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跳一打开网页 自动跳游戏戏中我打到三百却显示以前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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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来了个老外客户,我们买了十斤荔枝送他。想不到他回酒店后,一晚上把十斤荔枝全吃光,现在发烧了。所以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意思是:你要是一天吃三百颗荔枝,很可能挂在岭南回不去了。
分享了糗事
听说是,今年荔枝代饭是吃不起了……
回复219楼:今年荔枝少
回复 218楼:难怪广州还那么贵
回复217楼:3到五块
回复 216楼:你们那卖多少钱一斤?
回复213楼:[嘿嘿][嘿嘿]我们果农都是赶早起来摘荔枝,一来怕晚了人家不收,二来怕晒。早上四五点起来到地里,荔枝就是早餐了。
回复 214楼:很正常,每个人体质区别很大,荔枝产区也经常有孩子吃多了去医院挂水的事情发生,有些果农也不吃很多,我一北方人却可以一天吃上十几斤吃饱为止
回复 207楼:可是我隔壁店的珊珊她女儿确实是吃荔枝中毒了
回复 212楼:也许是有人凭空想象的,也许是今年刚有的招我们没看到过……反正今年荔枝贵我是当饭吃不起了!
回复211楼:不奇怪。但是打药我真没见过。见过有伙计装袋装保鲜剂的有
回复 209楼:长途的大多要用泡沫箱,高州的荔枝不用泡沫箱只加冰最远的是运到武汉,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的运输都是泡沫箱,三千公里以上的还要用冷柜车
回复 70楼:运过长途荔枝的司机告诉你在到批发市场前只浸一下冰水然后加冰运输的,至于你们那里的零售商有没有再加工泡什么药那就不知道
回复208楼:我们不装泡沫箱,基本上是纸箱,走珠三角。泡沫箱有的装冰,但是不装药。很少装泡沫箱
回复 89楼:你去哪看你们那用泡沫箱运输的泡不泡水???不过那只是冰水,不是药水。
回复 114楼:不要凭空想象这网上造谣,荔枝在包装运输前是拿冰水泡一分钟,目的是降温,然后加冰装泡沫箱运输的,这过程我多次全程目睹过,而且我最喜欢吃过了水的,因为凉了更甜,还有,我多次荔枝当饭吃,一天吃十几斤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个在于个人体质的区别
回复 175楼:五岭以南,主要是两广,你地理没学好
回复 191楼:是泡沫箱加冰运输的,冰化了而已,这个俺知道
回复 21楼:牛逼
啥呀,荔枝一股烂香蕉味!!难吃死啦!!
一颗荔枝三把火,当时诗人听不太懂当地方言,就有了这个误会。。。
卧槽!吃二斤荔枝压压惊……
吃荔枝会发烧??我只知道有人会上火而已。一次能吃十斤这哥们胃口好大啊,我吃了四五斤就撑得受不了,闹肚子水的感觉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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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再给他送几个美女过去让他降降火啊
老虎,你在海珠哪里?
回复 2楼:贝贝好文采
回复 169楼:完了
你赶快去岭南吧
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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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90楼:这么严重啊!唉,早知道上糗百卖荔枝,给你们直寄好了。
回复 74楼:你是广东的,离产地近。不泡正常。离产地远的就泡了。你以为你不泡全世界人都不泡了?
回复 40楼:确实泡。河南这边都泡。泡过的能放一周呢
回复 5楼:[流鼻血][流鼻血]
回复 2楼:啪啪
回复 2楼:这个评论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上火啊
妈的 。。卖了20斤。吃一天根本停不下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可爱多]
唉,我说不能带皮吃的吧!你们偏不信!
回复 163楼:人家主要是连皮吃的!
回复 47楼:发东北基本要放冰袋,泡沫箱的
回复 93楼:不提议连皮咬,因为荔枝害虫多,从花到成熟至少5次药。如果是高效能药还没所谓,碰到低效能的,没挥发掉的就麻烦。我家荔枝出口的,要过深圳海关检疫的一只碰高效能药,我都不敢连皮吃。
回复 127楼:小时候少零吃,家里有荔枝树,我们都是一日三餐当饭吃的。别说5斤,就十斤还真不是问题
回复 2楼:坟头草用帮你拔点不,太高了。。。
回复 162楼:好专业
真他妈好吃
我就想问问,岭南是指哪些地方?
回复 4楼:我请你吃火腿肠
回复 2楼:再来颗呗[嘿嘿]
荔枝上火,,小时候吃多了,
我家种荔枝的,现在天天吃,吃多了就免疫了,没事。
回复 5楼:神!!
回复 166楼:卧槽,是不是真哒,好紧张好激动,我是不是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艾玛,激动的语无伦次了,是不是该先感谢糗百,感谢黑衣大葛格感谢糗友感谢楼主,不行不行,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啦,艾玛,赶紧吃颗荔枝压压惊![汗]
主要没吃狗宋
荔枝不是凉的吗?不降火吗?怪不得每次吃几斤荔枝第二天大便都拉不出来。只能用手抠
回复 2楼:恭喜你被黑衣大格阁选中直播吃荔枝。
我可以吃很多,
过节的时候公司发了一箱粽子一箱荔枝,基本都送人了。吃不完,不敢多吃
我觉得可能和荔枝没关。吃什么吃十斤不得撑死啊
荔枝含糖量约为16.6%,且大部分为果糖。果糖会刺激胰岛素的分泌,有可能引发低血糖反应,出现头晕、心慌、脸色苍白、昏厥等低血糖症状。如果一次吃得过多,尤其是空腹食用,容易使人产生低血糖反应。一般成人控制在每日300克以内,选择在两餐之间吃更安全。
第一次吃荔枝,吃多了,流鼻血了,人生第一次流鼻血。。。
回复 89楼:所以我現在都不買濕身荔枝,只買干干的那種!那种
我吃荔枝就不会上火
回复 17楼:吃完荔枝要喝一碗盐水!这样就没事啦
回复 2楼:贝贝好久没有出场了,看糗百都失去意义了
十斤……三斤足以让你进医院了!!!!十斤可真的要挂掉回不去了
回复 2楼:这下凑足300颗了
我能说小时候拿来当饭吃吗
你们当地没有避免吃荔枝上火的方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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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别说10斤,100斤我也能消灭,有没有怼的?
其实是一啖荔枝三把火
表示昨天晚上网吧通宵吃了三斤的飘过!
十斤不算什么,小时候拿荔枝当三餐
回复 2楼:有才
还有一只荔枝三把火的说法,意思就是荔枝是热性,吃多了会上火
吃三颗荔枝开车,就酒驾了
回复 127楼:我六斤,除皮其实没多少,你吃不下不代表别人,小朋友
最多一天内吃掉3斤多荔枝
回复 2楼:啪
回复 133楼:温州香蕉都放防空洞里,自然熟,
回复 135楼:嘿嘿
表示怎么吃都没压力,从小吃到大
回复 2楼:对,专心吃荔枝,别分心
回复 132楼:你是专门来气我这爱吃的吗?
说来说去,水果蔬菜还是吃本地产的当季东西,新鲜也适合人的体质
回复 128楼: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用空调,我身边有认识以前是批发香蕉的,加催熟的东西然后开空调或者生火,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屋子香蕉全黄了
回复 131楼:不爱吃,[奸笑]
回复 126楼:好吧~
回复 128楼:真是智障,说的你见多识广一样,等你遇到了再来评价
回复 89楼:这个是真的
回复 119楼:真是弱智,现在香蕉用空调催熟,谁会傻耕耕用化学品。更不要说有味道。
别十斤,就五斤,谁来吃的下,有赏!都少吹,你胃才多大
回复 125楼:我以前去过,姐姐嫁广东,家里好多的,前女友以前也嫁广东,家里也很多,
回复 124楼:话说去不了啊~就看你们吃
回复 121楼:去广东吃新鲜的吧
回复 2楼:贝贝丫头没读幼儿园,你已经吃了303啦
女的不是都喜欢吃香蕉吗
我们这儿荔枝来的都是冰块保鲜的怎么破?内陆啊~人家说在水里泡着的那种不能买,冰的或者干的可以
一啖荔枝三把火,当年的苏轼听不懂方言
回复 61楼: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还有香蕉也用药水催熟的,上次我买的香蕉就一股化学品的味道![鼻孔有点痒]
回复114楼:这个我也不清楚了!不过荔枝是少吃为好!这个不可否认的!
各位,可以沾盐水在吃
回复 108楼:不!她在说她胖!!!
回复 2楼:666
回复 109楼:现在的荔枝小贩一般都用水泡的,那水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反正我同事的女儿吃了半斤中毒去挂了一个礼拜的水
同事家小孩吃荔枝中毒了
回复 102楼:炫富[哀怨]
拿荔枝皮煲水给他们喝,很快就会好,吃荔枝时就酱油或盐水吃就不会上火了!
荔枝上火,要吃狗肉下火
我家就是果园的!回来到现在少少也吃了五六十斤了!你的解释吓得我不敢再看糗百特
回复 2楼:你是在炫耀你有钱吗?
边吃荔枝边开车边和交警打招呼
回复 100楼:你那不是疝气就是鞘膜积液
回复 102楼:吃多了不好,而且容易犯困瞌睡
回复 2楼:都怪楼下,害我也跟着数!!!
人家那是新鲜的,买来的都泡过水的,
一天吃三斤。也没啥关系啊!
我都是一箱一箱买 基本三天干完!
回复 2楼:我给你剥好的那个不算了?
荔枝龙眼是上火
回复 4楼:我提供3颗长了23年的荔枝。
回复 32楼:哇,新名词,好高级哦~不愧是大学僧
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的好不!
回复 34楼:我看见过,也卖过
一斤荔枝有三十颗吗
别黑荔枝好不好?是你不会吃,记住连皮咬
外国没荔枝吗?
回复 2楼:只想知道吃完那颗压惊的荔枝 你是否还健在
回复87楼:好吧,那庆幸我们不做这种。[嘿嘿][嘿嘿][嘿嘿]像我们这么有良心,做生意地道的商人不少了普及一下,我们高州地区的荔枝都不泡药水的,全部是装干货。赞一个![嘿嘿][嘿嘿]
生意吹了吧?
回复 34楼:肯定有泡藥水的荔枝,我最近就買到,以往買的擺雪櫃兩天就黑黑的,上次買的因為胃口不好,擺5、6天雪櫃還跟新鮮買回來一樣,我不敢吃,都丟了。
回复 79楼:香肠得烤过才好吃
回复 2楼:还活着吗
回复 4楼:先剥皮
回复 2楼:我这还有两颗,一起给你压压精!
别人就吃了299个而已
回复 2楼:也是个人才[流鼻血][流鼻血]
回复 4楼:一看你就是小气的人,我就不一样,外加香肠一根
哈哈哈哈,我今天也买了十斤
回复 2楼:已经299颗了,还要在吃一颗压压惊。你应该说以后吃荔枝不看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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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去同学家,她家好多荔枝,装五十斤米的那种袋子,我和另一个同学一大早吃完了半袋。啥事没有
回复 28楼:你搞错了,荔枝不需要这样。我是广东人,你别乱猜!
