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死神之伴奏的闪光烟和闪光在有些模式用不了,别人

巧用身边废品自制不花钱的好用相机闪光灯 - 废物利用手工DIY小制作 - 51费宝网当前位置:->->巧用身边废品自制不花钱的好用相机闪光灯要拍出好看的相片肯定离不开闪光灯,各种高级的专业闪光灯配件动辄成百上千的价格无疑让很多草根爱好者望而却步,现在有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利用我们生活中产生的一些废品自制不花钱又好用的自制相机闪光灯效果。最省钱的DIY改造相机闪光灯,莫过于利用香烟盒和一次性杯子DIY而成的闪光灯罩,以下分别是它们的做法。(一)废物利用自制相机闪光灯:香烟盒闪光灯罩使用内闪的朋友,可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镜头较长(譬如nikkor 80-200 F2.8、70-200 F2.8等大炮),拍摄较近物体,闪光灯的光被镜头挡住;镜头口径较大(譬如Sigma 24-70 F2.8、82mm口径),拍摄的照片底部总有一道镜头的阴影。外闪则完全不会有上述的问题,主要原因在于,外置闪光灯比较高。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对内置闪光灯进行改造,加高闪光灯。DIY闪光灯材料只需要一个空香烟盒,主要是香烟包装和内部锡纸。按照以下步骤小心地把烟盒时里的锡纸完整取出,注意千万千万不能把锡纸撕破,否则即便做出来反光灯罩也不会有好的成像效果。锡纸完整取出后,把香烟盒底部打通。这里也需要注意,保留底部的两个底板,用于支撑我们的&外置闪光灯&。做好以后这样套在相机上。以下对比使用了香烟盒闪光灯罩之后拍摄效果的区别,左边是改造前拍摄效果,右边是改造后拍摄效果。可见使用自制的烟盒闪光灯后,光明显柔和了很多,难看的光斑和阴影消失了。(二)废物利用自制相机闪光灯:一次性杯子柔光罩香烟盒是针对内置闪光灯改造,这个DIY的柔光罩就是针对外置闪光灯的改造。外置闪光灯使用比内闪复杂很多,譬如灯头的角度、使用的闪光模式、闪光指数调整等等。不过还是有些摄影爱好者对闪光灯并不满意,想自行安装柔光罩或改变光的方向。由白色塑料制作的一次性杯子具有非常良好的柔韧性和柔光效果,用来自制闪光灯柔光罩,一般可以达到很让人满意的柔光效果哦。剪切杯子时,我们只需比对闪光灯的厚度,将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开出略微窄一点的缺口,以便让杯子刚好卡住闪光灯灯头。同样地我们把改造前后的闪光灯各用来拍一组对比照片:没有安装杯子柔光罩前,阴影十分明显,且整个照片色彩偏青;安装杯子柔光罩后,阴影明显柔和很多,照片色彩也不那么偏青了。以上就是今天51费宝为各位摄影爱好者带来的怎么身边物品自制改良的闪光灯罩,希望能为大家带来更好的拍摄便利和效率。51费宝,我要变废为宝,更多与家庭废品DIY相关的废物利用手工教程和视频妙招,欢迎大家继续关注我们的网站和微博。&相关手工教程&&&&&&&&&&&&&&&推荐阅读排行欢迎来到作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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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千烟(12)_6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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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千烟(12)_600字
  慕白端出小吃,看见这只异常平静的博美,不易看出地愣了一下,随机又笑眯眯地把小吃端上,轻声:&请慢用。&。高中女生始终没有抬眼看一下萌链小吃的人,只是摸着博美,僵硬地小口吃起了布丁。百千烟和慕白对视一眼,她理理衣衫,慢慢走去桌前,取出手链:&你好,萌链小吃恭喜你,获得我们的招牌手链。&女生看着印着博美的手链,刚接触到手链,小博美就狂怒地吼叫起来。女生也露出恐怖的狰狞表情,张牙舞爪地扑上百千烟。柚子震惊,吓呆了&&哎呀我去,吃个东西也闹出人命!
  安雨慧探出脑袋,吓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慕白反应极快,抢先拉回了百千烟,她皱着眉,沉吟:&这个女生被妖灵附身,而那只博美是幻化的妖灵。我没办法动手,附身的妖灵除非净化之神才能净化。&几人面面相觑:净化之神?
  百千烟躲开女生伸来的手,略略有些焦急,天知道净化之神是什么鬼东西嘛!柚子赶紧大吼一声:&想办法让附身的妖灵显身,我画出来!&好,既然如此,我就逼你出来!她目光一冷,继而轻叫:&神化!&黑光一闪,她变回了在医院时的模样。&鬼月鬼炎!&两兽显现,警惕地盯着狂躁的女生。
  鬼炎猛冲,用自己的身子缠上了她的身体,把她牢牢箍住;鬼月怒吼,扑倒她,张大嘴巴,颗颗利齿闪闪发光。柚子连忙紧盯女生,这时&&
  &啊啊啊&&&女生尖叫起来,然后跌倒,趴在地上。身上漏出丝丝紫色气体,妖灵出来了!柚子赶紧低头开始画,谁知,妖灵竟直接压倒在他身上。慕白:&千烟!杀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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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神邂逅
[法]菲力普?拉布罗/著 陈耐秋/译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
“凌晨在湖面上,他与父亲一起坐在船头。父亲在奋力划桨,这时他深信不疑,
他永远不会死去。”
――欧内斯特?海明威
“我觉得,每时每刻的光明和黑暗,都令人叹为观止,每一寸天地都妙不可言。”
――沃尔特?惠特曼
一、冥世来客
他们紧排成一字长蛇阵,沿着白色墙壁(或者说是淡黄色墙壁)站着,人人都
笑容可掬。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手势,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滑稽可笑的神情,似
乎是在请人加入他们的行列。他们每个人都露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好像在对我说:
他们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终于开口了,说出一句我自认为被我猜中的话:
“来吧!”
接着他又说:“来跟我们站在一起,我们上等着你呢。”
好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已成定案。
我瞥了一眼那一小队排在墙前的人群,有些人年老,有些人年轻。其中有一个
胖子,一个瘦子,一位头发呈红棕色的女人,一名女黑人,一位金发女郎,两个瘦
个子青年,还有几名长者。有些人戴眼镜,其中一位还戴着一顶白帽子。这些人好
面熟啊!女人们和男人们都露出微笑。这些男人和女人我都爱他们,他们不过十来
个人。对于他们,我都倾注过爱心,虽然他们都已去世,然而我依然爱着他们,因
为他们从来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他们是我生平眼看着死去的人,但我在寻思我
为什么要去与他们相逢。细细想来,我压根没有打算这样做。但是他们一定要我去。
他们动作十分协调,笑容都非常自然。他们人人显得憨厚亲切,但翻来复去几乎都
是那句老话。他们虽然语气温和,但软中带硬,一字一顿,嗲声嗲气:“来啊,你
倒是来啊!你还等什么呢?”
他们慢吞吞的声调和他们那无精打采的有限的几个动作倒是十分协调。他们对
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目的意图都一清二楚,但就是想设套子等我去跳。这不
禁使我疑窦顿生、十分恼火。唉!我真是白白心疼了他们一场,现在他们却非要我
去不可,他们那瘦削苍白的脸上还带点幸灾乐祸的神气。他们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
还成竹在胸,自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他们确信我会听从他们,跨过生死界线去与
他们相逢。对这种态度我实在感到厌恶。不,他们是一些死人,我决不想去他们那
“他们是一群死鬼,”我说道,“但他们又好像没有死,因为我还活着,而他
们就在那里,沿着淡黄色墙壁站着,还和我说着话。要不然,难道我自己已命归黄
泉,不在人世?”
他们几乎直定定地木然不动,在我对面不远处,离我不到一米,面对着我。但
我不会去与他们相见,我不想这样做。但我有权选择吗?这是不是一种义务,一条
命令?他们要我做点什么呢?这冲着我发出的可怕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声音?我的眼
睛从这些站着的人群上移开了,我的目光稍稍向旁边移了几分,刹那间,这些沿墙
壁站着的人就倏忽不见。突然房间中笼罩了一片蔚蓝色,因为我就在这间房间中,
躺在床上,嘴里插满了管子。
呵,我的眼前猛然出现一片瓦蓝瓦蓝的森林,林涛起伏,呼然有声。这是怎么
二、通情不见得达理
在安肯帕格里山脉中的多洛雷斯峰麓,有一条狭长扁平、两旁怪石嶙峋的山岬,
上面寸草不长,完全裸露在外,中心好像被一把巨大的斧子砍过一样,光洁平滑。
那些犹特印地安人[注]早在白人到来以前就定居在这一地区,他们把这里称作是
“老鹰岩”。登上“老鹰岩”可并不容易,但凡到过那里的人都成了超凡出尘的人
物,他们看到了,也领略到了浩瀚浓密的山林和一望无垠的美妙仙景,真可谓:此
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这是一片广袤的冷杉林,蓝绿和绿蓝两色杂然相陈。这片林海在眼前起伏摆动,
犹如一张辽阔无边的蓝色绿绒地毯,中间杂有五彩缤纷的颜色,有淡紫色、柠檬黄、
赭石色、墨黑色、紫红色、胭脂红,但蓝色仍然是主色,它覆盖并吸收了七彩于其
中,向人们展示出岿然独存而又变幻莫测的壮丽林涛,高悬于这片别致的林海之上
的天空更是蓝莹莹一片,蓝得更加素净,更加淡雅,没有其它杂色。两种蓝色交相
辉映,下面是闪烁深蓝的林海,上面是清彻透明的天幕,使这种景观更富有魔幻般
的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当地有这样一则传说:要是有人俯身朝林海眺望,身子如伸得太往前,很有可
能经不住诱惑而想纵身往下跳并消失在这片林海中。还据说有些动物与有些人一样
都受到了这魔幻般美景的诱惑而往下跳去,即使别人在安肯帕格里森林的大树脚下
的灌木丛中查找几天几夜,也休想找到他们尸首的半点踪影。
我想给各位讲一件我不久前遇到的事,这件事并不发生在我上面提到的科罗拉
多州的山巅,而就发生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巴黎,更确切地说,是发生在这个城
市的一座土医院几间病房的几堵墙壁间的那一小块地方。这件事改变了我一生,因
为我差点丧了命!这是由最初看来是某种疑难杂症引起的,后来这种症状看来又并
不复杂,不过直到我打算讲这段往事的那一天我才发现这种症状并不难诊断。可是
在我开始叙述这段往事以前,我不能不讲讲“老鹰岩”,不能不说说成千上万个蔚
蓝色山脊,那千白万棵与浩瀚大海无异的冷杉树,而我十八岁时就向往与我的朋友
一起湮没在这片茫茫的林海中。
我在医院经第一次麻醉术后苏醒时看到冥世来客紧紧排成一行站在病房中,紧
接着我便看到那番景象。而后,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作漫长的神游,
一步步向死亡大门走去,时时萦绕在我脑际和心中的,也许正是这种景象,久久不
一则发生在离我住进这一病房几十年以前、又与病房相隔万里之遥的故事,一
环接一环,丝丝入扣,其中的核心内容却是这一令人难忘的景观,之所以难忘,是
因为个中缘由与“常理”相悻。
成年人,特别是法国成年人总以为一切都可以通过“常理”来解释原因。我却
学会了不用这种办法来判断是非。实际上,我学会了不去过分追究是非曲直,我只
不过想去理解事物。生命是个谜,时间也是个谜,我们每个人都遵守各种不同的法
则,然而“常理”却不等于法则。在那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们面前,我往住不大
容易说清这些道理,因为这时候他们用迷茫的目光看着我,也就是用那些只想凭借
自己的智慧来理解生活和世界的人所特有的眼神看着我,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又
觉得我着实可怜。现在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证实有理与无理之间的差别,在发生在我
身上的故事中,不仅是“常理”和智慧起了作用,还有其它更有力的因素:情感、
毅力、意志、爱情和意想不到的事物。
我的故事并非凭空臆造,也并非是虚构的。我想用一些简朴真实、诚恳的话来
加以叙述。在叙述之前,我首先还得回到“老鹰岩”。
三、一片蔚蓝色的冷杉林海
“老鹰岩”!我现在既然已慢慢走出麻醉造成的迷幻世界,“老鹰岩”的景象
也就不时盘旋在我脑际,我对我的躯体丝毫没有感觉,也没有意识到躯体因为捆绑
包扎而有什么不适。我只看到这种景象,这是为什么?
