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一张是我交通巡警队长张建被虐发的他那里名字后面的符号可以看到,为什么我这里就不行?

  此小说用陈唐CHENTANG这个笔名。
  第一章 苔丝
  我在阿尔彼兹细窄的长街上有一间古董铺,它和所有的古董店一样缺乏光线和亮度。里面高度密集,大大小小的古董货堆了一整个房间,只剩半张被高脚柜挡住的桌子是我用来放电脑的。
  每天这条街走来走去的行人特别多。他们大多都不是来光顾我的。他们往前走,进时装店,进隔壁两家相邻的首饰店,进街角的咖啡店。每到下午四点,我街对面那家古董店的老板,叫姜卡罗,总会不厌其烦地走出他的店铺,赶走几个坐在他门口台阶上抽烟的年轻人,骂上几句粗话:“他妈的!现在哪里还有人懂艺术!”当然,他并不是愤青艺术家,只不过是因为店里没生意。他祖上五代都经营这家古董铺,到了他这一代,气数也差不多了,他本来一直存着卖掉店铺,搬去别的城市的想法,结果有一次山上地震带下来的小余震把铺子里的祖先照片震了下来,他爷爷的照片就那么正好地砸在了他脑袋上。从此之后,他彻底甩掉了卖铺子走人的念头,他认为他如此不积德的念头迟早会要了他的小命。
  但是人呆在一处容易产生被困住的怨念。因为他们不像我,他们也不是我。我买下并决定蹲在这间古董铺子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卖古董。
  我是一名侦探。
  而这条街上的人总有生意可以给我做。
  比如,楼上左转第二户的齐飞太太总愿意出重金找他那只三天两头走失的老猫;四楼右转第一户的菲利普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找我去跟踪比他小二十八岁的老婆,看看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七楼最大的那户住着日本山口先生的情妇,是个俄罗斯女郎,刚收了山口先生送的一枚红宝石古董戒指,又一不小心掉到了楼下。她来找我的时候穿一件蕾丝花边的半透明睡衣,画着极为精致的浓妆。涂了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女烟。
  “你就是开古董店的那个中国人?”她挑了我一眼。
  “对,我叫李如风,你可以叫我风。”
  “你长得不错。我叫¥@%#。”
  “额...”我大概知道她讲了一个俄语名字,但是我一个音都没有听清楚。
  “你可以叫我夏娃。好了,我们入正题。听着,风。那天我的红宝石戒指掉下楼之后,我预测它是掉在了楼下某户的阳台上。”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非常自信地说:“我看到了它掉落的弧度,根据声音判断,应该没落到楼底下去,而是落在了某一楼的平台上。”
  “你确定?楼下找过没有?”
  “找过了,”她说,“而且我判断应该是落在了四楼的平台上。”
  我心说你这么神还来找我干吗?我抬起头来,换了个端正的姿势对着她,继续问,“你怎么知道在四楼,也是声音判断?”
  她忽然抿嘴一笑,像是感应到了我内心的吐槽,“我要是这么神,那还找你干嘛?呵呵。因为我一家一家敲过门都寻过阳台了,唯独四楼那家二夫人不愿意给我进房子。肯定是她找到了戒指,不愿意让我发现,所以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你知道的,他家老男人是个很抠门的人,虽然钱不少,但貌似什么正经的首饰都没有给她买过。你看那个小姑娘,嫁了老头子三年多了,一身乡土气息依旧摆脱不掉。穿得也土里土气的。”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二夫人”就是四楼菲利普先生那个小他二十八岁的太太。因为菲利普是二婚,年龄差距又大,所以周围很多人都私底下把那个小姑娘称为二夫人。
  我对于她这样的推测有点哭笑不得,女人就是相对主观。我说:“你怎么就觉得是她捡到了呢?任何一家都有可能捡到你的戒指收起来再大大方方让你进门看看早就空了的阳台啊,她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不让你进屋子啊。”
  她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信我,直觉。然后她突然站起来,解开了睡衣上面的两颗纽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怎么?这怎么回事?难道她打算不给钱要肉偿?这。。。不划算啊。。。那个山口不像个好人,搞不好被他知道了,我就只能等着被他撕碎了。不过她的身材倒是真的挺好的,那对傲人的珠穆朗玛此刻正在她半透明开了两颗扣子的睡衣中忽隐忽现,那雪白的肌肤。。。我不自觉地吞了几下口水。
  还没等我从脑补中自我解放出来,只听“唰”的一声,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已经把扣子重新扣了回去,而在我的眼前多了一叠钱,紫的。我粗略一扫,怎么说也有十来张。
  “给我把戒指找回来,这些是前期预付款。”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要不是门自己关上的声音,我还回不过神来。
  乖乖,这是一桩大买卖。
  我也没想到,我可以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赚两笔钱,对于我来说这个姑娘才是我的财神爷。反正菲利普那个老头也是付了高额费用让我跟踪她的,我跟踪的时候可以顺带找找戒指是不是真如俄罗斯女人强烈的第六感一样,在这个姑娘身上。
  苔丝,二十三岁。看她的个子应该是个北部人,身材纤细高挑。完全没有外国人个子一高就显得粗旷的骨架子。光看体型就觉得她该是个容貌清秀的女人。此处没有反转,她长得确实很漂亮。整条街都知道。如果拿夏娃的美比作夏日里的鸢尾花—艳丽,那苔丝的美就是春天最早开的那棵白海棠--清新。你远远望着,都恨不能狠狠嗅上一鼻,感觉一下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我发誓,姜卡罗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她走过店门口时候,想办法偷窥一眼她的裙底。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比她大二十八岁的男人,或许是爱,或许不是。或许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但眼下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要做的是给我的委托人一个交代。
  我要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她有没有偷人?
  第二:她是不是捡到了夏娃的红宝石古董戒指?
  我跟踪了她一周之后,有了新的发现。她的生活基本上是很规律的。每天都在菲利普出门之后的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出门,大概在十一点。在菲利普回家前两小时左右回来做饭,一般大约在五点。她回家的时候会带回来当天的食材,所以在回家之前她会去一下超市或者附近的菜场。
  问题就是十一点到四点这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她每天都会去一样的地方—vasari长廊。对于一条并不对外私人开放的国宝级别的艺术长廊,她每天都由内部员工通道进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我把这个估算在有奸情的可能性范围之内。这么进出自如,如果不是在博物馆工作,那只能说她有个关系不一般人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她既然不是去写生画画,也不是去工作,那去偷情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刚刚说到她每天都从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钻出来。这也是一个问题。我认识的都是博物馆的小罗罗,只能让我免费进进uffizi,没人有权利把我放进Vasari长廊这种地方。我第一天的时候就守在uffizi那条有进入vasari长廊的通道口,我看她是从那里进去的,结果等到四点半都不见她出来。还好我机灵,之前对她回家的时间也有所掌握。我飞快地跑出去一路奔到古董铺,果然五点来钟的时候,我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拿钥匙开门,手里拎着菜。看来她连菜市都去过了,而我却把人给跟丢了。
  第二天我学聪明了,看着她从相同的入口进去之后,我就回到广场上,坐在广场一侧的咖啡厅里等。果然,下午四点不到的时候,我看到她居然从老皇宫市政府的正门入口出来。虽然开了一家古董店,但我真是艺术上的门外汉,你跟我说三分钟以上的文艺复兴我可以睡着给你看。至于vasari长廊究竟有几个门,我是真不知道。现在看来老皇宫博物馆里应该有门,可能还不止一个。
  此后每天我都蹲在广场上研究她从哪里出来,她果然每次走出来的地方都不太一样,有时候就是uffizi,有时候是老皇宫,有时候是边上的巷子。这让我有些抓狂。
  今天下午夏娃来找我。她想知道我这一周的成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说了一下我的发现,这对于她来说,应该算没什么收获。她皱着眉头听我说到完,我有点害怕她会怀疑我的能力而把尾款的数额降低。于是我竭尽所能把苔丝的行踪讲得特别悬疑。这似乎对她很受用,她听得很认真,并且一直若有所思。我说完之后,她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对我说:“你说的对,她有问题。我现在更加相信戒指在她的身上了。”
  哎,她这种确信倒像是在给我施压,假如我不能把那枚红宝石戒指从那个貌美的女人身上扒出来的话,那就是上帝叫我不要再干这一行了,因为你的雇主跟你讲了十万遍的真理,你没理由最后去否定它,不然就是跟钱过不去。
  晚上七点多,菲利普打来电话说他出差在米兰,明天才回来,让我晚上盯着苔丝。
  我不知道男人的第六感原来也这么准,果然在这通电话不久之后,我看到苔丝出去了。
  我刚要穿衣服跟出去,结果古董铺子进来个人。我本以为是客人,想随手打发走。结果进来的是姜卡罗。
  “我要出去了。你找我有事?”我平时跟他关系不怎么好,基本上属于不说话的那种,他从外表鄙视我开着古董店做这种生意,而从内心嫉妒我不被古董店束缚的灵魂,我觉得我站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的形象特别伟岸。
  “我刚看到苔丝了。”他脸色有些难看。
  “对,她已经走很远了。”我着急跟上去,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心说你有屁倒是快放啊。恨不得开口拿中文骂他。
  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双手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着。猛地一抬头,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深陷的眼窝搞得自己跟一副枯骨一样,这会儿他居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说你怎么了?”
  “风,我跟你说,”尼玛,我特别讨厌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用力喷发出来的鼻音,直接把我的名字念成了前鼻音的第四声。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我预感不太好。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她太真实了。后来我被吓醒了,到现在都觉得害怕。”
  “哎呀,老姜,梦都是白天想多了造成的。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不要妨碍我做事,我都快要翻白眼了。
  他又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胡言乱语:“我梦到苔丝...苔丝....她从....从老宫的阳台上飞下来,掉在...地上!都是....都是血!都是血!”
  我被他阐述这个梦境的语气吓到了,着实吸了一口冷气。
  “我梦到....梦到她就是这个点出门的,她平时都不会在这个点出门的...”