硬是不懂还装懂,荔枝是拉到市场批发的,批发时摘除就行,荔枝变色看你会不会收了,一般我们都选绿带红的,通风好就没事,雨水天一般跑的时间短
回复 50楼:龙眼也上火。
吃多了上火
回复 61楼:还摘除,你爬大货车车厢里摘?不用药水两天就开始变色5天绿皮的都能变黑皮,少量短途运输怎么着都没事,大量长途运输都是人家处理好的,要不然运到几千公里外你告诉买家这是黑皮荔枝?又没说是你用的药也不是毒药你急个毛。
我吃得玩!但买不起那么多
没人告诉你吃多了要喝一碗盐水吗?
有这么夸张吗?记得以前买几斤荔枝也是一两天就吃完了啊
十斤就发烧了?我在老家,吃几十斤怎么没事?
我觉得有可能是老外在吃荔枝的时候没扒皮,直接吃了
有次吃多了荔枝,上火流鼻血
只听说过吃完荔枝开车被扣12分的。
回复 2楼:你数错了,桌下还有一个荔枝皮
回复 49楼:泡你妹啊,我倒了这几年也没听过泡药水,荔枝只要表皮没水,通风运输,四到五天没有事,有的通风不好会起霉菌,摘除就好,只有香蕉听装车时要不通风,到消费者手上在放一段时间才卖,不懂装懂
回复 2楼:正好300颗了,你还好吗?
我也吃过十斤的,一块钱一斤广东真便宜,打着电脑,你能想到鼻血飙出来的样子么[再见咯]
主要是你们给他买的太多了,这事主要是怪你们
回复55楼:对啊!所以你说的香蕉也不是泡什么防腐药水啊!只是洗一下催熟乙烯而已!哪里来的泡药啊!
这句诗正确解释是:一天吃荔枝三百多颗的话,你就走不了了只能在岭南地下长居了
回复 51楼:很多热带和南方水果也一样,都是青着摘下来用催熟剂催熟,要是熟了再摘到两三千公里外再到消费者手里都得坏了。
回复 52楼:当饭吃了几十年现在才知道荔枝有病毒[流鼻血][流鼻血][流鼻血]
吃到饱为止
荔枝吃多了容易得病毒性疱疹
回复49楼:香蕉是肯定要泡过水的,但是不是药水,是催熟的乙烯。香蕉要是想正常熟,摘下来没理它,扔半个月都还是青色的。不是保鲜用的
荔枝上火,楼主你肯定是故意的,怎么不买龙眼
回复 48楼:这就不知道了,但珠三角到东北不停的跑得接近两天正常需要三至四天,像香蕉荔枝泡药很正常要不然到嘴里都是烂的了,就是看卖到远方泡的药水质量咋样,有些药水基本没啥毒性都是公开使用的。
回复47楼:我们发货去珠三角,半夜有外省的车也是当夜拿货拉走的,没说要泡的,不知道怎么说
回复 34楼:像东北这地方荔枝运来至少3天了,你肯定知道荔枝能保存多长时间!
你这是谋杀啊!他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就要弄死他
回复42楼:那不知道了,我们这边都是当天直接干爽包装当晚走的,没见过湿包装的
回复 2楼:都是些人才啊
哦哦,神般的吃货啊
回复 34楼:外地就不一样了
可能你们离产地近吧。荔枝不好存储,像我们离的远的,都会泡药水,电视上都说了,泡过的宜存储卖相好。
我吃过三斤,像发烧一样感觉,但不热
回复 2楼:299加1你完蛋了
不是吹,我一次能吃四斤!
回复 32楼:哈哈哈,毛蛋这词会火
美味不可多贪
回复 28楼:泡?你泡过?你见泡过?荔枝易长虫,长的时候的确有定期打药。但是熟了就不会再打。这个是很客观的。但是人家收荔枝去都是直接干爽上包装的,没有你说的泡药的。一般当天上午收购下午包装夜里出市场,第二天就到你们手上了,哪里有时间泡?
很可能挂在岭南回不去了……[嘿嘿][嘿嘿][嘿嘿]
回复 4楼:兄弟,你这不是荔枝,你这是毛蛋啊
最喜欢的水果
回复 21楼:现在的荔枝壳都是化学药水泡过的,喝了挂的更快
作为岭南人,建议吃荔枝一次不超一斤,一天不超三斤
我从小吃荔枝大的,吃饱都没事
让我再笑一会儿
回复 17楼:前几天吃了1斤也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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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是我和尼克参加一场义演的镜头,我身穿一件长礼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上去跟眼下短发的模样更相似了几分。
“这节目太无聊了。”我说。
“哦,我倒觉得这节目一点儿也不无聊。”葛丽泰说着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
我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傻蛋,居然让这两个人进了门,居然还认定自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可是他们这些家伙有着一身难驯的野性和填不饱的胃口,惯于利用人们的弱点趁虚而入,而我在这一行却只是个新手。说到填不饱的胃口,还有人在后院养美洲狮,在起居室养黑猩猩呢,等到有朝一日葬身在宠物的利爪之下,那他们一定也会想到“填不饱的胃口”。
“你们介意吗……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可能太阳晒多了,我想。”
杰夫与葛丽泰看上去有几分错愕,又有几分恼火,于是我有些纳闷自己是否会错了意:难道他们并没有一丝歹意,是我自己多心了?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个思路。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杰夫说。他们慢吞吞地走出了我的小屋,杰夫顺路拿走了他的啤酒,过了片刻,我听见葛丽泰的木屋里传来埃伦o阿博特声嘶力竭的控诉:“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能解释一下……?”
“我为什么非要跟这里的人亲近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自个儿安生待着?如果事情露馅儿,我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暗自心想。
绝对不能让人揭开我的身份,要是一旦露馅儿,我会一落千丈变成世上最可恨的女人。眼下我是一个美丽、善良、难逃厄运、身怀六甲的可怜人,在一个自私自利、满嘴谎话的浑蛋手底下吃尽了苦头,到了露馅儿的那一天,我就会摇身变成一个满腔怨气的毒妇,利用全体美国公民的一片好心占便宜。到时候埃伦o阿博特会在一期又一期节目上对我开火,火冒三丈的人们会打电话给埃伦倒苦水:“埃伦呀,这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千金,人家为所欲为,一点儿也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我觉得应该把她一辈子关起来不见天日——关进牢里!”没错,人们就会这么说。对于装死诬陷配偶该判什么罪,互联网上查不到统一的说法,但我心知公共言论一定十分毒舌,事情穿帮之后,无论我再施展什么手段补救——甘心供养孤儿也好,亲热地搂抱麻风病人也好——我在撒手人寰后都会落下一个“毒妇”的骂名,人们会说“还记得吧,那毒妇装死陷害了自己的丈夫呢”。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成真。
几小时后,我正在一片漆黑中浮想联翩,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温柔的敲门声,那是杰夫在敲门。我左思右想一阵还是开了门,准备为先前的无礼道个歉。杰夫正一边揪自己的胡子一边瞪着我的门垫,随后抬起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多萝西说你正在找工作。”他说道。
“没错,差不多吧,我确实在找活儿干。”
“今天晚上我倒是有份活儿,给你五十块。”
艾米o艾略特o邓恩才不会为了五十美金劳动大驾离开木屋呢,但莉迪亚(要不然是南希)需要工作,我只能答应下来。
“只要几个小时,给五十块。”他耸了耸肩膀,“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所以想着给你个活儿干。”
“什么活儿?”
“抓鱼。”
我原本认定杰夫这家伙会开一辆皮卡,但他居然领着我到了一辆闪亮的福特两厢车前。这款车型看上去就让人心碎,壮志凌云但囊中羞涩的大学毕业生们会买上一辆这样的车,成年男子实在不该开这款车。我身穿一条背心裙,在裙下按杰夫的吩咐穿了一套泳衣。(“别穿比基尼,穿你那套泳衣,能让你自如地游泳的那一套”,杰夫吩咐道。我还从未在泳池边发现过杰夫的身影,但他居然对我的泳衣一清二楚,这既让我感觉有些飘飘然,又有几分心惊。)
我们驾车越过树木丛生的山峦,杰夫没有关上车窗,路上的尘土扑上了我的一头短发,眼前的一幕仿佛是某个乡村音乐视频中的镜头:身穿背带裙的女孩将身子探出车窗外,在一个红色之州捕捉着夏夜的微风。我放眼能够看见星星,杰夫一路上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在一家高悬湖面的餐厅附近,杰夫停下了车。这家卖烧烤的餐饮店还挺有名,因为该店出售巨大的纪念酒杯,而且店里的酒有些难听的名字,比如“鳄鱼之汁”、“大口雷霆”之类,我对这事一清二楚,因为湖岸边到处浮沉着人们扔掉的纪念酒杯,一个个花里胡哨的酒杯上破了一道道口子,上面印着该店的标志——“鲶鱼卡尔店”。“鲶鱼卡尔店”有一块高悬在水上的平台,食客们可以从机器里取上满满一把猫粮给鲶鱼喂食,他们脚下的水中可有上百条大鲶鱼张着嘴巴等着吃呢。
“我们究竟要干什么,杰夫?”
“你来网鱼,我来宰鱼。”他迈步下了车,我跟着他到了后厢,里面装满了冷却箱,“我们把鱼放在冰上,再卖出去。”
“你说‘再卖出去’,可谁会买偷来的鱼?”
杰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仿佛一只慵懒的猫,“我有各色各样的主顾。”
我顿时回过了神,杰夫跟“灰熊亚当斯”之类弹着吉他、爱好和平的人压根儿不沾边,他就是个小偷小摸的乡巴佬,还打心眼里巴不得自己略有几分深度。
他取出一具兜网、一盒猫粮和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桶。
我本人丝毫不想牵扯进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但眼下我扮演的那个角色却对此很有几分兴趣。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在盗鱼卖鱼的团伙里插上一脚?眼下我所扮演的角色颇有几分胆色,自从离开人世以后,我就又变得胆气十足了。曾经让我嫌恶惧怕的一切和曾经束缚我的枷锁都已离我而去,眼下我所扮演的角色几乎什么都敢干,一个无踪无影的“幽灵”就是这么自由。
杰夫与我下山走到“鲶鱼卡尔店”的露天平台下,又迈步爬上了码头,这时一艘名叫“吉米o巴菲特”号的汽船嘟嘟响着从旁驶过,引得水波在码头周围荡漾起来。
杰夫把兜网递给了我,“我们行动要快,你赶紧跳下水兜住鱼,然后把网拿上来给我,不过到时候网会很沉,鱼还会在网里扭来扭去,你要当心些,千万别叫出声,出什么岔子。”
“我不会叫出声,但我可不想下水,我在平台上就能捞到鱼。”
“那你至少要脱下裙子吧,不然会把裙子弄湿得一塌糊涂。”
“没事儿。”
杰夫看上去恼火了片刻,他是老板,我是小工,可目前为止我还不肯听他的话,不过随后他便稍稍转过身三两下脱掉了上衣,又把猫粮递给我,却一直不肯转过正脸来,仿佛正在害羞。我拿着猫粮盒子到了水边,顷刻间成百条鲜鱼拱着闪亮的背脊涌了过来,一条条鱼尾巴疯狂地劈波斩浪,一张张鱼嘴凑到了我的脚下,鱼儿乱哄哄地扭作一处吞着猫粮,随后又像训练有素的宠物一样抬起面颊向我讨食。我拿着网朝鱼群中央一舀,接着一屁股坐到码头上,以便借力把网拉上来。我猛地抬起兜网,网里满满当当装着好几条滑溜溜有胡须的鲶鱼,正在拼命挣扎着奔回水中,一张张鱼嘴在网格间开开合合,害得渔网不停晃动。
“把网抬起来,抬起来,小妞!”