我们几个人在山脚下的帐篷里,都为“老鹰岩”的景象而惊叹不已。“要是登
上老鹰岩,”有个人对我们说,“你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不论是醉酒,
相爱,做梦,还是拔山扛鼎都不会有这种感觉。”既然有人对我们这样说了,我们
也就信以为真。我们当时有四五个人都乐意相信他的话是真的,都想领略这种感觉。
最初把这宗秘密告诉我们的那个人对我们说:“老鹰岩非去不可!”
此人是个白人与印地安人的混血儿,他名叫“红云”,一个从他那曾经辉煌一
时的祖先那里借用来的名字。他并不在帐篷里干活,但每周一次,他都会驾驶着那
辆凹凸不平的老式福特牌小型运输车给我们带来邮件和食品。他年事已高,脸上爬
满了皱纹,皱纹中又伸出皱纹,上像江河来自涓涓小溪一样。他早已认识我们这群
年轻人。夜色降临,我们正在小憩。六点钟我们便吃了晚饭――当时晚饭吃得早,
睡觉也早,以便早早起床――我们依傍着支在河岸边的帐篷,坐在长满野草的山丘
上,抬头仰望多洛雷斯峰,朝“老鹰岩”瞧着。“红云”走到我们这群人中间问道:
“你们想爬上去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想爬上去?”我的一位朋友反问道。
他露出了笑容,至少我认为我在他这张皱紧的、棕褐色的、像干粘土一样布满
裂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然而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个幼稚可笑的问题:
他比我们年纪大,怎么不知道年轻人头脑中的想法呢?
“你们应该早早出发,”他说道,“因为路程比你们想象的要长。带上饮料和
干粮,走斯托小道,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走到峰脚下,然后只要向上攀登就行了。注
意不要受伤。岩石很容易擦破皮肤。”
我们中有一位年轻人又提了个问题:
“可以带手套吗?”
他放声大笑起来。
“不,不必带手套。”
我们听从了他的话,在墨黑而冰冷的夜里,山风把美国黄松吹得摇曳多姿,黎
明前寒气袭人,我们冒着寒风向松林正中走去,松村经风一吹,给我们送来阵阵松
果和松脂的醉人芳香。这样向着这片顶峰慢慢攀登倒也令人心旷神怡,不觉疲劳。
一到顶峰,林木就会突然消逝,我们只有与碎石和荒漠打交道的份儿了。松针和松
枝被我们踩得咯吱作响。虽然我们没有见到,但我们知道昆虫和松鼠等动物就在旁
边,等我们过去。这些小动物就躲在苦藓下面、蕨丛下、被砍伐后的树墩和树干下
以及在前几次暴风雨、霹雳、飓风中被连根拔起的冷杉树的枯树干下。电闪雷鸣和
狂风暴雨曾想摧毁这一带的森林,可自己却在虚无的天空中化为乌有,消失得无影
无踪。这片林木虽然被剥了皮,受了伤,但依旧傲然屹立。任何暴风雨都没有力量
将这片森林摧垮。
为什么这样具体详细的景象会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脑际?一面是这些颜色、这
些声音出现在黄色的房间里,在那里我看到了排成一行的冥世来客向我招手示意,
要我与他们一起相聚;另一面却又见我们这一群人在调整好自己的队伍,不遗余力
地向“老鹰岩”迈进,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岩石地带,太阳冉冉升起,一层粉红色的薄纱掩盖并笼罩
了茫茫黑夜。顷刻间,我们四肢着地,猫着腰,匍匐前进,那样子活像在不远处出
没的猞俐或山狮。山坡太陡峭,人就无法再直立行走了。空气既干燥,又尘土飞扬。
大家不得不哈着气呼吸。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小时。现在骄阳似火,可奇怪的是,
人们既能感受到从永不消融的积雪处传来的寒气,又感觉到了太阳放出的热浪,但
并不真正感到酷热。我们不时停下来喝点水壶中的水,把我们帽子里面的帆布带沾
沾湿,使后颈保持清凉,同时免得中暑。但是大家清楚,日射病是不可能得的,因
为寒气袭人,然而我们还是诚惶诚恐,深怕中了暑。我们的双手已鲜血淋漓,真是
给“红云”不幸而言中了。
当我们到达顶峰时,我觉得穿过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我们和酷热的现实世
界隔开,并把一个远离尘世、迥然不同的天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面前突然出现
一块断裂的大石板,光滑而裸露,尖端徐徐没入云霄。狂风吹得人必须全身躺倒在
石板上。一阵头晕目眩或者至少是跟跟跄跄、永远无法站稳的感觉自然而然地迫使
我们直挺挺地躺在石板上。一躺下,大家就向断口和空隙处爬去,急于想知道那林
海,那一片墨绿究竟在哪里,并最后一睹这样的风光。
这种眼空无物的景象和这样的狂风使你晕眩,在你脚下翻滚起伏的这片蓝色林
海,这种美景,这种事物和时间交融成一片圣洁的景观,使你很可能萌生一种强烈
的欲望,想投身到这片林海中和它融合为一,还想在这张墨绿的毯子上滚一滚――
如果那真是一张毯子的话――正如一个孩子可以在被窝里打滚,一个婴儿可以在母
亲的肚子上打滚一样。你还可能想置身于这世外仙景和斑谰的色彩中与它浑然一体。
这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仿佛在对你说:“来吧!
然而我现在再也不是躺在安肯帕格里峰的石板上,我再也不是十八岁的青年。
漫长的岁月流逝了,而这一片蔚蓝却仍在我眼前起伏翻滚。我现在却躺在淡黄色墙
壁的房间中,而且重又见到了一群男人和女人。他们是我生平看到他们死去的人,
但他们却对我说:“来啊!”这种震撼我全身的声音是什么?
与死神邂逅
声音来自一台称作为“人工肺”的机器,它把空气抽进去,又通过插入病人气
管的硅酮管而送入病人体内,使他可以呼吸。
患者――我觉得还是用“病人”一词为好――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只听见那
台机器在嗡嗡作响,还有他自己的声音,他那断续的、哽咽的、不时轻轻咳嗽的声
音。那根硅酮管呢?它似一根微不足道的细电线一样纤细,但插在他嘴里后,使他
觉得比熊掌还粗。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胳膊被尼龙拉带捆绑在床的钢杆上。
他觉得医护人员在他嘴边、鼻子上、双颊上装上了各种细线、橡皮膏、棉花球,
这些东西使他动弹不得。另外还有插在他左手腕上的输液装置或者是一端接在他胸
部、另一端与某一仪器接通的电极也迫使他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仪器的屏幕上
显示出一根绿色线条,也就是他心跳的轨迹,然而他却看不到。
其实,他苏醒时,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是从一种浑沌不清的幻觉中醒来的,他
恍惚觉得自己在妻子、医生和助理医生的伴送下,被抬进这间房间,有人还向他解
释,房间在走廊尽头,是那座大楼的最后一间。他觉得他被送往那里时,送他的人
在唱着圣歌,整个护送人群手拿蜡烛,好像是为了夜间守灵。他分辨不出哪些是现
实,哪些是梦境。他苏醒时,麻醉药品还渗透在他全身,因而并不感到疼痛。如果
他能够清晰地、原原本本地记得他到这间房间之前的情景,他也许会把前后经过作
出一番这样的概括:“长期以来你已不能正常呼吸。你养成了习惯性的咳嗽。不久,
你的咽喉就被堵塞了。你的日常起居也因此而改变了。你的体重减轻,失眠,你已
经极度衰弱。你看了不少医生,吃了大量药物,最后,你不定期地去求教的那位教
授终于对你说:‘这样下去,我再也无法治好你的病,你办住院手续吧。’你迟迟
不愿去住院,耽搁了很久,是两天!最后你只得打电话给教授,对他说‘我打算住
院’。这是你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因为水肿已堵住了你的咽喉,几乎使你窒息。
你住进了医院,医生给你做了麻醉后便给你做纤维造影,于是你就到了这里,但处
于什么状态呢?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救生处。救生处是一方天地,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有它特有
的环境。有它自己的颜色,有它的音响,也就是说有它自己的嘈杂声。人人都与疾
病息息相关,每个人都围绕着病人而忙忙碌碌。“救生处”三个字清楚地说明了那
个地方的功能,就是让你复活,也就是说让你挺住,给你第二次生命和灵魂,使你
起死回生。凡是被“救生处”救活的人都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是什么。或许他们中
走过比我艰辛、比我漫长的路程的人已不可胜数,当然也许有些人的经历不如我痛
苦,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每个人有一段被抢救的经历。尽管如此,只要有人进过救
生处,被救活过来,那么他就会增加一点小小的经历,增长一点见识。啊,这是无
足轻重,微不足道的,几乎与蜿蜒留在芦苇叶上的一滴水珠一样难以觉察。然而,
即使是这样,你已和进入救生处以前判若两人。你绕过合恩角[注],到了另一世界。
也许这样的说法太平淡无奇,到另一个世界简直是索然无味的老生常谈!“过合恩
角”,也是闭眼就能想到的景象。对这种论调不必加以理睬。景象之所以闭眼就能
想得到,是因为它是真实的。问题并非是简简单单写上“另一世界”这几个字,而
是应该设法去描述这“另一世界”。但至关重要的是应该肯定这一点:“另一世界”
确实存在。
五、本书并非是一部小说
让我进入“救生处”的疾病把我带到了比“救生处”更遥远的地方,那地方远
在合恩角之外,离狮子怒吼、野狼高嗥的地方还远隔千山万水,也就是盎格鲁?撒
克逊人称作为NDE―Near Death Experience的试验室,这几个字应该译成“临终试
验室”。在法文中,这三个字的首母字是EMA,这不仅使法文更顺了,而且我发现这
是“灵魂”一词的倒写[注]。这真是偶然的巧合……
我在穿过生死界线的过程中,耳儒目染了千奇百怪的事物。有面目狰狞的妖怪,
有可爱的天使,有河光山色,有生人和熟人的面孔,有虚空,有丰盈,有怜悯,有
憎恶,也有爱情。我一直处子年代和时间永远是前后颠倒、错成一团的境地中;那
时候已是昼夜不分,浑浑噩噩;我已丧失判断是非的标准;那时候我又见到了生活
中每时每刻的往事和前景;有两个“我”在喋喋不休地对话,永远像唱双簧一样唇
枪舌剑,互不相让。其中一个“我”在说:“你的大限将近,听天由命吧,一切都
已无法挽救。”这时候,另一个“我”却反驳道:“他说的不对,你要挣扎着活下
去。”在这场争吵和对话中――但谁也没有听到,只有我能正确无误地再写出其中
