人过来。然后,弥赛尔见到那位王子渐渐苏醒过来。  她便转身游开,没入海底。  她本应该高兴的。  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对人类世界,她比从前更加向往了。  可是为什么,巫婆要对她说那番话呢?在她心目中,人类的社会如此美丽,让人向往不已。
  神智随着体表温度降低,而逐渐清醒过来。  她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棕色鬈发,湖水绿的双眸十分迷人,像极了那个他。只是唇角紧抿着,显得十分冷漠。他的细麻外袍和头发都已经湿透,正往下淌着水,滴落她身上。她意识到,他正在用手掌心的冰块,降低她体表温度。  他的另一只手,却一动不动地,搁在她的鱼尾巴上。  身下的羊毛毯子,正在吸纳她身上的水珠。  她再次觉得自己的下身,迸出开裂般的痛感,仿佛第一次喝下那碗药后,那种彻骨的痛。  斐迪用力按住她的肩头,紧紧盯着她的尾巴,另一只手仍用力滑过鱼鳞上。  鱼鳞却逐渐褪去,鱼尾巴慢慢地左右开裂。她疼极,低低地叫了出来,却是没有声音的。他蓦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扭动身子,已是满头满脸的汗。  鱼尾再次化作人腿。他只觉得原本触手尽是鱼鳞的触感,已变作人类婴儿般滑腻的肌肤,满手的温凉。  在他眼皮底下,这具躯体已经是完整的人类了。
  @萧萧秋枫舞 3楼
12:54:15  好文,继续。。。。  -----------------------------  谢谢支持~
  就是她。就是这个不是人,不是鱼的妖精,突兀地跑出来,救回尤文,破坏掉他的计划。  他手上的冰早已融化,只剩一掌心的水渍。冰冷。  他翻转手掌,手指沿着她新生的双腿,向着大腿根部进发。惯于持剑的手,只以手指作为武器,探入她体内,缓缓进入。  他要试探,这里面是否亦是女性人类的结构。  这初生的,新鲜的肉体。  弥赛尔的身体一下绷紧。因尾巴分裂而产生的疼痛还未消退,便倏然要直面这外来物。  她想喊痛,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一脸难忍的疼,看在他眼中,让他很是满意。  他对人鱼这种美丽的生物,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  女人生来就不洁,更何况,她并非可以向神赎罪的人类,只是异兽。  来历不明的美丽女子……就像他身份低贱的生母一样……只是他通往王权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自己身下。  斐迪看着她眼角渗出泪来。手指腾出来,只沿着她光滑的脊背往上挪动,最后扶住她的后脑勺。  淡金色的长发,披挂在他手指缝间。  他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拉近自己,细细看着。  她看上去那样小,他弄不清楚她的年龄。婴孩般的肌肤,还有那天真而羞涩的神态,可是当她说出“请不要伤害我”时,又像个最懂得迷惑男子的少女,散发出迷人态致。  斐迪掀动嘴角,“你想见他吗?”  她全然没有力气,反复幻化为人鱼与人类的痛感,远未消退。她只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膀,往上提起来。在岸上呼吸,也远没有在海底那样轻松自如。  他轻蔑地说:“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二)进宫  当插着一排带有皇室徽章旗帜、纹样繁复的皇家驳船在港口停下时,早已在河岸上等候着的人们纷纷脱帽,下跪行礼。  弥赛尔提起裙子,从皇家船舰上步下来,每一步都异常地疼。  她能够忍受。  当初,巫婆不是早就已经警告过她了么?  斐迪走在她身旁,扫向她的目光中只有无边的冷漠。他嘲讽地笑,“你是上了岸就不会走路吗?”  弥赛尔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生来就是人类,怎么会理解她为了成为他的同类,付出了多少。  巫婆对她说,要获得,就必定要有所付出。舍弃鱼尾巴,换成人腿后,你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在刀尖上行走。  她用面纱遮盖住脸部,面纱阻隔了旁人投向她的目光,却无法阻隔她初次踏上人类世界的好奇。  蔚蓝色的天空、躲在云后的太阳、远处山的轮廓、清风中摇曳的玫瑰、橄榄树和葡萄藤、远处的教堂尖顶、附近的皇家舰桥、以金色宫扇挡脸的贵妇……这便是她向往已久了的人类世界吧。跟祖母口中传下来的,别无二致呢。  天空中传来什么生物的声音。抬头看,原是飞翔滑过的“鱼儿”……  人类世界的鱼儿,跟海底的很不一样。看上去样子怪怪的。  她扬起脸张望。  有风拂过,扬起了罩在脸上的面纱一角。迎接人群中,许多人一眼瞥见面纱下她琥珀色的双眼,不禁怔忪。  一旁的斐迪飞快地从身旁侍女手中,夺过一把宝石蓝的扇,塞到她手中。  “挡住你的脸。”  他的声音不悦,是命令。  她照做。  人类都像他这样吗?如此不友善?她不禁有点不安。那么,他呢?他们俩是兄弟,他们应该住在同一座宫殿中……  脑中边乱纷纷地想着,已经慢慢打开折扇,轻轻挡住半张脸。  斐迪不愿她的存在引起过多的关注。  起码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  但是斐迪带一个少女回来,本来就是不寻常的事。他是战神的宠儿,从来不乏宫中宫外女性的爱慕。但是他从来没有女伴。  旁人只见到斐迪王子身边的少女,只见到她过分轻盈摇曳的脚步。看见斐迪领着她,经过皇家栈桥,走上通向皇宫的碎石子路。看见他刻意护住她的脸,不让人看见。  身份成谜。
  @白梨蕊 9楼
11:02:19  有意思  顶  -----------------------------  谢谢!  小时候看这个故事,觉得无比难过,不明白为什么王子不喜欢她。长大后重温,发现了里面这句话“王子一天比一天更爱她,但没有娶她为后的意思。”  这才发现,王子毕竟是帝国继承人,怎可能以爱情为重?但是,故事里的小人鱼这样美丽,在平静安乐而无趣的海底生活,憧憬人类与爱情。这样一个她来到陆地上,怎可能不掀起任何波澜?安徒生所写的,不过是“洁本”吧,阉割了围绕小人鱼身边所有人的欲望,只剩下她的纯爱。   我将她重新投回中世纪那片海中,让她被王子重新捞起。这一次,捞起她的不是被她救过的那人,而是他的政敌……
  尤文与拜占庭帝国公主夏洛蒂的订婚舞会,在凡尔赛宫(备注1)举行。穿过随处可见塑像与喷泉的皇家花园后,便见到宫殿在一片大草坪的尽头。  宫殿上方的回廊,可以俯瞰整个皇家花园。随处可见佩戴勋章,下巴贴在高领上的男子,身上带有家族徽章和配件。塔形烛台上的点点烛光,映在玻璃酒杯上,反射出微弱的光线。侍席的男仆穿着滚金丝线的衬衫,齐膝盖的裤子,带着洁白的硬领子,随时注意着大厅中的人们,为他们添香槟甜点,或是递上餐巾。  坐在壁炉前的高背椅上聊天的贵族妇女,向经过身边的女仆扬扬手。女仆十分年轻,初次伺候宫廷舞宴,紧张兮兮地端着托盘,快步奔到女人身边。步伐迈得太开,托盘上的香槟洒出,溅落她的扇子上。  女人喊了起来,开始骂那女仆。  “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公爵夫人从波斯带回来的雀羽扇——”  女仆的嘴唇吓得煞白。  舞会尚未开始,人们不过站着坐着闲聊,这下子,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女人一手捉住女仆的手腕,正要继续发作,手上忽然一沉。“扇子洒上香槟后,很美。可以给我吗?”  女人忿然抬头看向按住她手的人,却见一张俊美白皙的年轻男子脸孔。对方身着皇家军官的服饰,肩披滚金边的黑色披袍,佩戴着镶嵌宝石的长剑,腰间别着蛇形匕首,产自巴伦西亚的黑色靴子光耀发亮。  女子脑中飞快转动着:尽管是初次参加皇家的宴会,她知道这男子来头不小。  远远见到皇家侍从快步上前,向男子行下跪礼——  “殿下,夏洛蒂公主到前殿了。”  男子微笑,“好的,我就过来。”  又回过身来看向那女人,边微笑边从腰间解下那蛇形匕首,“这是迦太基(备注2)的金属锻造的匕首,上面镶嵌的宝石同样来自波斯。也许可以用它来交换那把被香槟染色的扇子。”  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手中的匕首换过女人的扇子。  女仆拘谨地站在一旁。  他将扇子折拢,丢在托盘上,轻声地,“送给你。”便取过一杯香槟,转身向前殿方向走去。  等他行去,女仆紧张得发软的双腿,忽然跌坐。手中的托盘,斜斜放在地面上。  女人不禁问:“刚才那位是……”  “他是尤文王子。”  拜占庭帝国公主夏洛蒂,由仆从搀扶陪同,来到舞宴大厅的前殿。这是庆祝两人订婚的舞会,看得出来,她盛装打扮过一番。鬓角的发丝微微隆起,发髻上的蔷薇式样宝石徐徐颤动,像女子鲜艳的唇。  尤文上前,拉过她的手背,在白手套上轻轻一吻。  夏洛蒂脸颊微微绯红,朝他微笑,轻轻将手挽上他的手臂。  众人看在眼中,无不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他们两人进到宴会大厅时,斐迪正坐在高背椅上,把玩手中的长剑。银白色剑身,其上刻有罗马字“胜利属于天神”,剑柄以上好桐木制作,握剑处符合身形高大男子的手型,不易脱手,剑鞘黑色,剑首锋利。  尤文向夏洛蒂微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弟弟,斐迪。”  夏洛蒂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见到同样身着高级皇家军官服饰的斐迪,肩头却是微微一颤。  斐迪见到二人,便站了起来,将佩剑收好在腰间。