我将膝盖垫在兜网的手柄下,任由渔网悬在空中,杰夫向前赶上几步,一把捉住了一条鱼。他的两只手上都裹着毛巾布手套以便抓鱼,随后把手挪到了鱼尾附近,像甩一根棍棒一般拎着那条鱼,一下子把鱼头甩在码头边上砸得稀烂。一片血花跟着四散炸开,一溜血珠刷啦啦地滑过我的双腿,还有一大块肉溅在我的头发上。杰夫把鱼扔进桶里,又熟练流畅地抓住了另一条。
我们哼哧哼哧地忙了半个小时,捞上了整整四网鱼,我的胳膊变得不再灵活,一个个冰柜也塞得满满当当。杰夫拎起空桶从湖中舀了一桶水,把一团糟的鱼内脏冲进了湖里,鲶鱼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些倒霉的弟兄,码头被清理得非常整洁。他又把最后一桶水倒在我们两人血淋淋的脚上。
“你干吗要砸烂鱼头?”我问道。
“受不了那副受苦受难的模样。”他说,“你要去水里泡一下吗?”
“我没事。”我说道。
“你这样子可别上我的车,拜托了,赶紧去水里泡一下吧,你身上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自己倒还不觉得。”
我们奔下了码头,向附近布满礁石的沙滩跑去。水面刚刚没到我的脚踝,杰夫已经迈着稀里哗啦的大步奔向水中,一跃跳进了湖里,拼命地挥动着双臂。等到他游远以后,我立刻解开了身上的腰包,用背心裙团团裹住腰包放在水边,又在上面放上我的眼镜。我一步步没入水中,温暖的湖水拍打着我的大腿,拍上了小腹和颈脖,我屏住呼吸沉入了水里。
我游得又远又快,还在水下憋了好一会儿,以便提醒自己活生生溺死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心知,如果必要的话,我倒是下得了手结果自己的性命。等到浮出水面长吸一口气时,我看见杰夫正快速奔向岸边,于是只好像一条海豚一样匆匆向腰包游去,手忙脚乱地爬上了礁石,刚好比杰夫快上几步。
[1]《欲望号街车》的女主角,又译白兰琪。——译者注尼克o邓恩
事发之后八日
刚刚和汤米通完电话,我立刻打给了希拉里o汉迪。如果我“谋杀”艾米是一场谎言,汤米o奥哈拉“强奸”艾米也是一场谎言,那希拉里o汉迪“跟踪”艾米为什么不是一场谎言呢?变态狂也并非一日之间长成的,说不定当年威克郡学院朴素的大理石厅就是艾米初试啼声的地方。
希拉里o汉迪一接起电话,我便冲口说道:“我是尼克o邓恩,艾米o艾略特的丈夫,我真的必须跟你谈谈。”
“为什么?”
“我真的急需更多信息,关于你的……”
“千万不要说‘友情’两个字。”从希拉里的口吻中,我仿佛听出了一抹愤怒的笑容。
“不,我不会说那两个字,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说法。我打电话找你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太太眼下的处境跟你有一丝一毫关系,但我真的很想打听一下你们之间的往事,我想听听真相,因为我觉得你有可能会帮我揭开……艾米的某种处世风格。”
“什么样的风格?”
“惹恼她的人都会遇上大祸。”电话里传来了希拉里沉重的呼吸声,“要在两天前,我根本就不会和你讲话。”希拉里开口说道,“但前一阵我和一群朋友在一起喝饮料,一旁的电视正开着,屏幕上出现了你的镜头,讲的是有关艾米怀孕的事。我周围的人都对你火冒三丈,打心眼里恨你,那时我就想:‘我明白个中滋味。’艾米并没有死,对吧?我的意思是,眼下她还只是失踪吧?根本没有找到尸体?”
“没错。”
“那我就来跟你说说高中时的艾米吧,也说说当时发生的事,你等一下。”我原本可以听到电话那头正在播放卡通片的声音,顷刻间却突然没有了动静,接着有人发了几句牢骚,又有人说了一句“到楼下去看电视,乖乖地下楼去”。
“那是一年级的时候,我来自孟菲斯,但其他所有人都来自东海岸,这种感觉很怪异,很格格不入,你明白吗?无论语言也好,服饰打扮也好,威克郡学院的所有女孩都好像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倒不是说大家都瞧不起我,只是我……有几分战战兢兢,当时艾米却是众星捧月,我记得所有人在第一天就知道她的大名,每个人都在对她议论纷纷,她可是‘小魔女艾米’呀,我们都是读着那些书长大的,再说她又那么光彩四射,我的意思是,她……”
“是的,我明白。”
“很好。没过多久艾米就开始留意我,有点儿罩着我的意思,她开玩笑说自己是‘小魔女艾米’,而我是她的老搭档苏茜,于是她开始把我叫作苏茜,其他人也很快这么叫开了。当时我也挺乐意,我是说,我就是个小跟班:如果艾米渴了,我就给她递上一杯饮料;如果她需要干净内衣,我就帮她把衣服拿去洗。你再等一等。”
这时我又听到头发擦过听筒的声音,此前玛丽贝思已经把家里所有相册都带了过来,以防我们还需要一些照片,她给我看过一张艾米和希拉里的合影,照片中的两个人脸贴脸笑着,因此眼下我能想象得出希拉里的模样,她和我太太一样有着一头金发,但容貌比艾米逊色几分,长着一双算不上清澈的淡褐色眼睛。
“杰森,我正在打电话呢……给孩子们几根冰棍就行啦,办这点儿事没那么难吧。”
“对不起,现在我们的孩子不在学校,我的丈夫从来就不知道如何照顾他们,所以我才不过跟你打十分钟电话,他就摸不着头脑了,抱歉。因此……那么,对,我当小苏茜当了几个月:八个月、九个月、十个月……这段时光美好极了,我们就像死党闺密一样,每时每刻都形影不离,随后突然间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情,我知道她有点儿心烦。”
“什么事?”
“我和艾米在秋季舞会上遇到了一个兄弟学校的男生,第二天他打电话找我,却没有找艾米,我敢说那是因为他不敢惹艾米,但不管怎么样……几天以后出了期中成绩,我的分数比艾米稍好一点点,但差别实在很小。没过多久,我们的一个朋友邀请我到她家一起过感恩节,她邀请的是我而不是艾米,我敢肯定这也是因为大家不敢惹艾米,艾米不是很容易相处,人们总感觉在她面前不能掉以轻心,免得在她眼里掉价。但我能感觉到事情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我看得出艾米心里十分恼火,尽管她嘴上死活不承认。
“艾米开始支使我去办一些事情,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从那时起她就在一步一步地下套陷害我了。她问是否可以把我的头发染成和她一样的金色,因为我的头发有点儿灰,如果亮几分的话看上去会美得要命。接着她开始抱怨自己的父母,她倒一直在埋怨父母,但当时她动了真格,总念叨她的父母只爱虚幻的‘艾米’,不把她当作有血有肉的人来爱,因此她想给父母捣捣乱。她开始让我恶作剧地打电话骚扰她家,告诉她父母我是新的‘小魔女艾米’,有几个周末我们还坐火车去了纽约,她吩咐我站在她家外面,有一次还让我跑上前去告诉她妈妈一些鬼话,比如我要除掉真艾米以便取代她之类。”
“你都乖乖照办了?”
“在还没有手机和网络之前,女孩子们就会这样胡闹嘛,用来打发时间。当时我们总爱恶作剧,都是些蠢得不得了的事情,就是要和对方比个高下,比比谁更胆大更作怪。”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艾米开始疏远我,变得冷冰冰的,当时我觉得……我觉得她不再喜欢我了,学校里女孩们对待我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儿古怪,我不再受人欢迎,这倒也无所谓,但后来有一天校长却叫我去见她,因为艾米出了一场骇人的意外,不仅扭伤了脚踝,弄折了手臂,还摔断了肋骨,她从长长的楼梯上摔了下来,声称是我推了她。你等一等。”
“现在赶紧下楼去,走!下楼去,下……楼。”希拉里说,“对不起,我回来了,养孩子就是让自己遭罪。”
“这么说,艾米声称你推了她一把?”我问道。
“没错,艾米说是因为我脑子出了……毛病,一心一意迷上了她,巴不得成为苏茜,后来我又不甘心仅仅只当苏茜,非要当艾米不可。一时间,艾米支使我在过去几个月里做的那些事情通通成了她手里的证据。不消说,她的父母曾经看到我在她家附近鬼鬼祟祟地出没,我还和她的妈妈搭过话。我的头发染成了金色,身上穿的衣服正好和艾米的衣服登对——那是我和她一起逛街时买下的,但是我口说无凭。她的朋友全都声称艾米在上个月怕我怕得厉害,总之一派胡言,我看上去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的父母还对我申请了限制令。当时我一直在维护自己的清白,但我的处境已经惨不忍睹,巴不得离开那所学校,因此并没有反对学校开除我的学籍,当时我一心只想摆脱艾米,我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居然狠得弄断了自己的肋骨,我被吓得透心凉——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竟然一手布下了这么一个局,把朋友、父母和老师都耍得团团转。”“她闹这么一场不过是因为一个男孩、几个分数和一次感恩节的邀请吗?”
“搬回孟菲斯大约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打印出来的,上面没有签名,但显然出自艾米之手。信上一条又一条列满了我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全是些离奇的控诉:下了英文课居然忘记等我,该错犯过两次;居然忘记我对草莓过敏,该错犯过两次……
“我的天哪。”
“但我觉得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艾米想让人们相信她完美无缺。既然我们成了朋友,我也就开始见识到她的真面目,而她并非完美无缺。你明白吗?她十分聪明、迷人,优点数不胜数,但她同时也有控制欲和强迫症,经常弄出些大惊小怪的闹剧,还有点儿爱撒谎。我其实受得了这样的真相,但她自己受不了,只不过因为我知道她并非完美无缺,她就要除掉我,因此这让我对你有几分好奇。”
“对我好奇,为什么?”
“朋友之间可以看到彼此的大多数毛病,夫妻之间却能够见识到彼此最不堪的方方面面,如果她为了惩罚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朋友就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要是遇上一个傻到把她娶回家的男人,她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呢?”
