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奇侠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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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地势比较高凸的山坡,山坡上没有别的,除了高耸入云的树木,就是些阴暗低矮的草丛。 此时天正黑,林间寂寂,只有晚风轻轻拂过,幢幢树影在凄凉的晚风中看来,就似来自地狱的恶魔欲择人而噬。 也就在这僻无人烟的山间小道上,忽有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蹄声渐近,马却陡然一声惊嘶,前蹄扬起,也不见马上的人有何动作,扬起的马蹄忽又重重踏下,立刻就似钉子般立在原地,再也未动半分。 夜色正暗,马上的人瞧不甚清,但马儿却鲜亮得很,竟是匹白马,和这黑夜实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姐,怎么不走了?” 这无疑也是个女子,声音年轻、温柔、动听,想来她一定长得也很漂亮。 她胯下的马竟也是匹白马,只不过颜色却比她口中“小姐”的马要淡些,也可能因这个缘故,马自然要差些,所以就慢了那么一点,直到此刻,才勉强跟了上来,打马、勒缰,蓦然发问。 那小姐悠悠道:“我总感觉这林间非比寻常,想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这声音也是年轻的,比刚才那女子更温柔,就像春风中的流水声,也更动听,算用“黄鹂鸣翠”四个字来形容也嫌侮辱了她。 “小姐,你不会是又思春了吧?” 女子又俏笑连连,道:“怀春的少女对什么总是紧张兮兮,也神经兮兮的,看什么东西都会和平时不太一样,老是疑神疑鬼的。” 那小姐佯怒道:“沉香,你这死丫头又来嚼舌根,看我不把你的皮活剥了喂狗。” 沉香吃吃地笑道:“小姐,沉香好怕怕。” 小姐再也禁不住,“噗嗤”一笑道:“是吗?我好像听某人说过,她非但天不怕、地不怕、就连鬼神见了也得让她三分哩!” 沉香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我都有点忍不住想和她交朋友了。” 小姐道:“吆,还装上了,不就是你吗?” 沉香又笑了:“我说过吗?你哪只耳朵听到的?” “我……” 小姐本想说:“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但想到沉香一定还会胡搅蛮缠、没完没了下去,也只得强行打住。 不过她们这一闹,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柔和起来。 山间更是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像烟一般流窜、枭枭着。 夜依然漆黑,不过被雾一冲,变得有些朦胧,并不那么黑灿灿了。 俩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也不知是已无话可说,还是不愿打破这瞬间的宁静。 此刻风却更低,晚风中的寒意更甚,小姐瞧着这暗黑的夜似已呆住了。 好半天,她才喃喃低语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她说话声音并不大。 但此刻万籁俱寂,虽是细小的声音,被风一送,立刻就送到沉香耳朵里。 也许是长久的沉默,让沉香想起什么害怕的情景来,见小姐正喃喃自语,她赶紧又笑嘻嘻地接上了话:“择婿是个长久的事情,非但急不来,还得慢慢等。” 一说起话,她的胆子似肥了不少,笑得也更欢快了:“小姐,你要知道醇酒都需慢慢品,就如同好诗也是一样,也需得慢慢才能吟出来呀!” 小姐道:“所以呢?” 沉香道:“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不如赶紧赶路,趁天亮之前,先找个客栈去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你一觉醒来,一定精神抖擞、人更清爽。” 小姐犹豫不决,道:“可是逢林莫入,你难道没听过吗?” 沉香又笑了,道:“那是面对仇敌时才有的事情,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谁会想到咱们会赶夜路,又有谁会算到……” 话声嘎然而止,就像是有人用刀抵在了她的咽喉上,让她再也发不得声,说不出话来。 原来就在此时,枝叶忽然间婆娑乱舞,一物破空而至,带着“呼呼”的风声,自上而下当头罩落。 这事物还带着亮光,穿雾而来,在空中绽放出许多艳丽的小花。 一朵朵又急又疾地吻向小姐脸上。 这变化太过突然,沉香眼见救援已不及,只有本能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自是提醒小姐有变,但这惊呼忽然间被切断,这时一件又细又薄又长的事物突然毒蛇般向她背后袭来。 事物未至,光芒却先行了过来,光芒亮灿灿,像极了阳光突破乌云的一霎那。 美丽的令人心惊。 美丽的令人惊心。 可是死亡绝不美丽。 非但不美丽,简直可恨至极。 沉香当然不想死,所以她虽惊却不乱,因为她明白、也了解,任何的慌乱只有让自己死得更急也更快。 她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立即就做了一件事情:她迅速把自己柔软无骨的左手向唇边靠过去(她的右手正紧抓住缰绳不放)。 也几乎在同时,她把拇、食二指放在了口中。 当然不是咬自己的指头。 而是用指头轻抵着舌尖急撮了一声。 声音尖、细、亮,划破了黑暗的苍穹,久久不绝于耳。 这奇怪的动作立刻就有了结果:她胯下的白马突然弹起了后蹄,她的身子也随着这一弹之际向前俯了一附,直接贴在了马背上。 这期间,沉香一直未曾回头,当然就瞧不见在她身后薄雾中出现的黑衣人。 他似乎被这一声清啸给惊得呆了一呆,手中的事物也因此跟着慢了一慢。 这一呆、一慢不打紧,他手中的事物被突如其来的马蹄给踢了个正着,已飞到不知哪里去了,紧接着,胸膛上也挨了重重也狠狠的一记。
那黑衣人遭马蹄一弹,立马就被弹上了半空,也就一瞬间,却又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坠落下来。 他掉下来的样子笨拙而可笑,竟是以狗啃屎的姿势着地。 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稍微聚集些内力,就准备一跃而起。 可是胸口上一阵奇痛传来,让他的动作缓了一缓,接着一物已踩在了他受伤的胸膛上,一阵桂花香也随着飘进了他的鼻孔里。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若不是他很能忍耐,几乎就哼出声了。 他忽然间已明白,自己被制住了。 这事物自然是沉香的脚,桂花香当然是来自她身上的芬芳。 就在这时,却又有一物重重摔落在他身旁,竟是自己的同伙,也就是另外一个黑衣人。 紧接着,就有两件兵器被一并抛在地上,就抛在自己和同伴的身旁。 他当然很讶然,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结果。 小姐就在他的讶然中已踩上了他同伴的胸膛上。 开口的却是沉香,她笑着问了句:“小姐,我的功夫怎么样?” 她又加问了一句:“是不是进步很大?” 小姐也笑了:“不止进步大,简直就是进步神速。” 沉香笑得更甜了,吃吃地问:“那是不是有赏?” 她又不忘追问了一句:“赏什么?” 小姐也吃吃笑道:“赏你帮我洗半个月的脚。” 沉香却不说话了。 苍穹渐渐发白,雾却越来越浓。 浓得化不开,就似欲雨未雨时天上的密云一样。 也不知小姐在想什么,此刻忽然沉默了下来。 按理说,她已制住他们,就算不逼问俩人为何行刺自己和沉香、以及幕后的主使是谁,至少也要暴打他们一顿。 奇怪的是,她似已忘了他们的存在。 沉香也似已忘记。 可是,他们自己却无法忘记,尤其是被小姐踩在脚下的黑衣人,他此刻简直气得要命,几乎想一跃而起,把踩在自己胸膛的这只脚给撕碎,也把这脚的主人给撕碎。 虽然知道这脚的主人必是个美女,因为他在忽然间也闻到一股幽香,他分辨得出这是茉莉花的香气。 他当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再怜香惜玉的人,也不喜欢被他所怜惜着的美女用脚踩在胸膛上。 他的身子方动,却感觉胸膛上的脚突然加大,也加重了力度,所以接下来,他就不敢有所行动了。 