  看来关注她行踪的不止我一个。我回过神来,现在真的没时间跟他在这里扯他的怪梦。我说:“你别乱想了,那只是梦。她出去也是巧合,你放心,哪来这么多怪事。”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赶紧在他开口继续胡说之前把他推出了店门,迅速把我的铺子打烊,一溜烟地跑了。
  走出去三条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我在心里骂了一万个娘,都是姜卡罗那个傻x害的,几百年不讲话没事跑来跟我讲做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做生意。害得我奔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现在把人给跟丢了。不然搞不好好我现在既能拍到现场奸情照还能顺带发现红宝石戒指究竟是不是在她那里。
  多说都是没用的,只能再找找了。
  我又回到了市政广场上。今天晚上有些冷,现在也不是游客特别多的季节,广场上显得有些冷清。在这打开的空间,四面八方穿巷而过的穿堂风居然刮出了咆哮声。现在还没有到午夜,但是天冷的时候四点多天就黑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墨色了。所有的雕塑都变得影影绰绰。而正中间那座600多年前的皇宫,每个窗口在黑暗中都散着幽幽的光。这才八点半不到,我就觉得脊背发凉了。
  算了,我并不想在这大风的广场上蹲着等上几个小时看她是不是如白天一样突然出现,而现在这里也没有一家还开着门的咖啡吧。在我正打算撤离的时候,身后突如其来的“砰”的一声,在大风的呼啸声中显得特别诡异。
  那是重物落地时地面反馈出来的响声。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果然,大概几秒钟之后,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声彻底打破了这大风单一的长啸。
  有人死了。
  从高处堕地。
  周围的人不知是继续围上去还是想要逃离恐怖的现场,他们在好奇和胆怯中形成一道带着缺口的半圆屏障。
  我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想起了刚刚从姜卡罗那边听来的恐怖的梦。
  血从围观者屏障的空缺处蔓延开来。
  我一步步靠近,我不知道此刻我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我转动一下眼珠子,感觉能清楚看到我脑中四周的大片空白。
  我看到了死去的那个人,身体朝下,脸侧着,眼睛上翻,露出大块眼白。虽然脸部因为重击变得十分扭曲,但还是能辨别出死者脸上那副惊恐的表情。
  死的不是苔丝,是她的先生菲利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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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夏娃  我不知道菲利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打了通电话给我,告诉我他要在米兰过夜,叫我看紧苔丝。  而现在他在佛罗伦萨,死了。  警察很快封锁了现场。死者证实是菲利普费雷拉,五十一岁,佛罗伦萨市文物局官员。死亡时间:晚上八点三十五分。  死亡地点:佛罗伦萨市政广场。  死因:经过初步证实,应该是从四楼的阳台上摔下致死。  现场没有挣扎过的迹象,初步判定为自杀。  除了死者,其他倒是都挺符合姜卡罗的那场把他吓哭了的噩梦。  我在警察到了之后默默地离开了现场。  我只是一名私家侦探,我不想把自己掺合进一桩命案里。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菲利普那张脸,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他是自杀的。  那么—他杀?是谁杀了他?难道是...苔丝?  那天之后,苔丝没再出现过。  姜卡罗没再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噩梦,他每天躲在铺子里,难得会出门张望一下,连人都不骂了。虽然死的不是苔丝,大概他也心有余悸。  我也怕。总觉得这件事情沟壑太深,自己逃不出去。而我只要有所直觉,往往都是准的。  果然,苔丝失踪的第三天,警察找上了门。  其实我知道警察早晚要上门的。他们按照顺序先给楼里所有的住户都做了笔录,然后找到了我。  “你是李如风吗?”开口问我话的警察长着一张很亚洲的脸,大概是个混血,眼珠子和头发黑得发亮。他把我的名字念得我都听不太懂。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这是流程,可我假如现在讲完我是受托监视他老婆的私家侦探,不知道会不会被带回去审问。  “认识四楼一室的住户吗?”  “认识。”  “关系好吗?”  .......  “关系怎样?关系—relationship?”  他们估计看我是中国人,怕我意大利语听不懂,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一般。”我说。  我决定什么都不说。我希望自己能甩掉这件事情。我决定把夏娃给我的五千欧定金还给她,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对,就这么决定,不该讲的不要讲。  “认识他的妻子吗?”  “嗯,认识。不熟。没说过话。”我这并不是撒谎。我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过。  “这两天有见过他的妻子吗?”  “没有。”  “他们夫妻关系怎样,你有所了解吗?”  “额...他们年龄差距很大,除了这个其他我真的不知道,先生。”  做笔录的警察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吧,先生。谢谢您提供的信息。假如看到他妻子回来,请通知我。”他撕下纸的一角,上面写了个号码,后面写了个名字:卡尔梅洛。  然后他们去了对面姜卡罗的店里。我有点心慌,姜卡罗会不会这个时候掉链子,把我是私家侦探的事和那天他来找我说那个奇怪的噩梦的事全去说给警察听呢?  果然,姜卡罗在做笔录的时候时不时往我这边看。我在心里做好了被再次询问的准备,结果警察从他店里出来之后直接走了。  下午两点多,夏娃来找我。我把钱原封不动地往桌上一扔,表示我不干了。  夏娃眯着眼,点了一根烟,没去碰钱。  “我再给你一万,你帮我把那枚戒指找出来。找到之后再给你两万。”她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支票拍到我面前,“你可以今天就去把这一万提了,我保证不是空头支票。”  “但是人已经失踪了,除非戒指不在她身上。”  “不,就在她身上。而且她肯定没出佛罗伦萨。我相信你能找到她。”她说得十分肯定,我看着她那笃定的表情,渐渐地开始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三万五你要我找一枚红宝石戒指?你可以让山口再给你买一枚更好的了。”  “不是,这枚戒指很重要。我必须找回来。”  夏娃走后,我想了一下从第一次到现在她和我的对话。  不对...不对不对...这件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在里面,但是到底确切的是哪里不对我又说不出来。  我只能确定,从一开始,夏娃根本就知道戒指在苔丝那儿。但是我疑惑的是既然这样她干吗要来找我。我不敢再往深里想,因为这看起来像个局,不知道是来套苔丝的,还是...专门为我设计的。  我并不想干,但是这个价码的诱惑是很明显的。结果我赶在银行关门前就去存了支票。我反复告诉自己,一周,就一周。一周之后假如还是没有线索就撤,先回国避避风头。  菲利普的事还没完。  晚上我打烊的时候,那个警察又找过来了。就是那个留了号码给我的亚洲脸警察,叫卡尔梅洛。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站在巷口的黑暗处抽烟。他手里的烟已经接近烟蒂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的时间,他可能观察我有好一会儿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其实我什么都没做,但他在暗中盯着你的感觉让你觉得是你犯了罪。  “你好,李如风。”  听到比早上发音清晰不少的自己的名字,我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跟他打招呼:“你好,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说,“没什么,就是来通知您一声,早上您协助调查的案件有结果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菲利普那件案子。  “结果怎样?”  “自杀,被下了定义为自杀。”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疑惑。我那天在现场也见过他,他应该是接到报警之后,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菲利普那张表情惊恐的脸,并不像是自己爬上阳台跳下来该有的表情。但是我不明白他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来找我特地告诉我结果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我的口供有所怀疑?  不等我继续自我猜测,他就证实了我的想法。  “听说您是私家侦探。”他说。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来我猜的一点也没错,白天姜卡罗肯定对警察说了一些多管闲事的话。  “是的。”我说。  “这样,看来我有事要麻烦您了。”  我以为他接下来会说,要我重新去警察局录一份没有任何事实掩盖的口供,尽管案子已经结束了,但是在没有递交上去之前,是可以推翻之前的结论重新审理的。我心想,这个警察八成是在升职的档口上,不然按照意大利人懒得家门都不记的脾性,谁会去死扒着一个自杀案不放。  可是,他说了出乎我意外的话。  “希望您帮我调查一个人,我会按照您的收费标准支付给您相应的费用。”他说。  这超出了我预想的范围,我脑袋里只有一个疑问:他想干什么?  “您需要我调查什么人?”  一个警察,在一桩疑点重重的自杀案结案之后,找我一个白天做口供时候隐藏了自己另一个职业的“不太老实”的中国人,帮忙调查另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逻辑上不通的问题,我觉得这个事情被连贯起来想成一个整体的时候,感觉很怪异。  “您七楼住着一个阿夫杰的女人,您认识吗?”  我刚想说不认识,这栋楼的人我都认识,七楼就两家住户,是不是他搞错了楼栋呢?  这条街道很暗,路灯从去年坏到今年也一直没有人来修。在昏暗中,我感觉到他朝我靠近了点,空气里隐约还弥留着他刚刚抽过的烟草的味道。他乌黑的眼珠已经融进了夜幕的黑色之中,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  “意大利语名字叫——夏娃。”  我突然觉得脑袋后面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夏娃?”  “对,是这个名字。夏娃。”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怪异的感觉。在我的经验里面,当所有人和事物都因为某种关联被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往往就是接近真相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不是,当我意识到这种同样的情况发生之时,自己却已经被卷到了事情的中心地带,而所有的事情和人物都散发出一种怪异感,除了这些,毫无头绪。  那个叫卡尔梅洛的警察并没有说出要我针对夏娃去做私人调查的具体原因,他只说,明天下午会来我店里找我谈一下调查的内容和方向。如果没有菲利普的死,我可能会把调查的原因简单地想成,夏娃是这个警察的情人,失散多年的姐姐(尽管感觉并不像),或者是他跟夏娃有过一夜情,他需要对跟自己有一夜情的性对象做好调查。但是现在我知道,原因不会如此偏巧地简单化。我很想乐观一点,作为一桩生意,我没有必要一定得去知道我的雇主要做的这个调查的原因,我只要完成他要达到的目的就好。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做一些私人调查,去查一下这个警察。  至少,我得知道,他和夏娃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或许真的一切都是凑巧,是我想太多。  菲利普命案之后的第四天,苔丝依旧失踪。