当希拉里的一个孩子拿起电话分机唱起童谣时,我挂断了电话,随后立即给坦纳打了个电话,向他转述了我跟希拉里和汤米的对话。
“这么说我们手里就有几个故事了,很妙,事情一定会妙得很!”坦纳说道,但从他的话听起来,事情却压根儿不是太妙,“你有没有安迪的消息?”
我还没有从安迪那里听到一点儿消息。
“我派了一个自己人在她住的公寓大楼里等她,”坦纳说,“我的手下行事十分小心。”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手下。”
“其实我们真正的出路是找出艾米。”他没有理睬我的话,却自顾自地接了口,“我真想象不出她这样的女人能藏多久,你有什么想法?”我想象着艾米正站在一家临海豪华酒店的阳台上,身披着跟地毯一般厚重的白色长袍,一边小口喝着上等的蒙特拉谢葡萄酒,一边在网上、电视或小报上观望我一步步走向绝境。身为艾米o艾略特o邓恩,她正在参与自己的葬礼,看着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品尝着一片狂喜之情,我有些好奇艾米是否意识到她自己盗用了马克o吐温书中的桥段。
“在闪念间,我觉得她身处某个临海的地方。”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感觉自己活像个装神弄鬼的灵媒,“不行,我没有任何想法,她在哪里都有可能,除非她自己决定现身回来,不然的话我们别想找到她。”
“要艾米自己乖乖回来么,似乎不大可能。”坦纳恼火地喘着气,“我们还是先设法找到安迪瞧瞧她的想法吧,眼下我们可没有太多回旋的余地。”
一晃到了晚饭时间,太阳也下了山,我又独自一个人待在了阴气森森的家中。我一直在揣摩艾米说过的谎话,寻思着她身怀六甲是否也是谎话之一。我已经算过了,艾米和我之间时不时会有男女之事,确实有可能会让艾米怀上孩子,但她一定知道我会这么盘算。
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这也是一个谎话,那它一定是用来伤我心肝的。
我一直以为艾米和我会开枝散叶,因此当初我便心知自己会娶艾米,因为我总是想象着我们两人一起抚养孩子的情景。我记得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时,我正从位于纽约基普斯湾的公寓步行前去东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途中经过方方正正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眼见无数国家的国旗正在风中飞扬。“孩子会喜欢这个地方,”我心中暗自想道,这里有五彩缤纷的颜色,让人忙着在脑海中将每一面国旗与国家对上号。这是芬兰,那是新西兰,好似一抹微笑伴着一只眼的是毛里塔尼亚的国旗。紧接着我回过了神,那个会喜欢国旗的宝贝并非某个不相干的孩子,而是我与艾米的孩子。他会拿着一本旧百科全书摊手摊脚地卧在地板上,那一幕恰似我以前的模样,但我们两人的宝贝不会孤零零独自一个人,我会躺在他的身旁,领他一步步周游旗帜之海——听上去,这与其说是周游旗帜之海,倒不如说是周游烦恼之地,不过话说回来,我父亲对待我就是满怀着一腔烦恼,但我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我想象着艾米跟我们一起卧在地板上,在半空中蹬着双脚,正用手指出帕劳的国旗,那面旗鲜明的蓝底上有一个离中心不远的黄色圆点,必定算得上最讨艾米的欢心。
从那时起,我那想象中的儿子就变得有血有肉起来,简直躲也躲不开(有时候是个女儿……但大多数时候是个儿子),我也时不时深受难以摆脱的父爱之苦。婚礼过后几个月,有一天我嘴里叼着牙线站在药柜前面,恍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想要宝宝的,对吧?我应该问一问,还用说吗,我当然应该问一问。当我拐弯抹角含含糊糊地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艾米嘴里倒是说当然啦,当然啦,有朝一日会要宝宝的,可每天早上她还是在洗脸池前把药丸吞下了肚。三年来,她每天早上都服药,而我一直绕着这个话题敲边鼓,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裁员后,开枝散叶似乎有了希望。我们的生活不再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天吃早餐时,艾米从烤面包上抬起头说“我停用避孕药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她的避孕药停用了三个月,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们搬到密苏里州后不久,她便约好了医生为我们采取相关医疗措施。只要动手开了个头,艾米可不喜欢拖拖拉拉,“要告诉医生,我们已经试孕一年了”,她说道,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那时我们已经罕有肌肤之亲,但两个人仍然觉得该要个孩子,要宝宝是理所当然的嘛。
“你也必须出力,到时候你必须献出精子。”在开车驶往圣路易斯的途中,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讲话为什么要用这种腔调?”
“我只是觉得到时候你只怕不肯屈尊,你这人通身都是傲气,自我意识又强烈。”
我身上确实交织着自傲和自我两种特质,相当让人讨厌,但在生育医学中心,我却尽职尽责地钻进了那个奇怪的小房间。该房间专门用于自慰,此前已有数百个男人进去过,为的只是打打手枪放上一炮,敞开“水龙”灌注精液之海(有时候,我会把俏皮话当作自慰的武器)。
房间里放着一张裹有塑料套的扶手椅、一台电视和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色情读物和一盒盒纸巾。从书中女子身上各处的毛发看来(没错,是上下两处毛发),那些色情读物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货色,也并未色情到十分露骨的地步(从这一点又可以引申出一篇妙文:谁来挑选生育医学中心使用的色情读物呢?谁来决定哪些读物可以让男人们把事办了,又不会让屋外的一众女人蒙羞呢——屋外可有一位位女护士、女医生,还有内分泌紊乱却又满怀希望的妻子)。
那间屋子我前后去了三趟(生育中心想要多备几份精液),可是艾米却压根儿没有采取行动。她本该开始服药,但她就是一拖再拖,死活没有服药,将要身怀六甲的人是她,宝宝会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因此我忍了几个月不去催她,私下里留心着瓶里的药有没有变少。一个冬日的夜晚,几瓶啤酒下肚以后,我迈开步子嘎吱嘎吱地踏着家里的楼梯,脱下沾雪的衣服,蜷到床上躺在艾米的身边,把脸颊凑近她的肩膀,呼吸着她的气息,用她的肌肤暖着我的鼻尖,低声把话说出了口:“艾米,我们生个孩子吧,我们生个孩子吧。”但她居然一口拒绝了我。我原本以为她好歹会有几分担心紧张,几分战战兢兢,嘴上说:“尼克,我会是个好妈妈吗?”结果她却干净利落地吐出了一声冷冰冰的“不行!”。那句话说得波澜不惊,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只是对此事失去了兴趣而已。“因为我发现重活累活全都会落到我的头上,”她讲出了道理,“尿布啦、约医生啦、管孩子啦,到时候都会是我来干,你不过时不时露个脸,当个讨人喜欢的爸爸。我得挑起担子好好教育他们成人,你却会给我拆台,到头来孩子们打心眼里亲近你,却打心眼里讨厌我。”
我告诉艾米她这番话并非事实,但她不信,我又告诉她我不仅仅是想要一个孩子,我还需要一个孩子,因为我必须知道我可以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我可以让这个小生命感觉永远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向他敞开,无论前路将有多少风雨;我可以成为一个跟我爸爸不一样的父亲,我可以养育出一个跟我不一样的小小男子汉。
为此,我恳求艾米,她却不为所动。
一年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是诊所的通知:如果该诊所没有收到艾米与我的消息,就会把我的精液处理掉。我把那封信堂而皇之地摆在餐桌上,算是公开向艾米开火,三天后却看见那封信躺在了垃圾箱里,那是我们两个人最后一次就这个话题过招。
当时我跟安迪已经偷偷交往了几个月,因此没有资格觉得失望,但这仍然挡不住我的心痛,也挡不住我做白日梦:我还梦想着我和艾米会有个宝贝儿子呢,我已经一心迷上了他,而且艾米和我生出的一定是个格外出众的宝贝。
那几只提线木偶正用一双双带有戒意的黑眼睛打量着我,我从自家的窗户望出去,一眼看见屋外挤满了新闻车,然后我迎着温暖的夜色踏出了门:是时候出门逛逛啦。说不定有个小报记者偷偷地跟在了我身后,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压根儿不在乎。我穿过小区,沿着“河间大道”走了四十五分钟,然后上了高速公路——这条公路正好从迦太基的中央拦腰穿过。这一段路到处是滚滚的声浪和烟雾,我足足走了半个小时,途中经过不少汽车经销店,看见店里的卡车摆放得好似一道道诱人的甜点,还经过不少连锁快餐店、酒品店、便利超市和加油站,一直走到通向市中心的出口匝道,整段路上连一个步行的人也没有遇到,只有身边呼啸而过的汽车中露出一个个隐约的身影。
此时已近午夜,路过“酒吧”时我动了心想要进去,可惜里面的人潮让我望而却步,眼下“酒吧”里必定待着一两个记者吧,反正我这样的记者就会这么干。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又确实想去某家酒吧里逛一逛,融进人堆中间找找乐子,出口闷气。于是我又迈开步子走了十五分钟,到了市中心另一头的一间酒吧,那间酒吧比“酒吧”便宜些,吵一些,也朝气活泼一些,周六晚上总能在卫生间里看见人们呕吐物。跟安迪玩作一处的家伙就会光顾那家酒吧,也许还会拖上安迪一起去寻开心呢,要是能在酒吧里撞上安迪,那就算是我鸿运当头,至少能远远地从屋子另一端细细揣摩她的心情;如果她不在酒吧里,那我至少还能喝上一杯。
我把酒吧搜了个遍,没有看见安迪的身影。尽管我戴着一顶棒球帽盖住了半边脸,一路穿过酒客群时却还是撞上了好几次心惊的时刻,有人猛地扭头对着我,瞪大眼睛想要看个究竟:“是那个家伙!对吧?”
此时正值七月中旬,我说不好自己到十月的时候会不会成了穷凶极恶的化身,被一些没品位的家伙用来当万圣节装扮的角色:他们会披上一团金发,在胳肢窝下夹上一本《小魔女艾米》。据玛戈说,她已经接到好几个人电话询问“酒吧”是否发售相关的正版 T恤(“酒吧”并不发售相关的正版T恤,谢天谢地)。
我找了个座位,又找酒保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保的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他定定地凝视了我很长时间,看上去正在寻思是否要给我酒喝,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在我面前放下了一个平底小玻璃杯,鼻翼还跟着扇了一扇。我掏出钱包,他充满戒意地伸出一只手拦住我,“我不想要你的钱,请自己留着吧。”
我没有理睬他,还是扔下了几张现钞,那家伙说的真是混账话。
我招呼他再上一杯酒,他却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又朝着正跟他聊天的女人斜过身子,片刻后她装作正在伸懒腰,暗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一边合上嘴一边点点头,意思是说“就是他,尼克o邓恩”,于是酒保再也没有现身。
这种时候不能呼天抢地,也不能采取铁血手段骂一句:“嘿,傻瓜,你到底要不要给我上杯酒?”人们既然已经把你当作混账,你可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长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在这种关头只能乖乖忍气吞声,但我并不打算起身走人,而是对着面前的空玻璃杯坐着,假装正在苦苦地思索。我先查了查一次性手机,以防安迪打过电话——她并没有打过;随后我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玩了一会儿单人纸牌,假装玩得全神贯注。这事该怪到我太太的头上,是她害得我在自己的家乡都没法喝上一杯。上帝呀,我真是打心眼里恨她。
“你刚才喝的是苏格兰威士忌吗?”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年龄跟安迪差不多,是个亚洲人,长着一头及肩的黑发和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您说什么?”