的每一句话――在这重又浮现眼前的分分秒秒的真实往事中,在眼下这虚无飘渺的
每时每刻中,在我的这两个“临终试验室”中――一个阳光灿烂,另一个濒临阴森
可怖的无底深渊――接踵而至的便是第二次生命,在今天这依然不过是一种探索,
一种信念,我倒想不妨雕花刻叶,再来描述一番。
六星期后我从高寿医院出来――其中十天是住在急救室,其余时间住病房――
那时候我一方面渴望把所见所闻一吐为快,另一方面又想守口如瓶。时令正值夏季,
我时而倘祥在森林中体憩,时而漫步在巴黎游览。在不同的时刻和邂逅不同的人群
时,我有时口若悬河,有时却沉默寡言,我真想去拥抱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与他们
促膝长谈,接着我又想一人独处,沉默不语。这种矛盾情绪没过多久,有一天,我
曾去他那里作过常规检查的放射科医生B问起我的近况,我们便聊了起来。他用亲
切热情的声音说:“你应该把一切都讲出来。”
B高大壮实,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一双闪亮的眼睛,戴着一副镜架轻巧而半透
明的眼镜。我很喜欢他,然而他也许并不知道。因为一是我从来没有向他说过我喜
欢他,二是我只是在他的科室作X光检查时才与他见过十来次面。他年轻、机灵。作
出的X光照片的判断明白无误。他身上透出的热情奔放、豪爽不拘的性格是某些居住
在阿尔及利亚的法籍犹太人所特有的,与他们相处我总有如鱼得水之感。我与他们
情投意合,能与他们一道旅游,在事业上共同探索,还能与他们并肩作战。在我与
他谈话时,我感觉正在与他们中的一个弟兄交谈,我曾与他们一道参加爆破,一起
煽动闹事或一起蜂拥上街;我与他们一起关注重大案件的诉讼或工公贵族的婚姻;
我还与他们合作编写了电影文学剧本并拍了电影。我青年时代,在巴黎、纽约或洛
杉矾,又与他们成群结队在晚上玩恶作剧,口出狂言,胡作非为。他是外来民族的
弟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几乎每天都要就我们读到的书刊、我们的所作所为或是
我们的所见所闻以及我们的亲朋好友的变化与这帮外来民族弟兄议论一番。B出身
于一个不为人知的大家族,和不属于同一领域的那些男男女女意气相投,这一点好
像是尽人皆知的。自从我进入急救室以来,我孜孜以求的就是想更深切地领略一下
这种感觉。
他把X光底片检查一遍后把他的分析结果录入香烟盒大小的口述录音机,又对我
说情况一切正常,接着他就向我提问,因为我与他无话不谈,而且我还追述过我对
“另一个世界”以及对我自己的新发现。他又说出那句老话:“你应该把一切都讲
“大家都对我这样说。开始我想说,后来又不想说了。我就这样犹豫不决,转
眼已近一年了。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备尝痛苦受尽折磨,走进了另一个
世界然后又死而复生的人。因此这种遭遇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离奇古怪。”
“这话可不对,”他说道,“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你的痛苦,而是别的东西,
就是你已经谈到并讲了个引子的那些鲜为人知的东西,大部分人都闻所未闻。你就
用你惯用的语言一股脑儿讲出来吧。”
我没等B睁着闪光的眼睛用热情洋溢的话再说下去就想道,现在是该把这段故
事讲讲了。我曾经作了笔记,科罗拉多冷杉林的景色一直萦绕在我脑际,它与我经
历过的情景相互交织,还有这些景观,这些感觉和这些变化,我觉得所有这一切都
不该归我个人所有,而应该亮出来公诸于众。我现在写得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像
在这页书上兜圈子。我围绕着最近的亲身经历兜着圈子,我针对这本书的主题写了
几行字,写得也像在兜圈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又回到了往日的躯壳里,重操
旧业,按老规矩办事。然而我亲身的感受是永远抹不掉的,绕过合恩角的所见所闻
也是永远抹不掉的。说实话,这种感觉是可以并应该抹去的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要是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可以因恢复了日常起居而复元,要是人旧疾重犯,又出
现昔日自己的恶习,自己的缺陷,自己的狭隘和自私,同时又恢复自己的激情,自
己的冲动,自己的兴趣,自己的壮志,那么他就完全失去了本来面目。这样一种脱
胎换骨的巨变就值得别人原原本本地来加以描述,无须虚构,无须想象,无须加工,
更无须捏造。
我在前几本书中力图当一个小说家,可是在本书中,我这个小说家的影子已荡
然无存。在我的作品中我往往海阔天空地胡编乱造,这不足为怪,因为这是小说家
的创作手法。我把我的生活作为创作小说的素材,我也是根据我的生活来编造情节。
许多读者都以为我是在原原本本地描述我生活中的事,只不过稍稍作了点加工。这
是一种误解。这一回,我写的不是小说。
你要叙述的是真人真事,因为你曾经亲身经历。即使没有发生过的事你也得说,
但你既然是过来人,那么事情就发生过了。
六、女人――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
在救生处最先看到的就是女人。我生活在女人,而且是相当年轻的女人主宰一
切的世界里。通常我发现她们只是两个人。接着她们就分手了,后来又相聚在一起。
然而能伺候我的却只有一人,但是我第一印象中她们是两个人。
她们穿得很少,是绿色的单衣,戴的口罩把嘴巴遮得严严实实。她们相互交谈
着,也谈到“他”,也就是指我。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议论,似乎我并不住在这间房
子里,也许她们以为我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声。我确实不能一直听清她们的声音,而
我自以为从她们口里听到的话不一定就是她们说的。
她们动作敏捷,但办事效率不高,做事也不细致入微。她们好像总有一项任务
要完成,要进行各种活动。在我眼里――我是个昏迷的人,微闭着眼,但这毕竟仍
是我的眼睛――她们是两个一刻不歇而又一事无成的女人。只见她们在忙忙碌碌―
―护理、救生、抢救和守护――除此以外,我对她们一无所知。她们总是一刻不停
地在忙活。她们对处方笺推敲半天,接着又制订了对每位病人的护理计划,然后便
作了分工。她们交谈了几句,以便确定谁照顾哪位病人,因为她们要负责多张病床
的护理。因此,我虽然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命运,病危的电波也时时透过我全身而向
外发出,但侧耳细听了两个年轻女子的谈话,我才逐渐明白过来我并非是救生处的
唯一病人,还有其它病室。我听到的嗡嗡声并不都是从我的那台“机器”中发出的,
那不断向年轻女护士告急的电铃声也并非完全来自我下边的那只床头开关。最后我
终于发觉救生处还住着其他病号,他正躺在我隔壁房间。后来我还摸清了他名叫比
高利诺或比高利尼先生。从青年女护士花在照顾他的时间上来判断,我意识到比高
利诺或比高利尼先生病得不轻,令人担忧。
在片刻间,我睁开眼睛,努力透过模糊的泪水看清了呆在房间中那位年轻女护
士张贴在墙上、也就是她的工作计划表的上方的一块牌子。牌子上有许多格子,里
面都打上了黑色、绿色或红色的三角形标记。每个格子表示一项任务:让病人服药,
量血压,测体温,抽血,清洗连接病人和机器的那根管子,检查机器的功能,查看
输液、生理盐水的用量和输液速度。
护士按工作周期换班――两个姑娘一班,分成三班,八小时三班倒――只有在
出现新的人名、新的两人班组、不同的嗓音和不同面孔时,才能知道已过了多少时
间。光阴像一根不时在断裂的线,它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模模糊糊中过去,也有停
顿,但最终消逝,再也不能追回。只有护士们可以使你始终记得,还有时刻,还有
白天,还有黑夜存在。当然,光线照进室内在四处缓缓移动时――这时候在墙的右
上方好像出现了一扇老虎窗或是带铁栅栏的监狱窗户――它能使你意识到这是白天,
当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起时,你多少明白这一天刚刚结束。然而如果女护士们不换
班,新名字、新嗓音、新面孔不出现,那你就根本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你所度过的光
阴在正常生活中究竟过去了多少时光。因此,在众多的识别时间的方法中,护士们
就是你的报时钟,是能给你讲讲现在是什么时间的唯一的人。然而她们的职责远非
这一点。在救生处,离开了她们,你就活不成,因此她们是你须臾不可或缺的人。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这些女人。我完全依赖她们。我觉得我的生命就由
她们掌握着,我的生命与她们的生命休戚相关。只有她们能够并善于解除我的痛苦。
在纤维造影后强烈的麻醉效应开始消失时,在苏醒以后,也就是我生平看着他
们死去的人来探望以后,在看到了科罗拉多州的天空和景观以后;另外,那根管子
正插在我的嘴中,占据了口腔和气管中的全部空间,并把我与一台机器连接起来,
而那刺耳的噪音正是从这台机器中发出的,在我明白了这种情况以后,我隐约――
也只是隐约而已――记住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注意!是个男人)前来向我告诉
了些情况,并向我俯下身来,一定要我用点头或摇头来作答(因为我气管中插上了
管子,无法说话)以后,我才接受了这一现实:虽然这些女护士们来来往往,忙忙
碌碌,沉默不语或相互交谈,但她们原来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觉得永远身处
绝境,正要淹死时,只有她们才会把你的头紧紧抓住,让它露出水面。你经常会觉
得自己正被一场大火吞噬,只有她们才能把这场火灾扑灭。但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因为熊熊烈火等时候一到又会卷上重来,而溺毙感也像大火一样定时袭来。干是你
只有立刻求助于她们,马上用左手按响把你与世界相连的床头开关,使房门口上方
的闪光灯再次亮起,一叠连声的短促的、震耳而难听的叮吟吟的电铃声重又响起,
听到这一声音,一个女孩又来到房间,关上了闪光灯和电铃,然后向你走来,因为
你被捆绑在床而且说不出话,她就来到你床前又问你道:“怎么啦?你要什么?我
能为你做什么?”