他只好、也只能乖乖也静静的躺在地上,虽然地上又潮又湿、也又冷又硬,但至少他不动的时候,胸膛上的脚也没有再动。 另外一个黑衣人的情景实比他要幸运多了,他根本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不动,沉香当然也不动,所以他连同伙刚才受的罪也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姐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实在该学学他,他至少知道不动的时候,就会少受点罪。”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这次竟连沉香都没有接话。 小姐既不在意,也不生气,接着又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你实在是个人物,到此刻竟还不现身,果然能沉得住气,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我正在考虑一件事情。” 小姐和沉香马上分辨出声源来自附近一棵树上。 她们还未有所行动,右前方的树叶忽然间抖了一抖、颤了一颤,然后一人徐徐而落。 动作轻缓、柔美,像只优雅的白鹤。 连落在地上时,都是那么的优雅自然,风度翩翩。 这当然是个男人,虽然隔着雾、虽然隔着黑暗,俩女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就刚露的这一手轻功、白衣飘飘的打扮和他温柔具有磁性的声音,就可以猜出他必定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沉香的话好像总比小姐多,小姐知道这人既已开口,就必定会自己说下去,可是这道理沉香好像不太懂。 所以她忍不住问:“你在考虑什么?” 这人笑了:“我在考虑是由地上的两位来享受你们的身体,还是我亲自动手。” 沉香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似晚霞般通红(黑夜中自是不可能有人瞧见,但确实是变了)。 小姐的声音却很淡然,她淡淡地只说了三个字:“方冲云?” 男子脸色显然已变了,也只是瞬间,他便“嘿嘿”怪笑道:“不想还有人记得在下,那一会在床上之际,我动作一定轻轻缓缓的,不弄疼你们。” 话音刚落,他忽然向旁边闪了一闪,“夺”的一声,一把又薄又细又长的剑也落了空,钉在他刚才所立之处,剑柄犹自震颤不已。 这正是刚才袭击沉香的事物,原来竟是一把要命的长剑,此刻却是沉香含忿出手,差点就要了方冲天的命。 方冲云的轻功果然极佳,竟能在笑谈间,还能这么从容的就躲了过去。 刚躲过去的他非但不恼,反而大喜,道:“原来有两下子,我就喜欢像你这样够味的,想必你在床上也一定够……”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一把沉重得足有八十六斤重的大砍刀,就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劈了过来。 这把刀使来已很费劲,没有腕力的人绝不敢使这么沉重的刀,可是这把又沉又重的刀到了小姐手里,竟似已变得轻如鸿毛,她只消轻轻一挑,刀就到了手里,也只轻轻一抛,刀已携着惊人的速度,沿着笔直的轨迹,带着“呼啸”的风声,又急又疾的劈过来。 方冲云是个识货的人,他身上就算有刀剑,也不敢去硬接,他知道自己接不下。 世上能招架这一刀的并不多,也许不会超过二十个,他当然不在这二十个人里面。 所以他只有躲避。 他果然轻功绝佳,连躲闪都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赠阅。 就似一只翩翩起舞的飞碟,他瞬间就飘了过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十个人能漂亮,也从容的躲过这一击的话,方冲云绝对排在前五名之内。
转身去瞧,刀身竟有一半已没入又冷又硬的地面。 这次方冲云非但已笑不出,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显然是在擦汗——冷汗。 他知道自己刚才只要慢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已去另外一个世界报到了。 所以他恨得咬牙切齿。 但他无疑更吃惊,这把如此沉重的刀在她手里使来已这般得心应手、娴熟之极,若她是用趁手的兵器攻来,此刻自己焉有命在? 想通了这一点,他内心无比震惊,先前的洒脱和放荡已消弭于无形。 他现在已后悔为何要接下这单买卖了。可就算再后悔也已无济于事,大敌当前,也只能把这些想法驱逐于脑后,凝气聚神,硬着头皮去面对。 奇怪的是俩女都没有动,她们脚下的两个黑衣人也没有动,实不知他们俩是已痛晕过去、还是昏睡过去,抑或是还在强忍住痛、瞪着眼痛苦地煎熬着。 方冲云更是不敢动,他现在已没别的方法,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沉闷的气氛却不管他这些,已似铅一般压了过来,不仅碾压着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似连他的灵魂都要碾压粉碎。 方冲云第一次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 冷汗流得更欢了,不停地从他额头泌出,划过鼻尖、流向脸上、有的甚至已淌入嘴里,滑入脖颈。他现在却已不敢去擦拭。 奇怪的是,风也似已停止吹拂,连空气也骇得不敢再流动。 更令人费解的是,雾本是飘散、枭枭着的,但此刻在他看来,好似也已凝固在那里,甚至连时间都已凝结住。 方冲云觉得自己整个人简直就要崩溃,若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 幸好,小姐已觉得甚是满意,忽然问他了:“我和你有仇?” 方冲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对方若一直不开口,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就要先发制人了。 一开口说话,压抑的气势就难免会减弱,气氛当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本来不必回答她的,可是略一沉吟,还是开了口:“当然没有!” 他说的话,虽有点冷,也有点傲,但气势上难免已输了三分。 小姐疑惑地问道:“既然没仇,你们三个何必要对我们下此毒手?” 方冲云本想说:“都怪你们不该帮那厮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冷笑道:“这个你不需知道,我且问你,我隐藏这么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长了心眼,怕说出来,对方就会查出自己的主顾,这种事情当然是万万做不得的。 没料,他话音刚落,沉香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般和我家小姐讲话。” 方冲云好似没听见,没有理她。 小姐却并不恼怒,也不生气,望着渐渐变白的苍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听说过你,你以前也是个劫富济贫的大侠,不想如今却沦落成这样。” 她当然看不到,方冲云的眼神里也渐渐露出痛苦之色,但随即又慢慢消失。 小姐忽然抬首,隔着黑夜,透过浓浓的雾,凝视着他,道:“也许你不但人已沦落了,连脑筋也跟着迟钝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道:“晚上总是会有虫蚁猛兽出来活动的,但这片树林却太过寂静,那么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她突然一字字道:“就是林间有埋伏。” 她笑了笑,又道:“我也了解,你本就是故意让我们知道这里有埋伏,但这里三面环山,我们除了这片树林,又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就算我们明知有埋伏,也只能闯一闯。这样也正中了你的下怀,被他们俩给吸引住,当我们以为已胜利在望,再无危险时,你才突然出现。” 