“你刚才喝的是什么酒,苏格兰威士忌吗?”
“是呀,没法子……”
这时她已经动身到了酒吧的另一头,脸上灿烂的笑容透露出几分求助的意味,正在设法吸引酒保的目光:她还真是一个惯于吸引眼球的小妞呢。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端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拿去喝吧。”她吩咐道,于是我照办了,“干杯。”她边说边举起一杯滋滋冒泡的透明饮料,我们碰了杯,“我可以坐这儿吗?”
“其实我待不了多久……”我边说边打量着周围,确保不会有人正用手机摄像头对准我们。
“那好。”她耸耸肩露出一缕微笑,“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是尼克o邓恩,但那样也太无礼了。顺便说一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眼下你的名声可实在不太好听。”
“多谢你,眼下是……呃,是个诡异的时刻。”
“我可没有开玩笑,你知道人们怎么评价法庭上的‘犯罪现场调查’(CSI)效应吗?所有陪审员都已经看过太多CSI剧集,害得他们相信科学可以证明一切!”
“没错。”
“嗯,我觉得也存在一种‘毒夫效应’,大家看过的真实罪案节目都太多了,里面的丈夫总是凶手,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就会认为案件中的丈夫正是坏蛋。”
“说得太对了,”我说,“谢谢你,简直说得丝毫不差,再说埃伦o阿博特……”
“让埃伦o阿博特见鬼去吧,”我那位刚刚结识的朋友说道,“她整个儿是一套变态的法规戒条,只不过披着女人的皮囊,心里恨死了男人。”她又举起了酒杯。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再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吗?”
“这名字太妙了。”
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丽贝卡,有一张掏出来就能用的信用卡和一副千杯不醉的酒量。(“要不要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她来自爱荷华州的马斯卡廷,那个小镇也位于密西西比河畔,丽贝卡本科毕业后搬到纽约以写作为生(这一点也跟我一样),已经在一家婚尚杂志、一家面向上班族妈妈的杂志,还有一家少女杂志当过编辑助理,结果这三家杂志在过去几年中纷纷关门大吉,因此丽贝卡眼下正为一家名叫“迷案缉凶”的博客干活,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采访我,“只要让我乘飞机去迦太基就行……那些大牌电视网还没有拿下他,但我肯定能从他那儿挖到真材实料!”见鬼,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还真是让我击节赞叹呢。
“我一直跟其他人一起守在你家外面,接着又跟到了警局,后来想要喝上一杯,谁知道却偏偏见你进了这家酒吧,真是妙极了。这事有点儿蹊跷,对吧?”她一直在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金圈耳环,几缕秀发掖在了耳后。
“我该走了。”我已经快要口齿不清了。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呢。”丽贝卡说,“我不得不说,你居然独自一个人出了门,身边不带一个朋友,也没有人给你撑腰,还真是胆大包天哪,我敢打赌一路上大家没给你多少好脸色看吧?!”
我耸了耸肩膀,示意那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压根儿不认识你,人们还是会对你的一切言行指手画脚,你在公园被手机照的那张照片就是个例子。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可能跟我差不多:父母和老师教育我们对人要有礼貌,不过谁想听真相呢,大家只想……把你逮个正着。你知道吧?”
“大家对我指指点点是因为某些模子正好能套在我身上,这一点真是让我受不了。”
她闻言挑高了双眉,两只耳环微微颤动。
我想象着运筹帷幄的艾米正在某个神秘的地方(鬼知道她在哪儿)细细地打量着我,不肯漏掉一个细节。这世上有哪一幕景象在落入她的眼帘后可以改变她的心意,让她罢手不再发疯呢?
接着我开了口:“我的意思是,大家觉得我与艾米的婚姻朝不保夕,但事实上,就在她失踪之前,艾米还费心为我策划了一场寻宝游戏呢。”
艾米会喜欢以下两条路中的某一条:第一,我乖乖地受点儿教训,坐上电椅了结一条小命;第二,我乖乖地受点儿教训,然后用配得上她的方式爱她,当一个又听话又忍气吞声的软骨头。
“那是一场奇妙的寻宝之旅。”我边说边露出一抹微笑,丽贝卡摇摇头,微微皱起了眉,“我的妻子每年都为结婚周年纪念日操办一场寻宝游戏,游戏里的一条提示会指向某个特别的地方,我会在那里找到下一条提示,以此类推,艾米她……”我千方百计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最后还是揉揉眼睛了事,酒吧门上的时钟显示此时是午夜十二点三十七分,“在失踪之前,她已经藏好了寻宝游戏的所有提示,我说的是今年的寻宝游戏。”
“然后她就在你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失踪了。”丽贝卡说。
“我全靠那个寻宝游戏才撑到了现在,它让我觉得跟她亲近了几分。”
丽贝卡闻言掏出了一台摄像机,“让我来做一场关于你的采访吧,摄像采访。”
“真是个馊主意。”
“我会给这场采访加上前因后果,”她说,“这不正好给你救急吗,尼克,我发誓,眼下你非常需要把故事讲全。来吧,就说几句话。”
我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
“把你刚才说的那几句再说一遍就行,我不是开玩笑,尼克,我跟埃伦o阿博特大不一样,我可是跟埃伦o阿博特对着干的,你需要我。”她举起了摄像机,摄像机上的小红灯凝视着我。
“说真的,把摄像机关掉。”
“拜托帮我一把吧,要是采访到了尼克o邓恩,那我的职业生涯可就变成了一条康庄大道,你也积了大德。行行好吧?又没有什么坏处,尼克,只要一分钟,真的只要一分钟,我发誓,一定会有助于打造你的形象。”
她指了指附近的一个卡座——我们可以躲在卡座里,避开所有看热闹的闲人。我点了点头,我们一起重新落座,那盏小红灯始终追着我不放。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问道。“跟我讲讲寻宝游戏吧,听上去很浪漫,有几分古怪离奇,但又十分柔情蜜意。”
要把故事讲好,尼克,讲给公众听,也讲给脑子有问题的太太听。我暗自心想:“现在我是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终有一天能把她找出来。我是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是个好人,大家会站在我这边。我不是个完美的人,但我的妻子十全十美,从现在开始我会非常非常听话。”
对我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比装出悲伤的模样更容易一些。以前我已经说过,我是个见得光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当准备好把肚子里的话说出口时,我却仍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所见过的女孩没有一个比我太太更酷,有几个男人敢夸这种海口:‘我把生平所见最酷的女孩娶回了家’。”我说道。
你这该死的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回家吧,到那时我就可以结果你的性命。艾米o艾略特o邓恩
事发之后九日
我一觉醒来便感觉一阵心惊,颇有些不对劲,一个念头在顷刻间涌上心头,仿佛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劈过:千万不能让人在这里发现我。警局的调查进展不够快,我手里的钱却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杰夫和葛丽泰已经开始留心我的动静,再说我身上闻起来还有股鱼腥味。
杰夫的举止有几分蹊跷,昨晚他居然急匆匆地向海岸线赶去,奔向我捆好的裙子和腰包。葛丽泰也有几分蹊跷,她居然一直盯着埃伦o阿博特的节目不放。他们两个人都让我不由得紧张……难道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刚才的口气听上去倒像是那位记日记的艾米:“我的丈夫真的会杀了我吗,还是我在胡思乱想呢?”此时此刻,我才第一次由衷地为她感到难过。
我往艾米o邓恩失踪案的举报热线拨了两次电话,分别跟两个人聊了聊,报料了两条线索。接电话的志愿者似乎对它们丝毫不感兴趣,因此很难说那两条线索什么时候才会送到警察手中。我心情郁郁地驾车驶向图书馆:我必须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必须用漂白剂把所住的木屋清洗干净,擦掉所有指纹,用吸尘器处理掉所有毛发,抹掉艾米(还有莉迪亚和南希这两重身份)留下的痕迹。离开这里我就安全了,就算葛丽泰和杰夫确实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只要没有办法把我逮个正着,我就不会有事。艾米o艾略特o邓恩恰似传说中那令人垂涎却又难觅踪迹的雪怪,而葛丽泰和杰夫不过是两个乡下骗子,他们那套含糊其词的说法立刻就会穿帮。低头走进寒气入骨又空空荡荡的图书馆时,我打定了主意:今天我就要动身出发。图书馆里有三台电脑没有人用,我要上网去查查尼克的消息。
自从守夜那天以来,有关尼克的新闻就日复一日地出现在媒体上,把同样的事实说了一遍又一遍,炒得也越来越热,却压根儿没有爆出任何新料。不过今天的形势有点儿不一样,我在搜索引擎中键入尼克的名字,发现相关博客火爆得不得了,因为我那位喝醉酒的丈夫居然做了一场离谱的采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妞操着一架摄像机在一间酒吧里录下了采访全程——上帝啊,这傻瓜蛋还真是永远也学不乖呀。尼克o邓恩的视频告白!!!
尼克o邓恩:醉后吐真言!!!
我的一颗心简直蹦到了嗓子眼儿,看来尼克又跳进了自己挖的陷阱。
这时视频加载完毕,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尼克的面孔,睁着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喝醉的时候他就会变成这副德行),歪着嘴角露齿而笑,嘴里正说着我,那副人模人样的架势看上去还挺开心。“我所见过的女孩没有一个比我太太更酷,”他说,“有几个男人敢夸这种海口:‘我把生平所见最酷的女孩娶回了家’。”
我的胃微微抽了一抽,我倒没料想到他会这么说,乍听之下差点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到底酷在哪里呢?”担任采访的女孩在镜头外问道,声音听上去又尖又活泼。
尼克开始大谈特谈寻宝游戏,一会儿说寻宝游戏是我们两人的传统,一会儿说我总是把那些笑死人的私房话记在心头,一会儿又说寻宝游戏是我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件宝物,因此他一定要把寻宝之旅走完,这是他的使命。
“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到达了终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谁让他一直在压着人群发出的喧闹声说话呢,待会儿他会回家用温盐水漱漱口——他妈妈总是逼他这么做,如果我在家里陪他的话,尼克就会让我去烧水加盐,因为他从来都把握不好盐的分量,“寻宝之旅让我意识到……许多事。她是世上唯一一个能让我吃惊的人,知道吧?至于其他人嘛,我总能算出他们会说些什么,因为大家的口径都差不多。大家都看同样的节目,读同样的读物,把所有的东西都回收再用,但按照艾米的标准,她自己就算得上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她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力。”
“你觉得眼下她在哪儿呢,尼克?”
这时我的丈夫低头凝望着自己的结婚戒指,伸手捻了它两次。
“你还好吧,尼克?”