由于你的手腕被绑在床的栏杆上,手能移动的空间有限,你只能轻轻地摇动手
腕,摆动着头,想用眼神示意,让她明白那管子堵塞了,你呼吸困难,你觉得自己
快要被从支气管底部上来的东西所窒息,你的呼吸再也接不上那台机器的气流。你
无法与机器同步,机器也开始发出警铃声。这铃声比电铃声更响,更刺耳,表示情
况更加危急,于是年轻的女护士恍然大悟,讲出了你期望听到的话:“行,我来帮
你呼吸,你别着急。”
于是她来帮你“呼吸”了,这是她通用的字眼。这字眼可并不悦耳,并不优美。
然而在救生处这片天地里,美妙动听的语言是不存在的。在这里,人们讲的话都很
明了、具体而又确切。大家都直言不讳,该怎么叫就怎么叫,是“管子”就叫作
“管子”。而“呼吸”一词的含义也很简单,就是呼吸的意思。那位女护士以极快
的动作,暂时把管子从人工肺上拆开,然后用一根吸管一样的东西,向你喉咙的四
壁,你的胯壁,你的气管吸走一种流动而浓厚的物质,正是这东西激起一阵强烈的
窒息感。那女孩在帮你呼吸着,这种呼吸发出“咝咝”的声音,让人非常难受,然
而这种难受让你解除了另一种难受,既然如此,这就对你有好处。她把固定管子的
细绳再缚好,片刻以后,你如释重负,感觉好受了。她把你的头放回枕头,利用这
一间隙,她给你换换睡姿。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希望你的眼神足以使她明白你是
多么希望她呆在你身边不走,别去照顾什么比高利诺或比高利尼先生,你又是多么
钦佩她帮你解围、使你能继续生存下去时动作的娴熟和敏捷。
因为你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无法表达丝毫,于是你用右手的两个手指简单地
做了个手势表示你想写字。那女护士立刻明白过来。她们懂得各种手势并善解人意。
这种场面她们已司空见惯。她们不是随随便便被派到救生处去的。一般来说,她们
在那里呆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三年。那工作太艰苦了,有伤身体。还有垂死的病人。
人的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据说有些女孩是因为意识到她们是在救助人,她们干
的这一行确实对社会大有贡献,这才找到心理平衡。她们是一批志愿者。只有你自
己决定要去而有关方面也选中你时,你才会被派到救生处。因此,她们都会理解你
的想法,随后便递给你一块小塑料板和一支碳素笔,你用这支笔慢慢写着――真奇
怪,写字怎么这样费劲,难道你手指已颓然无力了吗?――写出了“多谢”两个字。
年轻女护士看了你写的字,轻轻说了一句:“别客气。我想你现在好点了吧。”
她转过身离开了房间。她把你写的字擦掉了,把那块小塑料板和那支碳素笔放
回到了工作计划表上方,并在护士记录本上记下了一句话,接着她看了你一眼,于
是你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好像她觉得你这个人匪夷所思:“为什么他要谢我呢?”
七、他在救生处结识了韩国女护士加兰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记住了每个护士的小名。他觉得几乎都认识了她们:
有叫帕特里西亚的,有叫伊丽莎白的,还有尚塔尔?卡特琳?法比埃娜、“赐福女”
和娜塔莉。另外,在夜班中还有一个名叫加兰的韩国籍女孩。
她长得比其他护士都美。她的头发是棕色的,剪得并不齐,皮肤是暗褐色的,
嘴唇上有一条条细纹,眉毛秀长,颧骨突出。她好像很爱打扮,非常注意修饰自己。
与她同值夜班的护士是个矮胖的小姑娘,剪着短发,操着东南部地区的口音,在他
听来好像是法国贝济埃大区的口音。加兰对贝济埃姑娘令人肉麻的恭维话十分反感。
两位护士结成了奇怪的一对。当然她们也在干活,但留给他的印象与别的护士截然
不同,好像于这一行并不是她们的初衷。她们在喋喋不休地神聊,讲着各自的私房
话,其中外貌差的那一位比较浅薄,她饶有兴致地听着另一位――韩国籍女护士加
兰的失恋之苦,还告诉她,她错就错在去物色了男人,女人要比男人好。
他觉得加兰并不怎么心灵手巧,业务也不熟。当她第一次在晚上走进房间来接
班并开始翻阅那一大叠处方笺时,他就听到她对未来八小时中她要遵守的操作规程
大声叫起了苦:“啊哟哟,有那么多事要干!啊哟哟!这么多事我可干不了。”
他觉得她的嗓音俗不可耐,与她那亚洲小明星般的外貌格格不入。这时那个贝
济埃姑娘插了进来:“加兰,别担心,有我在呢。我会给你解释的。我还会帮助你。
那些最难的活由我来做,这一件件的事都由我来管,然后我们就有空休息一会,你
再给我讲讲你的那些卿卿我我的恋爱史。你会觉得这会过得很开心。我们要熬一个
通宵呢,我们会好好安排,怎么来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一夜,别让‘他’来扫我们的
兴。你觉得怎么样,嗯?”
“他”正在痛苦中挣扎着,嘴中插着管子,听着自己的喘息声、机器的嗡嗡声,
又忍不住发出阵阵咳嗽。他一边经受着这些折磨,一边倾听着她们的谈话,忧心忡
忡,做声不得。从两个女孩的对话中,他依稀觉察出在救生处的深夜里,她们有可
能玩什么花招,也许她们会没完没了地胡闹下去。她们竟敢在救生处旁若无人地只
顾她们自己,而躺在那里的他却成了无足轻重、有名无实的病人。加兰突然赌气说
道:“问题我自己会解决。再说,我平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做什么得由我自
己来决定。”
那位贝济埃姑娘似乎大失所望,那神态就像那些喜欢在女人面前巴结讨好、大
献殷勤的男人被拒之于千里之外以后十分沮丧和无奈的样子,于是便以冷淡的口吻
说:“随你的便,加兰,随你的便。”
加兰便转身不去理睬贝济埃姑娘,她似乎想再看一下那叠处方,看看如何配药,
如何安排工作时间,什么时候更换输液。这时候,他又听到她在自言自语:“这小
婊子,哼!这小婊子,我可不吃她那一套,我的招数高着呢!
病人自从在救生处苏醒后一直惴惴不安,这时候就更加诚惶诚恐了。两个女护
士闹脾气,他岂不要成为她们之间争吵的受害者了吗?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要是这场闹剧真的发生,她们怎么还会有心思来照顾他?他挣扎着,觉得胸闷,全
身烦躁不安,更加难受了。他想道,他不应该入睡,他觉得夜间他能入睡,其实不
过是时断时续零零星星地眯盹儿一小会儿而已。他心里思量,这是他到这里来以后
最惶惶不安,也是最使他感到精疲力竭的一个夜晚。
然而韩国籍女护士加兰的私生活并非是使他越来越忧心如焚的唯一原因。其实,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他终于意识到十有八九他会死去。
八、探望重危病人的头条要领
直到现在还无人正确诊断出你所患的病,也没有人能找到使你从无底深渊中解
脱出来的药物,而你自己却已对身患的绝症了如指掌,那么你就会明白你必死无疑。
你对这个无底洞一目了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无底深渊,世间万物都难以与
它相比。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从中出来的深洞。你平生经历的
种种痛苦中,没有一种痛苦可与它相提并论。每当你的呼吸反常,你的阵阵咳嗽干
扰了机器的正常运转时,这个洞就会发出刺耳的尖叫。于是铃声四起,房门大开,
护士们闻声赶来,偶尔也有值班的实习医生。
“你要学会与这台机器相配合,先生。这可是一台上等机器。你要学会适应它,
与它相配合。”
“与这台机器相配合!”你却厌恶这台机器。但你不知道,离开了它,你早就
窒息而死,医生只有给你施行气管切开术你才能起死回生。这台机器,这个深洞,
这些空幻的感觉都表明情况不妙、病情危急。接着,出现了几张陌生面孔,他们给
你说明,和你谈话,说正在设法验证大家所设想的一种异乎寻常的罕见的病菌,是
它损害了你的呼吸系统。正因为这样,护士才给你抽了那么多的血。为寻找到病源
菌并作血液细菌培养,一天至少要抽六次血。虽说是六次,但你却觉得血在无休止
地被抽掉。时间就是在不断地从你的静脉里抽血的过程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你觉得
护士一刻不停地在抽你的血,你的全部时间就耗费在这上面:听见别人扎针,把血
抽干。最可怕的是他们又对你说起这样的话:“我们要抽取你血液中的气体。”你
觉得不可理解。你那惶惑的目光表示想知道个究竟,有人就向你解释:“这是为了
测定血流中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压力和质量,目的是要判断肺部病变的严重程度,同
时也可以检测肺气泡换气功能是否健全。”
抽取血液中的气体不像普通抽血时那样在前臂扎针,而是在面积更小、位置更
确切的地方,也就是在下腕后部的动脉上进行。这针扎得更猛、更疼、更深。为避
免发生血肿,穿刺完毕后,护士立刻用大拇指紧紧接住这根动脉。抽“血气”,那
可真痛,实在疼痛难忍。于是你不禁纳闷:“这样扎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结束”,什么结束?另外一张女人的脸使我明白了也许到时候会结束的。但
在“结束”以前,我一直被麻醉后那浓重难闻的气体所包围,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
(管子、机器、不断地输液),与那台机器和它那周而复始的循环相依相伴,还要
接触蜂拥而至的各种景象。这时候,我只见一张张女人的面孔,当然是陌生女人的
面孔。这些面孔使我如释重负,因为从她们的脸上我看得出她们善于替病人排忧解
难,照顾他们,帮助他们。这些面孔当然也使我增加了安全感,因为她们总是在我
耳边反复说着这两句朴实无华的话:“我们会好好照顾您的,您放心。”
从这些陌生女人的眼神、笑容和手势里,我看到的只是这种使你安心的暗示。
但是在与我靠得最近的那个女人的脸上我读到了另一种表情。因为这时候终于出现
了我企盼已久的妻子的脸。她是第一次来看望我。她对我说了几句作为妻子要说的
话,是我们两人间的悄悄话。她说的话情意绵绵,她对我唧唧哝哝说了好半天,我
却不能回答她半个字。我对这张脸要比俯身对着我的脸讲话的所有人都要熟悉,因
此,我觉得从这张脸上看出了另外一种东西。我首先注意到那种柔情蜜意、亲切体
贴、关怀备至、相儒以沫的情愫。我什么都看到了:我们伉俪情深的往事,绕膝承
欢的儿女,夫唱妇随,心心相印,达到琴瑟和谐的程度。无论何时何事,两人风雨
同舟,患难与共。由于她的到来,我尝到了一种热烈的情感,这可不是定时传遍我
全身的那种灼人的大火的热浪,而是一股抚慰心灵的暖流。转瞬间,自从我进入救
生处以来我最向往的东西又失而复得,这就是欢乐。
医生曾对她打过招呼:“你可以和他谈谈,但他大概听不懂你的话。他不大能
听清别人讲些什么。”
但她对医生的话置若罔闻。任何人都有自己心爱的人,如今面对心爱的人(不
论是“他”还是“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总要与“他”或“她”一诉衷肠。
我妻子也不例外。她想道:“他会听清我的话的。在我所说的每句话中,总有一点
情感,哪怕是一丁点儿情感总会打动他的心弦,他也就知道了我在他身边。”
我听到了声音。那是一个女人,我的妻子的声音。是的,是女人的声音。也就
是说,如同朦胧时代以来所有女人一样,也就是像所有女护士和修女――把修女称
作“嬷嬷”可不完全是偶然的――一样,她知道善良和爱心会穿透化学药剂的迷雾,
打破机械的障碍。有可能她不知道这一点,但至少她想做到这一点。
我接受了这份爱心。这是一种短暂的安乐剂,然而无论怎样短暂,效果却近乎
凶猛。我立刻觉得有一种压抑感,一种胀闷感,我轻轻作了个手势,表示我受不了,
这样的过分冲动会把我葬送。我身体衰弱,难以品尝这片刻的幸福。使我感到震惊
的是她猛然省悟到我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透过各种管子和细绳,她觉察出了我
的压抑感?她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我走,是吗?你要我离开你?”