他长相英俊,目光淡漠,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尤文微笑,向他伸出双手,兄弟二人拥抱。  尤文问:“听说你带回来一个美貌少女,为什么舍下她,孤身一人参加酒宴?”  “她走开了。”  尤文从没见过斐迪带女子回宫,以为不过是宫人的胡说,没想到斐迪居然坦然承认。他不禁朗然一笑,然后向他介绍自己的未婚妻夏洛蒂。斐迪礼节性地向她行礼。她注意到,他行的是军礼,而非宫廷中人的等级礼。因此他并未向自己单膝下跪。  可见是个高傲的人。  兄弟俩开始谈起近日的局势。国境上另一边的维京人开始不安分了。但是他们的国王已老,三个年轻的儿子实力相当,看来他们需要内耗一段时间,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夏洛蒂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兄弟二人都如此出色,与拜占庭宫殿中那些皇家、贵族子弟远远不同。后者只会到拿波里度假,混迹林间打猎,在舞会上向清纯少女献媚,与成熟妇人调情。  舞厅西边的大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侍从,他向着尤文快步疾行,在他身旁停下。单膝跪下匆匆行礼后,便急声地,“殿下,‘露丝玛丽’突然发狂了。”  尤文脸上表情看不出变化,只是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捏住杯子,向侍从询问详情。  夏洛蒂不禁脱口道,“露丝玛丽是谁?”  “他的爱马。”斐迪端着杯子,看着尤文,又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道,“尤文爱动物胜于爱人类。”  这不奇怪。在这个暗杀与毒药、阴谋与虚伪、权势与欲望、宗教与财富并行不悖的时代,居于高位的人,难以对人怀有真正的感情。动物,却是不一样的。——只是在旁人眼中看来,尤文这个博学多才,平易近人的储君,十分重感情,不仅对人,对动物亦然。  尤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然而夏洛蒂却注意到他微微垂下眼睫,然后才平静地转向她,“我的坐骑有点事。我去看看,稍后回来。”  夏洛蒂善解人意地微笑,朝他伸出手,他拉过她的手背,在其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开。  (备注1:本文是以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为背景的架空文,文中提到的勃艮第、斯堪的纳维亚、拜占庭等国家,凡尔赛宫、万神殿、大竞技场等建筑,以及太阳王、米开朗琪罗、美蒂奇家族等人物,都只是从历史上信手拈来构筑故事架空之用,与现实中的地理和历史坐标不尽相同)  (备注2:迦太基,历史上的城市,建城时间比罗马还早,曾以强大海军称霸西地中海,但在十字军第五次东征时彻底消失。所以正如备注1所说,文中历史地理名词均为取材历史的架空,真正的凡尔赛宫与迦太基不在同一时间坐标上。其他如“波斯”等亦然。)
  夏洛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宴会厅的门边。身后,斐迪若无其事地说,“听说你在海边救起他?”  她转过身来,微笑作答,“是的。”  “从海里救起他来?”  这个问题,近日夏洛蒂已经跟人解释过无数次,因此即使此刻面对这个有点阴沉疏离的王子,她也能有礼有节地一一回答,向她告诉其他人一样,娓娓解释她独自在海边玩,发现他顺着一块浮板飘过来,然后她救下了他。  个中细节,当然没有任何人知晓。但是夏洛蒂身为拜占庭帝国公主,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为了达成两国的联姻,她需要取得这个国家上至君主、下至臣民的欢心。她精心润色,将她如何救下尤文的每个细节都编造得栩栩如生,这样她每述说一次,都会引起人们的微笑与欢呼,对她的好感也增添一分。  她是宫廷中长大的女子,最深谙如何获取人心。  更何况,尤文长得如此俊美,日后又将继承一个庞大帝国。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有种把握住自己命运的快感——原本在父王的安排中,她作为最小的女儿,应该安排嫁到更为偏远的、战略结盟意义不大的小国,她本没有资格与尤文结婚。  斐迪默默听着,却忽然转换了坐姿,倾过身子,毫无先兆地将手探向夏洛蒂的头发,手指挑起一撮。“公主天生的发色,是淡金色?”  他的行动突如其来,且有点无礼。夏洛蒂心里一动,但脸上仍挂着微笑,只是心底腾起了对他的警觉与恐惧——这个人,就像传闻中可怕。  斐迪若无其事,将手垂下。  夏洛蒂依然维持着皇家礼仪,脸上看不出任何被冒犯了的情绪,只微笑摇头,“不,向来都是棕褐色。我们拜占庭的人,很少有金色头发。”  斐迪慢慢站起身来,“我却听到当地渔民说,当日见到尤文是被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子救上来的。但那女子不久就消失了。”  夏洛蒂觉得心头一滞,脸上仍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是么?”  “也许是他们记错了。”斐迪淡然地,却不再说话。  但两人间的沉默,却仿佛似一台沉重的罩钟,重重压在夏洛蒂身上。眼前这个人,给她一种冷漠可怕的感觉,目光犀利冷峻,如能够准确捕捉食物的烈豹。尽管长着一张和尤文相似的脸,却和他像是神手上的善恶两个天枰,如此极端。  第一眼看见他,夏洛蒂便觉得他似曾相识。  突然,夏洛蒂想起来童年时候在宫廷中见过的一个男童。  那是她在母亲娘家费国宫廷玩耍的时候。那是一个夏天,她在自己的寝宫中醒来,侍女告诉她,外祖父母正在和大臣们开会。  她感到百无聊赖,问侍女,“其他人到哪里去了?”当侍女告诉她,她的表兄弟们正在庭院中玩时,她也赶到庭院里。却遥遥地看见庭院一角,他们一群人正围着什么在放声大笑。她走近了一看,却发现最大的表兄正用鞭子抽打一个男童。在宫中,鞭打奴隶并不是罕见的事,只是这个男童跟其他奴隶不一样,他不哭不叫,也没有蜷起身子,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鲜血从他脊背上开裂的创口流下,一直滴落到地面,像在地上绽开的红色花瓣。  表兄突然将鞭子一甩,不高兴地叫道,“没意思!这个人质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喊痛!还是找个奴隶来玩更有意思!”  夏洛蒂才知道,这个不是什么奴隶,而是他国送过来的人质。  这时那男童已经默默站起身来,他转过身,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用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轮转一圈,似乎要在脑中深深烙下每个人的脸容。那眼神异常凌厉,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孩童。  夏洛蒂突然觉得心底一寒。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记得这个眼神。即使在多年后,当她听到费国被灭国时,她在伤心之余,竟然会无端想起童年时在费国宫廷中见到的那个男童,那个眼神。  眼前这张俊美的脸,跟童年时的那张脸,蓦然重合起来。  只是眼前的斐迪已经敛起那样凌厉摄人的眼神,只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心驰远处。  夏洛蒂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去过费国么?”  斐迪听到这问题,缓缓地转过脸来,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说,“也许我认错人了。”  “你没认错,那个人质是我。”  夏洛蒂一怔。  斐迪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轻啜一口,“所以几年前,我带兵将那个国家灭了。那是你外祖父母的国家。我猜,你不会想要和我交谈下去的。”  夏洛蒂突然肩头一颤,仿佛童年时他的那道目光再次投到她身上、脸上和心底。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异常可怕。  国与国之间的结盟与背叛是常有的事。、  但是眼前这个人,为了童年时的仇恨,亲手灭掉过去的仇人,此刻又对那血腥暴力之事轻描淡写,却是不一样的。  她只觉得浑身微微发颤,一只手紧紧捏住椅子的扶手。心里想着,这个可怕的人,怎么可能跟尤文是兄弟呢。  舞厅中却传来一阵喧嚣,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踱步到窗前张望。夏洛蒂听到有人说,“那匹高贵的纯种马突然发狂,挣脱束缚跑了出去,尤文殿下已经追出去了!”  “国王陛下的宴席不是即将开始了吗?王子此时出去合适吗?”  “陛下宠爱王子,也知道他对这匹马的感情。他会理解的。”  人声喧沸中,斐迪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倚高椅,一副似乎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他慢慢转动手中的酒杯,目光盯着杯中被轻轻晃动着的酒液,心里估算着,那匹马将循着特别调配的气味奔跑。按照虫子的存活时间计算,那匹马应该很快就会抵达那里。  就如安排中的一样。  