“要我说真话吗?其实我感觉很糟糕,过去我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太太,简直错得一塌糊涂。我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对我来说不算太晚,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也不算太晚。”
“这么说来,在感情方面你已经快撑不住了?!”
尼克抬眼凝视着镜头,“我真希望我的太太回到我身边,我真希望她就在这里。”说完他吸了口气,“我不太会表达心底的情感,这一点我自己清楚,但我确实爱她,我不能让她出事,她一定要平平安安才行,我欠她的还有许多许多没有还呢。”
“你欠她什么没有还?”
听到这话他笑出了声,即使到了此刻,我仍然觉得他那懊恼的笑容让人心动。在往昔美好的时光中,我曾经把那笑容叫作“脱口秀之笑”,那时尼克会低下眼神匆匆一瞥,一边漫不经心地伸出拇指挠挠嘴角,一边轻轻一笑——就在开口讲述一桩血案之前,迷人的电影明星也常常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我欠她什么你管不着,”他笑着说,“我欠她很多,以前我没有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艾米和我度过了一些难熬的日子,而我……我居然罢手不肯再经营婚姻生活了。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无数次听人说过这句话‘我们罢手不再经营婚姻生活了’,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一段婚姻将走向末路,千百回里也难得遇上一次例外,但我居然还是撒手不再努力把日子过好。捅娄子的人是我,我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尼克看上去有些睁不开眼睛,说话带着鼻音,看来不仅仅是喝得略有点儿醺醺然,而是再喝上一杯就会酩酊大醉,他那粉色的双颊也透出几分酒意。我的指尖顿时泛上一片红潮,不由记起尼克的肌肤在喝下几杯鸡尾酒后会有些发烫。
“那你会怎样向她补过?”镜头在这时抖了抖,担任采访的女孩正伸手去拿她的饮料。
“说到我要怎样向她补过嘛,首先我要找到她带回家,这一点毋庸置疑。接下来呢,从现在开始,不管她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照办,因为在走到寻宝之旅的终点时,我的太太简直让我五体投地,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清过她的真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确信自己该做些什么。”
“如果此刻你可以跟艾米说上话,你会告诉她什么呢?”
“我爱你,有朝一日我会找到你,我会……”
我可以断定他马上就要开口说出丹尼尔o戴-刘易斯在《最后的莫希干人》影片中的台词:“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我会找到你。”尼克才不会放过顺手恶搞电影对白的机会呢。我能感觉到那句话到了他的嘴边,他却一口把话咽了下去。“我永远爱你,艾米。”
他的话听上去真是肺腑之言,压根儿不是我丈夫惯常的作风。
三个胖得不得了的山里人驾着电动踏板车排在我前面,害得我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喝上早间咖啡。踏板车的两侧露出他们气势汹汹的肥臀,可这群人居然又点了一份“满福堡”,我可没有说瞎话,在这家麦当劳里,我前面的队伍真的排了三个驾着踏板车的人。
其实我还真的不在乎,尽管计划出了点儿小小的岔子,我却颇有几分雀跃,真是有些蹊跷。尼克的视频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反响好得令人惊讶。人们谨慎地站在了光明的一面,“也许这家伙并没有动手杀妻吧”,这是人们对该视频最常见的评语,简直一字不差,因为尼克一旦卸下心防流露真情,一切便昭然若揭了。但凡看过视频的人都不会相信尼克是在演戏,他那套言行可不是蹩脚的业余水平演出。我的丈夫爱着我,换句话说,至少昨天晚上他还爱着我。我住在一间寒酸的小木屋里,房间闻上去像是发霉的毛巾,我本人又正在盘算着让他遇上一场大劫,他却从心里爱着我。
当然啦,我清楚这么点儿情意还不够分量,我不能改变计划。但那则视频让我暂时罢了手,毕竟我的丈夫已经完成了寻宝之旅,同时陷入了爱河,再说他确实十分苦恼——我发誓,我看到尼克的一边脸上长了一块荨麻疹。
我到了自己的小屋,恰好撞上多萝西在敲门,她那被热汗濡湿的头发齐刷刷地往后梳,好似华尔街上油嘴滑舌的家伙。多萝西有个习惯,她经常猛地抹一把上嘴唇,然后舔掉手指上的汗水,因此当多萝西转身面对我时,她的嘴里正吮着一根食指,仿佛吮着一根奶油玉米棒。
“总算见到你啦,你这开小差的家伙。”她说。
这时我想了起来,我还欠着木屋的租金呢,足足两天。一念及此,我差点儿笑出了声,谁能想到我也有拖欠租金的一天哪。
“对不起,多萝西,十分钟内我会带上租金去你那儿。”
“我还是等着你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说不好会不会继续住下去呢。”
“好吧,那你欠我两天的租金,八十美金,谢谢。”
我闪身进了小屋,解下腰包。今天早上我在床上数了数现金,花了很长时间一张接一张地派着美钞,好似正在跟钞票曲意周旋,结果发现我手里竟然只剩下了8849美金,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过日子还真是费钱呢。
我开门将现金递给多萝西(现在只剩下8769美金了),一眼望见葛丽泰和杰夫正待在葛丽泰家的门廊上,眼睁睁地看着现金从我手中到了多萝西手中。杰夫并没有弹吉他,葛丽泰也不抽烟,他们似乎只是为了把我打量得清楚些才站在那条门廊上。他们两人一起向我挥挥手,嘴上说着“嘿,亲爱的”,我也软绵绵地挥了挥手,关上门开始收拾行李。
在这个世界上,我曾经拥有许多东西,相形之下,眼下我拥有的一切少得奇怪。我既没有打蛋器,也没有汤碗;床单和毛巾倒是有几条,但我压根儿没有一条像样的毯子。我有一把剪刀,全靠它才能对自己的头发大开杀戒。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微笑,因为当年我跟尼克住到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他居然还没有自己的剪刀。他没有剪刀,没有熨斗,没有订书机,我记得当时还问他没有剪刀哪里算得上文明人,结果他说他当然算不上文明人,说完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我,把我扔到床上扑了上去。当时我在哈哈大笑,因为那时候我还扮演着“酷妞”的角色呢,当初的我会哈哈笑出声来,而不会寻思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一把上得了台面的剪刀,那就千万不要嫁给他;我会这样劝告姑娘们,要是嫁给他的话,结局好不到哪里去。
我把衣服叠好收进小背包:那是三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个月前我买来藏在了逃跑用的车里,免得还要从家里带。我又朝背包里扔进一把旅游牙刷、一把梳子、日历、润肤露、值不了几个钱的泳装,还有先前买好的安眠药——想当初我还打算吃下药投水自杀呢——行装眨眼间就收拾好了。
我戴上乳胶手套擦掉了所有的痕迹,清理掉下水管道中残留的毛发。我并不觉得葛丽泰和杰夫识破了我的身份,但万一他们真的发现了我是谁,那我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我一边清理一边暗自心道:“这就是你一时松懈造的孽,这就是你不肯时时盘算弄出的结果,你活该被抓个正着,谁让你干了这种傻事。要是你在前台留下毛发怎么办?要是杰夫的汽车或葛丽泰的厨房有你的指纹怎么办?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有可能把一腔忧心抛到脑后呢?”我想象着警方把小木屋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好似电影中的特写:镜头聚焦在一根孤零零的头发上,我的一根头发正在泳池的水泥地上飘飘荡荡,等待有朝一日将我推进火坑。
紧接着我又转念一想,还用说吗,鬼才会来这个地方找你。警方最多就是听见几个小骗子的满嘴空话,说他们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见到了艾米o艾略特o邓恩本人,她在一家又廉价又破烂的汽车旅社中。就凭这番说辞,只怕警方还以为几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为了出风头在讲大话呢。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听上去满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架势——有些家长就会带着这种风雷之势敲孩子房间的门,紧接着把门猛地推开,仿佛在说“怎么着吧,这可是我的地盘”。我正站在屋子中央寻思该不该应门,屋外却又传来了一阵砰砰响。此时此刻,我算是悟到为什么许多恐怖电影里会用神秘的敲门声来渲染气氛——那砰砰声简直令人心惊。你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方人士,但你心知自己一定会打开那扇门,你会跟我一样冒出一个念头:要是门外是个坏蛋,人家还会敲门吗?
“嘿,亲爱的,我们知道你在家,拜托开门呀!”
我脱掉乳胶手套开了门,杰夫和葛丽泰正站在门廊上,背对着阳光,面孔上笼着一层阴影。
“嘿,你这俏妞,让我们进屋吧?”杰夫问道。
“其实,我……我正要去找你们哪。”我装作一副正烦得满头包的模样,仿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要走啦,要么明天动身,要么今天晚上,家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得回去一趟。”
“你说的是路易斯安那州那个家还是萨凡纳那个家?”葛丽泰说,看来她和杰夫聊过我的事。
“路易斯……”
“管它呢,”杰夫说,“让我们进屋待上片刻,跟你道个别。”
他迈开步子向我走来,我想要尖叫几句或者“砰”一声关上门,但又觉得这两种对策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表面假装一切安好,心里暗自希望不要出事。
葛丽泰进屋后关上门靠在上面,杰夫信步走进小小的卧室,又优哉游哉地逛到了厨房里,一边东拉西扯地聊着天气,一边动手打开门和橱柜。
“你得把这地方清理干净,不然的话多萝西只怕不肯退你押金,她可是个斤斤计较的老顽固。”他说着打开冰箱,瞄了瞄冷藏格,又瞄了瞄冷冻格,“漏下一罐番茄酱也会被扣押金,这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番茄酱又放不坏。”
他打开壁橱把我已经叠好的寝具抬了起来,抖了抖床单,“我每次都会抖抖床单,瞧一瞧里面有没有袜子、内衣之类的玩意儿。”他说。
他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跪下来把它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看上去你手脚很麻利嘛,什么东西都没有漏下。”他说着面带微笑站起身,伸手掸了掸牛仔裤。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到底在哪里,亲爱的?”
“什么东西在哪里?”
“你的钱啊,”他耸了耸肩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嘛。”
葛丽泰在我身后一声不吭。
“我只有几十块钱。”
“鬼才信哪,”杰夫说,“你在哪儿都是用现金付账,就连租金也是,葛丽泰还亲眼看见你拿了一大笔钱。乖乖地把钱交出来,那样就没有人再拦着你,我们几个从此各走各的。”
“我要报警了。”
“去报警呀!悉听尊便。”杰夫抱着双臂摆出一副等待的架势,把两只大拇指夹在胳肢窝里。
“你的眼镜是用来糊弄人的,镜片压根儿没有度数。”葛丽泰说。
我一声不吭地盯着葛丽泰,暗自希望她能打退堂鼓。面前这两个人看上去紧张得很,他们说不定会突然改变主意,声称他们不过在虚张声势逗我玩,然后我们三人就会一起笑上一场,心照不宣地打个马虎眼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
“再说你发根那里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那可是金发,比你染的破烂颜色要漂亮得多,你染的是什么玩意儿啊,简直活像仓鼠的毛色,顺便说一声,你的发型也难看得要命。”葛丽泰说,“你一定是在掩人耳目,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躲一个男人,不过你可没胆子打电话报警,还是乖乖把钱给我们吧。”
“是杰夫让你这么干的吗?”我问道。
“是我让杰夫这么干的。”
我迈步走向正堵着门的葛丽泰,“让我出去。”
“把钱交出来。”
我挺身要去拉门,葛丽泰猛地把我推到墙上,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捂上了我的脸,另一只手拉起我的裙子一把扯下了腰包。
“住手,葛丽泰,我可没有开玩笑!住手!”