她也突然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谁和他们俩交手都难免会元气大伤,这时你突然出现,不但能以逸待劳,还能杀我们个措手不及,这招的确是高明,不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一字字道:“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方冲云在听着。 小姐继续道:“这个方法是不错,可是做得未免太过招摇,我们虽不是老江湖,也已感觉事情非比寻常,才会想到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藏匿着。” 方冲云听着听着,已变了脸色。 小姐却又叹了口气,道:“这两位仁兄若懂得收敛杀气,就会很难被我们发现,他们若也施以偷袭,我俩也许早已受了重创,这时你再以奇兵突袭,我俩现在说不准已死在你的手上。但是……” 她已不必说下去,是人都该明白的。 方冲云的确已明白,他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厉害,有多离谱,但也只有他明白,这计划本不是用来对付俩女孩的,因为他和躺在地上的俩黑衣人绝想不到她们会突然出现,所以他才奇怪一点:他要杀的那个人,何时请来了这么厉害的两个保镖? 他还记得主顾对他说:“方大侠,你尽管去吧,这次的银子绝对让你赚得就跟捡来的一样。” 他那时候还禁不住问:“有王武和麻六这两个人去不就行了,王武的一把大砍刀沉猛有力,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刀下,若还是不行,麻六的剑又快又麻利,也绝不容许敌人从他剑下逃生的。” 主顾也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王武的刀虽刚劲有力,麻六的剑也薄而锋利,可是他们头脑却简单得很,我怕他们被那厮一说,就饶了他的命。” “吓?有这么夸张?” “当然了,那厮可是有名的快嘴,不但快,而且坏,简直死有余辜,所以我才请了大侠你。” “我……?” “方大侠就不要推辞了,都知道你为人侠义,又轻功绝佳,经常救百姓于危难之中而又乐此不疲。” “他就一个人?” “应该是的,明晚他一定会路过一片小树林,你可以先在那里等他。” 方冲云确实提前在这里等了,也许就是因为被主顾给扣了顶高帽子,他才会稀里糊涂来到这里。 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厮没有来,却先来了俩个“护卫”——武艺高强的“护卫”。 王武和麻六也想不到,他们本觉得请自己兄弟俩来,简直有些大材小用。 他们干脆招摇得连杀气都不加以隐藏。 所以结果,也只能是他们俩被捕。 方冲云觉得这件事实在可笑,也许他笑得并不是这俩人,而是他自己。 自己岂非也是头脑简单的人? 天上哪有白掉的馅饼? 自然更不会有白捡的纹银? 这些统统都已不重要了,方冲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自己还能不能活命?
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光影,虽微弱,但黑暗总算已被它驱逐不少。 冷雾被这淡淡的光芒划破,开始四散奔逃、遁走,就像有个小姑娘的手拿着刀在快乐的追逐着。 大地的生命已开始复苏,小树林的枝叶上、草丛间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姐终于又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当然已该看得出,我和沉香一靠近这里,就已发现了情况不对劲,所以有些话本是说给你听的,为的是让你觉得我们已放松了警惕。” 方冲云只有点了点头。 他现在总算已明白俩人的嬉笑打闹、小姐的喃喃自语、以及沉香那声惊呼,都是说给他听、做给他看的。 小姐又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话,有些你甚至还会觉得是废话?” 她不愿对方把她看成是个多话的人,所以又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我和陌生人一向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今天却好像把我以往一年的话都说了出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方冲云当然不知道,所以他又摇摇头。 她自己已作了回答:“因为我敬你以前是个大侠,是个英雄人物,所以才说这么多的,若换了别人,纵然让我去多看他一眼,我也不屑一顾的。” 方冲云能感觉得出,她说得必定是真话,她的声音已开始变得冷若冰霜。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小姐突然厉声道:“我当然也不想逼问你是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想必那是一个很痛苦的经历,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一件事情。” 方冲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知是因为这面前的冷雾、还是让他变质的痛苦经历,抑或是他已猜出她要问的问题。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他目前不愿去面对的。 小姐这次并没有去瞧他,却缓缓接着道:“你刚才问的问题实在可笑,你居然问我“你隐藏得这么好,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她冷冷道:“这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也只有笨蛋才会这样问。” 说到这里,她突然冷笑道:“那么我就奇怪了,像你这么一个聪明人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可笑的问题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怕我们查出幕后黑手。” 方冲云顿时呆若木鸡,但他总算是个人物,也只一霎那间就已恢复常态,也冷冷地回应道:“我为什么要怕,该害怕的应该是你们吧?” 沉香已好久没开口,此刻也忽然冷笑道:“既应是我们害怕,可某人的手为何抖得那么厉害,这就奇怪了,天很冷吗?” 方冲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沉香说得没错,他的手的确在发抖。也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明白了一件事:对方不仅武功高,连眼力都好得惊人,连个丫头都尚且这么厉害,那她的小姐岂非更深不可测? 想通了这个道理后,他脸色又已变了,变得越来越青。 小姐却不管他脸色是发青还是发白,已冷冷接着道:“我的耐心很有限,已不愿再等,只要你告诉我受雇于谁,我可以考虑饶你的狗命。” 这条件的确很诱人,只要还能活着,没有人会选择死亡的。 奇怪的是,方冲云居然没有开口。 莫非他已被打动,还在犹豫不决? 小姐当然明白不能把一个人逼得太急,逼得太急,效果往往适得其反。 所以她又抛出了橄榄枝:“我也知道,让你说出幕后主顾很困难,这次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捡个便宜,只要你能告诉我,你们要杀的人是谁,我也会放过你。” 她自嘲地笑笑:“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肯定是把我们俩当成你们要杀那人的保镖了。” 话终于说完了,她也长长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绝没有人不动心的,就算方冲云选择后者,她也能根据这条线索查出幕后黑手来。 这种事情,她本来不必管的,只消杀了对方离开就好。 可是她觉得实在太委屈,也太憋屈,居然被他们误会成了替别人护卫的刀把子,她一定要知道他们想杀的是什么人,也要弄清楚幕后黑手是什么人。 可是,刚说完这些话,她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苍穹更黑暗了,没有风,也没有雾。 已快到黎明了,天空不是应该越来越亮吗? 