他微微昂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露丝玛丽在前方疾速奔跑,扬起一阵灰黄色的尘土,几乎要将后面的路全部遮蔽。尤文骑着马追赶,马得得地一路狂奔追赶,马背颠得很厉害。  露丝玛丽从没试过发狂。即使在盛年的时候也没有,现在已到了体力衰退的中年后期,更不会这样的。  它一直陪伴着他长大。那是他13岁那年,从父王手中收到的礼物。  那时候,父王大败波斯帝国,从那里俘获了一匹名种马。当年的露丝玛丽尚年幼,但性子已刚烈桀骜,无人能驾驭。父王无奈,只得命人将这马牵走。  “父王,我可以试试吗?”尤文提出。父王很是惊讶,但还是同意了。尤文镇定地走向这马,将马头转向太阳,马的影子就此留在马背后——在之前的观察中,他发现这匹马虽然脾气暴躁,却非常害怕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马安静下来的时候,尤文已飞快跃上马背,烈马咆哮着疾速前奔,父王马上命人追赶。当士兵们找到尤文的时候,他正在小河边安抚着那匹马的背部,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士兵们惊讶极了,尤文见到他们,笑着说,“它是我的了!我要用这条河的名字给它命名,叫做露丝玛丽!”  此刻,露丝玛丽的身影已经自己踢起的滚滚尘埃中。尤文骑着马,径路窄处,长长枝叶投出带锯齿的绿叶挥向他的脸。拐过一片茂密的橡树林小径,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湖。  露丝玛丽已经在湖边停下脚步,它扬起马蹄,不住踢打着尘土,喷出鼻息。日光下,晒得汗光油亮的黄褐色肌腱彰显着它名种马的高贵与健壮。  尤文跳下马,快步向他走去,伸手抱住了它。他一只手在马背上细细触摸,没发现什么异样。绕着它转了一个圈,最后在马脖上发现一只极为细小的吸血虫。  他用手指捻起虫子。  原来如此。  因为吸血虫吸附在马身上,因此马发狂奔跑。当吸血虫吸完血,死在马背上时,露丝玛丽便停止了发狂,在湖边停下脚步。  尤文猜测,到底是谁将吸血虫放在露丝玛丽身上,又是谁放走了它。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它现在没事。  他用手拍拍马屁股,亲昵地贴着它的身体,跃上马背,正要掉转马头时,却听到林中深处传来歌声。  像是被橡树林薰成的暗媚,这声音尽管稚嫩,却极为迷人。让人疑心是林子深处盛开了昙花,营造出来的秘密幻觉,伴有香气。  尤文却跳下马来,不自觉地向林子深处走去。越往里面走,雾气越深重。  沿着湖水岸边,拨开头顶茂密叶子,往里走,但见湖水在他面前展开一潭碧绿色。天色与湖光之间,眈眈的白光中,有人影游曳期间。歌声便是由此而来,像天真烂漫旋开旋落的花。  他脱口问道,“谁?”  歌声戛然而止。
  湖中那人回过头来,惶惶的神色,淡金色长发浸于湖面。粼粼的绿光映在她身上,像缀在肌肤表面的绿莹碎钻,又映着她身上的水珠。  他看到那一张脸,稚嫩而羞涩的,是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女孩,但是已经很迷人。她似乎也被自己吸引住,久久移不开目光。他甚至为对方眼底的复杂情绪而不解。  弥赛尔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尤文。她一时怔忪,只呆呆地看着他——  没想到会这样快再次见到他。  他的脸色不再似上次那般苍白,更显得神采奕奕,俊美无比。  尤文向她走去,树叶在他靴子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再次开口,“你是谁?”声音轻柔,像怕惊醒一个梦。  他觉得自己见过她。  她却一下子警醒。  斐迪告诉过她,如果在水里见到尤文的话,就马上游走。当时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她是真的不明白,斐迪不是说过,要带她去见他么?  斐迪看着她,眼神轻蔑:“你想让他看到你那条丑陋的鱼尾巴吗?”  此时此刻,她想起斐迪的话,便慌乱地没入水中,那鱼尾扑腾起碧绿的水花,溅起满满一把碎钻似的水珠,落入湖面。  那条金黄色的鱼尾巴,自半透明的湖水间隐隐没没,随着她身肢的摆动,而迅速往前游移。疏忽消失于湖水中,只留下圈圈水痕,像一场巨大的梦游。  他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定在当场,无法移动一步。  她是人鱼。  而他见过她。  就在暴风雨那夜,在他落入海中那夜。他在五彩斑斓的梦境中,曾经见过那张稚嫩羞涩的脸,见过那条金黄色的尾巴。此时此刻,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再度陷入梦境中了。  然而露丝玛丽在背后发出一声嘶鸣,让他迅速回过神来。  日光正好,艳阳下的湖面碧色诱人,衬着天蓝,光灿灿的暧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连刚刚被漾起的圈圈水纹,都被神的无形大手所抚平,不留下一丝皱褶。他甚至疑心,是否梦的女神刚刚拖曳着无形的巨大长裙,自湖面漂浮而过,为他留下一个暧昧的幻梦。  良久,他回过头来,低头看着岸边。  那里有她留下来的衣物。  他弯身将那些衣裙拾起:麻织无袖衬衣,滚着金线的编制长锦裙,袖口处挽成花蕾形状。丝质衣物滑过他手指间,触感细腻,真实无比。他手指捏紧,将衣物握牢在手掌心中。  弥赛尔满脑子都是尤文的身影。  她边奋力游向前方,边暗自懊恼于刚才的失礼。为什么自己和他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就要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呢。丑陋的鱼尾巴,浑身上下湿漉漉,蓬松如海草的长发……  吐出一口水,她浮上了水面。  在这里,她可以见到不远处皇宫宫殿的背面。那巨大的建筑物在渐深的暮色中,通体光亮。这些建筑线条汇聚起来,仿佛就凝成了她的梦想。她要成为人类的梦想。  有脚步声传来。  她转过头,见到斐迪走到湖边,俯下身子看着湖中的她,“你见到他了?”  她点点头。  “他也见到你了?”  她点点头。  斐迪嘴角动动,露出满意的表情。也许为了晚宴的缘故,他已经换下了皇家军服,穿上了皱领的织锦外衣,领口和褶边的刺绣整整齐齐。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甚至对她淡漠一笑,“你不要总是点头摇头,像个木头似的。我知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人鱼的声音,的确很迷人。”  弥赛尔没有留意他的话,她依然满脑子都是尤文。只有尤文。  斐迪微微弯下腰身,向她伸出手来:“现在,我带你去换衣服,参加舞会。”
  弥赛尔在隔壁房间换衣服时,斐迪正站在自己寝室套间的露台上,远眺宫人们在皇家花园中来回奔走,行色匆匆,忙于准备舞会。他神情漠然。  订婚舞会?  这个国家快要灭亡了吧?  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回忆起上次征战归来。  他高高地骑在马背上,军队整齐地穿过凯旋门,沿路接受人们的欢呼。  接近宫殿了。  他抬头,却只见尤文站在凯旋门的另一面,手里拿着代表父王的权杖,微笑着迎接他。  父王不在。  人群见到王储尤文,情绪更激昂,欢呼震天,几乎撼动凯旋门。  斐迪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纹丝不动,从高处看着自己的皇兄。  一旁的侍从轻声提醒他,王子,在王储跟前,要下马行礼了。  斐迪恍若未闻。  尤文亦没有任何动作,只披着银白色铠甲,如神派来的使者般耀眼,手握权杖,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在他身后,那面绣有皇家徽章的旌旗,迎着风猎猎展开,在他身后恍如张开的两翼。  沿路民众看了,都欢呼着皇家的姓氏。  这就是父王的想法。尤文出现在凯旋式上,轻而易举地利用他征战的胜利,提高了人气。而且最重要的是——  斐迪握紧马缰,随后轻轻翻身下马,迈步走到台阶前,行单膝跪礼,左手放在胸前心脏处的位置。尤文微笑,向他伸出权杖,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肩,又点了点他的右肩。  皇家仪仗队奏响凯旋乐。民众再度欢呼起来。  父王的目的达到了。  他要让所有人,包括斐迪知道,即使他战功再显赫,他离皇座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尤文,才是真正的君主。  这与尤文和斐迪的个性什么,毫无关系。  早在他们两人出生之时,这便已经注定了。  斐迪漠然灌下一杯酒,快步向隔壁房间走去。“换衣服要这样久?”他扯下腰带,一脸不悦,迈入房中的靴子踩踏在地毯上,依旧发出让人心颤的声音。  仆人们倏然心惊,腾地都跪在地上来,脑袋低垂,不敢看这位战场上生杀予夺的王子。只有弥赛尔一人站在中间,神情迷茫,不知道斐迪为什么发脾气,又低头哦看看匍匐在四周的人,不明白他们那样诚惶诚恐的表情是为什么。  她已经换好衣服,罩上一件蓝丝绒披肩,头发高高挽起,用银色发饰盘起,看上去不再是个小女孩,更显得有成熟韵味了。她看见斐迪进来,便对着他微笑。  她的心情很好,因为斐迪说,要带她去见尤文。她知道,舞会上便能够见到他。  这次是以人类的面目。她为此而雀跃不已。  斐迪墨绿色的眼眸中,折射不出一点光。他手中握着一根软鞭,折成一团,牙齿咬着末梢,走近弥赛尔。  匍匐在他们脚边的仆人,身体哆哆嗦嗦,几乎不敢抬起脑袋。  弥赛尔大惑不解。她自然不明白宫人们对一个手上沾满鲜血、平淡地处置他人生死的人,怀有至高的恐惧。  斐迪用软鞭抬起她的下颚,用审视一件货物的眼光来打量她。  很美。  但是缺乏了一点什么。  他伸出手,解开她披肩上的盘扣,披肩便顺着她光滑的肩头滑下来,只露出里面浅白色丝绸桃色纹式的褶裙,不鲜艳,不华丽,但却更适合她少女的气质。他一手抚上她的发髻,蓦地,一把拽下那银色发饰,哗啦甩到地上。她一头蓬松的金色鬈发披散下来,丝丝缕缕,落在一身浅白长褶裙的下摆。  斐迪一只手轻轻地拉过她的一小撮金发,用手指摩挲着。脑袋俯在她长发间,低头嗅闻着少女的香气。  “你们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女人的长发是编罗男人灵魂的网。你们是当真不明白男人喜欢怎样的女人。”他的声音不喜不怒,但足以让跪了一地的仆人肩膀直颤。她们想起关于这位王子的一些可怕的传闻,双腿只抖。  斐迪却仍旧只将脑袋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嗅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个少女,浑身都散发出花与蜜的气息,就像一种特殊的毒药。一旦接近,就难以放开。  就跟传闻中其他迷惑男人的人鱼一样。  没有男人不会迷上她。  尤文又岂会例外。  他为自己捕获的这条猎物感到十分满意。