我点了点头。我真想喊出声来:“并不是我不想见到你,而是见到了你会使我
过分激动。这并非是我不爱你,而是因为我太爱你了。而在此时此刻,爱得过深会
使我喘不过气来。正是因为我爱你,才应该避免看到这种爱的象征,你的手,你的
眼睛,你的脸,所有这一切都应该在我眼前消失,因为我就是无法承受。我不想让
你走,可你却必须走。”
然而我已经丧失运用语言的能力,无法表达涌动在我心头而我又不能一吐为快
的千言万语,我只能点头示意。她的下向我的下伸来,我努力让下指作出类似的动
作以便让她感到我想抓住她。她俯身在我的手上吻了一下就走了。
在病人在鬼门关上挣扎的此时此刻,有必要讲一讲你探望他时需掌握的头条要
领:应该和病人谈心。对科学界、技术界、权威部门、主管部门、知识界等方面的
人士所说的话,尽可不予理睬,因为他们的学识在感情的闸门前无能为力,他们所
谈的“合理性”限制了他们与生命和人类的接近。有些人会对你说,病人、昏迷的
人――甚至是垂死的人或死人――都听不到你说的话。但你别听他们那一套。应该
和那些被认为只言片语都听不到的人谈谈心,因为正是这时候,这只言片语会被他
听到,只要是款款情话。
九、时间是一个无法计算的概念
弗朗索瓦兹不但对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喁喁情话,而且还把医生在我第一次
苏醒后、第二次苏醒后以及在第三次苏醒后早就向我反复说过的话又对我重复了一
遍。我曾用那支碳素笔,把问题写在一小块塑料板上问护士,她们也证实了医生的
话:“你的病还没有确诊,你的血样已被抽取,并送到了病理解剖实验室――细菌
培养实验室去作化验了。一经查出你的病症,就会采取治疗措施,使你的水肿缓解
和减轻。如果经过大约一个星期,能将你的症状减轻,并且炎症也缓解了,那么我
们会设法把管子拆下。”于是弗朗索瓦兹把护士的这些话在我耳边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我至少还要等八天八夜,在这段时间里,我仍然必须全身被捆绑,要
不断输液,嘴中插满管子,受阵阵咳嗽和高烧的折磨,看到的只是时间在无情地流
逝,但我却无能为力。至少还得坚持八天八夜,我还应该想出一种计算这八个日日
夜夜的办法。如果我也能把这八天八夜算出来,像囚徒那样在墙上划直杠,最后在
我自己的这间“牢房”里算出我将要得到释放的那一刻,那么一切也许会有转机。
当病人经受这样强烈的治疗反应,受到如此剧烈痛苦的折磨时,时间概念已消失得
荡然无存。一种景象也许只停留了几秒钟,但你却以为它停留了一天或一小时。这
时候,时间就无法推算了。
于是我觉得我需要为自己设计出一套了解时间概念的方法,我得设法算出时间
来:算出护士们交接班的次数、人员更迭的趟数。我紧紧盯住一切交替更迭的现象:
灯光、日光、清晨救生处走廊里的嘈杂声、夜间的阒无声息、我的邻居比高利诺先
生的吵闹声以及他那台机器发出的铃声,这声音比我那台机器发出的铃声更令人胆
战心惊,更响亮,就像战争警报,船上的紧急警报一样。所有这一切也许有助于我
判断出时间来――这一切中还要加上历次探望和会面,其中首要的是我最近经历的,
也就是看到了我妻子的脸,一张透着亲情的脸。
然而在这张脸上我不仅看到了亲情,还看到了恐惧。
十、第二种内心独白
我看到了恐惧。因为我太熟悉我妻子的脸了,所以从这张脸上看出了其它表情。
我们的会面使我精疲力尽,好像进行了漫长的体育锻炼,如同完成了几小时的
超常的苦工,还似乎是在烈日下举起了数以吨计的铅。天黑了。弗朗索瓦兹的脸又
在我眼前晃动,我在想:“她一定很害怕,我当时一定把她吓坏了。”
到现在为止,当我在内心自言自语时,只有一种声音在表达,方法简单明了:
而且在我的一生中就是这样过来的。从我幼年时代起,就只有一种内心独白。然而
现在竟出现了一种新现象,一种反常的意外现象发生了。现在竞听到了第二种内心
独白,前来与我往常的第一种内心独白对答。第二种内心独白与第一种迥然不同,
他说道:“喂,你之所以让她吓了一跳,是因为你也许快要死了。”
我答道:“也许是这样。”
正是在这两个“我”开始对话的时候,我却进入了在生死界穿行的新旅程。此
后,两种内心独白在不断地对答,正如汹涌的大海中浪潮相互拍击一样。两种声音
都发自我内心,都是我的心声。然而在唇枪舌剑的短兵相接中,在这场斗法中,我
是唯一的演员和观众。一个是劝人撒手人寰的声音,另一个是为生命抗争的声音。
十一、应该允许孩子们与父母随意逗乐
天黑了。我非常害怕黑夜,因此一当护士护理完毕准备熄灯时,我就挣扎着想
让她明白我希望房间中一直亮着灯。她就让灯亮着然后走掉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
地撒在这里。我很害怕,我害怕一切。一种巨大的、笼罩全室的恐惧感向我袭来。
恐惧再加上生理上的痛苦,两种消极的力量打开大门迎来了“消极太太”。这就是
那让我坐以待毙的声音。它又老调重弹,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无论如何,你
正在奄奄待毙。”
听到这句话,我的另一个内心独白,也就是我平时的心声――我敢这样说――
竟然无言以对。这是认输、投降,在事实面前屈服。我的第一个心声,也就是我那
熟悉的、听惯了的心声之所以听了第二个心声回答不出,是因为在我感到疼痛的同
时,发生了一件什么事。第二个心声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它的声音相当亲切可
爱,从容不迫,也彬彬有礼,但总是居高临下,带点教训人的口吻,似乎还露出保
护神的腔调,大有那种“我的消息比你灵通得多”的架势。它就这样低声细语地唠
叨开了:“是的,”它又搬出这句老话,“无论如何,事实也许就是这样。当然
你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你总以为还可活好几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阳寿,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固然是始料不及的,但事态却在进展着。你家有四个弟兄,
你也许是弟兄中走得最早的一个。但是你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但并没有迹象表
明,也没有人说过,人都是按先来后到的出生顺序离开人世的。没有这回事!这里
没有任何规律,也没有任何书面依据。应该接受这一事实,你将第一个去与你父亲
讲到这里,第二个心声住嘴了。它的话一直纠缠着我,使我不得安宁。我只听
到它的话在我胸中、口中回荡翻腾,而且是随着那台抽气机每分钟十二转的速度在
那里复述。它的话与机器声和我的疼痛融合为一。就在这时候,我又见到了那批冥
现在这些人就在房间里。奇怪的是,天已不再漆黑一片。难道时间已是早晨?
这批人排着队沿墙壁站着,他们站在护士们通常前来张贴护理记录并看看中间有什
么“联系”的地方。
他们穿着便服,笑容可掬,木然不动,悄无声息地排成一行站着。我真纳闷他
们怎么会走进这间病房而我竟浑然不知。也许正是我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的那瞬
间――无法测定这一时间的长短――也就是我进入了半昏迷的无底深渊的那一刻,
他们溜了进来。为什么这些人既不穿工作服,也不戴下套,更不戴探望者必须戴的
小口罩,也没有得到护理员的允许就到这里来?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们安分守
纪地站在那里望着我,那种不急不躁、慈悲为怀的姿态我真想用笔把它描绘一番。
他们那神情好像在说:“看他的模样,他还不急于到我们这里来。看来他还没有明
白他已别无选择。但这种情况不会拖得很久,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他最后还会
到这里来与我们相聚,我们还是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所谓时间,也许是我把他们一一辨认出来的时间。
这并不难,转眼间,我都认出他们来了,这些人我已熟记在心,都是我生平看
着他们死去的人。其中有瓦尔多,他是在巴黎自杀的。在我的一本书里,把他写成
在二十岁那年开车死于车祸,带点浪漫色彩。而在实际生活中,他是在六十来岁时
自缢身亡的,死得很壮烈。还有让?皮埃尔?梅维尔,他是在餐馆中吃饭时因动脉
瘤破裂,死在我的怀抱中。对于他的谢世,我当时实在难以接受。再说,我难道代
替得了他?他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电影界导师。还有梅,她自杀在马里兰州。还
有让?弗朗索瓦,他是在阿尔及尔遇刺身亡的。当然其中有我父亲,他是在我面前
寿终正寝的,当时是在尼斯,与我一起守护在他床前的还有我的母亲和我的一个兄
弟。还有于德,她也是在四十岁时在纽约自杀的,一想到她要步入不惑之年,她就
不堪忍受,她大量吸毒,觉得寂寞空虚。另外还有迪克,他驾车自杀在密西西比河
里。博比死于贝藏松的一家医院里。他在医院里一直表现得无畏无惧,脸上挂着笑
容,不急不躁,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留给他的几个女儿――其中一个是我的
妻子――的是一张可亲可爱的脸。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另一个是
矮矮胖胖的秃顶男子。总共大约有十二人,由于我的第二个内心独白说过“你父亲”
三个字(“你将第一个去与你父亲重逢”),因此我的目光自然首先转向了我父亲。
他穿着那件显眼的、滑稽可笑的室内上衣,下摆拖到大腿中间,同他的一件室
内便袍是同一种衣料。上衣上有红绿相间的方块图案,缝着大口袋,还系上一根宽
大的腰带。他在办公室上班时一直穿着这件上衣。我之所以说这件上衣是“滑稽可
笑”的,是因为我的弟兄和我在背地里都把它当作笑料。我们对父亲都怀着几分敬
畏的感觉。在他面前,或当着母亲的面,我们谁也不敢开一句有损于他尊严的玩笑。
然而应该让孩子们敢开父母的玩笑――应该很早就慢慢培养孩子们认清家长真实面
貌的习惯。这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而家长也应该有乐意接受的习惯。
我们觉得父亲的形象太庄重了,有必要把它淡化一下,于是就在这位如此威严的男
子身上寻找一点细枝末节来拼凑一场喜剧,与他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相映成趣。
这件室内上衣就成了这场喜剧的素材。一想到他为省钱,竟把一件室内便袍改剪成
了一件室内上衣,我们都忍俊不禁。他那神气活像一位英国绅士式的土财主,就只
差没有从那件袍料上剪下一段来做拖鞋了。还有,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点料子再做一
顶睡帽呢?他是不是戴这顶帽子睡觉呢?外出旅行时他也带上这顶帽子吗?想到这
里,我们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件室内上衣代表了一个滑稽可笑、不合时尚、食占不
化、囿于成见的老头形象。一提起这件上衣,我们便放声大笑,笑得捧腹,笑得喷
饭。真是一件古怪的上衣。
然而,在眼下,这件室内上衣却使我笑不出来。倒是我父亲在这间房里冲着我
笑。在他那一贯不苟言笑的嘴角间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他
沿着医院病房的墙壁一动不动,但在说着话,反复讲了五六遍:“来吧,瞧你,还
不快来。你还等什么呢?”