这些已够奇怪了,此刻居然变得万籁俱寂,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她眼皮也沉重得似压了一块铅,开始慢慢慢慢地上下合拢着。 脑海里最后的一丝意识开始清醒,她想努力睁开眼睛去看看方冲云,看看沉香、看看脚下的黑衣人,可是她发现眼前却越来越模糊,非但不能扭头,甚至连动一下都不能,更要命的是她明明在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话却遥不可及,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莫非?…… 她突然间醒悟:自己应该是中毒了,中的还是传说中无色无味的“圣女水”。 自己现在的这些情况和中了“圣女水”的症状很吻合,这当然是她学艺时听师傅说的。 自己何时中的毒? 又是怎么中的毒? 她已不及去细想、去揣摩,因为她知道这所谓的圣女水有多么可怕! 这毒能使英雄变狗熊! 同样能使烈女变荡妇! 男人若不及时找女人泄火,一定会爆体而死,女子若不找男子苟合,也一定会七窍流血而亡。 她现在连恨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卑鄙、这么可耻的毒药的念头都已升不起。 因为已来不及,她只想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在倒下去之前能咬舌自尽,保全贞洁。 她知道倒下去的结果:只能是自己遭到方冲云这个畜生的侮辱和糟蹋。 这是她死也不愿意看到的。 然而事与愿违,她此刻竟连咬舌自尽的力量都已没有,全身劲道竟忽然间消失。 然后…… 她倒了下去,倒在自己所踩着的黑衣人胸膛上。 沉香当然也早已倒了下去,她同样也抗拒不了这圣女水的毒力。 初升的朝阳终于露出了半边脸,冲破了轻纱般的雾,照在枝叶上、草丛间,也照在了方冲云一张面白如玉的脸上。 这张俊白如玉的脸,忽然变得甚是诡异,也甚是可怕。 他望着俩女倒下去的方向,傲然冷笑道:“你管的事情实在太多,最重要的是你不该说这么多废话的,很多女人都是死在自己这张嘴上的,你已是第三十七个。”
朝阳升起的时候,雾也已散得七七八八了,剩下伶仃、单薄、还在苦苦硬撑着的雾气被晨风一吹,也最终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渐渐清晰。 他缓缓走过去,想瞧瞧这俩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那两匹白马——人在马后,他想不先瞧见它们都难。 马也已倒下,就倒在它们刚才滞留过的草丛里,好似已没了生命特征,唯独嘴边还残留些白色的泡沫。 他觉得既欣慰又可惜。 欣慰的是圣女水不仅对人有效,对畜生居然也是一样。 只是可惜了这两匹良驹,怕是再也救不活了。 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便把目光转移到了俩女身上。 当看到俩女恬睡的模样时,他不禁惊呆了。 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了。 这俩女的衣着打扮,他已瞧不见,他只看到了两张绝世的容颜。 一张绝美,一张绝丑。 绝美的是一张鹅蛋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简直就是一天上的仙子。 绝丑的更绝,因为在这张脸上,你已看不清她原来的轮廓,满脸都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剑痕,就似是刻上去的一样,也许脸的主人只有在眼睛睁开、开口说话的时候,你才分得清楚那是眼睛、鼻子和嘴巴。 谁蓦然间瞧见这一幕,都免不了会大吃一惊的,难怪他会呆住。 可是,这究竟是不是她们原来的模样? 莫非她们是易过容的? 方冲云虽不是绝顶的行家,也深谙此道。 所以他弯腰、俯身,双手在俩女脸上一阵摸索,尤其在她们耳旁细细察看了一番。 没有易过容的迹象,看来这就是她们原来的模样。 确认之后,他又显得有些失望,好像一个品酒大师去饮酒,刚饮下世上最好的美酒,偏偏有人不知趣地又端来世上最劣的酒一样。 不过转瞬间,他又显得异常兴奋。 因为他同时闻到了桂花和茉莉花香的味道,不止这样,他忽然忆起,刚才他摸过的那张不管是绝美的,还是绝丑的脸,她们身上的皮肤都同样的光滑细腻,也同样的柔软富有弹性。 “好像是那绝丑的皮肤还要紧致滑腻一些吧!” 想到这,他不由“嘿嘿”冷笑。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彩蝶蜂,至今已有三十六个女子被他给玷污糟蹋了。 他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的,他以前非但不采花,也不做杀手。 他以前是个人人尊敬的大侠。 可是,自从他心爱的女子被一个官宦之家的公子给玷污杀害后,他的性情开始大变,不仅杀了那人的全家,还把他的姐姐、妹妹、表姐、表妹、姨姐、姨妹,总之,凡和他沾亲带故的女性都给奸杀了一遍。 他觉得做一个大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虚名不要也罢,所以他开始报复。 别人都是报复男性,他则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就因为女子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才会被男人盯上,所以他才要奸杀她们。 这期间,当然有不少武林高手、江湖好汉欲杀之而后快,奈何他轻功高、身手好,不但没能杀了他,反而都为他所杀。 后来,杀他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官府也悬赏捉拿过他,当然还有几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去擒他,可是结果却一去不复返,连尸体都没找到,自此以后几乎就没有人敢去惹他了。 他当然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怕群起而攻之,所以也专挑软骨头下手,就算做下一件案子,也要隔好长一段时间才敢动手,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官府、绿林好汉去打他的主意了。 他以前做大侠时,人缘还是挺好的,所以有不少人劝过他,可是他非但不听,还把这些劝他的人都揍得鼻青脸肿。 这些人一气之下,和他疏远了关系。他自然也乐得清闲。 依然我行我素的他,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可耻,反而沾沾自喜,以此为荣,还美其名曰:为其超度。 他总有很好的理由:我不奸她,她迟早也会去勾引别的男人,或者有别的男人去勾引她,甚至奸杀她,所以她们应该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最好做个男人,就算还当女人,也要当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这就是他变质的痛苦经历、一段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已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得连他都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不想被眼前这个丑陋的女子给揭了伤疤,所以他一定要报复。 我可不管你有多丑,你揭我伤疤,我就奸你。 玩腻耍够,然后再把你身上的肉一寸寸切下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扑鼻而来的香气,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以及深入骨子里的嗜血报复,让他的神经线和脑细胞渐渐兴奋起来。 整个身体也开始躁动不安了,一种撼天动地、石破天惊的浴望正迅速在他身体里滋长、蔓延。 他的眼睛也变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就像疯狂中的野兽,迅速燃烧起来,不仅在焚烧他的眼睛、他的身体,更似要焚烧他的灵魂。 但听“刺啦啦”两声响,俩女身上的百褶裙(一水绿、一天蓝)被他的双手一探、一抓,一掀,接着又是一撕一扯,裙摆应声而裂,裂开两条长长的口子。 