她那带着汗味又热辣辣的手掌捂着我的面孔,捏住了我的鼻子,一根手指甲从我的眼睛上擦过。她把我推到墙上,我的头顿时嗡嗡作响,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不过话说回来,这场架打得倒是悄无声息。
我的一只手上还抓着腰带的带扣,但有一只眼睛正在狠命地流泪,我无法看清楚再还手,于是她没花多久就掰开了我的手,指甲挠得我的指节火辣辣地疼。她又推了我一把,打开拉链翻了翻钞票。
“我的天哪,”葛丽泰说,“好像有……”她边说边数,“不止一千块,还不止两三千块。见鬼!你他妈的抢银行啦?”
“她说不定真抢银行了呢,比如挪用公款之类。”杰夫说。
要是眼前一幕是一部电影场景,尤其是出自尼克之手的电影,那我就会一巴掌摁上葛丽泰的鼻子,把她往地板上一摔,摔得她头破血流又人事不省,接着挥拳打翻杰夫,但事实上我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开打,再说面前还有两个人,为这点儿钱拼命似乎也不划算。我会朝他们两个人冲过去,他们会攥住我的手腕,而我只能像个孩子般挥着一双粉拳给他们挠挠痒,嘴里不痛不痒地骂上几句,说不定还真会惹恼了他们,最后把我狠狠地揍上一顿。我还从来没有挨过打,想到别人要动手伤我,我简直怕得要命。
“你尽管去打电话报警,去吧,给他们打电话。”杰夫又重复道。
“去死吧。”我低声说。
“这次真是对不住你了,”葛丽泰说,“接下来的路上你要多加小心,好吧?要是看上去像个独自上路的女孩儿家,正在到处东躲西藏,那可惹祸呢。”
“你不会有事的。”杰夫说道。
两人动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拍了拍我的胳膊。
床头柜上摆着一枚两角五分的硬币和一枚一角硬币,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家底。尼克o邓恩
事发之后九日
早安!此时我正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喜滋滋地看着关于我那场即席采访的网上点评。我的左眼时不时颤动一下,那是花不了几个钱的苏格兰威士忌留下的醉意,不过除此以外,我感觉一肚子心满意足。昨天晚上我投下了第一块香饵,借此把我太太引回家,“对不起,我会向你补过,从现在开始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多么独一无二。”
除非艾米决定现身,不然的话我就倒霉了。至今为止,坦纳手下的包打听还没有查到一点儿消息(那是个瘦削结实、外表整洁的家伙,跟我想象中醉醺醺的侦探相差甚远),我妻子把自己的行踪藏得密不透风。我不得不说服艾米回来,又是放下身段又是拍马屁,只希望能逼她现身。
如果网上评论好歹能预示一丝风向的话,那我的上步棋倒是走得很妙,因为网上的评论很棒,实际上真是棒得不得了:
冷面人终于真情流露!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酒醉吐真言哪!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还有一点,人们不再称呼我“兰斯”了。
我家门外的摄影师和记者们已经颇为焦躁,他们想要那个风口浪尖上的家伙出来说几句话,于是对着我家紧闭的百叶窗大叫道:“嗨,尼克,拜托出来吧,跟我们讲讲艾米。嘿,尼克,跟我们讲讲你的寻宝游戏。”对他们来说,眼下只是一个吸引眼球的热点又起了新一波,但对我来说,眼下的形式却远远好过当初,那时记者们还一个劲地问:“尼克,你杀了你的妻子吗?”
突然间他们又大声叫起了玛戈的名字,玛戈是记者们的宠儿,她可没有长一张不露声色的冰块脸,人们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如果再在她的图片下面加几行解说词,一篇报道可就新鲜出炉了。“玛戈,你哥哥是清白的吗?”“玛戈,跟我们说说……坦纳你来说几句吧,你的客户清白吗?坦纳……”
门铃响了,我躲在门后开了门——我现在这副邋遢相实在见不得人,跟刺猬一样炸了毛的头发和皱巴巴的平脚内裤都大有文章可挖。昨天晚上我在镜头前算是酒后吐真言,只不过略有几分醉意,那副模样还挺惹人爱,但眼下我看上去却十足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我关上了门,只等着玛戈和坦纳把我的智举夸成一朵花。
“千万,千千万万别再这么干了……”坦纳开口道,“你到底是哪根神经抽了疯,尼克?我是不是得把你拴在身边寸步不离?你到底能傻到哪个地步?”
“难道你没有看见网评?大家爱死这一套了。我正在扭转民意,不是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千万不要在摸不清底细的时候干这种事,”他说,“如果她是埃伦o阿博特的手下怎么办?如果她问的不是‘你想对妻子说些什么,讨人爱的甜心’,而是开口问你一些难答的问题怎么办?”他学着女孩的腔调莺声燕语地说着,那张做过美黑的脸涨得通红。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坦纳,我干的可是记者这一行,你好歹得对我有点儿信心,真要有猫腻我还是看得出几分端倪,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
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脚搁在那只不会翻身的搁脚凳上,“嗯,好吧,但你太太当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他说,“安迪当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你的脸颊是怎么回事?”
被坦纳一提醒,我觉得自己的脸颊还在阵阵作痛,不禁扭头望了望玛戈,想让她给我撑撑腰,“你的办法可算不上什么锦囊妙计,尼克,”她一边说一边在坦纳对面坐了下来,“不过你的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反响居然这么棒,但话说回来,你原本也有可能捅个娄子。”
“你们两个人真是太大惊小怪,过了足足九天才盼来一条好消息,我们能好好享受片刻吗?就三十秒钟,拜托?”
坦纳看了看表,“好的,计时开始。”
我刚刚开口,他就冷不丁伸出一根食指,嘴里发出“嘘”的一声,恰似大人们作势让插嘴的小孩噤声。他的食指一寸接一寸地放低,最后落在了表盘上。
“好啦,三十秒时间到了,你享受够了吗?”他顿了顿,以便看看我有什么话说——老师通常也会用这一招,他们会开口问一名捣蛋的学生“你讲够了吗”,然后刻意沉默片刻等学生发话,“现在我们要好好谈一谈,在眼下这个关头,把握时机绝对是关键……”
“我也这么觉得。”
“哎呀,谢天谢地。”他把一条眉毛挑得老高,“我想马上向警方通报柴棚里的东西,尽管普罗大众们都……”
“普罗大众这个词就不用加‘们’字啦,只说普罗大众就行。”我暗自心想——这用法还是艾米教我的。
“……又一次对你看顺眼了。对不起,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又一次对你看顺眼了,而是终于对你看顺眼了。记者们已经找到了玛戈家,要是再继续瞒着柴棚和里面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安心,艾略特夫妇的态度是……”
“艾略特夫妇是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压根儿不要指望。”我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坦纳还是决定不开口训我,甚至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我们得主动出击。”话一出口,我顿觉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怒火烧遍了全身,我已经做好准备投入战场。
“尼克,别风向刚一转好你就觉得自己坚不可摧。”玛戈说,她从手袋里掏出几片强效药塞进我手中,“你得解解酒,今天还要办正事呢。”
“不会出事的。”我告诉她,吃了药丸,我转身面对着坦纳,“我们该怎么办?订个计划吧。”
坦纳说:“棒极了,那我们就这么办:明天接受莎朗o席贝尔的采访,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
“哇,已经定好啦……”说到采访,我简直找不出一个比莎朗o席贝尔更合适的媒体人——她是时下收视率最高的(该收视率是就三十岁至五十五岁的电视观众而言)电视网(电视网的受众面比有线电视更广泛一些)在职女记者(这一点好歹证明我还是能跟女人保持客客气气的关系)。众所周知,莎朗o席贝尔偶尔会在罪案新闻里插上一脚,但只要趟进这潭浑水,她就会变成一副一腔正气的模样。两年前有位年轻母亲因为不停摇晃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导致死亡,为此进了大牢,莎朗o席贝尔激情四射地为这位母亲撑腰,在好几个晚上从法律上一条接一条地替她辩护,眼下那位母亲已经回到位于内布拉斯加州的家乡,又结了婚,正等着生宝宝呢。
“千真万确!视频火爆起来以后,她找上了我们。”
“这么说来,那段视频终究有份功劳嘛。”我忍不住说出了口。
“那段视频给你帮了个很有意思的忙,在视频出来以前,你看上去明显是真凶,眼下看上去却没法一口咬定你是真凶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上去总算摘掉了假惺惺的面具……”
“因为尼克昨晚的举动有个实实在在的目标:把艾米弄回来,也就是说,那是一招攻势。”玛戈说,“而在此之前,尼克的举动不过是任性妄为、毫无诚意的感情。”
我向玛戈露出一抹微笑表示谢意。
“嗯,时时刻刻要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有目的。”坦纳说,“尼克,眼下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大多数律师在这种关头会拦着你,但我却一直想试试这种路数。司法案件中已经到处是媒体的影子,不管互联网也好,Facebook和 YouTube也好,总之时下哪里也找不出毫无偏见的陪审团。当事人还没有踏进法庭,案子已经定局了八九成,那为什么不好好掌控风向,顺势利用媒体呢?!不过这种路子有风险,我希望能够将每个字、每个手势、每条信息都提前计划好,但你的表现必须要自然,要招人喜欢,不然一切都将适得其反。”
“噢,你的要求听上去还真是简单哪,要一步不漏地预先策划,却又要彻头彻尾地真情流露。”我说。
“你在措辞上务必万分小心,而且我们会告诉莎朗,某些问题你会闭口不答。当然她无论如何还是会问你这些问题,但我们会教你怎么说:‘因为办理此案的警方有些偏颇的举动,尽管我非常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眼下却实在无法开口,我真的万分遗憾……’你得说得让人打心眼里信服。”
“活像一只会说话的狗儿。”
“没错,活像一只会说话的狗儿,这狗儿还不乐意去坐牢呢。尼克,莎朗o席贝尔对你青眼相看,我们的前途大有指望,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坦纳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他挺喜欢那句话,那一句堪称他的主题曲。这时他顿了顿,皱起眉头端出一副假装思考的姿态,看来接下来他要补上几句不讨我欢心的话。
“怎么啦?”我问道。
“你必须把安迪的事告诉莎朗o席贝尔,因为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露馅儿。”
“我好不容易开始讨大家的欢心了,你却要我在这关头亲手毁掉一切?”