十二、肯尼迪之谜:一种爱的信念
为什么父亲来到病房引发出来的却只有这样的一种形象?为什么留给我的唯一
回忆只是一场嘲笑?爸爸和他那件室内便装!除了依稀记得孩子们的哄笑,难道再
也想不起别的?这是发生在四十年代的一场哄笑,一场无缘无故的哄笑,一场童趣
洋溢的哄笑,记得那几天金色的阳光洒满大花园,从泰斯库河谷,从塔尔纳方向吹
来的阵阵微风使满园的白杨树叶飒飒作响……回想起来这是多么轻率,多么浅薄的
玩笑,带给人的只是瞬息即逝、现已荡然无存的轰动效果,正像一只蝴蝶的翅膀在
岁月的拨弄了零落成泥。
父亲对我说:“来啊。”
我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对他的催促充耳不闻。这是怎么啦?这是深爱过我,
也被我深爱的父亲,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他真的站在那里。自从十年前他
在尼斯病故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十年前,母亲把他的眼睛合上,嘴里不住
地喃喃自语:“亲爱的,我最亲的亲人。”现在他却在和我说话,向我微笑,我能
置之不理吗?
这时我听到有人对我说:“别到那里去。”
这是我平时的心声,那第一个心声,它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可不是那个陌生
的、讨好人的、以保护神自居的声音,它对我说:“你已无力回天,一切都完了。”
不,不是这种声音,现在是另外一个心声,是那熟悉的“我”,是我的生命。那个
要我为生命抗争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讲开了:“你瞧瞧他们,”它对我说,“他们
在嘲笑你呢。你没有见到你的样子让他们捧腹大笑吗?”
经它一提醒,我确实觉得他们带几分嘲弄的神情。这些人装出一副如此亲切可
爱的样子,原来都戴着假面具。我开始对他们存有戒心了。我为什么要去与他们重
逢?这时那个让我坐以待毙的声音又插话了:“别犯傻了,他们之所以向你微笑,
是因为他们爱着你,他们是来欢迎你呢。他们只不过要你不要再在这场败局已定的
无谓搏斗中挣扎了。瞧瞧他们的笑容,这里面哪有丝毫的恶意和嘲弄?有什么地方
引起你的不快呢?”
这一长列男人和女人确实没有使我感到丝毫的不快,他们耐心亲切地前来探望
我,虽然来得不是时候,这里又是救生处,一般不接待任何外人,但我并不觉得讨
厌。梅总是那么美丽,还有那位让?皮埃尔?梅维尔,他戴着一顶白帽子和他戴惯
的雷芒墨镜,墨镜遮住了他那双大眼,因为他不喜欢自己那双眼睛的色彩,但他依
然像以前那样仪表堂堂、魅力无穷。
梅那黑皮肤的脸蛋上有一双扑闪闪的黄眼睛,她依然那样楚楚动人,身穿一件
浅色平纹布连衣裙,一排钮扣紧扣着上身。她的嘴唇似乎想要我再次偷尝禁果,想
让我重温一回沉醉甜蜜的旧梦。记得我当年是在向一位比我有钱的大学生借来的汽
车后座上,胆怯而手忙脚乱地抱住了她,偷尝了这甜蜜的禁果的。
他永远忘不了梅。
在他来这里居留的第二年,在这座美丽沉静的校园里,他常常感到一阵阵莫名
的惆怅。为了解闷,也为了满足好奇心,他又兴致勃勃地试图在这座城市的黑人区
寻找她的踪影。因为他是个中老手,在编造谎言、弄虚作假甚至贿赂别人方面善于
略施小计,最后他终于获得了信息。有人向他证实,梅已离开家庭和那个地区而到
马里兰州恢复学业。于是他觉得事情已真的毫无指望,发誓不再去想它,便和那些
品行端正的美国白人女大学生厮混,但她们缺乏性感,也没有多少奥妙之处。但他
永远忘不了这样的私下偷情和那个让他发现了她的性感魅力的少妇,她让他尝到了
乐趣。在此之前,在少年时代,他一直以手淫取乐,但如今的乐趣与手淫迥然不同。
八年以后,他来到了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为的是对肯尼迪之死的真相进行旷日持
久的调查。他为这一课题与他的老板――一个矮个子男子[注]签订了一项协议。一
天,他正准备第十五次去达拉斯作个往返采访,矮个子男子约他到雷奥米尔街三楼
的报社办公室与他见面,用一口含糊不清的巴黎音对他说:“听我说,伙计,这段
故事永远不会完结。这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最大、也最扣人心弦的秘密,这宗秘密使
公众震惊,特别是法国人更是倍感兴趣。因此,你要打消一切顾虑。你要记住我的
话,每当你掌握到某种情报,某种线索,某种证据,或者某点蛛丝马迹,需要你立
刻出差到美国,不管到美国任何地方,你应该毫不犹豫地立即出发,你有全权自由
决定。凡是有关肯尼迪遇刺的任何情况,你都应该弄个水落石出。”他的记者生涯
中大约有三年是花在这上面的。他了解了此事的全部真相,但也等于一无所知。越
调查越糊涂,他对城市街道的交通图,单位的上下班时间和单位名称都了如指掌。
他成了日达拉斯事件的活字典。当时,他与大学教师、图书馆馆员、
记者、研究员、侦探、犯罪学家、政治家结成了一张关系网,他们多数是美国人,
相互不断地交流论据、信息和新发现。他在业务上的心腹至交名叫马丁?沃德伦,
他为《纽约时报》采访,足迹遍及美国南方。通过沃德伦的帮忙,他掌握了新奥尔
良地方法院检察官的第一手资料。检察官名叫吉姆?加里森,他声称已完全解开了
肯尼迪之谜。调查加里森的一条路线是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于是他便去了那里。
马丁?沃德伦告诉他:“要是你想会见桑托斯,你得呆在旅馆里等着别人给你
传消息。别离开旅馆。”
他等了两天,他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城市正是梅完成学业的地方。她还住在这里
吗?在等待中他觉得无聊,为了解闷,他开始按姓氏顺序翻阅巴尔的摩及其郊区的
电话号码本。他找出了十二个人,他们的姓氏与梅的姓氏相同。他先后拨通了电话。
“晚安,我能与梅通话吗?”
“我们这里没有叫梅的人,你打错了。”
打到第八次,他觉得已听出了她那南方口音,那种喉音,那种嗓子中的沙哑声、
碎裂声,那种嗓音会对你轻言细语,软语温香,但也有满腹委屈。只听她说道:
“你是谁?谁要和梅通话?”
一听到话筒中传来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他的神情高度紧张,他又感觉到那种同
样的欲望,同样的饥渴传遍了全身,正如在十八岁时,他们在别克轿车的后座上短
暂的偷情一样。
“你是谁?”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老朋友,法国人。”
他很想做到不为人知,谨慎行事。她是否还是单身女子?还是已有丈夫,儿女
绕膝,亲人团聚?对方沉默不语。他又讲了一句:“喂,是梅吗?”
她终于桑声地开口了,话说得很慢。她压低嗓门,轻声问:“你是哪一位?”
他似乎觉得她的那句“Who are you(你是哪一位)”包含着千言万语,包含着
惊讶和怀疑,一种含蓄的催促,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一种近乎粗俗的声
气。这时他发觉他闹了场误会。他当初以为已听出了心上人的声音,因为他希望是
她在和他通话,然而那一声“Who areyou”告诉他,他确实认错了。突然那个女孩
在电话中笑开了。一种苦涩冷漠的笑。他觉得当时他那一阵阵性欲冲动消退了。那
女孩说:“你要找梅,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了。我是她的一个表妹,梅已走了。你要
知道全部真相吗?那么我告诉你:她去年已经轻生了。”
美国人喜欢用“She took her life”这种令人费解的词句,以免说出最使他们
毛骨悚然的话。他们不说“She killed herself(她自杀了)”或“She is dead
(她死了)”,而宁愿说这句晦涩难懂、富有诗意而莫测高深的话:“她轻生了。”
他含糊不清地道了几声歉,难以再提什么问题,但到后来,他又追悔莫及。他
挂断了电话。在晚上,他打电话认错人、听错声音等行为有如芒刺在背,使他久久
不得安宁。他离开了巴尔的摩,还和那个黑手党介绍人桑托斯接上了头,他向他证
实,在达拉斯暗杀事件以前几个月,他就曾经当着证人的面说过:“肯尼迪是我的
眼中钉,肉中刺。”即使在这以后,他那种不快的感觉仍然久久无法消失。
无论如何,围绕达拉斯事件,他有一种爱的信念。
他爱好旅行,而且像他这样的年纪也爱读侦探小说丛书《祸不单行》,他常想,
探索某一事件的真相,可以使他在现实生活中扮演起《祸不单行》中侦探的角色;
他还喜欢猎取抢先刊出的独家新闻,对某种秘密他也爱追根溯源,寻踪觅迹。他还
喜欢像考古学者那样把已不能恢复本来面目的难解之谜一段一段地弄个水落石出,
因此他决定装模作样,虚与委蛇。他乐意扮演与其他所有调查者一样的角色,手头
的课题不是弄清一个情节,而是要澄清所有细节。然而每当他想严肃认真地推敲搜
集到的文献时,每当他苦思冥想、仔细回忆时,那爱的信念又浮现在脑际。当时,
几乎就他一人有这种念头。这近乎于一种谩骂,但他不想大声讲出来也不想写在纸
上。只要他一想到达拉斯“警察分局”五楼走廊里李?哈维?奥斯瓦尔德那满脸堆
笑的怪相――那是离他只有一米远,从那靠得很近的脸上他看出的怪相,只要一想
起这种怪相,那爱的信念重又萌生了。
他的调查在巴尔的摩略有进展,但是在马里兰州的这个海港,夜晚只听见船舶
汽笛的长鸣声与巡逻车的尖叫声交相呼应,加上清晨海鸥的鸣叫声与海港的这种
“交响乐”混成了一片,好不热闹。在这个港口逗留期间,他只记住了梅的死讯:
“她轻生了。”当他还是个情场新手时,他爱过的就是梅这位黑人少妇。
而现在,在救生处病房里,梅却排在其他冥世来客中间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梅
在我眼里显得既柔弱又刚强,一双前臂交叉在胸前,她也在微笑。但她的笑容与父
亲的笑容不同。在她的笑容里,当年那种快乐的挑逗眼神已不复存在。回想四十年
前在美国南部的弗吉尼亚,在冬季凛然的寒风中我们呆在别克车上偷情时我就看到
她双眼射出欢乐的挑逗目光,那时候我们既爱说款款情话,又沉溺于做爱的乐趣中。
做爱后又窃窃私语,然后再次做爱。然而当美国南部又重演南北战争时期拥护南部
同盟的悲剧时,谁胆敢违背习俗,跨越种族界限,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在
梅的笑容里,我看到的只是一种宽容和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我在想,她之所以前
来探望,是要使我得到一个问题的答复,那就是对某天晚上在巴尔的摩我向她的那
位所谓表妹想提而又不敢提的那个问题的答复。那个问题是:“请告诉我,为什么
梅轻生了?”
然而当我的目光转向第三位来客时,梅突然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时我听到
我那熟悉的心声讲话了:“忘掉这些人,别理他们,别去管他们,别再看他们了。
忘掉死神。你要用力把你的目光转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就这么干一不中用的东西,
否则你就无法脱身了。别受他们的诱惑,看别的地方。”
我用了力,我觉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的目光终于从那一排沿墙站着的人群身
上移开了,而且还发现了房间中的一块空间,空空荡荡,没有冥世来客。在这块空
间,只见科罗拉多州那瓦蓝的冷杉林涛滚滚卷来。我被这片瓦蓝色所笼罩,所淹没
我看到了十八岁那年当我还是个不谙世情的少年时那片令我神往的纯净的蓝绿
黄黑的色彩。我躺在岩石上,呼呼的冷风贴着我的身钻进我的衣服,我几乎无法转
过头来看上一眼,瞧瞧和我一样仰躺在“老鹰岩”上的朋友们是否也像我一样为这
一景观而着迷。奇怪的是,当我们不久后从山上下来回到宿营地时,我们并没有对
这一景象高谈阔论。在我们合住的帐篷里,我们围着火炉,只是对攀登“老鹰岩”
的壮举和欣赏到的风光相互交谈了几句,也许因为我们词汇贫乏,找不到合适的语
句来评价我们的所见所闻。我的旅伴是一伙粗鲁之辈,我也并非是教养有素的人。
我还有我的弱点,缺乏起码的人生阅历。
十三、“爹爹,爹爹在哪里?”