剧烈的勒痛,让俩女瞬间有了动静,在圣女水的作用下,虽未完全觉醒,眼睛也未睁开,但双手已开始胡抓乱挠起来。 她们抓上了自己身上的衣衫,身上的燥热让她们根本承受不了,她们本想解开上衣衫的钮扣,但却已恍惚得只能在身上胡乱撕扯。 方冲云的眼睛更红了,因为他看到了裙摆被撕扯后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两条修长、结实、莹白的大腿。 他贪婪的眼神只瞧了一眼,滚动的喉结就似已干涸,他用力咽了咽唾沫,低吼一声,像只疯狂的野兽扑了过去。 人未到,脚已至,他先踢开了那两个黑衣人的身体(与其说是身体,不如说是尸体,因为他们俩也已中了圣女水的毒力,若醒来的时候,不能解决生理问题,也只能爆体而亡。)。 俩女的身体早已随他那一撕一扯之际,从地上躺着的黑夜人胸膛上滚落下来。所以这一脚并没有伤到她俩。 “嗤”“嗤“嗤””,接连三声响,他又开始撕扯衣服,但这次却是撕扯自己的长衫,他竟贪婪的连脱都懒得脱。 这个动作刚完成,他正准备向前探及身体。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宛若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仰望苍天发出的悲天怜悯的哀叹! 叹息声来自他背后。 是个男子的叹息。 方冲云忽然觉得全身冰冷僵硬。 这人是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 他不知道。 对方又是如何到他身后的? 他还是不知道。 对方若是想杀他,他就算有一千条命,也早已去见了阎王。 想到了这点,方冲云不禁满头大汗悚然落下。 可是他不敢动,既不敢向前扑,也不敢向后仰,更不敢转身。 他只有问:“你是谁?” 这人叹息着道:“我是人。” 方冲云心中虽有些恼怒,但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不敢妄动,道:“我是问阁下是什么人?” 这人答得甚妙:“我是个男人。” 的确没有人能否认他说的这句话。 方冲云真想转过身,冲过去给他两个耳光,心道:“你这不是纯碎戏耍我吗?难道我还听不出你是个男人?” 可是他只敢想,却绝不敢说出来。 芒刺在背,他也只能先让话语软下来,道:“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这人又是一声叹息,道:“我只是路过的,过来瞧瞧,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他像是很疲倦,也很憔悴,顿了一顿、歇了一歇,才接着道:“看来我实在不该来的,就算过来,也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他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因为这时,俩女翻滚、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上暴露的地方也已越来越多,红唇也半开半阖着,像一个幽幽的梦,梦中还荡漾着动人心弦、勾魂摄魄的仙音妙曲。
方冲云却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腾出右手只消轻轻一抓、就抓住她的玉臂,接着一携、一带,将她整个人抡起,然后随手一抛。 丑女被抛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像一只离弦的箭般,射向身后的短发白衣人。 他自己则忙着把沉香最后那块环于腰上遮羞的碎锻条撕扯下来。 他要亵玩一个姑娘时,绝不允许有任何碍眼的事物,因为他觉得那未免有些大煞风景。 身后他当然不必去看。 他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他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 别人只当他方冲云轻功盖世,谁料他臂力也是同样惊人。 所以很多杀他的人死了。 他却至今还活着。 活得还很潇洒。 活得也相当愉快。 身后并没有传来他想象中“蓬蓬”落地的声音。 他并不担心,也绝不失望。 他知道不管对方的身手是好是坏,只要碰着那女子的身体,虽然她的脸很丑、丑得无以复加,丑得惊天动地。 但她的身子却异常柔软,也异常的光滑,就算用“丝缎”来形容她也嫌侮辱了她。 只要触碰到她身体的人,就绝不会再去计较她的脸是美,还是丑。 因为他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男人向来都很了解男人的感受。 奇怪的是后面居然没有了声音,他也并没有觉得诧异。 男人若是用嘴堵住一个女人红唇的时候,也跟此刻一样,几乎也没有声音,就算有,也只能发出细弱蚊蝇的“嗯哼”之声。 “这小子看来比我还心急。” 方冲云笑了,他刚把沉香腰上那块讨厌的碎布条撕扯开,正欲两手探及她温暖、柔软的胸脯,并准备好好在上面留恋一番之际,忽然间,他觉得有黑影在眼前闪了一闪。 那黑影究竟是什么? 好似在他眼前碗口粗的大树上吻了一吻,然后就不见了踪迹。 方冲云能活到现在绝不是靠的侥幸。 他当然有两下子。 一个男人在寻欢作乐、就要和女子融为一体的时候,绝对是人世间最煎熬、最折磨,也最痛苦的时刻。 因为这种煎熬、折磨和痛苦虽只是人类的yu火焚烧,但这种火焰无疑比世上任何火焰更强、更烈、也更狠。 别的火焰烧的也只是你的肉体,而yu火却似已将你的灵魂都要焚烧掉。 这种时候还能息去yu火的男人已不多,若还能反应机智灵敏的男人更是天下少有。 方冲云却绝对算是一个。 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沉香身上,然后拧身、大喝:“是谁?” 看来他能活到现在,并不是靠的运气。 没有旁人,只有短发白衣人,还有已经昏睡过去的丑女。 方冲云又向四周瞧了瞧,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他不禁有些诧异,问短发白衣人:“刚才是你在捣乱?” 又瞧了瞧昏睡地上的丑女,接着问:“你点了她的曲池穴?” 这时,沉香许是见他离开,熬不住yu火焚身,又向他扑过来,却被他一掌推出了三尺有余。 短发白衣人瞧了瞧沉香,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方冲云还是觉得有些诧异,又追问道:“你刚才捣乱,却是将什么东西丢到了树上,怎么又会凭空消失了?” 短发白衣人平静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眼睛里却有了些奇异的感情,说不出是愤怒、是诧异,还是不屑。 他没有回答方冲云的话,却垂下了头,左手握上了剑柄——桃木做成的剑柄,甚至连整把剑都是桃木雕刻而成的。 方冲云也不禁把目光移向了这柄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桃木剑。 “莫非你刚才用的这柄剑?” 短发白衣人又点了点头。 他好像对字很是珍惜,能不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 方冲云这次却瞪大了眼睛瞧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过了很久,他狂笑道:“你有没有听过“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句话?” 他说话间,竟震得树叶悚然而落,也惊飞了栖息在树上正恩爱着的一对黄鹂。可见其内力也是相当浑厚。 短发白衣人却似没有瞧见,又点点头。 方冲云厉声道:“你居然听过,还……”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却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那颗碗口粗的树木忽然从中一分为二。 那两个还未醒来的黑衣人也活该倒霉,也只发出两声几乎整齐划一的惨呼,他们连眼睛都未能再次睁开,就已糊里糊涂地断了气。 方冲云瞧着那整齐划一的切口,脸色已变了,这次非但不敢再讥诮,连话都似已说不出来。 阳光南移,已变得有些炽热,风却比刚才更大了些。所以林中还是比较清爽的。 可是这种天气里,方冲云的额头却在冒着汗,牙齿也在打着颤,连手都似在颤抖着。 短发白衣人不再去瞧他,却淡淡地道:“穿上你的衣服,拔你的武器。” 说完,他竟转过了头。 