  第一次踏入皇宫宫楼,弥赛尔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  在广袤无边的海底,她和父王、姐姐们居住的皇宫面积要比这个大得多。但是那里没有青草地,没有喷泉,没有桌椅——因为他们没有人腿,不能坐下来。  他们也没有建筑师、设计师、画家、诗人,他们没有文字,没有绘画,没有雕塑——祖母对她说,这些都是人类无聊的发明创造。但是在她小小的心里,却不这样认为。她真心想像人类一样,可以念书写字画画。  宫殿两列的纵向廊楼,把中间围成一个分为三个阶层的巨大庭院,外围被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山毛榉和李树林环绕。她抬起头,见到建筑物的正面外墙上有各式盾纹,其中交叉的钥匙纹样她曾经在其他地方也见到过。正要端详,斐迪已经牵着她的手,快步绕过钟楼,穿过庭院。  庭院中的无数雕塑中,竟有一尊显眼的海王雕像,手持三叉戟,模样竟然还有几分像父王。弥赛尔觉得十分有趣,不禁无声地笑起来。  “你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斐迪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来,走得飞快。弥赛尔像被领回来的小动物,赶紧跟上她的主人。她是个完全没学会怎样当人类的东西。  他们来到了硕大的金厅。这里四壁都有轻薄金箔和彩色玻璃小块镶成的壁画,题材是这个国度的历史传说,以及历代国王的功绩。从高高的窗户看出去,是高高耸立天际下的钟楼。  舞会已经开始。前奏曲和圆号声传来,贵妇们在贵族与骑士的带领下,翩然起舞,橘红色、蔷薇色、湖水绿、宝石蓝的裙子在场上旋转,旋成朵朵盛开的花。  斐迪挽起她的手,握着她的指尖,轻声在她耳边说,“跟着我的舞步。”  弥赛尔脸上露出讶色,她长着嘴巴,呀呀地要向他解释自己不知道跳舞是怎么回事。只听斐迪不耐烦地,“你只要像平时走路那样,摇摇晃晃就可以了。我会带领你的舞步。”  夏洛蒂始终安静地坐在舞厅一角,跟上前谄媚的贵族微笑,偶尔矜持地回一两句话。她的目光,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尤文的身影。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起,她已经被他迷住。从修道院出来,走在细沙之上,身旁的侍女眼尖,看到这样一个男子,全身濡湿地躺在沙滩上。她们以为是一具尸体,惊叫起来,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只有夏洛蒂好奇心强,大胆地走上前去。她注意到,这男子容颜俊美,身上的衣物昭示着他高贵的出身。会是在阴谋或战争中受伤的皇室贵族吗?如果就此死去,岂不非常可惜?  她用手按在他鼻翼下,未几,嘴角浮上快意的微笑,回头向侍女们招手:“他还有呼吸!快过来!”  宫中出身的女子,即使贵为公主,但原本就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夫君。与哪国王公贵族联姻,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是夏洛蒂不一样。她从小就爱女扮男装,喜欢看骑士故事,希望能够选择自己的未来。  尤文,便是她要握在手心中的未来。  在宴会厅来来往往的人中,夏洛蒂回想着这些,目光看到大门外现出修长的人影。人们相继向他行礼,而他穿过人群,径直向她走来,走路形态依然英挺无比。她婉然地笑,向他伸出手,边看他轻轻一吻,边微笑:“你心情不错,看来是找到了?”目光饱含关切。  “我已经将它带回马厩中,它现在已经情绪稳定了。”  “那太好了。”夏洛蒂露出开心的神色。尤文看她一派喜悦,是当真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禁微笑着,轻轻捏住她的手。她脸颊绯红,垂下脑袋,过了一会儿,又问:“在哪里找到它?”  “科莫湖。”  夏洛蒂轻笑着,开了个玩笑:“莫非是湖中精灵的召唤?”  尤文却没回应。夏洛蒂轻声唤他,“殿下?”  “舞会要开始了。”尤文脸色恢复如常,迅速转了个话题,“你要一起跳舞吗?”  夏洛蒂惋惜地摇摇头,“昨天不小心扭到腿了,跳不了呢。”  尤文声音柔和:“那我陪你坐,欣赏别人的舞姿。”  她看着他神情温柔,心头觉得十分甜蜜,也就与他并肩而坐,看向宴会厅中众人。但是她的内心,却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她身边这个男子,在他的父王死后,即将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她,则是每天晚上躺在这颗心脏旁边,倾听他心跳声的女人。  一想到这里,她便不禁莞尔。  尤文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他的脑中,莫名地浮现出湖边所见人鱼的模样。长可几腰的淡金色鬈发,白皙耀眼的肌肤,金黄色的鱼尾。还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害羞,惊喜,好奇,惶然……
  (说好日更就日更。这两天出差,现在补发)  身旁的人群发出一片赞叹声。有人说:“他们跳得真是迷人,实在是耀眼的一对。”  舞厅中,弥赛尔任由斐迪握着自己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着身子。她的身体柔软得像没有骨头和腰肢,活像一尾鱼,舞动起来时异常轻盈,上身轻微晃动。尽管舞步慌乱,经常移错,抬起眼睛来,还会对上斐迪讥讽的目光。但湖水绿的长裙遮盖住她的双腿,人们只见到她的身子像人偶一样,被斐迪轻盈握住,掌控住。  大家看得出来,这少女不懂得跳舞,但因为这可爱的长相,人们会轻易原谅年轻人不娴熟的舞技。  他们这一对是如此美丽,如此耀眼,将舞厅中其他人的光彩全都盖过。人们低声细语地问:“从来没见过斐迪王子和女伴跳舞。还以为他只会带兵打仗呢。”“那个少女是谁?好看得跟画里的人似的。”  夏洛蒂亦轻声笑着,用扇子指给尤文看,“你看斐迪他们那对,看上去很般配呢。”  尤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  他再次见到那条人鱼。只是这次,她直立在地上,一双人腿被桃色褶裙遮盖,身子轻盈滑动。斐迪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肢,领着她轻轻转动时,她那洁白的脖子微微向后昂,淡金色鬈发便跟着飘飏。  整个舞厅仿佛全晃动着她那淡金色白色的影子。像一朵漂浮着的睡莲,满池莹莹的蓝绿,是为她而生的背景。他想让她停下来,仔细查看她湖水色瞳孔中的颜色。  “现在奴隶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优雅的、轻飘飘的舞来。这时小人鱼就举起她一双美丽的、白嫩的手,用脚尖站着,在地板上轻盈地跳着舞——从来还没有人这样舞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她的美。她的眼珠比奴隶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坎。  大家都看得入了迷,特别是那位王子。”  ————后世,在一个叫做安徒生的年轻人所写的故事中,如此描述道。(备注1)  不远处,尤文听到有贵族笑着说:“那是斐迪殿下从海上带回来的少女。我在岸上迎接战船回来的时候,亲眼见过。尽管那次看不到她的脸,但确是她无疑。”  夏洛蒂也听到这话,在心里暗想:这样可怕的男子,也会有心仪的女子么?她细心观察,却并未在斐迪脸上见到半分的柔情。尽管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女孩,但更多的时候,他几乎是带着猎人审视猎物的眼神去瞧她。  音乐停下,一曲终了。  全场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斐迪和弥赛尔。  尤文从座椅上站起来,向他们走去。  “跳得很好。”他轻轻拍掌,向斐迪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闲情。”说着,目光落在弥赛尔脸上。  