  早上我开店铺的时候,又出了一件怪事。  店铺的门锁被撬开了,我以为店铺被人偷了。结果我一开门,里面的东西都好好的,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所有的物品都在原位上,除了——多了一样东西。  作为这个古董店的老板,这里面甚至有几块抹布我也知道。但是这个东西,我肯定,并不是我这里有的古董之一。  这是一幅画,说实话,我并非鉴赏行家。但是西欧的古董我还是懂一些的。这幅画有年头了,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这甚至不是一幅油画,是一幅蛋彩画。上面是一个少女的侧面像,欧洲中世纪贵族的衣装打扮。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侧面,实在觉得画中女人有些眼熟。这画看样子,起码是十六世纪之前的东西。这种东西你去大的古董行里都很少见,别说是像我们这种小的古董店了。  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我连店里的灯都不敢开,先把画收进了后面的储藏室。怎么办?报警吗?说我这里被人撬了门,没丢东西,还多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呵呵,实在是荒谬。但确实是事实。  你要说不想自己收着那是骗人的,这种东西随便一转手,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情。最近怪事太多,我还是想办法处理掉它比较好。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处理,那个亚洲脸的警察卡尔梅洛就来了。  我一看时间,才上午十一点。  他怎么这么早?不是说好下午来的吗…  他见到我,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质的文件袋,有些分量。  “什么东西?”我问他。  “你一会儿慢慢看吧,看了就知道了。”他说,“你先看资料,有什么问题我们晚上再说,我结束工作之后会联系你的。不过今天可能早不到哪里去,早上出了大案子。我现在要去乌菲兹。”  “乌菲兹?是什么案子?”  “这个不太方便说…不过估计一会儿你走出店门就会知道了。我走了,晚上联系吧。”说完他就走了。  他走后,我打开了他给我的那个资料袋。最上面先是一堆看不懂的文字资料,目测是俄语。一堆翻过去都是俄语记录的资料,有一些手写的看起来像是口供的东西,占了一叠,还有机打的资料,有点像警察局的一些签名文件,几乎下面都有一串龙飞凤舞的签名。  看不懂。  再往下翻,终于看到了几张意大利语的东西。正确来讲,是一些像是损毁了的残片被黏贴到一张白纸上所做成的复印件,手写体太凌乱,根本看不出写了些什么。  翻到最后那张纸,我看到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头金发,年轻漂亮,不施粉黛,但是有些眼熟。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女人,躺在地上的血泊中,金色的发丝上染了鲜红的血。她双眼看着斜上方,一脸惊恐的样子,简直和菲利普死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是案发现场拍的照片,这个死去的女人,一看就是前面那张照片中的年轻女子。  和照片放在一起的那张唯一电脑体的纸上写着:阿夫杰耶夫娜判定为自杀。经过调查核实无他杀嫌疑。时间:1月23日,1990年。  阿杰夫…阿杰夫…  我把第一张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盯着照片上的女人看…   “七楼住着一个叫阿杰夫的女人,您认识吗?”  ……  我脊背上的汗开始慢慢往外渗…  照片上的女人,似乎忽然变成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意大利语名字叫,夏娃。”  “啊!——!”  我颤抖着手,丢掉了照片,瘫坐在了地上。  她是夏娃!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手机摔在了我的手边。是提示音,来自于我安装的意大利当地新闻APP。收到的信息自动切换成横条滚动,是实时快速新闻播报:  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发生重大盗窃案,警方全面封锁消息。馆内疑似丢失的是波提切利1475年的作品:SIMONETTA VESPUCCI西莫纳维斯布奇。
  第三章 见鬼  阴沉的乌云散开之后,亮光照进我的店铺里。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姜卡罗与人吵架的声音。  ——冷静!冷静!  我从地上爬起来,在洗脸池里用冰水洗了把脸,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脸上的惊恐未去的表情就像刚刚那张照片上的女人。  我反锁上店门。故作镇定地绕到外面,把卷帘门也放了下来。姜卡罗还在和一个满身纹身的年轻人吵架。我从后门回到店里的时候,姜卡罗的大嗓门瞬间就消失了。  四周就像沉陷在墓地里一样静。  我拉了一张靠背椅在凌乱的古董之间坐下来。那张刚刚被我甩出去的照片就躺在脚边不远处。我把照片捡起来,先放到了一边。  我已经不用去刻意研究了,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夏娃没错,或者说她至少跟夏娃长得一样,不过她没有妖艳的浓妆,看起来要比现在的夏娃年轻许多。  我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刚刚的新闻。我觉得由于这条新闻,我的理智在慢慢回来。现在我脑中依旧很混乱,依旧充满恐惧,但我起码能辨别出,我遇到麻烦了。  不管之前的事情是不是陷阱,至少现在这件事情肯定是个陷阱。  国家博物馆里的藏品被盗窃,而现在它出现在我这里。  是的,我现在怀疑乌菲兹失窃的藏品就是早上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这里的那幅蛋彩画。  我走进储藏室,打开灯。那幅画现在就被我横放在门后面。在昏暗和光线的交界处,画中少女的脸忽隐忽现。我关上门。  不,不止是怀疑,是肯定。  有人想害我。  唯一值得我庆幸的事情是,我没有拎着这幅画去街上乱晃,寻找解决它的方式,否则我现在已经在城外监牢里蹲着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卡尔梅洛的电话,随即又挂断。现在不是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一桩负责乌菲兹盗窃案的警察对于我来说是危险的,虽然我真的没有偷东西,但我觉得没人会相信我。  比起他来,我更应该找一下夏娃。  我回归的理智告诉我,虽然事情显得很荒唐,但她肯定不是鬼。这里面一定有些问题,或许夏娃知道。  夏娃没有留过手机号码给我,我也没有问她要过。大概觉得楼上楼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通讯工具什么的都没那个必要。我决定上楼去找她。她除了逛街或者和山口出去约会,一般不太出门。  七楼有两户,对门。夏娃住的那一户是大户,包括了顶上那个空中露台都是她家的。大门在走廊右手边的尽头处。而她对门住的是克雷斯纳太太,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养了一只猫。  我走到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没声音。门铃是坏的。  我又敲了敲门,隔了很久也没人回应。再敲,还是没人。  看来不在家。我刚想走,一回头就撞见了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克雷斯纳。她快九十岁了,身高大概就到我的胸口,有些驼背。那模样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你找谁?”  “夏娃。”我说。  “哦,我认识你,你是楼下那家古董店的中国人。”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我。  “对,我是。她好像不在家。那我先走了。”我并不想和老太太在阳光底下闲聊一下午。  她突然拉住我,“小伙子,你在这里也有一年了,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您是指什么?”  她的表情十分古怪,就像是打算要告诉我一些惊天的大秘密一样望着我,她的眼睛看起来很浑浊。  “你自己当心点吧,小伙子。最近不太平啊。”说完她放开了我,转身回去了。丢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凌乱。  最近的事情已经够古怪了,现在又碰到这么一个老太太,跟我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老太太关门前又忽然回过头来,“你不用再上来了。这家没人。那女的不会回来了。她走的时候把钥匙放在门口左边倒数第二个花盆里,你自己开门进去吧。看完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这里都是吓人的东西,赶紧走吧。”她说完就关上了门。  我还没把话问出口,她就把门关上了。敲了敲门,她也不开。妈的,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现在连个老太太都跑出来故弄玄虚。  左手倒数第二个花盆。真的只是花盆,这里门口甚至没有一株活着的植物。全都干枯了不知道多少年头了。  老太太没有骗我,我扒开花盆的泥土,里面确实有一把钥匙,看起来应该就是这里的大门钥匙。  但是我犹豫了。这个老太太我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只是听说她为人很奇怪。但是她这也太奇怪了吧,莫名其妙让我拿钥匙进别人家。她刚刚说那女的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活着的这个夏娃,她明确地告诉我她需要我把红宝石戒指找回来,定金都给了,难道专门给我钱耍着我玩儿?给了我一笔钱就消失了?怎么可能?!  不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不都是“怎么可能”然后也还是发生了嘛。  到底要不要自己开门进去?这是私闯民宅啊,万一被抓怎么办?  但是万一夏娃真的不出现了…我现在手里还有个烫手山芋,和一堆解不开来的谜团…  我一边想着,一边手里的钥匙已经不自觉地开了门锁。  “咔”地一声。大门甚至没有锁上,只是轻轻带上了。  我打开门,屋里一股陈旧的气味迎面扑来。就像是被空置了很久的那种霉味。  屋里的光线很暗。我找到了墙壁上的灯,我按了一下开关,灯不亮。看来是坏了。门外光线能够得到的地方,最多也就是进门那块换鞋子的地方,鞋柜的后面是有一堵墙隔开的。  我有了一种很不好感觉。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全都是灰尘。这房子并不像是有人居住的。  我打开手机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夏娃,你在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四壁撞出了回音,仿佛是这里的墙壁给了我回话。房子里只有极少的家具,全都盖着暗红色的布。手机灯的射程并不远,我能照见的地方也都是灰尘,客厅左手边有一条延伸进去的走廊,黑洞洞的,那边应该是卧室。走廊边上就是向上的楼梯。这里有一个阁楼,从阁楼出去,就是这座房子的露台。  我在客厅简单晃了一圈之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这里显然起码半年没有住过人了。  那么,真是我见鬼了。  首先,我没有见过山口。其次,我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夏娃是不是跟周围的人说过话。关于她的事情,都是她找我闲聊的时候说的。我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七楼的这家住户。房子是不是空的,住不住人,我一个开店铺整天还干些别的事情的人,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特别想去问问对门那个老太太,问问她所谓的看到那个女的把钥匙放在花盆里,是不是1990年的事情,因为我大白天活见鬼了。  那个鬼还给了我一万五千欧,让我给她找戒指。  不对。不可能!