方冲云咬了咬牙,把那已四分五裂、衣不蔽体的衫子勉强套在身上,此时若有人去瞧,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实在太滑稽了,就像被条疯狗给撕咬过一样。 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也没心情在意。 面前的敌人竟用这把毫不起眼的桃木剑,轻易就斩断了碗口粗的大树,并且还做到让切口整齐归一,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也不敢置信。 因为就他自己而言,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才明白了:眼前这自己瞧不起的混小子,竟是个劲敌。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态度冷硬,也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讥笑对方,对方本是个路过的陌生人,也许自己态度好些,说不准一场决斗可以就此避免了。 可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穿上衫子后,他又做了一件事:把沉香那丫头给点了曲池穴,放置到一片柔软的草丛上,他当然还梦想着打跑这眼前的混小子后,继续恣意yin乐。 短发白衣人还是没有回头,仿佛已知道他必定会做这件事情。 “你可以转身了!” 方冲云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自信,也带着命令的口气。 看来他的确是个狡猾的人,居然懂得攻心为上。 对手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恼怒,会忿恨,若是立马就转过身来,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在气势上未免已输了三分。 但短发白衣人又怎能不转身呢? 还没有人敢把背部的空门卖给他,迄今为止,连一个都没有。 所以他不禁得意的笑了。 笑得很得意,也很嘚瑟。
方冲云怎能不得意,这一战还未开始,他已先在气势上胜了三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短发白衣人竟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头。” 对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是叹了口气。 方冲云却已恼了,也生气了,不过更多的还是诧异,他怒气冲冲地问:“你本就没打算回头?” 短发白衣人没有回答他,方冲云却瞧见对方的头动了一动。 “这个可恶、也讨厌的家伙竟然又在点头!” 他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已不止怒气冲冲、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发作,似连肺都要被气炸!他厉声问道:“你真的不回头?” 短发白衣人这次竟连头都懒得晃动了,居然就地盘坐下来。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作答,但他这种作答,无疑比任何回答都有效。 方冲云气得手颤、身体也在颤,指着他的后背“嘿嘿”冷笑道:“混小子,你有种,等会你在爷手下磕头求饶时,看你是不是还像现在这样坐着!” 他竟爆出了粗口,看来实已恼怒到了极点。 短发白衣人还是不理他,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动一下。 “好,好,好,你已彻底激怒了我,不过,我手下从不杀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字,另外告诉你,爷叫……” 短发白衣人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截口道:“我不必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需要知道的我的名字,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他的声音依然淡淡的,说完这句话,竟连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仿佛他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懒得再和这世界的人多说一个字。 方冲云也已不必再说,他的出手已替他说了出来。 他以前的身法本就很美妙,美妙的就像蝴蝶翩翩起舞,既好看,又实用。 此刻当然也一如既往的漂亮,可是漂亮中却带着一股杀气,不撕碎对方绝不罢手的杀气。 他一怒之下,身法当然比以前更急,也更快,带着一种凌厉无比,不可一世的杀意,他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 这双手不但能一握成拳,也能易拳为掌,更能化掌为钩,在别人使来也许只是一双花拳而已,中看却不中用,但若是由他使来一定是如鱼得水、水到渠成,成功地立刻击倒对手。 在他手下或死或残或伤的敌人已不计其数,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他知道很少已有人能躲过他的一拳、避开他的一掌,逃过他的一抓,就算能躲过、避过、也逃过,但也万万甩不脱后面绵绵不断、一波又一波的轻功身法。 就算对方不被自己打死,也会因要躲开、闪避他的轻功身法而被活活累死。 他一向喜欢听别人骨头在他手上被捏碎的声音,也喜欢瞧别人在他面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更欣赏别人在他脚下磕头求饶、哭天喊地的痛苦相。 他觉得那不仅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艺术,他一向喜欢这种艺术。 他几乎就要看到了,因为他瞧见对方并没有动。 而此刻他离短发白衣人已不及一尺,世上能在这种情况、这种距离下躲过他这一击的,已绝超不过七个,若是还能返身架住他这一击的简直更少,也只有南侠司马天、北侠段斩,以及一个传说中的女侠燕翩翩才能做到。 据他了解,那轻功超绝的七人中有三个是女子,剩下的一憎、一道、一儒和一个年逾三十的冷漠杀手。 眼前这人肯定不会是女子,也绝不会是和尚和道士,这身奇异的打扮更不可能是儒士,年龄自然也没有到那而立之年。 至于那三位大侠就更不可能了,南侠司马天已过了不惑之年,北侠段斩至少也已年过半百,至于女侠燕翩翩,芳龄虽是不大,也就二十芳华,但她绝不会忽然变成了男子。 想通这点,方冲云几乎可以笑出声了,他知道对方无论如何做,都是逃不脱、也避不开,更何况去招架了,就像是孙悟空永远都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一样。 他也竟真的就笑出声了,他已没理由不笑。 他在大笑声中出了手,一双白皙、纤细宛若女子柔美的手。 这双妙手眼看就要击中对方的后背,就在这时…… 他的心脏上忽然多了一把剑。 一把桃木雕刻成的剑。 剑很细。 剑很长。 剑很窄。 却绝不薄。 也不太厚。 这柄剑已刺破他胸膛上唯一一处还没有破洞的衫子,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方冲云的笑容已嘎然而止,他的身体和手也蓦然顿住,定格在了半空中。 身子已僵硬,浑身血液也似已被冰封。 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情况:他眼中所谓的“混小子”全身还是没有动,但那把桃木雕刻成的剑,不知怎地就突然自对方的左腋下而出,堪堪就抵到他的心脏上。 不偏不倚。 多一分力都没用。 他可是一直都瞧着这人的。 只要对方有任何的动作,他都会随着变招,可是对方却一直未动。 居然未动,那他这把桃木剑是怎么从腋下冒出来的? 他想不出。 猜不透。 搞不明白。 明白了,也就不会再害怕,就是因为不知道,不了解,才会心生恐惧。 人对未知的事情就不了解,就正如不了解死亡一样。 谁敢说他对死亡了解? 没有人敢。 因为只有已“死亡”了的人才真的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是他已经“死亡”了,就算已了解,也已说不出。 