近看起来,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容貌。  弥赛尔远远看到尤文向他们走来时,已经紧张得直咬唇。她垂下脑袋,不知道要看哪里好。  因此,当她听到尤文向斐迪说:“我可以请你的舞伴跳吗?”的时候,她惊讶地抬起眼睛。  斐迪嘴角滑过微笑,神态坦然地,“当然可以。”  他自然地将弥赛尔的手递到尤文手上。  她的手指触感极滑,像鱼似的,几乎无法捉在掌心。只是体温较常人要凉一些。因为羞涩,她深深地垂下脑袋,尤文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的后脖,连那婴孩似微细柔软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张了张嘴巴,但又合上。仍是垂着脑袋,只是摇摇头。  “你从哪里来?”  她依旧摇摇头。因为低着脑袋,所以他看不见她眼底的悲哀。  他们不会知道,她是海底里声音最迷人,唱歌最动听的一尾人鱼。  音乐前奏响起,所有乐器演奏起来。尤文轻轻握着她柔软的手,脚步合着节奏移动,她的裙子轻轻扬起,擦过他的礼服。  他是绝佳的舞伴,手一时拉在一起,一时分开,朝她望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移开。  夏洛蒂在舞厅一角,将一切看在眼里。  长年在宫中受到的教育,让她学会对一切不形于色。一旁的贵族上前与她交谈,“公主陛下,尤文王子的舞姿实在动人呢。”她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她不会让人看得到她的内心。  她的目光,落在弥赛尔身上。  乐声变得低而轻柔的时候,尤文问,“你到过科莫湖吗?”  弥赛尔露出疑惑的神色,又摇摇头。心里想:是今天他们见面的那个湖么?他说的,是那个湖的名字?  第一次,她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赧。她忽然意识到,并不是拥有了双腿,就能让她变成人类的。  尤文看着她真挚的目光,知道她没有撒谎。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她们竟然并非同一个人——瞬间,他为自己荒诞的想法感到可笑。  自己在森林中,在湖中见到的那条人鱼,是林中仙女的魔法么?还是自己的巨大幻觉?  但是她们这张脸,实在太相像了。他忍不住一看再看,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弥赛尔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时而故意错过眼神看别处,却又瞥到舞厅一隅的斐迪,嘴角正衔着不易察觉的笑,看着他们。  她又移开目光,对上尤文的。  他是极好的领舞者,她忍耐着每一步的疼痛,在他的带领下旋转着。整个舞厅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头顶的壁灯,壁炉,家具,挂毯,雕像,谈笑的人们。他领着她,轻轻经过金色大门,沿着长廊往外跳,她裙子下摆高高扬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腿。  他看在眼里,停了下来。  她的确不是人鱼。  长廊上,没有其他人。只有透过树梢投下来的月色,拉出长长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弥赛尔盯着脚边。直到现在,她仍然对自己拥有人类的影子觉得新奇。  尤文忽然俯下身来,用手勾起她耳边垂下的头发。  弥赛尔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赫然抬起头看他。  他将那一缕秀发勾到耳朵后,她的耳朵轮廓优美,洁白小巧,一如她整个人那般。他注意到她的惶讶,轻声笑了起来:“别紧张。”  她觉得尴尬,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此时,从宴会厅内传来了号角声,有人高声喊道,“国王殿下驾到!”  尤文牵起她的手,低声说,“晚宴要开始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弥赛尔张开嘴巴,做了个嘴形,“弥——赛——尔——”  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愿意和他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不期然地,他想起在湖边见到的那条人鱼,那把迷人的歌声。  他伸出手来,轻抚着她的头发,“弥赛尔……你跟她长得真像。可惜你不能说话。你不知道,她拥有这世上最美丽的声音。”  听到这话,弥赛尔觉得一阵失落和沮丧。尤文却并不知道这些,只是领着她走向宴会厅。  备注1:本文所摘安徒生原文,均为叶君健版译文。
    皇家舞会
  勃艮第帝国的帝王,自称为太阳王。他曾经说过,“朕即国家。”这个在他祖辈手上开始连年征战,开疆拓土的王朝,在他手中达到了疆域最盛。但跟祖辈子嗣众多不同,他却只有两个儿子。  在旁人眼中,这两个儿子,尤文和斐迪,同样卓越出众,同样丰神俊逸,只是在世人眼中,一个擅长文治,一个惯于持剑。  像有一把无形的镰刀向众人挥过去,人人纷纷曲膝,向国王致以最高的礼。  国王挥挥手,示意晚宴开始。  一张长桌摆开。国王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在他身侧和面前的几个位置,都没有其他人。离他好几个位置远,分别坐着两位王子。此外一些重要的贵族和大臣、命妇都被允许跟国王同一张桌子吃饭。由于是订婚晚宴,因此尤文的未婚妻也在此之列,坐在尤文的旁边。  席间,一盘盘食物用银质盖子盖上,捧到长桌上来。  在船上和陆上,弥赛尔一直都食用糕点充饥,还用手吃。当她见到端上来的羹汤时,左右看看身边的人,显得十分困惑。  斐迪将银质汤勺放在她手中,用手握住她的手指,语气高傲:“我跟你说过,你只需要跟着我去做就行。”于是她模仿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并且不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端上来一盘盘主食。她学习握着刀,却完全不知道怎样使用,只能看着身边的人娴熟地使用刀具,将半生不熟的牛排切开。  斐迪拿过她手中的刀具,细长手指握住刀柄,动作轻巧,边切着盘中食物,边平静地说:“我居然忘了教你,怎样以人类的方式进食。”说着,他飞快地转换手中的叉,戳中那块呈现暗暗血色的牛排,“你看,人类是多么复杂又肤浅的生物。你确定要当一个人类吗?”  订婚晚宴并不正式,因此席间氛围颇为轻快。乐队一直在旁边伴奏,人们在轻声交谈,不少人窃窃私语,讨论着尤文的未婚妻是否够资格满足一国之后的身份,讨论斐迪身边少女的神秘身份。  国王坐在主桌,环视着这金厅内的所有人。从这大厅看出去,是凡尔赛宫的花园,是他所征服的美丽国土。在这大厅内,是臣服于他的人,是除他以外,在这个国度最有权势、最有谋略和勇气的精英。  这其中,又以他的儿子为最。  他的目光,扫过尤文和斐迪。这两个儿子,拥有最好的才貌,不似那不久前被灭国了的费国,王子成群,却没有一个成器的。  只是,每次当他看到斐迪的时候,看到他那张过分俊美,连女子都自叹不如的脸时,就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感。他将尤文留在宫殿中,请最好的老师教育他;将斐迪派往战场,却又不让他真正掌控军权。他说不上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愿见到那张脸而已。  那张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脸。  他厌恶地移开目光,却一眼瞥见斐迪身旁的少女。淡金色的长发,看不出年龄的脸,婴孩似的神态。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往事又再度袭来。  又一列侍者手上高高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他们掀开盖子,将盘子搁在每个人的跟前,而后有礼地离去。  弥赛尔看向盘子里的食物。  散发着香味的鱼,正睁着鱼眼睛,虚空地看向盘子外面。  她突然觉得胃部一阵不适,想要作呕。那只鱼的眼睛,似乎在瞪着自己。她不期然地想起海底里,那些陪伴她嬉戏玩乐的大鱼小鱼,她们一起唱歌,一起交谈,像朋友一样亲密无间。  她移开目光,却见身旁的人边微笑着交谈,边娴熟地用刀切割鱼肉,用叉子一块一块地放入嘴里。  她又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就连食客们咀嚼的动作,也引起她的一阵阵恶心。他们边进食边轻声交谈的话语声,传入她的耳中,像是绞动着她胃部的一条条粗绳索。  “不习惯?觉得恶心?”身旁,是斐迪的低声浅笑。他似乎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情,边用刀具轻巧地切下一片鱼肉,边放进嘴里,“要当一个真正的人类,就要按照人类的方式行事——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同类相杀相吃。”  说着,他已经切下另一片鱼肉,用叉子戳起,再次放进自己嘴里,轻轻咀嚼。“你确定不吃?我忘记告诉你,尤文最喜爱的食物,便是鱼。”  他边说边飞快切下第二块鱼肉,一手捏住她下巴,一手轻轻将鱼肉塞进她嘴里。  他看着她捂着嘴、难受得要吐的模样,漠然问,“同类的味道,怎么样?”