“尼克,你看我曾经处理过多少宗案子?我向你发誓,无论如何,这种猫腻有朝一日总会露馅儿。如果老老实实地坦白,我们还可以控制局面,你把安迪的事告诉莎朗,然后道个歉,诚惶诚恐地道个歉。你有了一段婚外情,你是个男人,一个脆弱而愚蠢的男人,但你真心实意地爱自己的妻子,你会向她赔罪。你要是接受了莎朗的采访,该节目会在第二天晚上播出,采访内容不得事先泄密,因此电视网在节目预告里不能拿安迪的事做文章,他们只能用‘重大爆料’这个词。”
“你已经把安迪的事告诉他们了?”
“天哪,当然没有。”他说,“我只告诉他们,我们这边会提供一则十分劲爆的消息。因此你就乖乖去接受采访,我们还有大约二十四个小时用来周转,在节目播出之前要把安迪的事和柴棚里发现的东西通通告诉波尼和吉尔平,到时候就说,‘噢,天哪,我们已经把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艾米还活着,她在栽赃尼克!她丧心病狂,一腔醋意,她在设套栽赃尼克!哎哟喂!’”
“那为什么不告诉莎朗o席贝尔艾米在陷害我呢?”
“其一,你要是坦白了跟安迪的地下情并恳求原谅,整个美国都会顺势原谅你,他们会为你感到难过,美国人民喜欢看那些身负罪孽的人开口道歉。但你不能说出真相抹黑你的妻子,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出轨的丈夫埋怨他的太太,还是等下一步再让别人捅出这个消息吧——‘与警方关系密切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尼克的妻子正是诬陷他的罪魁祸首(尼克曾发誓全心全意地爱她)!’那时候可就热闹了。”
“还有什么原因?”
“艾米陷害你的手段很难一步步解释清楚,只言片语可做不到,不适合上电视。”“我觉得有点儿恶心。”我说道。
“尼克,这……”玛戈开口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此事非办不可嘛,但你能想象不得不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昭告天下吗?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而且这一招终究会有效果,我想,想让艾米乖乖回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她想让我当众丢丢脸面……”我说。
“她希望你当众受罚,”坦纳插嘴道,“别说‘当众丢丢脸面’,那样听上去感觉你心里还窝着一肚子委屈。”
“她还希望我公开道歉……”我接着说道,“到时候可就难熬了。”
“趁我们还没有行动,我先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纳说,“把底细全透漏给警方是有风险的,也就是说,告诉警方艾米在陷害尼克是有风险的。大多数警察会锁定某个犯罪嫌疑人,他们压根儿不希望出现别的可能性,因此我们把底细告诉了警方,他们却有可能觉得我们说的是满嘴胡话,还把你给抓起来……我们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警方,他们可以据此在庭上对付我们。”
“嗯,等等,这一招听上去真的十分糟糕,十分失策,坦纳。”玛戈说。
“让我说完。”坦纳说,“第一,我觉得你没看错,尼克,我想波尼骨子里并不相信你是个杀人凶手,她会乐意听一听别的说法,她这个人的名声不错,是个为人挺公正、挺有直觉的警察。我已经跟她聊过,对她感觉挺好,我觉得证据正在一步步地向她证明你是杀妻犯,但她却直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们真的上了庭,我反正也不会亮出‘艾米陷害你’这张牌来为你辩护。”
“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这套说法太复杂,陪审团没有办法吃透。相信我,如果某套说法不适合上电视的话,那它也不适合讲给陪审团听,我们更应该走O.J.辛普森案的路子,讲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办案的警方是群吃干饭的家伙,他们一心盯上了你,警方手里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旁证,等等等等……”
“你这句‘等等等等……’,听上去真是替我壮胆哪。”我说。
坦纳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尼克,陪审团打心眼里喜欢我,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坦纳,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你也不会跟他们一伙。”“那就换个说法吧:陪审团巴不得他们跟我是一伙的。”
眼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狗仔队的眼皮底下,因此玛戈、坦纳和我在一片闪光灯和嘈杂声中离开了家。(“不要盯着地面,不要笑,但也不要露出一副心里有愧的模样。”坦纳指点道,“不要急匆匆地跑,保持平常步速就好,就让记者们尽情地拍照吧,趁你还没有对他们大骂出口赶紧关上家门,到时候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莎朗的采访将在圣路易斯举行,因此我们正前往该城,让我和坦纳的太太贝琪练练手,贝琪曾经担任过电视新闻主播,现在转行当了一名律师,“博尔特 -博尔特”律师事务所用的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名头。
眼前的一幕真是让人后背发寒,坦纳和我的身后跟着玛戈,她的身后又跟着好几辆新闻车,但当圣路易斯那座著名的拱门渐渐冒出地平线时,我已经把狗仔队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一行人抵达了坦纳订下的酒店顶层套房,而我也做好了准备应付采访,心里又一次期盼着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主题曲,以便展现出我迎接大战的一幕又一幕:要是一只一再挨打的受气包有一首自己的主题歌,那会是什么样子?
一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黑人美女打开了门。
“嗨,尼克,我是贝琪o博尔特。
”我还以为贝琪o博尔特是个娇小玲珑、金发碧眼的南方白人美女呢!
“别担心,每个人初次见我都会吓一跳。”贝琪察觉到我的神色,不禁放声笑了起来,和我握了握手,“坦纳与贝琪,我们两个人听上去活像是《学院派官方指南》的封面人物,对吧?”
“改成《学院派手册》就更妙了。”坦纳一边说一边吻了吻她的脸颊。
贝琪领着我们走进一套令人印象深刻的顶层房:阳光透过一扇扇占满整面墙的窗户洒进客厅,客厅的周围各有卧室。坦纳曾发誓,出于对艾米父母的尊重,他不能留在迦太基的“戴斯”酒店,但玛戈和我都怀疑是因为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在圣路易斯,因此迦太基才留不住坦纳。
我们先聊了聊家常,谈起贝琪的家世、大学和职业生涯(她的家世、学历和职业生涯无一不是光芒四射),每个人又都拿了些饮料(饮料是汽水和“克拉玛特”牌果汁,玛戈和我已经认定这是坦纳的一个怪癖,纯属做作之举,他觉得这种风格让自己显得特立独行,恰似我在大学戴无度数眼镜一样)。玛戈和我一屁股坐进了皮革沙发,贝琪则在我们的对面坐下,两条腿叠在一侧,仿佛一条斜杠“/”,既流露出几分韵味,又流露出几分职场风范。坦纳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听着我们的对话。
“嗯,尼克,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好吧?”贝琪说。
“好的。”
“来说说你在电视上的表现吧。除了你那则在酒吧里拍摄的视频,也就是昨晚登上‘迷案缉凶’网站的视频,你的表现实在很糟糕。”
“当初我去平面媒体工作,就是因为我一看见镜头就变成了一张冰块脸。”我说。
“说得一点儿没错,你看上去活像个办丧事的殡葬师,表情僵硬得很,”贝琪说,“不过我倒有一招专攻这个毛病。”
“你是指灌上几杯吗?博客上的视频就是靠了那一招。”我问道。
“酒在这里可派不上用场。”贝琪架起了一台摄影机,“我们还是先排练一次吧,我来扮演莎朗,问一些她可能会问的问题,你则按自己平常的方式回答,那样我们就知道你究竟有多么离谱。”她又放声笑了起来,“等一下。”贝琪身穿一条蓝色紧身裙,一边说一边从一个特大号皮包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这是莎朗o席贝尔常用的打扮。“坦纳?”贝琪说道。
坦纳为贝琪把项链系上,她露齿而笑,“我希望能活灵活现地扮演莎朗o席贝尔,不过我那一口格鲁吉亚口音和我的肤色不能作数。”
“此时此刻,我眼中所见的压根儿就是莎朗o席贝尔本人。”我说。
她打开摄像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呼了一口气,先低头望了望,然后抬起了头,“尼克,此案存在许多纷争,”贝琪用莎朗那副字正腔圆的主播腔调说道,“首先,你能向观众简单讲一讲你妻子失踪那天的情形吗?”
“尼克,这里你只要开口说一说你们一起在结婚纪念日吃了顿早餐。”坦纳插嘴道,“反正结婚纪念日早餐的风声已经漏出去了,但你不要提到当时的时间安排,不要提到早餐之前和早餐之后的事项,要集中火力强调这顿美妙的早餐,那是你和艾米一起共度的最后一餐。 好了,继续。”
“好的。”我清了清嗓子。摄像机正一闪一闪亮着红光,贝琪的脸上露出质疑的神色,“嗯,你也知道,那天正值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当时艾米起了个大早,正在……”
这时贝琪冷不丁伸出了一条手臂,我的脸颊上顿时感到一阵刺痛。
“到底在捣什么鬼?”我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颗樱桃红色软糖躺在我的腿上,我把它捻了起来。
“只要你一紧张,只要你那张英俊的脸蛋变得跟办丧事一样面无表情,我就会‘赏’你一颗软糖。”贝琪解释道。从她那副架势看来,这一切仿佛十分合情合理。
“这一招会让我放松下来?”
“其实还真有效果。”坦纳说,“当初她就是这么教我的,不过我觉得她当时扔过来的只怕是石头。”这时博尔特夫妇对彼此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我已经看得出来:坦纳和贝琪属于那种时时刻刻都爱现的眷侣,他们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主持的脱口秀中。
“现在再来一遍吧,但要在可丽饼上做点儿文章。”贝琪说,“可丽饼是你最爱吃的东西,还是她的心头之好?还有,那天早上你太太为你做可丽饼的时候,你又在干吗?”
“我在睡觉。”
“你买了什么给她当礼物?”
“我还没买。”
“天哪。”她向自己的丈夫翻了个白眼,“那你真的要狠狠地、使劲地、拼命地对那顿可丽饼拍上一番马屁,好吧?再大肆鼓吹一下当天你打算给她买件什么礼物,因为我相信你一定打算买份礼物带回家的,对吧?!”
我们又重新开始练习,我细细讲起艾米与我在结婚纪念日吃可丽饼的惯例(说是惯例还真是牵强),又讲起艾米是如何仔细地挑选礼物,挑出的礼物又是如何妙不可言(此时又一粒软糖恰好砸中我的鼻子,我马上放松了表情),还讲到我这个傻瓜蛋(贝琪给我支招:“要大演特演蠢头蠢脑的丈夫形象”)还在绞尽脑汁寻思着一件令人惊艳的礼物。
“她并不喜欢昂贵的礼物,也不喜欢花哨的礼物。”我才刚刚开口,就被坦纳扔过来的一团纸打个正着。
“又怎么啦?”
“你刚才讲话用了过去式,别他妈的用过去时谈你太太。”
“我知道你和你太太经历了一些波折。”贝琪继续说道。“嗯,这几年光景不太好,我们都失了业。”
“好,不错!”坦纳喊道,“你们都失了业,‘都’字用得好。”
“当初我们搬回密苏里以便照顾我父母,我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我母亲得了癌症,现在已经过世。除此以外,当时我还正在为新工作努力。”
“很棒,尼克,很棒。”坦纳说。
“一定要提到你跟你妈妈是多么亲近。”贝琪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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