想通了这些事情,你就会明白,人们为什么会恐惧了。 方冲云现在就已想通了,所以他恐惧,他害怕,不但身体已剧颤,连声音也在剧颤着。 他撕心裂肺地大叫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过了好一会,短发白衣人才淡淡地道:“你何不抬头瞧瞧。” 方冲云不懂,但他已不由自主地抬首去瞧。 除了瞧见阳光正在短发白衣人奇异的白色衬衫上欢快地跳跃着,他什么都瞧不见。 又过了很久,短发白衣人问他:“你都瞧见了什么?” 方冲云沉吟了下,道:“阳光在你的后背上。” 短发白衣人奇道:“没有别的?” 方冲云道:“没有别的。” 短发白衣人却笑了,道:“真不知你怎么在江湖上混的,该看到的你没看到,看到的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方冲云为之语塞。 他本想和对方去争执一番,吹嘘自己以前的辉煌战绩以及光辉历史,但自定格在空中的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酸痛,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而逝,阳光虽经枝叶的筛漏、风儿的吹拂,已渐渐没有那么炽热了,但时值盛夏季节,抛洒在方冲云身上的时候,他仍觉得很烫。 尤其头顶上,正火辣辣的烫。 他的额上也已积满了汗珠,但他绝不敢去擦拭,因为他怕自己的手稍微一颤、一抖,那把抵在他胸口上的桃木剑,轻轻往前那么一送,他的心脏上就会多个窟窿。 他当然还不想死。 若是在以前,他也许会努力一试,但一想起那碗口粗的大树整齐划一的切口时,他就立刻打消了这念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绝没有那棵大树结实。 额上的汗珠当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集越多,有的甚至已流到脸上,淌入嘴里。 但那可恶、也可恨的混小子却仍盘坐在那里,非但不动,简直稳若馨石,静如泰山,看样子就算再让他坐个三五百年,他也绝不会动一下。 方冲云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又只能急、只能想,却绝不能动,也不敢动。 这不但是种痛苦,简直就是种煎熬——痛苦的煎熬。 幸好这种煎熬终于熬到头了,因为短发白衣人终于又缓缓开口了。 他几乎有这么一种冲动:想欢呼着去把抵在他胸口上的那把桃木剑拿开、移掉,然后热情地去拥抱对方一下,因为他觉得短发白衣人说话时的确比沉默时要可爱多了。 但此刻短发白衣人说的话却并不可爱,非但不可爱,简直可恨,可恨的要命。 “我只奇怪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活这么久的,人有没有影子这回事都不懂。” 说完,还长长叹了口气。 这叹气声,在此刻方冲云的耳朵里听来,实比任何讽刺的话都致命,都刺耳。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刚才短发白衣人让他抬头去瞧的是影子,一个人若在太阳底下有影子,又怎么可能是鬼魂呢?而他傻傻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很气愤,但更多的是羞愧,短发白衣人的确并没有说错。 难道我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运气? 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质疑。 短发白衣人却在他的质疑中缓缓接着道:“我不杀你。” 只有这四个字,多一个字都没有,看来对方的确是惜字如金的人。 方冲云并没有心情去仔细揣摩这个,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想起这件事,他也立刻就问短发白衣人:“你不杀我?” 短发白衣人道:“我不杀笨蛋。” 方冲云的脸色已变了,有人骂他是“淫贼”,也有人嘲笑他是“禽兽”,更有人讥笑他是“败类”,但从来没有人说他是“笨蛋”。 骂他是淫贼的,已被他给腌了,嘲笑他是禽兽的,也被他给弄残了,讥笑他是败类的更惨,直接被他给捏碎了喉咙。 说他是“笨蛋”的,也就是现在用剑抵在他胸口上的混小子,虽然还活着,但他心里已暗暗做了决定:虽然你不会杀我,但我并不感激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在他正暗自发誓的时候,短发白衣人又道:“我当然也不能就这样饶恕你。” 方冲云心里一紧,道:“那你想怎么样?” 毕竟他还想活着,所以语气也已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 短发白衣人道:“你放解药,我放剑。” 方冲云奇道:“什么解药?” 随即他恍然大悟,接着道:“原来你说的是圣女水,我不是配毒的人,所以也从不带解药。” 短发白衣人道:“圣女水?” 方冲云一愣,他不能不愣,圣女水这么出名的毒药,对方竟然不知道,也难怪他要惊奇了。 也只是一愣,他随即解释道:“圣女水是湘江大侠李随风研制的天下奇毒。……” 短发白衣人忽然截口问:“湘江大侠?” 说到“大侠”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加重了语气。 与此同时,方冲云也忽然觉得抵在胸口上的那把桃木剑突然间加重了力道,他的心也跟着紧了一紧,下面想说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他还是依旧保持前倾的姿势,那双定格在空中许久已变得僵硬、麻木的手,本来要缓缓收回的,但现在却已不敢乱动,他咽了口唾沫,才又小心翼翼地接着道:“是湘江淫贼李随风。” 短发白衣人又道:“你以后称呼他什么都已无所谓。” 方冲云听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短发白衣人缓缓、也淡淡地道:“这个人很快就会和阎王去下棋,和钟馗做朋友。” 方冲云道:“这……” 他再不济也已听出是什么意思,所以已不必再说下去。 短发白衣人并没理会他,继续道:“我问,你答。答错一句要你命,你懂?” 方冲云赶紧大声道:“懂,懂。” 短发白衣人略一沉吟,问道:“湘江离此有多远?” 方冲云道:“大概……大概一千多里路。” 短发白衣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也只一盏茶的时间,又问道:“此毒有没有别的方法可解?” 方冲云也略一沉吟,道:“除了李随风的解药,也只有男女欢爱这一途……” 短发白衣人似已不愿意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道:“毒力能坚持多长时间?” 方冲云道:“大概……大概半个对时。”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对方功力深厚,也许……也许可以多坚持一两个时辰。” 短发白衣人忽然问道:“半个对时?那是多长时间?” 方冲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竟连对时都不知道,难道他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从未和人类打过交道? 他想笑,但绝不敢笑出来,那把剑仍在,虽没有逼人的寒意,但却比寒铁打造的剑更令人心悸,因为他已了解过它的威力。 不敢做更多的滞留,他赶紧道:“一个对时,是一整天,半个对时就是……” 短发白衣人忽然截口道:“好,我已知道。” 方冲云目惊口呆,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短发白衣人喃喃道:“半个对时,现在恐怕至少已过了四个时辰,去湘江已不可能,更没有别的方法……” 方冲云离得那么近,当然能听到,他忽然插口道:“你可以和她们……” 短发白衣人忽然冷冷地道:“我不问时,你已可以闭嘴。” 方冲云也只能闭嘴。 沉默,接下来就是可怕的沉默。 这人似经常和沉默为伍,否则怎么能这么耐得住寂寞? 方冲云正漫无边际的胡乱思索着,短发白衣人忽然又开口问了。 这次他不但问得奇,也问得绝,问的人也许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听的人几乎一口血也将喷出来。 短发白衣人问得是:“现在是哪个朝代?又是谁在做皇帝?”