  卡尔梅洛让我查夏娃的时候,明明问我的是认不认识七楼的那个住户,他在这里做警察肯定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他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时间不长,他没道理会问我认不认识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他也不会给我那些资料。就说明他也见过这个夏娃。  手机还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我决定在这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理出头绪来的东西。  客厅里面我都找过了,除了一张沙发之外,就是进门的地方有个鞋柜和一个衣架,然后就是灰尘。  有两间房间。那间比较大的里面就摆了一张梳妆台和一张床,衣橱都开在那里,都是空的。还有一间比较小的房间,大概被当成衣帽间来使用了。里面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旧的衣服,除此之外,没什么发现。  小房间的边上,还有一间房间。但是门是锁上的。  我用了点劲,想把门锁弄坏进去看看。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大白天在这么一间我一直以为有人住,其实空了很久的房子里面瞎折腾,幸亏大门还开在那,那边的光亮让我起码还有一丝安全感。  门怎么都打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听了下——四周都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我回头望了望,什么都没有。可能是幻觉。  我心想算了,要不还是先走吧。这里确实不宜久留。刚想走,却又听见了刚刚那样的响动,悉悉索索,像翻东西的声音。  这次我确定了,声音是从阁楼里传来的。  手机还有百分之十不到的电量,我得在没电之前出去。我打开了手机的强光灯,走上了楼梯。  这里基本上是伸手不见五指,幸好我还有手机光。  最后几级楼梯发出“吱吱”地声音,在这空空旷旷的地方,听起来尤其恐怖。  阁楼没有门,楼梯直接连接着一个黑呼呼的房间。我拿手机先伸进去照了一下,看起来房间应该是半圆形的。里面有张写字台,放在尽头靠露台的地方,还有一些柜子。没有人,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消失了。  远远看过去写字台上好像有东西。  我拎着手机走了进去,刚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脚踝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手机掉到了地上。我刚弯腰捡起来,一抬头就看到离开自己的脸大约只有十厘米的地方有一双绿色发光的眼睛看着我!  我差点吓晕过去,还好,它在关键时刻“喵”了一声。  妈呀,原来是只猫。我用手机照了照它,它也不动,就那么看着我,又叫了一声。我估计应该隔壁克雷斯纳老太太的猫,房子开着门,就自己溜了过来。估计刚刚从这里发出的响动就是它弄出来的。  我在胸口画十字,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再有东西冒出来吓我了。我走到写字台边上。桌上放着的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废纸。但是我的手机光照到了一个东西。  有一张废纸上,用黑色笔写着:苔丝。旁边画了一个符号,有点像三个钻石戒指相互扣在一起,戒指上三个尖顶朝上的三角形,看起来像是钻石。而戒托靠近三角形的部分,分别有像打开的两片花瓣的形状。  符号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有见到过。  我打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只有一张类似于古董凭证的东西。但是上面写的好像是拉丁文,拉丁文我是真看得不是很懂。我把整张纸从抽屉里拿出来。除了一串文字,还有一张实物的照片。这个我认识,之前夏娃委托我帮她找红宝石戒指的时候,拿给我看过,就是她的那枚戒指。纸的后面谁用铅笔画了一张有点像地图的东西,但看起来很奇怪。  像是一个通道,但是通道的周围都用框框做了标记,标了1,2,3,4。而通道的其中一段被涂黑了。  这是什么鬼?  我一看,手机只剩百分之一的电了。我把这张纸也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先撤出去再说。  那只猫还在黑暗中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刚走出去两步,突然整个房间亮了。  是有人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电源。  难道是夏娃回来了?还是传说中的山口?  我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躲起来还是冲出去。  我听见楼梯又发出了恐怖的“吱吱”声,有个人影正在渐渐接近。
  【第四章 陈唐】  我在心脏跌宕起伏的节奏声中,迎来了出现在门口的人。  是卡尔梅洛。  “是你…?”  虽然这是一句问句,但是他看我的神情仿佛一早就知道会在这里见到我一样。  “我打过你的手机,不通。”  我按了一下我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大概是这里墙壁厚重,信号不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  做警察的果然没什么废话。我怎么解释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呢?因为隔壁的老太太叫我私闯民宅?  “我看了你给我的东西,所以我就上来了。”我说。  “走吧,先出去,我没有搜查令,我们现在这个算私闯民宅。”说完他带头先下了楼。  我在这么亮的灯光下终于看清了一直盯着我看的那只猫, 全身乌黑,跟亚洲脸警察的头发和眼珠子一个颜色。在意大利都说黑猫是很邪性的,但是这个猫歪着头望着我的表情,看起来特别无辜。  我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总不能把它关在这个没人的鬼屋里面吧。  结果这猫被我一抱,就不肯下去了。我走出门口,想把它放下来,老太太发现它不见了,自然会开门找它放它进去。但它死死扒着我的衣服,我的外套上就这么被它的爪子抠了两个洞出来。  我只能带着这只死活不肯离开我的猫一起下了楼。  我把铺子重新打开来,确定里面没有新冒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之后才把这个警察放了进去。  那只黑猫一进我的铺子,居然自己从我身上跳了下去。晃着尾巴四处走动,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我先正式地向你自我介绍一下。”他说。  我心里嘀咕,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吗?  “我是中意混血,你可能不知道。”他居然开始用中文和我说话,我吃了一惊,真是难以置信——这个操着一口地道的佛罗伦萨口音的警察居然现在正在用一种典型的港台腔普通话跟我对话,“我会说中文,我还有个中文名字。叫陈唐。”  “陈唐?!”  “是的,陈唐。他们都叫我唐少。”  我去,他所谓的“他们”都是港剧看多了吧,还唐少…   “我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中国人。以后为了方便,我们可以直接用中文交流。”  至少这件事情还是让人开心的,我对他的信任度增加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他这一口台普是哪里练就的。但是,关于我现在所面临的一切难题,我是不是该全部说实话,还是保留一部分?  我深知,在这种时候单凭我自己的能力已经很难解开所有的问题了,我必须有个能帮助我的人。可能这个人就是我摆脱现在这种局面的希望。但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可靠。  我看到他瞄了一眼我扔在桌子上那些他给我的资料和照片,他走到桌边,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都看过了?”他问我。  “是的,但是俄语看不懂。”  “你有什么看法?”他问。  “你先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夏娃?”这是我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了,对我说:“那天,菲利普死的那天,我看到她了。这个案子那时候并不轰动,不过是一桩自杀案,没什么人关注,但是当时结案的人是我父亲。我那时候才七岁,见过最吓人的东西就是我父亲带回家的这些照片。所以我一直记得那个女人的脸。那天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即使她化了多浓的妆,我也是一眼就辨别出来了。我无数次在噩梦里见到的脸,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排斥。  这小哥童年阴影应该蛮严重的,毕竟年纪那么小就看到了那么血腥的照片,怪不得会拜托我去查夏娃。  “你给我的这些资料看起来都是警察局里的,你就这么拿出来了?”  “这些资料,都是我家里的。”他说,“那时候我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盗窃了这桩自杀案的材料,藏在家里。后来局里发现了,但是他死都不承认是他拿的。其实也并非很严重的事情,也没人来搜过家里。不过后来他被革职了,三年之后就死了。”  他说完,点了一根烟。  “不好意思,你这里可以抽烟吗?”  我也掏出一根烟点上,冲他笑了笑。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帮助我查清楚。其实那天看到她之后,我就立刻着手查了那个女人的资料。发现这里并没有她的具体登记,连名字都查不到,还是根据地址,在一家咖啡店的会员卡上查到她当时注册的名字是夏娃巴尔迪。”  “也就是说她属于非法入境的人口,是黑户,是不是?”我问。  “可以这么说。没有具体登记而长期滞留的人,一般都是黑户。除非…”  “什么?”  “有人刻意隐藏了她的信息。但是这个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国家安全局的内部操作。内部有些设置,比如那些曾经做过国际间谍的人,害怕别人查到他们的信息,他们的信息就会被刻意隐藏起来,这是一种保护措施,我们一般把这些人叫做“隐身人”,他们在国家有合法的身份,但都属于机密,一般查不到。我觉得这个女的不会那么巧是间谍吧…”
  难说,这个女人,神秘莫测。我想起她见我的那几次穿的性感睡衣,红艳的唇和指甲,白皙的皮肤和手指间细长的烟… 我居然今天才发现,那个睡衣女神的住所,是个空屋。这个女人瞬间就给了我一种和苔丝一样,幽灵一般的感觉,又带着性感和风骚,是什么都有可能。  “你今天是第一次上去?”他找到了我藏在柜子后面的烟灰缸,掐灭了烟头。  我把遇到老太太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听完笑了起来:“老太太说成那样,你还进那间屋子,你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老太太看起来挺神的。”  “神?什么神?”  “额…就是很神奇,和神仙一样…额…也不是,就是神神叨叨,就是懂一些我们懂不了的东西…”妈呀,对着一个港台腔的混血,解释中文的博大精深,我估计要去开一堂讲座了。  “算了,就是一个形容词,不重要。”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还说,乌菲兹今天被偷了一幅很重要的馆藏画,是不是真的?”我有意借着老太太的光划到了这个关键问题上。  他似乎有些听出了我的用意,“你对乌菲兹盗窃案很感兴趣啊。没错,失窃的是一幅挂在瓦萨里长廊里的肖像画,是1475年波提切利画的一个少女的侧脸。之所以被收藏在瓦萨里长廊里,是因为它之前也失窃过,而那里保安系统更好一些。巧的是,上次它的失窃时间也是1990年,与当时的那起自杀案相差45天。奇怪的是,这幅画过了三年自己又重新出现在了博物馆里,也就是说它是自己回来的。谁都不知道这幅画被谁偷了,之后带去了哪里,后来又为什么会自己回来。”  果然,那件丢失的藏品肯定就是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自己出现在我这里的那幅画。  我内心在做疯狂的挣扎,应该不应该跟这个说着港台腔的同胞说实话。不知道当他看到那幅画躺在我储藏室的门背后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我看了一眼四周,目测这狭窄的空间,应该没有我可以安然逃跑的可规划路线。假如他翻脸抓我的话,那我当真是无路可退啊。