如果有人向你讲起,经过了一场事故,一次溺水,一场手术或是一次死里逃生
的旅行,“又见生命在眼前展现”,你得要求他们讲话要注意分寸,或者说为人要
诚实厚道。虽说任何经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各不相同,独一无二的,因此这些
人所讲的也许有几分可信之处,然而我却不相信。
我再也不相信了。我相信――因为我了解――人当然能看到自己的生命活动,
但我却认为人无法看到按时间先后井然有序地发生的一串串事件,他能看到的只是
一鳞半爪、支离破碎的生活片断以及纷乱无序的生活场景。这是一场混乱,一场喧
闹,一个漩涡。这也好像是一个飞速旋转的万花筒,任何一只手也休想刹住它使景
观定格。这是一些残片,一些碎屑,一些雾滴,好像你置身在一个全方位旋转的小
镯或管子中,从中就会溢出生活或梦想的泡沫。
你似乎置身于一场动乱中心,你自己也在烦躁不安,激烈动荡。最令人匪夷所
思的是你重见的各个生活片断、零散的生活场景不一定是最刻骨铭心的。
景象在变幻,往事在叠印。
一架小飞机从安曼机场起飞。随着飞机的逐渐爬高,赭石色的飞砂,被长发浓
须遮得模糊不清的脸庞,白蒙蒙的建筑也就慢慢在视野中消失了。飞机上搭载的是
一批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他们身穿战服,荷枪实弹。他们中有的是杀手和雇佣军,
有的是逃兵,有的是双重间谍。搭乘这一飞机的都是一伙胡作非为、唯恐天下不乱
的滋事者。我已想不起来我们是怎样获准登上飞机的,只知道那是这个小国的国王
对西方新闻界发布全面封锁令之前最后一班飞往贝鲁特的班机。但现在已是五十年
代末了。在飞到约旦与黎巴嫩分界线上的山脉上空时,一个强大的气潭、一阵阵猛
烈的气漩使飞机失去了平衡。机上的一切在摇晃。我们已飞临俄国的山脉上空,大
家心凉肉跳,恶心反胃。连平时最敢于铤而走险的硬汉此刻也吓得面如死灰。乘客
无一不在呕吐。只听见小孩的哭喊声、猫的尖叫声。然而飞机上既没有孩子,也没
有猫。原来是这帮“丘八”在哼哼唧唧,长吁短叹。一些奇怪的物质沿着中间小道
在流淌,淌出一条条水迹。天空一片漆黑。难道我们被一股沙暴吞噬了?一个身带
冲锋枪的家伙在呜咽着唱圣诗。我听到和我形影不离的普拉达斯――一个手持相机
敢于闯遍天下的摄影记者在我身边嚷开了:“这是魔鬼三角区!我们快看到魔鬼三
看来这个“远景头”使他振奋不已。飞机似乎要螺旋式地滚落下去。我惊恐万
状,看到我的提包、我的证件和我的笔记本在我眼前飞过。我们都在翻着倒飞筋斗。
耳朵在发胀,我们什么也听不清了。忽然我们看到眼前一亮,大家都安静一下来,
飞机又平稳飞行了。我们已在降落。在机舱里,这些“爷们”一个个都露出可怜巴
巴的样子,用印着红白两色方块图案的阿拉伯头巾擦着呕吐物。心有余悸的普拉达
斯不无惋惜地说道:“我们没有看到魔鬼三角区,我们没有看到,我们和它擦肩而
过,但我们毕竟没有看到。”
机舱外是贝鲁特,凉风习习,我们脚踩着陆地,但我在想我当时没有一刻想到
过死亡。我才二十一岁。死亡离我太遥远了,我可不会死。
景象在变幻,往事在叠印。
我终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小教堂门口找到了那位修道院院长,他的目光中
透着善良和厚道。当我对他说,我长途跋涉,行程一万公里,是专门来采访他让他
讲讲如何从一条遇难的马德普拉塔河冰冻河水中的渡船上拯救了二十条生命的壮举,
这时他眼神中的善良和厚道闪着快乐的光彩。这位修道院院长对他的这一英勇壮举
只字不提,只是对我说:“我当时并不害怕,我等待着拯救,我期待上帝把我带回
景象在变幻,往事又再现――孩提时的景象,童年时的乐曲。
小哥儿们骑着自行车顺着大街飞驰而下,直奔蒙托中学。一切都是既明净又欢
乐,既恬静又清朗。童年的最深印象就是带辐条的车轮的辚辚声,随着坡度的逐渐
陡峭,那辚辚的乐曲也越来越响。
六十年代末,深夜里在托潘加的山岗上,传来了加利福尼亚一群吸毒的瘾君子
的嘲笑声,他们瞪着桔黄色的眼珠,披散着头发,目中无人,心灵空虚,读着通篇
都充斥着狂妄自大、言之无物的字句的神学祷文,期期艾艾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
们一定要我分享他们那个迷幻世界,为了摆脱他们的纠缠,我只好沿着一个游泳池,
匍匐而行,落荒而逃,最后爬到了已变成一片荒芜的灌木丛和荆棘林中。中间的过
程我已记不清了。那天夜里我整整走了八个小时才等到一辆车愿意停下来让我上去。
大概我当时的狼狈相使司机们吓了一跳。我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条狗。这使我终于
大彻大悟,从被嬉皮士的蛊惑中清醒过来:从“和平”、“爱心”和一切被歪曲原
意的字眼中清醒过来。然而在最初,这原本是一场纯洁无害的运动。
一些片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在一幢大宅子里欢庆圣诞节,听到妈妈唱起“圣婴诞生了”的歌声。
在一条瑞士与意大利边境的山间公路上,“阿尔法?罗密欧”汽车翻了三个横
滚。车上只有我一人,但我却安然无恙地脱了身。过路的农民打量着我,惊喊了起
来:“真了不起,你本应是困在车里死定的人了!
离婚后的不眠之夜。医院的走廊。盖?拉萨克大街的路面。可恶的催泪弹的催
泪瓦斯弥漫在四周。在离巴黎四十公里远的一条高速公路加油站的停车道上,一个
小女孩坐在车里默默地流泪,抽噎着说道:“我不想回家。”在阿尔及利亚的卡斯
巴街区上空响起了迫击炮声。伊兹拉居民区的妇女惨遭杀戮。一个电影女明星在使
着性子大发雷霆,她拳打脚踢砸烂了布景,转过身来冲着我和呆若木鸡的整个摄制
组人员怒吼:“特写镜头对着我,就对着我一个人!”我没有回答,但心里想:
“这难道也算拍戏?”
在瓦兹拉克,孩子们顶着科斯高原的大太阳,光着脚在酿酒槽里踩碎麝香葡萄;
我大步流星地想去赶乘火车;一个枕头我却再也找不到了;在达拉斯的一家旅馆里
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时竟惊恐得无以名状,对方用德克萨斯的地方口音对我说:
“离开这座城市,别再呆下去”;一群小嘴乌鸦在维也纳精神病医院的花园上空盘
我又记起了一段比利中斯山区的往事。在丰罗默,有一个寒冷、天蓝、冰冻而
平静的湖泊,那里停泊着一艘小艇。我当时只有八岁。我得了胸痛病,被人送到那
里疗养。在紧靠瑞士山区木屋式的大别墅旁,也有一个湖泊,别墅里住着与我一样
孱弱的孩子,我听到诗人唱起了这样的歌声:
我的青春年华
就在爬山越岭中度过
等我在医院救生处的病房中清醒过来后,我在想,我活着时经历过的一切,或
者更确切地说,我死么时的所见所闻是否与这段童年插曲毫无关系一是否在那里这
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于是我又心乱如麻了。
纷繁复杂的思绪又出现了,我心潮澎湃,从我自己的孩提时代又突然想到我儿
女的童年。在寒拉利昂,我正在茅屋中撰写《在西部的一个盛夏》一书、只听见屋
外小约翰在惊呼。原来他看见一只大蜥蜴从乡间小道穿过,他就嚷开了:“爹爹,
爹爹在哪里?
他那清脆而奇怪的喊声在我耳边回荡了许久:“爹爹,爹爹在哪里?”接着我
看到他姐姐克拉里斯的一双小了与他的小于拍打着有板有眼地击起掌来。现在他们
已移居别国,到了肯尼亚,坐在乡下那一条长着小草、布满泥土的跑道边等着一架
小飞机。他们玩着大人个懂的游戏,唱着童谣:
佩岁托是船长,
他是海轮的船长,
佩岁托是船长,
他是航船的船长。
我转过身来看到了他们母亲那闪耀着无限温情的脸和藏在一顶上黄色卡其布帽
子下那一双浅褐灰绿的眼睛。她在默默地微笑。我不觉心旌摇曳起来。
如云的往事在脑海中叠印出来并不一定是刺骨痛心的。当然疼痛在不断向我袭
来,那是身体的疼痛。但是我想把痛苦按下不表,因为痛苦是难以言喻的。无论怎
样,我总觉得我既无才气也无能力来加以描述。这样反复袭来的痛苦都是惊人地相
似,而且从不停止,仅此而已,该讲的也就是这些。这种痛苦不断地向你胸部、喉
部、你的整个肌体袭来。这种万箭攒心的痛苦使你迁怒于整个世界,迁怒于护士,
迂怒于管子和那台机器。然而你最后痛得麻木了,也就忍受了。人可以忍受一切,
连不能忍受的也可以忍受人来。记得陀思妥也夫斯基曾经说过,人的确切定义是这
样:“一种能适应一切的动物”。既然我适应了这样的痛苦,我就是人了?