  @深雪真蝶 19楼
21:51:09  视角选的真心赞  -----------------------------  谢谢。  还有安徒生的另一个故事也想做这种改编
  (二)兄弟之争  又是一个蓝莹莹的梦。梦里,尤文觉得自己正在水中,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无法脱离。又像是不舍脱离,只是渐渐地,不住往深处沉溺下去,没入那深深的水影中。  花与蜜的香气馥郁。即使在水里,也能感受到。  隐约听到有迷人的歌声,是湖中那位少女的歌声。他被迷惑,游得更近去看,似乎见到少女的脸。那是弥赛尔的脸。  他伸出手,只有水流过指间,却忽地触到满手鱼鳞。他睁大眼睛细看,竟赫然发现是一条鱼尾巴。再细看,那水中竟然燃起了火焰,长着鱼尾巴的弥赛尔,被捆绑着双手,被放在火上烤炙着。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下惊醒。  眼前,只见满室幽暗。床顶的垂幔坠下暗蓝色的边,仿佛是刚才那个梦的延续。  尤文摸了摸前额,冷冷的汗。  ——定是今天在湖边见到的情景太不同寻常,才会编织这样诡异瑰奇的梦。  层层缀下的床幔外,依稀有人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有人压低声音,“王子殿下——”  那身影微微抬起头来。那是他的贴身随从K。一个在他身边,如同影子般的存在,为他做尽所有肮脏的事情,让他能够永远站在光明之处。  他下了床,掀开床幔,拿起桌面上的烛台,点燃烛火的光。只见K在他跟前单腿屈膝跪下。  “新情况?”尤文问。  K低下脑袋,“是。”顿了顿,抬起脑袋,“目前斯堪的纳维亚那边,那群维京人的老首领刚被他老婆给刺死了。几个儿子正在自相残杀,一片混乱,谁都想争当王。但是目前势力最大的,是他的二儿子托尔斯和他第六个儿子瓦萨。他们都想跟外界结盟,争取更大的力量。所以,只要……”  尤文抬起头看他,“说重点。”  “是。”K说,“我们已经跟瓦萨联系上了。他乐于跟我们暗中结盟,只要斐迪上战场,他就没法活着回来。”  “他提出什么要求?”  “他需要我们在后方切断斐迪的攻击线。这样,他可以藉由打败‘战神’斐迪来迅速提高自己在本国的声望,也为我们除掉他。”  尤文依旧一阵沉默。  K脑袋抬得更高,声音有点激动,“殿下,您还没下定主意吗?即使国王在后方处处掣肘,但斐迪在军中势力已经水涨船高。他在国家中的民望,也在不断上升。尽管殿下您以智慧著称,但人们都迷恋常胜将军的传说。”  言下之意,此时不下手,就更难了。  尤文一直在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斐迪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威胁。但是,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削弱对方的势力,和将对方除掉,毕竟是不一样的两件事。  他的手搁在膝盖上,不自禁地捏成拳头。  K将脑袋深深地埋着,静静地等待着来自主人的指示。  空气中,只闻到烛火的味道。远处传来飞鸟掠过树丛的声音,在暗夜中听来,令人倏然心惊。树梢及枝叶在不安分地哗哗作响,夜风翻卷得厉害,似乎风雨将来。  这寝宫内的时间,却仿佛凝固静止。K只觉得自己的膝盖跪得发烫,生疼。他心里有不好的感觉,他预感到,尤文王子是不会同意这个做法的。  斐迪的生母,当年以女巫与谋杀国王的罪名,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因此国王对斐迪的憎恶,早已不是宫中的秘密了。多次派他上战场,也只是为了让他死得其所,同时提高皇家的美誉度而已。  谁想到,他会在每一场战役后,凯旋而归,赢得全国人民的崇拜,反过来对他那宝座上的父王、身为王储的兄长造成威胁。连乡间的孩子们,都握着木刻的长剑,模仿他的样子,高叫他的名号,互相玩着战争游戏。  ——在战场上将斐迪除去。  这是国王暗示并默许了的。  计划早已定。只是,尤文殿下还在犹豫着什么?  汗水,已经沿着K的前额往下滴。他轻声提醒,“现在斯堪的纳维亚大陆一片混乱,正是良机。万一斐迪和那群维京人中的哪一派结盟……如果不早做决定,在国王征询意见的时候趁机提出建议,万一被斐迪……”  只见尤文一咬牙,将手搭在K肩膀上。K半跪的身子微微一颤,头顶上,传来尤文的声音,“先搁置计划。”  “但是……”K抬起头来,看向尤文那张脸。  “听我说。”  “是。”K不敢再辩解,只是他用手紧紧抓住衣服下摆,痛惜王储不抓住机会除掉斐迪。
  夏洛蒂二十天以后才回国。由于尤文未必有空时时陪伴在侧,因此安排了几名贵族女子为她做陪,带她在王城内游玩。她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处处留心,并暗自以未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因此提出想要了解勃艮第的风俗人情。  “让我到王城附近走走吧。”她倚在尤文身边,淡淡笑着,提出这个要求。  尤文微笑,“你可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一旦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可是会引发两国战争的。”  她娇嗔一笑,“但我也是勃艮第王储妃,不是么?你不觉得我除了在宫中学习你们的历史文化外,也该到外面走走?”  尤文觉得她说得在理,只好说,“那我安排最精良出色的人跟随你,保护你。”  她心头一甜,眼睛溢出笑意。嘴上浅笑着,“谢谢,你真好。”  见他微笑,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若无其事似地提议,“平日跟我一起的那几名贵族女子,都是些长舌妇,我不想让她们做陪。不如,我叫斐迪王子身边的那个女伴陪我一起去,你说如何?”  说着,她昂起头来,注意地看着尤文的脸色。  尤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淡淡一笑,“你也知道那是斐迪的女伴,我怎好支使她陪你?如果你嫌那些女人让你心烦,我可以叫人另找些不会说话的作陪。”  夏洛蒂一笑,却不再说话,只转头看向这花园中。   水池里。  弥赛尔紧紧盯住这水里飘来的海草,看准,张嘴,将它吞到肚子里。  她欢乐地嚼着这海草,然后慢慢浮上水面去。米莎抱着一桶海草,站在水池边看着她,满眼赞叹。  米莎是斐迪安排给弥赛尔的侍女,才十四岁,跟弥赛尔年纪相仿。但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从没试过以看怪物的眼神看过她,反倒无比童真,为弥赛尔的美丽而惊叹不已。当她被其他侍女欺负,安排她“拿海草去喂水池里那个怪物”时,她欣然接受了。  于是她就留在了弥赛尔身边。弥赛尔很喜欢她——她可是自己在陆上的第一个朋友。她这么想着。她模仿着米莎,学习人类怎样走路,怎样笑,怎样举手投足。  当弥赛尔跃出水面时,米莎说:“你只吃海草,不吃小鱼吗?”  弥赛尔摇摇头,正要说话,米莎身后却传来声音,“你出去。”  米莎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斐迪站在门边,正看着水池中的弥赛尔,同时指示米莎出去。  米莎入宫以来,一直干着打杂的活儿,因为被其他侍女欺负,要她负责接触“那个怪物”,才得以留在弥赛尔身边的。她从来没见过斐迪,只听说过关于他冷酷凶狠的传言,此时自然吓得赶紧退出去。  跟斐迪擦肩而过时,她好奇地偷偷瞟了一眼这位王子——她只知道他可怕,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容颜,竟然如此漂亮。  斐迪走到池边,低头看着满池清水,对其中的弥赛尔说:“你,上水。”  弥赛尔跃出水面,坐在池边静候鱼尾变成人腿。身上的薄纱因为沾了水,贴在身上。斐迪扔过去一条大浴巾,“裹住自己。”见弥赛尔一脸迷茫地接过浴巾,他说,“擦干身上的水。人类女子不会像你这样,不知廉耻。”  弥赛尔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仔细擦拭身上的水。她快乐地做着这一切,想起刚才斐迪的话,心里想着,自己又离当一个正常人近了一步。  在她擦干身体的同时,那条鱼尾巴已经变作人腿。弥赛尔换上衣服,坐在池边看着斐迪。他正在低头把玩手中的短剑。剑刃锋利,可映出他的双眼。他转动手腕,忽地将刀刃划过左手手臂外侧,鲜血瞬间染上剑锋。  弥赛尔吃了一吓。  斐迪却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对她说,“将你身后的布拿过来。”  弥赛尔回头看,见到椅子上放着一批布。她想起来,那是上次米莎拿进来,说要给她做披肩用的。  她将那布拿过去,端到斐迪跟前。  斐迪用手抓过那布,一手按住一端,另一手将它放入嘴里,用牙齿狠狠撕扯开那布。刺啦的声音,刺耳。  “听我说,我教你怎样包扎。”他说。  弥赛尔按照他的指示,将撕裂成的布条,绕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包扎起来。他不住指示,“动作轻柔一点……这里没裹好……”  包扎完成了。  斐迪看着那超难看、包扎得跟小山似的手臂,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弥赛尔紧张地看着他的神色:是自己包得不好吗?  他抬眼看了看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飞快拆下她的包扎,自己迅速地扎了一遍。他的动作精准流利,瞬间已经重新弄好,形状优美。她看呆了。  斐迪说:“在战场上,受伤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帮你,只能够自己包扎。”  她点点头,但不懂为什么他要自己学这个。  难道她也要上战场吗?