但是这个烫手山芋,假如我不说,万一被他发现了,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呵呵…貌似我说了不该说的。这些是局里的内部资料,你别出去乱说。”他打断了正在YY各种他看到画后反应场景的我,“好了,现在说说看,你在七楼有什么发现?”  这又是一个问题。七楼发现的那两件东西,假如要拿出来的话,我可能就得说一下在此之前我都干过什么了。  好吧,总得挑一些实话说,不管怎么样,我与这个唐少,现在于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盟友的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现在我把之前你们过来做笔录的时候,我没有提到的事情告诉你,但是前提是,你必须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之前我不说,是因为菲利普突然死了,我不想把自己好端端地卷进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当中,因为他的死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一直都知道,你和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但我也从未怀疑,你和菲利普的死有什么关系。你把事情都说出来,我们好一起做分析。”他随手又点了一根烟。  于是,我从头到尾把夏娃委托我找戒指,菲利普委托我跟踪苔丝的事情说了一遍。  “现在,你可以想象当我看到你给的这堆资料的时候,我的惊讶程度绝对不亚于你,假如这件事不搞清楚,可能会导致我精神分裂的。”  “慢着…”他做了一个停的动作,“你刚刚说谁?”  “夏娃呀…”我也搞不清楚他问的是谁。  “不对,不是她!你刚刚说死掉的那个文管局的菲利普他的老婆是谁?”  “苔丝啊!”  “苔丝是谁?”他又问。  “他老婆啊!菲利普,那个跳楼的菲利普的老婆!”  我都被他问烦了!靠!这小哥中文不行还是记忆力有问题啊!之前来做笔录的时候,还是他自己跟我说看到他老婆通知警察的。  “不对,他老婆不叫这个名字。”  “什么?!不可能!你在耍我吗?这里一条街都知道苔丝是他的老婆。那个女的长得很漂亮很年轻,才二十多岁,一条街都知道他们是二婚,年龄差别很大。”  “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掏出手机来,从里面翻出来一张照片,是警察局那边拍来的档案照,“我一直觉得这件案子很可疑,但警察局里面的资料我不能拿出来,所以我都用手机偷偷留了底。你看这里——”他放大屏幕上那张照片,用手指着一个名字给我看;  MOGLIE : BIANCA ULIVI  妻子:碧昂卡屋里维  “这是?”我一头雾水。  “这才是他老婆的名字。怪不得你那天跟我说他们岁数相差很大,我当时也疑惑了一下,但是因为案子没什么可疑之处,我那些同事都想早点结案,所以我也没多嘴问。”  我一看边上的年龄栏里写着:45岁。  “我以为,这对于你来说,叫做年龄相差很大。而且菲利普没有离过婚,自然也没有二婚。他和碧昂卡登记结婚的时间是在1993年,没有分居或者离婚的记录。而且碧昂卡所登记的住址就在这里,我们没有搜索到关于她的其他信息,他们好像也没有孩子。关于这个苔丝,我现在可以叫人查一下。她现在在哪里?”  根据他提供的这些信息来看,这件事现在越来越奇怪了。  “我不知道碧昂卡,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我只知道苔丝是他二婚的妻子,23岁,年纪很小。但是菲利普死后,她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她失踪之后,我刚刚跟你说过了,只有夏娃来找过我,她很肯定地告诉我,戒指在苔丝身上,而苔丝没有出佛罗伦萨。”  这时候那只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黑猫又跳了出来,在边上“喵喵”地叫个不停。  “那是你养的猫?是不是饿了?”陈唐从我身边绕过,朝着猫走去,“你在扒什么呢,黑咪咪?”  黑咪咪?…呵呵呵,我真是恨不能从脑袋上挂下来三条黑线…这小哥的中文真是有够好的…  但当我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笑不出来了——我艹,这只猫现在正蹲在储藏室的门口,不停地扒着我储藏室的门!
  【第五章 少女画像】  “沙沙”的声音尤其刺耳,那只贱猫的爪子不停地在那里挥舞,就像不扒开门不罢爪一样。  “那个——!”我大声说话为了引起这哥们儿的注意,心里十万个拜托他不要去开那扇门,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那只黑猫就地正法,“我在七楼有所发现!”  还好,我真的是在七楼有所发现。  我几乎是把那两张从七楼用生命搜来的纸捧到他面前去的。  结果那只黑猫居然在我跨步过去的时候,突然调转身,从那个唐少手掌底下钻了出来,杀了我一个回马枪,把我扎扎实实地绊倒在地上——它特么一定是他们谁派来残杀我的!——  储藏间的门被我推开了,因为门锁本来就是坏的。  我捧过去的那两张纸飘落在了,那幅被我藏在门背后的画的画框边上。  还好,还有挽救的余地。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是刻意想去对他隐藏这件事情了,我也知道,如果他相信我,这件事解决起来可能更加方便一些。只是这事得我自己说,现在要是被他发现了的话,就难说他还会不会听我解释了。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两片纸,想快速把门带上。谁知这只猫残害我的决心特别坚定,这个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脚边,一边“喵喵”地叫着,一边扒着那幅画的画框。  完了!完了!  我知道这下肯定完了!因为这位唐少已经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手伸向了储藏室的门,然后那幅画就暴露在了外面照进来的,隐约的亮光之下。  彻底完了!  我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过程,感觉仿佛自己在看一部电影,并不身在其中。脑中嗡嗡的声音穿顶而出,响彻云霄,似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特么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幅画基本上都笼罩在阴影之内,储藏室并未开灯,而店铺内的灯光正好和门折成一个三角形,框住了画中姑娘的脑袋,像是活生生套上了一个企图勒死她的绳索。  而我现在的感觉和她应该是一样的。  我看着这个亚洲脸的警察在我眼前站起来,我很想去扯住他的裤腿,但是有条胳膊被我压在了身下,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只能看着他站起来又蹲下去,一点点把那幅画从储藏室的门后面抽出来,完全忽略了落在地上的那两张纸。  呵呵,我居然栽在一只猫的手里。  他回头,朝我投来犀利的目光。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这种时候,我已经无从辩解了,“对不起,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  “你画的?”他问。  “啊?——?!”  “你画的?”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我听清楚了,他问我是不是我画的。但是我愣在这里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是故意这么问我?难道是因为刚刚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所以现在看到有幅失窃的画出现在我的储藏室里,假装没看到,打算敷衍过去,大家一笔勾销,谁也别去揭谁的老底?要真是这样,倒也可以。  “额…是…”  我其实刚想说是我画的,也许真的和我想的那样。但是他没等我说完,就灭了我的念头。  “不对,不是你的画的。”这次他发现真相了,“这是蛋彩画,肯定不是你画的,颜色看起来已经有几百年了…”  他把画干脆整个拎了出来,拿到了店内正当中。  我靠,我门还开着呢!  他一边用手指来回抚摸着画,一边喃喃自语,说的都是意大利语,叽里咕噜,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也没用心听他嘀咕,我只知道自己完蛋了,他现在明显是已经发现这幅画就是乌菲兹美术馆丢失的馆藏了,关键是我眼下肯定跑不了。  我在盘算着要不要装无知,装不知道这是馆藏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着我,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幅画?”
  咦?这台词跟我心里的不太相符,我以为他会直接说“居然是你偷了这幅画”之类的。  “你可能不会相信。这幅画是今天早上我开店门的时候,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店里的。我当时也吓坏了,因为卷帘门的锁被撬了,我以为店里进了贼,但我什么都没有少,还多了一幅画,就是它…”  我说完抬头看他,等着他反应。但他头也不回地专注在画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只黑猫似乎盯上画了,一直跟在陈唐的脚边乱叫。  “天哪!”他惊呼着回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我,“这是五百多年前的一幅仿制品!”  “什么?!——仿制品?!这不是乌菲兹丢失的那幅馆藏?!”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它划过我嘴唇边缘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想打死自己的冲动。  “呵——你以为,这是失窃的馆藏?”  “不是…不是… 我真的没有偷过馆藏。不管怎么样,只要它不是那幅真品就好。”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相信我吗?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幅画真的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我店里的。”  我告诉自己,他会信我,就凭他和我见面的时间没超过三小时,但是他跟我说了很多话,而他说的这些话,我并不怀疑。  空气一下子死在了他背对我的沉默中。  “我信你。”他说。  不负众望…虽说听到是赝品我已经在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信任还是最好的。  “不过,”他转过身来,“你这幅画假如不是被我发现的,估计你肯定已经被抓走了,可能要关上个几天,等专家来鉴定之后,才能决定可不可以把你放出来。”  “为什么?你不是说这是赝品吗?”  “呵呵,首先,这是五百年前的仿制品,对,没错,确实是赝品。但是这幅赝品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就算不是作者自己画的,也绝对是高手画的,已经具有了博物馆收藏价值,”他突然把声音压低,“你要知道,当馆藏失窃的时候,博物馆有时候实在难以寻回真品,就会找人画一幅赝品,充当真品摆回去,就当做寻回了。等到真品出现的时候,再偷偷换回去,这样不仅可以挽回博物馆的名声,也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向国家交差,同时也有助于找到真品。因为有些贼看到博物馆说找到真品了,会忍不住把自己偷到的东西拿出来到处说,它那个才是真的。”  我心说不会吧,贼笨成这样干脆别做贼了。  他说:“你别看我,有的贼真的挺笨的。因为当他们看到博物馆说已经寻回失窃馆藏的时候,他们会觉得偷到的东西失去了价值,所以急着出来澄清,怕卖不掉。而你的这幅画不仅是五百多年前的,而且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水平,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是赝品。”  “首先,这画不是我的。然后,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问他。  他一个警察,既不是学艺术的,也不是学古董鉴赏的,怎么就能一看便知呢?  他抿嘴一笑,“因为我见到过那幅画。当时那幅画,最早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回来的,他是个香港人,叫ALAN宋,他们都叫他大鹰。这个人专门做古董倒卖生意,我父亲不做警察之后就一直跟他混在一起,直到死… ”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指了指画当中少女的手指,“你看这里,看到了吗?”  “看什么?”他的手指徘徊在少女那纤细的手指之间。我只能看到那双手赋予了一种完美的光泽度,鲜亮粉嫩,就像纹理细腻的皮肤。假如说这真是一件赝品,那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赝品,笔触如此细腻,绝对是高手画的。  “你没看到就对了,问题就出在这里。——她的手上没有戴戒指。”  “戒指?”  “对!戒指,原作画中少女的左手中指上有一枚戒指。”他停顿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红宝石戒指。”  “红宝石戒指?!”  我觉得我的嘴已经不能张得更大了。一切都被联系在一起,一切都是谜,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沉浸在白雾里,但是我拨不开雾,也揭不开面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刚刚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说的那枚夏娃要你找的戒指。但是我没见过它是什么样子。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和画里一样。”  我突然想到了那两张我从七楼收获到的线索纸——它们还在储藏室门口的地板上躺着。  我飞快地捡起来,抽出其中那张被我折叠过的有红宝石戒指图片的给他看,除了图片,上面那串文字我只是粗略扫过一眼,还没有具体看它到底写了什么。  “是它吗?”我问。  “和我看到的画上的一模一样,但是上面的文字感觉很奇怪。”  我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那串都不是意大利语,好像是拉丁文,但我又能看懂大部分的文字。  “怎么古董鉴赏证明上面会写拉丁文?”我说。  “谁告诉你这是古董鉴赏书的?这里不是拉丁文,是古代意大利语刚统一的时候,流行的书写方式。我们叫但丁体。”  “不是鉴定证书?那写了什么?”我又凑了过去,仔细看了两眼,好像是诗歌一类的东西,读起来很费劲。  他沉默了片刻,问我,“你读过但丁的《神曲》吗?”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呵呵,我知道但丁,也知道神曲,就是从来没有读过哪怕半个字。  这里摘取了但丁《神曲》当中的地狱第六层:  “我走进一座宽阔的坟场,密集的坟丘让地表起伏不平。棺材都敞开着,里面有烈焰燃烧,传来悲鸣之声。”  还有一句用小一号的字体标注在这一句的下方,我也看到了,那上面写着——  “圣殿变成了兽窟,法衣也变为装满罪恶面粉的麻袋,  复仇女神用爪子撕开自己的胸口,击打着自己的心脏然后尖声喊叫。”
  【第六章 迷雾】  复仇女神…  或许是我没有读过但丁的《神曲》,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它,我觉得恐怖。至少,这几句话令我觉得恐怖。  陈唐显得很镇定:“你怎么看?”  我答不上来。我怎么看?不知道。只能说,我预感不到任何好的东西。  “复仇女神,EMUMENIDES,欧墨尼德斯,”陈唐说:“我总觉得这最后一句在哪里见到过。”  “哪里?”  他使劲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刚想说什么,他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恩,是我。你说…好的,是,我出来喝杯咖啡,博物馆馆长的报告太长了。好的,好的,我立刻回来。”他说完,把手机塞进衣兜里,准备走人。  “怪不得你这么早,你是溜出来的?”我突然就想起来刚刚在七楼被他吓得不轻,心里默默问候了一遍他祖宗,艹,这小子跟你说的时间都不能信。  “呵呵,比起失窃的画,我更想快点解决我多年的噩梦。不过,现在看来,噩梦也不是好解决的。我怀疑,博物馆这次失窃,和之前那桩自杀案很可能有关系。我得赶紧走了,手机联系。”  我想说,可能不仅仅是和前面那件自杀案有联系。  这团迷雾太大,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所有事情都被绕在一起的感觉。像小时候流行在女生当中的那个游戏,叫“挑丝界”,两根棉线,两头一绑,可以编出来无数种形状,你解完一种又一种,总有难关挡在你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配合我的心境,现在外面的阳光被乌云吞噬了,只留下来一条金色的边,金边漏下来的光,看着有些晃眼。我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个浅金色头发的姑娘,穿着裙子朝我走过来。那一片由光而生的炽白,仿佛织了一道白色纱帐,我看到她细碎花纹的长裙,在风中飘起来,裙摆一次次触碰她白皙纤细的小腿…我仿佛伸手就能感觉到少女光滑而粉嫩的肌肤…  “苔丝….!”  那是苔丝!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失踪的第四天,我就在这么光天化日的街头,看到了她!这不是一场带有刺激感的寻觅游戏,她竟然波澜不惊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这个被我视作万事开端的女人!  我拔脚就冲了出去,挡道和逆道的人不少,我都用肩膀轻巧地撞开。这个女人只要能出现,或许就能解开起码一半的谜题。想想我接的那荒唐而令人懊恼的工作,跟踪了半天,却从来没有近距离仔细观察过她。这女人从不与人为善,不打招呼,不与别人交谈,她的存在就像带着一缕抹不去的香味的空气,叫你欲罢不能,叫你不敢靠近,却又无从忘却。但是每天先看到她从眼前走过,而后跟在她后面满街走的感觉怎么可能错,就是她,一万个就是她!就是这种飘渺得像是空气却又是氧气的存在感,一定是她!  我冲上去,抓住苔丝的胳膊。  我大概是疯了,又或者是中了刚刚看到的那句《神曲》当中的句子所下的魔咒。这是我后来对自己的总结。  当我抬头的时候,一张惊慌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她戴着黑框眼镜,小麦色肌肤,右侧鼻翼有小小的黑痣,和夏娃一样艳红的嘴唇,深棕色被绑成高马尾的头发——不,不是苔丝。  我居然弄错了。  但,好像苔丝。  我有点懵。  “你是谁?”我问她。  “你是谁?”她脸与唇贴近的地方有梨涡。  “你干什么?!”  ——是这个熟悉的声音,然我突然清醒过来。我转头一看,竟然是陈唐。  “你这是干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疑惑和惊讶。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抓着面前这个苔丝的胳膊,而陈唐用双手抓着我的外套。  走过路过的人,大概觉得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一场精彩闹剧,类似于“追回前女友”一类的经典题材,所以纷纷驻足观看。我已经听到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说我是不服被人抢了女朋友,所以现在打算抢回来之类的自我编剧型情感类脚本。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意大利爱情电影出一部多一部垃圾片了。  “…我认错人了。”我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这么离奇的行为。我松开抓着这姑娘的手,但是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回不来——这是个美女,脸型像极了苔丝,但感觉上又不像苔丝,她没有苔丝那么仙的气质,反而给人一种真实感。她并没有穿裙子(我也不知道之前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一身十分职业的黑色西装,看起来精神又干练。  “汤勺,你认识?”姑娘问,似乎已经并不计较刚刚有个疯子莫名其妙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汤勺?”要不是我看到她明显是在跟我边上这位亚洲脸警察小哥说话,我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在喊他。  陈唐瞬间一脸尴尬,大概都忘记了刚刚他正在惊讶的事情是什么了。很小声地用意大利语对姑娘说:“我都跟你说不要叫外号了。”  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呵呵,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他们都叫我唐少”…意大利人的发音值得点赞,这就是霸气侧漏的——“汤勺”。  我忍着没笑出来。  周围看戏的还没散。就算走的还在三三两两的回头望我,生怕错过更狗血的镜头。  “你们认识?”我问道。  “哦,这是我同事,叫塞拉。”
  塞拉?——真的不是苔丝。怎么可能会是苔丝?  我暗自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不能使劲看她的脸,会产生幻觉。  我不得不说,这个塞拉,和苔丝真的很像。但你理解“像”这个字的时候,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产生这么神奇的感觉。她们的脸型很像。但那艳红色厚重的嘴唇让她与苔丝完全分离出两种不同的气质。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我在心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纠结感。对,就是纠结,就像在选红酒的时候不知道应该选哪一支的那种纠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她很像苔丝,像又不像。根本说不上来。  “塞拉,你好。”我握住她的手,“刚才对不起了,我把你看错成了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的?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啊,看起来你对她还有很深的感情啊,那么激动地跑过来,我完全被你吓到了!”她神情夸张地模仿我刚刚跑过来时候的表情。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转向这个汤勺,为了赶紧转移话题。  “问她!我走一半,就听见她老远叫我。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汤勺问塞拉。  “队长让我们出来查查这一片的古董店,说被偷的画很可能被卖到周围的古董店里来,还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类的…”  我内心也是无语到了极点,不知道是他们队长白痴还是意大利人的智商都不太够用。你有一天去博物馆偷了一件馆藏,你转手就在失窃的城市卖掉就算了,还找古董店这种地方卖。就算你敢卖,也没人敢接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智商极高的推测了。怪不得找不回的画还得等它自己找回去…  “正好这里有古董店,我就来看看啦。虽然说肯定不会有什么发现,总比一直蹲在博物馆那边好…你不知道,失窃的那块是瓦萨里长廊,那边的警卫说,只要夜里去巡逻的,晚上过了两点钟,长廊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有风吹进去。检查门又都是关好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还有说听到哭声的…咦… 太吓人了。”  瓦萨里长廊?  瓦萨里长廊…  我瞬间想到了那张纸背面奇怪的地图,那条长长的通道,会不会是代表瓦萨里长廊呢?  “汤勺,这边有两家古董店,我们去看下好了,反正都出来了。”  我内心一阵惊恐——那幅画刚刚看过之后还没有收进去,店门还开了一半!艹,谁说他们队长是傻逼的,我店里不就莫名其妙进了一幅五百年前的赝品嘛!  “哎呀,看什么看!”汤勺在关键时刻机智过人,胳膊一伸,夹住了塞拉的脑袋,直接拽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队长脑子不好,你也脑子不好是吧?走吧,我们去广场上喝杯咖啡再回去。”  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朝我挥了挥,并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塞拉不停地想把头从他的手肘里抽出来,却拗不过他的劲,头一甩,没甩出来,被汤勺夹着继续往前走。  现在她的侧脸对着我的方向,我突然觉得脑中有一道白光闪过,就像名侦探柯南要破案时候的白光——可惜,一闪而过,并没有闪出什么来。  看他们走远了,我赶紧三步跨到店门口,把卷帘门放到最低,从贴着地面的那道门缝里爬了过去。大白天的,搞得跟在偷自己店一样。怪就怪我当时为了省钱,没有在店里面安装卷帘门的升降开关。  我赶紧把画重新收进了储藏室。  妈的,我暗骂了一声。