我不停地喃喃自语:“痛苦的‘首都’”,这是艾吕雅的一首诗还是一本诗集
的题名?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种想象用到我身上却恰如其分,真是一语破的:
你住在痛苦的“首都”,“死人”大道,“满嘴插上管子的病人”街,“半昏迷病
人‘死胡同’”,喉头被堵塞病员“交叉路口”,“未知和不明病菌”楼,“输液
病人”套房,“被抢救病人”房间。街区名叫“焦虑不安者”街区。
我之所以能忍受痛苦,是因为出乎我的意料,疼痛并不是连续不断地向我袭来。
医生给我开的药品当然能使我的疼痛有片刻的缓解,让我在半昏迷状态下休憩,使
我进入似睡非睡的梦乡,进入另一种状态。难道我是在进入这种状态后又见到那蓝
色的林海的?难道我的人生的各个片断、大动荡的历次骚乱正是在这一站路中冤家
路窄、狭路相逢的?有些事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有些情景却不时在脑际萦回,纠
缠不清。就这样我不断看到这些景观在驱散了其它景象后独占了地盘,那就是“老
鹰岩”、安肯帕格里森林。
景色优美,如澎湃的大海、细腻的丝绸,使我心醉神迷,喜不自胜。我忘却了
墙前那一排人,也忘却了机器、管子和输液。我甚至再也不需要去按那传呼电铃请
求帮助。而那一块镶有金属的橡胶制品,也就是那只所谓测氧计,它接在我左手食
指指尖,不停地记录着血液中的氧气饱和度,以前我对它十分重视,现在却觉得它
无足轻重了。
然而这只测氧计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使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体内部的几项
参数。在我左手食指指尖,测氧计发出一小点桔红色的光。这是一台给人以安全感
的仪器,我很快了解了它的功能。如果要作一番比较的话,这台仪器使我油然想起
电影中外星人的指尖。当女护理员们给我梳洗,替我转身,帮我整理,把我那没有
肌肉没有份量(我的体重不知减少了多少公斤)的身子翻转过来时,我确实意识到
这只测氧计的重要。护理员们动作敏捷,以免测氧计脱离我的手指时间过久。由这
种护理方式中便可看出这小小的仪器举足轻重。我注意到她们把我一梳洗完毕就立
刻完成的第一个动作――急忙把测氧计套在我的食指尖上。看到她们这样做,我意
识到我离不开它,而且我尝到了它的甜头。只要我还能感觉到那个橡胶物品套在我
的下指上,我就会想,我还不是无药可救。
而今既然在我的眼前、我的脑海中和整间病房里笼罩着这片蓝色,那么这只小
小的测氧计已显得微不足道。我仿佛与这片滚滚袭来、起伏不定的冷杉林涛铸成了
一体。眼前的情景是:我躺在“老鹰岩”上,天气虽然很冷,但我仍感到无比舒畅。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伙伴们的想法,然而瓦蓝的林海确实具有传说中的那种诱惑
力。我在想,如果我一跃而入,跳进了这片林海,那我就会安然无恙地到达彼岸,
我会发现我懵然无知的事物。
但是我那时才十八岁,我的伙伴们与我同龄。我们没有纵身跳过这片半空之中,
没有在这片美国黄松的树顶摔得粉身碎骨。我们纷纷下山向宿营地进发,我们只字
不提我们受到的诱惑。诚然我的伙伴都不是饶舌之辈。帕舍科?布朗奇和那位瑞典
人都不是学富五车的名流,也不是口若悬河、爱耍贫嘴的人,然而现在,在眼下,
在这间救生处病房,为什么这片冷杉林海又重新卷来,展示在我眼前?这种呼唤是
什么意思?
我刚刚能抽空去观赏那片瓦蓝的冷杉林,那个叫我坐以待毙的死亡心声又在我
耳边响起来了。这时在病房里,冷杉林、排成一行的人群都突然消逝了。冥世来客
们离开了救生处。他们难道到食堂去吃东西了,然后再回来?那个死亡的心声抢着
要回答我。听起来它是那么和善,随时打算为我效劳。它说:“你放心,他们答应
会回来再探望你。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回来。”
我讨厌听到这个心声,希望听到我自己的那个心声。这两个在我耳边交替着响
起的心声,到底哪个声音会占上风?一场决斗开始了。
十四、讥笑与吟诗的力量
这又是一个夜晚,我总是那样胆战心惊。我还觉得自己在衰弱下去。那死亡的
心声却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就死了心吧!”它对我说,“医生们始终无法
确诊,否则他们会前来对你说明的。他们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不管了,你看不
出来吗?”今晚,在救生处万籁俱寂,走廊里也寂然无声――当然可怜的比高利诺
先生按动的电铃声却时断时续地响着。“你大概捱过了第三或第四个夜晚吧。你的
体力在衰竭下去。你真的以为你又能熬过一夜?这回你可要开始过一个漫漫长夜了,
你感觉不到吗?”
这个声音我难以驱散,总在我耳边饶舌。“你瞧,”它继续说道,“这不,那
位韩国女护士加兰来了。过一会儿她要吃力地为你换细绳,挂上新的输液瓶,为你
量体温,特别是要抽取你血液中的气体,这一关可不好过,她又会给你苦头吃!她
那大拇指按住你的动脉时会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重。她会提前给你打招呼:‘我这一
针扎下去你会觉得有点疼的。’她说话时嗓音又尖又俗。她真的会把你扎得很疼。
她并不希望你病好。她一心牵挂着她父亲,她打电话到汉城,但没有能找到他。她
花了整整半天,希望能和他通话,向他致以节日的问候――令天是父亲节。她和她
母亲的情夫关系越来越僵。昨天,在来医院值班以前他们还吵了一架。她向和她一
起当班的小姐妹――那个嗓音难听、身材矮胖的贝济埃姑娘倾诉了一切。今晚是这
两个女孩值班,你还得受一场折磨。你不相信吗?”
我真想找一件武器,找出十八般武器来赶走这个邪恶的死亡心声。然而我除了
用嗓子说话外没有别的武器。我需要冥思苦想,找到最简洁的字眼,最明朗的语言,
最有力的辩驳词。于是我用自己的声音,那个为生命抗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你
不要说胡话了,振作起来,镇静下来。你也应针锋相对,嘲笑它一番。对总是拿死
来吓唬你的这只臭嘴乌鸦,你不要客气,回敬它几句。你讨厌它,要它走开,可现
在还没到时候,时机还不成熟。你只要反驳它几句,对它说:再见了,你滚吧!快
滚!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决不要中了这个混蛋的圈套,你就是要比它
高明,不是吗?这些你都司空见惯了!
这可说得不对,我对这些可没有“司空见惯”。对这一点我还没有思想准备。
谁对这一点有思想准备呢?但是我猛地像电感应一样精神抖擞起来,自责着,怒斥
着自己,辱骂自己,蔑视自己,申斥自己,告诫自己。我忍气吞声,听着这些独断
专横、神气活现的教训。但我终于打定主意要在心里暗笑,这是一种狞笑,好像一
个彪形大汉知道站在他对面的这个蠢货不堪一击,而这个对手却想在一场拳击赛中
一拳就把他的脑袋打昏,于是这位大汉不觉哈哈大笑。又好像一名在前线战壕里的
士兵,在敌人向他炮轰两小时后仍巍然屹立,这时他发出了胜利的欢笑。在他四周
只是一个个弹坑和一株株烧焦了的树木。他挎着枪,戴着钢盔单膝跪在战壕里躲着。
周围是尘土飞扬,灰烬满地,泥泞不堪,烟雾笼罩。但是他头脑清醒,处变不惊。
他对自己说:“得顶住,得顶住。这一切马上会平静V来,你立刻就能自卫,甚至能
反击了。振作起来,伙计,再使把劲。振作起来,伙计,这一仗并没有打输。”我
并不因为说了这么几句简单的话,有这么肤浅的想法来为自己壮胆而感到奇怪。这
还算不上什么成熟的想法,而只不过是几句话,几句空洞的话,平平常常的话。再
说我还没有达到这一步,胆敢不自量力地评价我的那段空话有多少份量,有多少独
到之处。我的朋友都是一批聪明人,他们往往会说我只不过是在搞‘小儿科’,在
玩小儿斗嘴,真不能登大雅之堂。他们会说:“这都是少见多怪,不值一提。”但
是我所说的究竟是哪些朋友?他们在哪里?他们中没有一个在我身旁能帮我一把。
我只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举目无亲。于是我心里暗暗好笑,不断地自言自语:“讥
笑它,对它嗤之以鼻。你会脱险的。你会使死神退避三舍。你会啐它一口唾沫。不
是有一群歌手,名叫“操你娘”歌咏队[注]吗?那么你就叫‘嘲笑死亡’歌下。”
我发现,辱骂一番死神倒使我平添了一股活力。讲了这些粗话后,好像在军队
里、在战场上、在体育比赛中那样,使我如虎添翼,勇往直前。羞辱了它一番后增
强了我对死亡的战斗力,磨练了我活下去的意志,不让我的身子听凭死神摆布。
“你当面耻笑这个蠢货吧,好好戏弄她一番,这个臭婊子,她马上就会哑口无
我对自己反复讲了这一铁的事实,使另一个声音无法开口,也使自己摆脱了孤
寂空虚的境地。
我现在竭尽全力来制止那个让我等死的心声再次向我袭来,不让它来盖过我自
己的心声。我得时刻防范着,把它挡在我的身躯之外,决不给它以半点机会溜进我
的嗓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来老调重弹。于是我又开始冥思苦想来自我保护,这可
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因为我正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踽踽独行。我开始在心头分秒不
停、没完没了地复述着那些字眼和语句。如果我能冷静地分析一下我正在设计的那
套应付的策略,我会得出结论,那无异于佛教徒的“吠檀多经”。
一经自我克制、专心致志地复诵一句或几句口诀就能抑制浮现的景象来扰乱我
的心境,使它休想让我陷入万念俱灰的境地。我下意识地在心中反复念起了宗教圣
歌,这使我不会认命,不会气馁,打消了我的空幻虚无之感,也阻止我堕入梦幻光
影的世界。那梦幻泡影世界,我已逐步识破了它的真面目,决不能让它有半点可乘
我念的“吠檀多经”包罗万象,无所不含。荒诞不经的遐想就在那天晚上使我
诗兴勃发,一首首诗歌,一行行诗句,旧时读过的断篇残简,我那浅陋知识中的一
鳞半爪,像火车出轨后行李箱被摔破时东西弄得满地狼藉一样,都林林总总地塞满
了一脑子。而且随着这些诗文章节的出现,一些人名地名不知什么原因从什么地方
一齐涌了出来。
这种现象周而复始地出现,对一个名字我总要复述一白遍,然后再将另一个名
字复述一百遍。反复吟诵一段诗后又吟哦另一段。这种现象无缘无故地交替出现,
确实莫名其妙,最后竟然冒出一个我素昧平生的人的名字:克里斯朵夫?德?蓬菲
利。我抑扬顿挫、半唱半念地复诵着这个名字,在每个章节上都停一拍:克里斯―
―朵夫(我的重音落在“大”字上)?德?蓬菲利。
这样一念“克里斯朵一夫一夫一夫?德?蓬菲利”竟然使我的虚无飘渺之感冰
消瓦解,中间的原因却不得而知。然而为什么非得追究其中的原因呢?还有,我念
了不知道几百遍,甚至上千遍,却念出了一本我从未读过的书名。我自己也不敢肯
定,是否所念的书名正确无误――《撑裙圆舞》,难道这里面也有原因可讲?这种
现象抑制了我的心声,使它不再喋喋不休。我本来已江郎才尽,这种现象加给我的
灵感也很有限,但使我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一种怪癖,把字拆开,变成一首宗教圣歌,
一句咒语:“撑一裙一圆一舞”。
这一下我又一发而不可收拾,去反复吟诵圣歌或咒语几百遍,但久而久之,就
觉得不耐烦了,思想开起了小差,意识开始朦胧,在懵然无知中会突然从一个个字
眼转到一句句诗歌,而且是一首首节录的十二行诗歌。然而每首诗我只能背出两三
句,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实际上,这有点像诗词中的败笔,木工所留下的木屑和刨花。
应该抛却家园、果园和花园。
对匠人雕琢迷的盆盆碗碗、坛坛罐罐也不该
还有一句是:
既然岁月只在你嘴中,
留下一星半点火灭后的冷发。
再有一句是:
金酒沉醉、万家灯火的巴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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