  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原因。  那天,弥赛尔再次见到尤文。她跟随在斐迪身旁,看着尤文正在花园中跟他的侍卫练剑。长剑光影浮动,在脸与脸、身体与身体之间穿梭。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看得见尤文那张脸。  他脸上挂着笑容。  他转过脸来,目光掠过这边时,稍微在她身上顿了一顿。然后,他反转剑身,笑着对斐迪说:“从来没在花园中见过你。”  斐迪说:“我被刀剑声吸引过来。”说着,他摘下自己身上的佩剑,“如果王兄你还没玩腻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尤文一笑,“也好。我们两兄弟,已经很久没试过比剑了。”  两人都穿宫中贵族男子的服饰,银色滚边在阳光下闪着耀目光芒。都是如此出色的兄弟,分不清你我。
  所有人都站在花园中,各围在两边欣赏,随着他们身影的移动,更为激烈。像飘浮而起的两片光云,又似一阵长风。  弥赛尔始终看向尤文。直到斐迪的剑忽然劈下,擦过尤文手臂,划破他那厚重的外衣,淌下红色血液,她才害怕地捂住眼睛,又慢慢睁开。  尤文的人反应极快,已经持剑一把冲上前去,横亘在斐迪和尤文中间。他们神情戒备,剑尖朝向斐迪,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弑杀勃艮第的王储一样。  尤文大声呵斥:“无礼!”  那几名侍卫默默地收了剑,但依旧立在中间,生怕斐迪随时会再度对尤文不利似的。其中一人,手中的剑收得极缓,且眼神警惕地直盯着斐迪。  斐迪心想——他们果然在紧张地提防着自己。任是表面上再风平浪静,兄弟和睦,也掩饰不住。  尤文又喊:“退下!”  他们这才慢慢往后退下。  斐迪看着尤文,“皇兄,他们的确对你十分忠诚。”说着,他突然将自己身上披肩扯下,用力撕成布条,嘴里对身后的侍卫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传医女过来?”  在侍卫们往后殿奔去的脚步声中,弥赛尔看见斐迪在注视着自己。她意识过来自己要干什么了。  花园中有硕大的喷水池,尤文在池边坐下,用剑割开身上的外衣,露出里面的白绸衬衣,伤口就此暴露在弥赛尔眼前。她心疼地想:一定很痛吧?蹲在他身前,她仔细回想昨天斐迪替自己包扎的每个动作和细节,慢慢包扎着。  但还是很难看。  当她包扎完后,尤文不禁笑了出来。弥赛尔尴尬地立在那儿,垂下脑袋,几乎不敢看他。他笑笑,“很可爱。”  这时,宫中懂得医术的侍女已经戴上干净布帛和消毒药水赶来,单膝着地,向尤文和斐迪请安,“王储,请让我为您重新包扎……”  尤文却笑着摆摆手,“不用了,这样就很好。”说着,他又微笑着看了看弥赛尔,“谢谢。”  弥赛尔仿佛觉得有一束阳光打入心头,只觉得暖烘烘的。她羞涩地别过脸,却见到斐迪正看向他们这个方向,脸容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里,弥赛尔从来没试过这样快乐。斐迪为她安排了许多课程,她每天在米莎的协助下,打扮得跟人类的贵族少女无异,安静地坐在教室内,听着教师为她传授文字、艺术、数学等课。她笨拙地学习写字,开心地认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单词。  最爱的课程是历史地理。她贪婪地学习着这一切内容,热切地想知道勃艮第帝国的每座城市、每个湖泊、每条河流、每座山的名字,每个建筑物的来历,每个国王王后的传说,想知道在勃艮第以外的那些国家——拜占庭、斯堪的纳维亚、普鲁士、葡萄牙,他们又有着怎样的故事。这些,都是在海中生长的她所无法想象的。  米莎搞不懂她怎么会这样喜欢学。可以足不出户地,在室内一直看书——即使那上面的字,有很多是她所不认识的。  也许因为这样的学习,让她觉得自己离正常人类更近了一步。因此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到池中了。只有洗澡的时候,她才到连接寝室另一面的温水浴池中。  “让我教你一样新的东西吧。”这天晚上,米莎看着弥赛尔那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便端出来蜡烛,“这叫占卜,可以知道你的未来。”  说着,米莎点燃蜡烛,倾斜着将蜡油滴入盛水的银盘中。她边做着这些动作,边轻声地,“现在宫中可流行这个了。我那天在后花园,见到她们偷偷在玩这个,然后占卜的内容嘛,嘻嘻,无一例外,都是询问自己未来夫君的。”  说着,她仔细端详蜡的凝结形状,“唔,是一柄剑的模样。看来我未来的夫君是个骑士呢。”米莎带着憧憬的眼神,语气娇羞。  她另外换了一盘水,又将蜡烛递给弥赛尔,“喏,你来试试看。然后在心里想着未来夫君的模样。嗯,不过……”她边看着弥赛尔重复自己刚才的动作,又一边絮絮着,“弥赛尔你未来的夫君,应该是斐迪王子吧。他真的很宠爱你呢,为你安排这么多课程。不过他太忙了吧,几乎没怎么见他到你寝宫来呢……啊为什么呢,真的很令人不解啊……”  蜡油在银盘盛着的水中晃荡了一会儿,疏忽,却隐隐现出一个倒五角星,然后渐渐消失在水中。那水在银盘中晃动不已,仿佛有长风吹过海平面。米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来,是这个蜡油有问题吧?”  米莎不甘心,将水重新倒掉,又按照程序重新给她自己占卜。她的占卜中,蜡油依然凝结呈现为长剑的模样。  “应该没错啊?”她奇怪地自言自语。  米莎让弥赛尔按照她的流程,再次做了一遍,还告诫她,“要边做,边向神祈祷——求神灵指示我未来夫君的模样。”  弥赛尔按照她的说法,照做了一遍。  这次,水波漾起更激烈的纹路,仿佛水流逆转,渐渐汇成倒五角星的形状。但水流变动得极快,随即形成漩涡,倒五角星荡漾开来,又再度汇聚,形成山羊头的模样。  米莎心里浮上了不安。  倒五角星跟山羊头,都是撒旦的标志。  “这个,不可能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呢……”见弥赛尔有点失望的模样,米莎赶紧安慰她,“但是没关系啦,这个占卜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反正你未来的夫君,肯定是斐迪王子的嘛。”  米莎为了逗她,又开始说个不停,“他可是勃艮第的英雄啊,外面的人都称呼他为‘战神’呢。不过他不爱笑,我可是挺怕他的。尤文王储就不一样啦,他很温和亲切。其实啊,宫中很多女仆都暗恋他呢。”  听到尤文的名字,弥赛尔低头一笑。  米莎见她笑了,又起劲地说:“不过他已经订婚了。真可惜啊。”  弥赛尔抬头,疑惑地看她。  订婚?  这倒是个她从来没学过的词。  米莎毕竟是处在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年纪,一说到这个,就开始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订婚不久后,他们就要结婚了。一个男人要是有妻子了,其他女人就不能和他在一起啦。当然啦,每个国王都会有自己的情妇的,但那还是跟妻子不一样啊。再说,夏洛蒂公主身份高贵……”  她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下去,弥赛尔在言语之间,已经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也明白过来:这个世界里的男女关系,跟海底世界的男女关系大相径庭。并不是喜欢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告诉他,然后在一起,热情退却后,再友好分开。——不,远远不是这种。人类,要复杂得多。  婚姻这个她刚刚学会,又不太明白个中含义的字眼,跟人类社会其他概念——战争、爱情、王权、科学等一样,都是让人费尽思量的。  弥赛尔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她默然静坐。米莎后面在念叨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艺术课是弥赛尔所喜欢的。能够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但是今天,她上课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任凭身着白色长袍的长胡子老头对她灌输着“艺术是内心情感的外化”等等复杂高深的理念。她既听不懂,也不想明白。  一双眼睛,只游移在教室角落。  然后,落在了角落那里堆砌着的雕像上。  其中一尊,跟她在海底时珍藏起来的那个多么相像。雕像凝聚起来的冰冷线条,汇聚成俊美男子的模样,那是一切的缘起,是她舍弃家人、声音和鱼尾巴,舍弃人鱼长久的青春与生命,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分明是尤文的模样。  白发老头见她注视着雕像,便踱步过去,指着那雕像说,“当日国王殿下为了王储的十四岁生日,特意叫来国内最好的几名雕塑家,为他雕塑。这是其中一座。”  他指着雕像的脸部,“你看这紧抿的嘴唇,展现了王储坚毅的个性。”他的手挪到雕像的背部,“这个身体向右扭动,朝后面观望的动作,恰好表现了力度的美,是线条所能体现的最好的灵魂写实。”  弥赛尔听不太懂他的话,但是却托着下巴,入迷地听着,入神地看着。  这天夜里,外面下着细雨。穿过被雨水浸湿的行道,一个浑身上下着黑衣,黑色披肩覆盖的男子,自宫殿外驭马驰入。