今天才过去大半天,我一口午饭没吃就算了,这种惊心动魄,一次次被吓破胆的过程简直就像在墓地里过了三天啃土的生活!  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我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被卷进这件事情里面的。假如我当时没有接夏娃的事情,不,应该更早的时候没有接菲利普的那桩。不对!应该说是——假如,我一开始根本没有买这间古董铺子…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一点光从贴着地面那块漏进来,还带着被乌云遮天的暗沉,黑压压的沉闷。黑乎乎的四周,每一次眨眼,都能觉得眼球上的记忆色彩和黑白斑点也被带到了这幕昏暗中。比如现在——  我眨了好几眼之后,还能看到这只蹲在我的书柜上陶醉地舔着自己肚子的黑猫。  它似乎是注意到我在看着它,停下动作,歪头看我,又是那一脸无辜的表情。这猫脑门上的毛就像被刻意刮过,刮出了一个倒三角的形状,看起来尤为天然呆,熟不知其实是只心机婊。  日,不祥之物。  我神速抱起它,决定要将它物归原主。  我连后门都懒得去绕,直接从门缝下面钻了出去。  刚钻一半,肩膀上就被猛地拍了一下。其实这一下也不算重,但由于之前已经被吓得神经衰弱了,就直接趴在了地上。  这只贱猫倒是反应十分敏捷,在我胸口贴地之前“嗖”地钻了出去,用屁股顶着我的头安然坐了下来。  我拨开猫屁股,好不容易钻出去,刚站起来就看到了一张胡子拉渣的脸——姜卡罗。  “你他妈拍我干嘛?”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真是一肚子火。  “你大白天干嘛关门?”他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还不停地眯着小眼睛东张西望。  “我…我理货!”  他的目光瞬间落到了我脚边这只贱猫身上。  “它…. 它….”他伸手抖抖索索地指着黑猫,它个不完,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口吃呢!  “它什么?七楼克雷斯纳老太太的猫。”我有点不耐烦,重新抱起这只贱猫。我只想赶紧把这只贱猫还了,不想跟这个神经病站着废话。  “不是。它不是老太太的猫。”他说。  我说:“怎么不是?我在七楼老太太房子门口…”一想,不对啊,这只猫我是在七楼那间鬼屋里碰到的,它应该是从隔壁溜出来的。我看到姜卡罗抬手指向这栋楼的高处。我顺着方向看到七楼老太太的头在她家的窗口晃动,看样子好像在浇花。窗户边上趴着一只很肥胖的黄咖色毛绒类物种——一只猫。  猫?怎么还有一只猫?  我感觉有点不对,虽然我从来没见过老太太的猫,但我知道老太太好像只有一只猫,如果那只黄色肥猫是她的猫,那这只是哪里来的?  “老太太那只猫是黄色的,你看到没?”他手指着老太太的窗户,“你以前没有见过吗?你这只黑猫….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啊?”  “你没听说过吗?”他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老城区近几年有只黑猫很有名,人称死神之猫。每次它出现的地方都会有死人,而且神出鬼没。据说那天菲利普跳楼的现场,也有人看到它了。”他说得跟真的一样。  “胡说!全老城区难道就这一只黑猫?!按照你说的,那见到一只黑猫就是死神咯!”我没好气地说,真是火不打一处来。我最烦听到这种神啊怪啊的传言,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邪乎的事,姜卡罗还在给我雪上加霜。  “不是,不一样…那只猫脑门上有个倒三角。”他说。
  【第七章 西莫纳】  我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这只黑猫。此刻,它仰着脑袋,瞪着眼睛望着我。那额头上的倒三角形状似乎比刚刚我注意到的时候明显了一百倍。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了把它丢出去的冲动。  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表现得无所谓,对姜卡罗说:“这些神怪东西我向来都不信,我一身正气,百邪不侵。”说完把卷帘门往上吊了吊,打算回去店里。  姜卡罗又一把抓住我,“等等,我问你一件事。”  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就跟当时给我描述梦见苔丝死去的噩梦的时候一个表情。这时候天空突然被一道白光撕扯开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姜卡罗那一脸惊吓的样子就更明显了,整个人都挤到了我的边上,双手扒在我肩上。  我真是恨不得一只手甩他出去十里路。  “你快说。”我催促他。这会儿已经有大雨滴下来了。我们站着的地方头顶的屋檐太窄短,遮不了雨。  “你刚刚跟谁说话呢?”他问。  “什么跟谁?”我一头雾水..哦!他应该是认出了汤勺,毕竟做过笔录的亚洲脸警察很容易被人记住。“那个警察来问我一些问题,有关上次的自杀案的。”我心说,你他妈慌个什么劲啊,总不会是这个傻逼偷了馆藏吧,看他也不像有这种本事的。  “不是,不是那个男的,是那个…那个女的!”  他说的是塞拉。  “那是不是…苔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但好像又没看错…但好像又不是。”  看来认错的人,不光是我一个。  “不是苔丝。那是个女警察,叫塞拉。我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像,但是多看几眼,就不像了。”  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脑中也在努力回忆塞拉的长相。但是很奇怪,我除了隐约记得苔丝那张朦胧在远镜头里的脸,对于塞拉我竟然就已经记不起来具体的样子了。  “不是,你不知道。我当时走出店门口,看到那个女孩,我觉得简直和苔丝一模一样。但真的又觉得不是。我看到你在和他们说话,我想你一定知道,那是不是苔丝。”他顿了顿,低下头,一脸扭捏地低声说,“你知道的,老菲利普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失踪到现在了。我其实…其实想问她…要是不介意,我其实,其实还没有,结过婚…”  我艹!我觉得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想象不到假如苔丝跟着姜卡罗过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四十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姜卡罗,我曾经一度觉得他不是有怪癖就是某方面有障碍,现在他一脸害羞的模样站在我面前委婉阐述对23岁美丽少女的爱慕之情,我真是连吐槽他都不会了。  苔丝这种浑身仙气,只有每天都穿着VALENTINO沙织长裙才能配得上她气质的女人,连我都不会去想这种事情,他居然就想着了。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他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义愤填膺地说:“那个菲利普都五十一岁了!我才四十出头一点点!我哪样比他差?!”  呵呵,我想说,人家好歹是文管局的领导,就算小气,不管怎样以后生个孩子总归也是个官二代。你就开个破古董店,整天东西还卖不出去,拿什么跟人家比?  雨又大了一些,对于姜卡罗天方夜谭的情感问题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只想带着这只猫赶紧钻进店里,然后找机会把它扔掉。  雨声啪啪落到地上,这条巷子里,除了雨声,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  我知道姜卡罗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楚。  我回头打算跟他表示,我要进去了,并打算进去之后赶紧关上店门,防止他跟着进来。  “…我一走出去,看到那姑娘的侧面…”他的声音在忽大忽小的雨声中忽隐忽现。  侧面…  侧面…  侧面!!  这时候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在我脑中也同时划过一道。在雷鸣到来之前,我钻进店里,把姜卡罗关在了门外。  我脑中不停重播当时汤勺把塞拉带走时的画面——她挣扎,转头,侧面对着我——我奔进储藏室,把画从门背后抽出来,放在地上——  对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幅画中的少女就觉得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塞拉的侧脸吗?  不——不是塞拉。  是苔丝。  画中的人,是苔丝。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眼前这张侧脸,越看越觉得就是苔丝,好像她随时都会把脸转过来一样。我赶紧把画塞回储藏室。  冷静下来想想,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苔丝会出现在一张五百年前的画中?  这幅画当中的女人,确实是有名字的。  波提切利的这幅画叫SIMONETTA VESPUCCI,我查过这个叫西莫纳的女人,是美蒂奇的洛伦佐执政时期,曾经轰动一时的美女。波提切利甚至在她死了之后,都一直拿她当成创作原型。但她23岁就死了。  又是23岁。  苔丝也是23岁。  当然,画作不是照片。画中的人,多数都被美化过,所以有很多不真实的元素在里面,令这些古代宫廷里的人都显得过于完美。眼前这张脸也经过了美化,但能看出来,这张侧脸与苔丝的相似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而塞拉的脸型也与苔丝很相似。  难道是,大众脸?  算了算了,我不能再想了。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两张从七楼拿来的纸。有戒指照片的那张已经给陈唐看过了,还有另一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直接塞进了口袋,刻意没有给他看。  我并不明白,我的用意在哪里。  我把那张纸摊开来,它只有手掌那么大。  纸上赫然写着苔丝的名字。而后面那个又像符号又像家徽的东西,我似乎的确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里呢?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妙极了,就像我现在没吃饭却觉得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  越看它越像是三枚红宝石戒指被扣在一起。  天哪,不看了!  我把两张纸都扔在桌上,桌上乱糟糟的,之前那堆文件还散乱着。我眼睛随便一扫就看到了那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我赶紧把所有资料都塞进那个牛皮纸袋里,包括那两张纸。然后我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开始闭目养神。  然后我就这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十分可怕的梦。  我梦到汤勺,他带我去了一个四周昏暗的地方。从那里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尽头有一间墓室。墓室里有一座石棺。他消失的时候石棺突然开了,我看到里面躺着的正是苔丝。她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她的嘴唇变得血红,她的脸瞬间变成了夏娃!她向我伸出手,我很害怕,但是我动不了!——她说:“你帮帮我!”  然后我醒了。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那只贱猫正趴在我的裤裆上睡觉。我本来想撵它下去,但我浑身都湿哒哒的感觉冷,只有它趴着的那一处是热的。忽然觉得有只活物在身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也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这么喜欢粘着我。  算了,姜卡罗说的死神之猫的故事毕竟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跑来的黑猫,就暂且先收着吧。  我望了一眼外面,雨还在下,已经没有之前下得那么大了。但是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里的秋冬,天黑得总是特别早,进入十一月之后,每天下午四点就天黑了。  “砰砰砰”——有人在敲我的门。  那只猫倒是首先跳了下去,蹿去了门边,搞得好像会开门一样。  来的人是南洋,人称小鲜肉。  这是我在意大利十年来唯一一个关系处得过去的中国人。