来到宫殿门前,他勒马停下,出示一个带有皇家纹章的银质信物,两旁侍卫打开宫门,向他行军礼。  他驰到后花园中,将马拴在树下,静静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同样披着披风的男子出现。那是王储尤文。  男子向尤文行了个平身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递到尤文手中。尤文借着昏暗的月光,从这个叫K的男子手上接过羊皮纸,展开细看,然后将它放入怀中。  K注意地看着尤文的神情,看着他将羊皮纸放入怀中,然后说,“殿下,瓦萨的信件……”  “先放着。维京人这场王权之争,水太深,我们没必要卷进去。”  K固执地沉默。  尤文:“你先回去吧。一路辛苦了。”  K默然行礼,牵着马,沿着原路出去。  尤文将那羊皮纸再次拿出来,再读了一遍,捏在手中。他用披风仔细盖住脑袋,快步前行,身影没入细细风雨中。为了不引起人怀疑,他没有往寝宫方向去,而是走向与后花园连接,存放艺术品的后殿。踏入长廊的瞬间,他将羊皮纸卷起,投入墙壁的火把中,看着它瞬间燃成灰烬。  他意识到斐迪对自己造成的威胁,但是也感到自己一旦要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在战场上将他灭掉,他将一辈子不安。且事发后,他将声名不保。  他无比爱惜自己的名声。  尤文心事重重地穿过后殿外的长廊,往自己寝宫方向走去。一抬眼,却看见长廊一旁的殿堂中,有人影晃动。  谁在里面?  他心下警觉,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慢慢向前挪步——  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正站在一尊雕像前,用手细细摩挲着雕像的脸。  原来是个小侍女。但到底谁会夜里,到艺术品后殿中,对着这些没有生命的雕像,痴痴地看呢?  少女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然后将脸贴近,又稍微犹豫,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嘴唇轻轻贴在雕像的嘴唇上。  只是淡淡的一瞬间,她仿佛触电般,已飞快地转过脸去,垂下脑袋。  但就是那一瞬间,尤文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那是弥赛尔。而当他看到她所吻的雕像时,更加感到震动。  那是按照他十四岁时候的模样,所雕塑出来的作品。  他忽然觉得身体被什么所推动着,收起长剑,一转身,向她走去。  弥赛尔一抬头,看到尤文走了进来,她吃了一吓,几乎以为是雕像复活了。但她瞬间明白过来:尤文都看到了。  她像被雷击中一样。  这种感觉叫什么?她努力回想那个词——是人类所说的“害羞”吗?  一定是了。  她只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像不受控制那样飞快转身,急急忙忙要跑回去。  但是她越着急跑,每一步的痛感就越强烈,每个脚趾头所感受到的痛更鲜明地传到她的心脏。她跑出几步,前额就已渗出汗水。阴暗中,她像小兔一样奔逃,跌跌撞撞。  不期然,手臂被温和地拽住。  尤文将她慢慢拉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他低头看着她。  他的声音多么轻柔啊。  她失神地看着,看着他那双眼眸。上一次这样近地看着他的双眼,是在宴会那次吗?她现在才发现,他的眼眸原来这样深,深得像她所爱的海洋,几乎要将她吞没。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又开口问。依然耐心。  她张了张嘴,却无奈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能够告诉他,她是因为喜欢他么?不,不可以的。他是要结婚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什么感觉都有。  如果她知道人类社会是这样复杂,也许她不会选择来这世上一趟吧——她的内心,忽然浮上这一小小念头。  尤文怎可能猜中她的想法——他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  他看着这美丽少女的脸,只觉得她那样娇小,又胆怯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会因为她对雕像的偷吻而生气。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轻轻一笑,带点戏弄她的口吻:“真正的吻,是有温度的。”  然后,他拉起她的手臂,将她整个儿拉到自己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有蜜糖与花的香气。甜蜜湿润。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深享用,她已惊慌失措地用力将他推开,脸上写着害怕的神色,用尽全身力气,回头向门外跑去。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但是她那因为被看见,而惊恐,而后匆匆逃奔的神色,像极了当日科莫湖边看到的那尾人鱼。  一模一样的容颜。  一模一样的神态。  尤文又想到了当日溺水时,他在模糊中所看到的那个身影。是人?是鱼?他分不清。只觉得此时此刻,少女唇间甜蜜的气息,依旧萦绕他口齿之间。  令他困惑的,除了弥赛尔和湖边人鱼少女相同的面容,还有她对自己既迷恋又害怕的态度。  她这样惊慌……想必是因为斐迪吧。  不自觉中,尤文捏紧拳头。
  离夏洛蒂回国的日子只剩几天了。  在细细琴声中,宫中上下都在忙着准备送别宴会。对一个太平盛世来说,宫廷中人无非日夜忙碌的就是这种事情。  夏洛蒂在这里呆的时间虽不长,但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摸清楚勃艮第贵族关系网了,更跟几个重要大臣的妻子女儿建立了良好关系。  她踌躇满志,要成为日后勃艮第最出色的皇后。  远眺天际那浅浅的山脉,远处是葡萄庄园和教堂小小的尖顶。遥远的钟声敲响。勃艮第帝国的日子既平静又迷人。她慢慢啜饮一口酒,对自己这次行程十分满意。  只是心头依然有片小小的阴影——  “公主殿下,您不觉得这几天王储似乎心事重重吗?”  “那是当然啦!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回国了,王储肯定不舍得嘛。”  “呵呵……”贵妇人们用华丽的扇子捂住嘴巴,浅浅笑着。夏洛蒂只是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是尤文怀有心事,她是看在眼里的。  当你面前的帝国庞大如勃艮第,自然会有许多令人烦心的事。作为未来皇后,她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要再给夫君添烦恼。因此,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他似乎最近热衷于研究斯堪的纳维亚地理,研究航图。  她什么也不做,也不打扰他,只是吩咐宫人们,为他准备好他最爱的葡萄酒和糕点甜品。当他放下手中航图,靠在土耳其软垫上休息时,她才趋前,看似无意地跟他说起近日宫中趣事;说起她的皇兄从拜占庭寄了信给她,要她带上勃艮第的美酒和美女归国;说起两天后晚宴的准备情况。  尤文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忽然问:“当日你救我的时候,是在哪里?”  夏洛蒂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将手指搭在他的肩上,淡淡一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是在海岸边。”  “当时我在水中时,有很模糊的感觉,觉得有人用手将我往水上托。”  “那只是一个梦,或者幻觉。”  尤文的目光从花园中的树梢上,转向夏洛蒂,“那个人是你,对吗?”  夏洛蒂没有随口回应。只是漫不经心似的,信手从跟前的银盘中拿起一颗葡萄,指甲轻轻地剥着青绿色近似透明的果皮,送入嘴里,才笑笑,“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说出来,你可要为我保守秘密了——因为我小时候曾溺水,所以父王严令禁止我下海,所以我下水救你的事情……你可别说出去。”  尤文伸出手来,轻轻搂住她的脑袋,吻她额头,却默不言语。夏洛蒂在心里想着,他这个举动是什么含义。想了想,她又轻声补充:“不过,我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将一个昏迷的男人拉上来呢。我也只是在水里扑腾几下,喊人过来帮忙。  尤文淡淡地:“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替我道谢。”  夏洛蒂将脑袋埋在他胸前,柔声应着“嗯”,心头的阴影却更浓了些。  这是弥赛尔成为“人类”以来,参加的第二个皇家宴会。说来奇怪,每一个都是与夏洛蒂有关的——上次是她和尤文的订婚宴会,这次则是送她归国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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