他跟不念书的我不太一样,三年本科一次性毕业,两年研究生之后继续读博,现在在佛罗伦萨大学当助教,主修的科目是考古与艺术。我也不知道这么枯燥乏味的东西,他是怎么修炼到博士的。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认为他是学奢侈品管理或者服装设计这一类的科目。他走在街上,随时随地会有人问他,衣服哪里买的,鞋子是什么牌子,然后一堆人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他特别享受这种入镜的追捧感,至理名言就是:我快红了。三十岁的人,从来都告诉人家他二十五。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把我一直没有及格过的考古修到了博士阶段。  我那些鉴赏文物的技巧也都是从他那边讨教来的,不然估计我也开不了这个古董店。毕竟混日子的时候,东西还是要想办法卖的。  我觉得他可能到五十岁时候的外号也是小鲜肉。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打你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的。我以为你他娘的失踪了呢。”他满口粗话地问我。  我拿出手机一看,没电我都忘记充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  “哇靠,大爷。你记得吗?今天是我生日,好吗?生日!生日这天,作为最佳男闺蜜的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店里?天哪!你要不要脸?”  11月19日。  对,今天已经十九号了。  “想起来了没有?你真是够有良心的!找了你一天就这待遇啊!请我哪里去吃饭?”他随手拖开凳子,看也不看一屁股坐了上去。  随即弹跳了起来,因为他的屁股坐到了那只猫。  “这…你的猫?你居然会养猫?!”他一脸无语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咦?你这只猫我见过啊。”他说。  我以为他也要说姜卡罗说的那一套死神之猫的传说,刚想开口表示我知道了,他用右手的拇指摸着猫的额头,“可不是那一只嘛!我当时刚进大学的时候,那个一直不让我过科的教授前前后后叫我画了不下十张这只猫!”  “画这只猫?这只?”我心说没想到这只猫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这么巧,没想到这猫还是个模特儿。  “不是。哎呀,怎么说呢,这只猫你看它的脑袋,”他用手指了指猫脑袋,“达芬奇你知道吧,他在成名之前的手稿很少,你知道的吧。好吧,你大概不知道。达芬奇成名之前的手稿,一般人都只知道有一张三王来拜,还有一张佛罗伦萨的城市远景透视图。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画过,一只猫。你网上找不到的,这种奇葩的手稿照片,只有我们当年那个奇葩的教授斯特凡才能找到。当时他把图拿出来给我们看的时候,说这只猫是达芬奇去当时美蒂奇宫殿的时候看到的,这只猫和西莫纳维斯布奇一起出现在当时的圣马可花园之中。那时候的达芬奇觉得猫很特别,就因为前额的这个倒三角,所以随手画了草稿图。传说后来那只猫在西莫纳死的同一天也死了,所以就跟她一起下葬了,因为是她身前隐形不离的伙伴。西莫纳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洛伦佐的弟弟,朱利阿诺的情人。”  “西莫纳维斯布奇?”我重复这个名字,感到无比压抑。  “对,当然不是你这只猫了,这猫你买来就这样还是你这么有情趣把它弄成这样的?”  呵呵,这猫也是大本事,连只猫也能有这么多故事,连达芬奇都扯上了!  尼玛,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每一个来的人都要在我脑袋上钉钉子。如果把这只猫想成是从西莫纳的棺材里蹦出来的,把夏娃想成鬼,可能解释得更通顺也更方便一点。  “哦,对了。”小鲜肉从他的纪梵希限量款书包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他把信封递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你名字的信会寄到我家里去。”  信件摸起来很薄。信封上写着我的全名:LI RUFENG. 还有今天的日期标注。我拆开信封——里面就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请不要多管闲事。
  【第八章 恐吓信】  “信本来就是这样的?”我问南洋。  “当然了,我在楼下信箱里看到之后,就拿出来塞进包里了。没有打开过。”他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没有邮戳,没有邮票。  信不是寄的。  “你有没有看到送信的人?”我问他。  “当然没有啦…哦!等等,有!有!不过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因为我有个包裹一直没到,早上我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个快递公司的人在往外面走,我就想叫住他问问。结果那个人很奇怪,我叫那么大声,他就是继续往外走,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我后来看到信箱里有东西,也懒得追上去,就没再管他了。”  “男的女的?”我问  “男的吧,反正身材挺高大的,我只看了个背面,不像是女的。”  打扮成快递员的人,在南洋的信箱里塞了一封给我的信。首先他知道南洋家的地址,其次他知道我和南洋的关系。奇怪,既然有本事能知道南洋的地址,自然应该也有本事知道我的地址啊,为什么不把信直接塞进我的信箱里呢?  或者说,他打听不到我的地址?说不通啊,我和南洋住得那么近,只隔了一条街而已。还是说他让南洋把信给我有别的什么目的?  呵呵,多管闲事?要不是自己卷在里面,我还真不爱管这个闲事。现在多管闲事也轮不到我了。他把这么八卦的南洋拖了进来,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估计下次就该把这种东西塞给这个小鲜肉,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了。  “走吧,请你吃饭!”我拿上外套,万事也得先解决温饱问题。  南洋还拿着那张只有一句话连标点都没有的A4纸看来看去。  “我说你别研究纸张了,走吧,吃饭去了。”说完随手从他手里抢过那张纸,按照原样塞进信封,揣进了口袋。我决定晚点把这张纸给汤勺,让他想办法帮我做指纹对比。  我锁上店门,忽然听见耳边上“喵”了一声。  我靠,小鲜肉居然把那只黑猫给抱出来了。  “哎?你这猫叫什么名字?”  “名字?没有名字,叫贱猫。”我说。  “哦,那喊它小贱吧,挺好。HELLO小贱,我是南洋。它是不是听不懂中文?”  我已经懒得搭理他了,自己径直向前走。  雨已经彻底停了,路面还是很潮湿。佛罗伦萨这个季节下了雨的夜里,有些雾,寒气很重。南洋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拎着他的裤腿,三步一小跳地往前走。他说不想弄脏他刚买的纯白色思琳战鞋。周围来往的人都看看我们。  我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看了一眼眼前的餐厅,直接钻了进去。  旋转木马餐厅是老城里出了名的贵。贵也总比在大街上丢人现眼强,我这么安慰自己。  那个安排座位的服务生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黑猫,一脸嫌弃地说:“宠物可以寄存在前台。”  小鲜肉从我手里一把拎起了猫,塞到前台:“小贱你在这里等我们给你带吃的”。说完他生怕我后悔转身出去似的,神速把我拽了进去。  服务员很快来倒了开胃起泡酒,并拿来了菜单。小鲜肉不光沉醉于奢侈品消费,也十分沉醉于消费高价位的葡萄酒。我就知道他这顿竹杠绝对不止敲一顿饭这么简单。接下来他对服务生说来一支PR桩09年的VUOTO DI LUNA。我听到此发音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天哪”。PR桩09年的月亮之空已经要绝版了,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10年的,他下手果然够狠。  服务生开酒的时候,餐厅的门开了。  这个餐厅本来也不大,里面桌子排得很紧。门一开,门外的风一条道可以直接吹到厨房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  居然看到进来的人是汤勺和那个塞拉。  这么巧!他们也来这里吃饭!说实话,我实在不想看到这个塞拉。  “汤勺…”我念了一句。  正在准备给我们开酒的美女服务员立刻有了反应,很兴奋地用意大利语对我说:“你认识我们小老板?”  “啊?!小老板?!”我这是真的惊讶了,他说这个汤勺,是这家全城有名的餐厅的小老板?  “是呀,小老板,我们都叫他汤勺(唐少)。他爸是我们这里的大厨。这家餐厅是祖辈上传下来的。”  “他爸?!”他不是说他爸1993年就去世了吗?…  美女服务员连酒都不开了,放下醒酒器,大步走到汤勺身边,拍了拍他,指了指我们。  汤勺朝我们这边张望,看到我之后立刻走了过来。  “你居然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晚上!你手机打不通。我刚刚才从你店那边过来。”他边说边顺便打量了一番坐在我对面的小鲜肉。瞬间就把刚刚一脸“你他妈在哪里”的表情收了起来,连声音也降了半个调。  “哦,你朋友啊。怎么称呼?”  “我叫南洋,南方的南,海洋的洋。你好。”小鲜肉居然挪开凳子,站了起来,跟汤勺握了个手,“你中文讲得真不错。”  我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有礼貌。  “谢谢。我父亲本来是中国人。”汤勺说。  本来…我真的不知道他说的这种算不算中文。  汤勺大概是看到我一脸有问题的样子,赶紧朝我使了个眼色,小声对我说,“晚些解释。”说完,他眼睛瞄到了我们桌上的那瓶昂贵的月亮之空。  “哇,恭喜你们,点了店里最后一瓶09年的月亮之空,这瓶算我的,请你们了。”说完,自己给我们开了酒,倒进了醒酒器。  假如我没有事先认识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用熟练动作醒酒的人是个警察。   “我们回头聊,你们慢慢喝。”他转身时,看了我一眼。
  塞拉坐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她远远朝我招了招手。我笑了笑赶紧把头缩回来,生怕多看她两眼产生幻觉。我在心里估计,汤勺和塞拉应该是一对。  “我靠,你居然从来没有说过你认识这里的小老板!”小鲜肉一脸不爽,他肯定是在怪我让他少拿了很多折扣。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能呵呵过去。  小鲜肉或许是出于报复心里,哪壶不开提哪壶,“山川有消息吗?”他问我。  我愣了一下。  山川,那听起来真是一个隔了时空的名字。  山川是我妹妹。不是亲妹妹,我十岁的时候被意大利的一家孤儿院收养,那一批被收养的孩子,还有六岁的山川。后来,出了孤儿院的我们,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一起念书,打工,一起生活。我一直没有女朋友,只有她这个妹妹。直到六年前,她失踪,之后就没有再出现。我在她失踪后的第三天就正式报警录案。但是至今也没有音讯。  我喝了一口月亮之空,那酒味醇厚却不浓烈,醒过之后变得十分平静。就像过了多年之后的我,在听到山川的名字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已经忘记当初每天都怀抱的期待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我想假如现在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连用什么姿态去迎接她都不知道。  “没有,没有消息。”算是回答他,也是回答自己。  或许现在这样的自身处境是在拯救我,拯救我于曾经无时无刻不缠绕我的噩梦。现在好了,噩梦的内容都翻篇了。这么想想,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甜点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喝懵了。  我本来酒量也差,14度的酒,几杯下去就懵了。  小鲜肉后来又要了一堆餐后酒,什么威士忌,什么朗姆酒,我大概尝了两种,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脚踩不着地面了。  我最后的记忆是,塞拉走过来,扶住了差点撞翻桌子的我。小鲜肉和汤勺聊得正开心,汤勺貌似没有收我这顿饭钱。我特地抱着酒瓶子对他说谢谢,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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