方冲云并没有立刻回答短发白衣人的话,而是发了半天怔,他这辈子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已不算少,可没有一件事能比现在这件更令人诧异,也更令人震惊的。 又过了半晌,他才抬首瞧了瞧天空。 蔚蓝的天空中,有几朵洁白得像是羊脂玉,又似雪花般的云,它们正悠闲、也悠哉地唱着动听的歌儿,缓缓、慢慢、徐徐地渡着轻盈的步子。 偶尔有几只苍鹰飞过,也只是惊羡的张望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它的展翅翱翔、遨游太空,留下身后一道长长、也淡淡的身影。 他又目光下移,望了望绿茵如碧浪般的树林,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夏意淋漓的景象。 有风吹过,绿波如潮,随风荡漾,那景色煞是美丽,甚是动人。 他接着又垂下了首,看了看树林间,到处是低矮密集的草丛,甚至有琦花点缀其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洒落在这些琦花瑶草上,就似有无数的珍珠在闪烁、滚动着。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天地间忽然有了生机,有了风趣,也有了韵致。 美。 方冲云觉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字来形容眼前的景色。 他刚才还为短发白衣人在惋惜,觉得一个人连对时都不知道、哪朝哪代,谁在做皇帝也不知道,活着实在没什么乐趣,甚至还差点没为此吐了血,他觉得对方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 现在他依然觉得很可怜,不过现在他可怜的已不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这么好的天然美景,我居然一直把它们隔绝在我的世界外,这三十多年我岂非就是白活了? 美人虽美,又怎能及得上这绢美的大自然风光? 他这样暗忖着,几乎就想放下一切,去过这悠游自在的日子,可是却在这一刻,他忽然又忆起被官宦家的公子奸杀的那个他心仪的姑娘。 仇恨使他蓦然惊醒,报复使他继续疯狂,嗜血使他将永坠阿鼻地狱。 咬了咬牙,他回答了短发白衣人的问题。 “现在是大明王朝,是朱姓天下……” 短发白衣人忽然又截口问道:“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朱棣还是崇祯?” 方冲云显得十分惊讶,也十分震惊,又过了大半晌,他才能开口说话,但已不是答,而是在问:“你……你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居住,又……是如何得知两位先帝的?” 他似已忘记刚才这人训斥他的话。 短发白衣人的确是个怪人,这次竟没有生气,却反问道:“谁说我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居住的?” 方冲云觉得这次连头都似大了,他轻声问:“那你……” 短发白衣人又截口道:“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配知道,你只回答我问的就行。” 方冲云道:“可是……可是……可是……” 他一连讲了三个可是,却似是有难言之隐,竟一直“可是”不下去。 短发白衣人似乎呆了呆,便淡淡道:“你继续说。” 方冲云还是有些犹豫,终于一咬牙,接道:“可是我必须得问你一次,才能说下去。” 短发白衣人居然想都不想,便淡淡地道:“好,你问。” 这实出他的意外,方冲云也并没深想,便问道:“那个……你后面说的叫什么名字?” 怕对方听不明白,他又追加了句:“就是你刚才问我的那三个……帝王?” 他本来想说那三个人的,却似是对此十分禁忌,只好改了帝王。 短发白衣人道:“崇祯。” 方冲云沉吟了下,又思索了片刻,终于摇摇头道:“这个真没听说过,应该不是我大明的帝王。” 短发白衣人似乎也不愿和他争执,想是怕他又要多嘴来问,只好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现在是哪个在做皇帝?” 方冲云道:“是孝宗皇帝。” 短发白衣人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竟是他在做皇帝,可惜……实在可惜!……” 他竟兀自叹息起来。 方冲云自是了解,对方并没有和他说话,可是由于内心太过震惊,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莫非你听过他?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的?” 这话在肚里依然成形,只需途经咽喉,口中微微一发音,它就能立刻散发出去,可是一想到这人的怪癖,他也只好把这话闷死在咽喉中。 又过了很久,短发白衣人道:“我既然已决定不杀你,就绝不反悔,你可以走了。” 方冲云终于松了口气,他一直在忍耐,忍耐着痛苦,也忍耐着煎熬,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不管对方要他等多久,他都会等的,因为他还想活着。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有希望活着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选择死亡的。 他垂下头,发现那把桃木剑忽然不见了,就跟它刺出时同样的神秘。 其实,他本来不必低下头去瞧的,剑离开他胸口的时候,他已感觉得到,但他实在太兴奋了,所以才忍不住去低头查看。 若是你也在鬼门关前曾走过一遭,你一定就会了解他此刻的心情,说不准你比他此刻更兴奋。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站得像标杆一样笔直,同时,也将收回来的已僵硬、也麻木了的双臂,尽量舒展开,放轻松,活动下筋骨。 等一切都已惬意、也舒坦的时候,他才缓缓扭过头,离开了这里。 当途经沉香身旁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她莹白绝美的酮体,眼睛突然又已发直,喉结上下滚动,使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还嫌不过瘾,忽然弯腰、探身,把他那只藏于袖中纤白如玉的右手也缓缓伸了出来。 中途一直是紧握着的,直到近了沉香的身体才伸开了,狠狠在她修长的大腿上掐捏了一把,才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短发白衣人才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缓缓回过头,向着沉香的身旁缓缓走了过去。 到她玉体半尺外止步。 当看到她那绝美的酮体时,他似乎也愣住了,也就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 接下来,他竟弯腰蹲下,又瞧了沉香的玉体好一阵,忽然把头垂得很低很低,似是已吻上她那双修长、结实、莹白、笔直的大腿。 他莫非也是和方冲云同样无耻的人,只不过对方是色胆包天,毫不避讳,他却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做? 还是因为要救她们的命,他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这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女人若看了,一定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然后不能自拔地爱上他。 就算男人瞧见,也会觉得赏心悦目,可能还会产生嫉妒,甚至会生出一丝憎恨。 方冲云也是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是他既没有觉得赏心悦目,更没有嫉妒恨的感觉。 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恐惧。 强烈的恐惧。 要命的恐惧。 他觉得被对方这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就像被只要命的毒蛇给瞅着一样。 这下,他不止手在颤、脚在颤、心在颤,就连灵魂也似在颤。 短发白衣人就在他的颤抖中开了口:“你在害怕?” 方冲云努力不让自己开口说话,更不去回答他,但自内心深处传来的恐惧和惊悸,已彻底击垮了他。 他忽然嘶声道:“我当然害怕……我怎能不害怕!” 他竟在惊惧中落下了眼泪。 短发白衣人反而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没有再开口,却突然做了一件事情:他用自己没有握剑的左手,扯下了方冲云右手的袖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冲云的哭声还没有来得及止住,右手的袖口就已飘落在地上。 等到方冲云止住哭声的时候,他只有望着地上的断袖,静静地发着呆,他着实不明白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人做的很多事,他几乎也不明白。 可是,这次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对方在看自己的手。 他之所以明白,是因为对方已扣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用那双毒蛇般发亮的眼睛瞧着它。 这只手白皙。 也纤细。 甚至柔美。 拇指上还带着偌大的全清玻璃色扳指。 无论谁也不能否认,这是只很女人的手。 方冲云一向以它为荣,引以为傲。 但此刻他只希望这只手不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已感觉到这双眼睛迸射出的冷意和狠意。 他恐惧得只想立刻抽回。 他想到,也立刻就做到。 可是被一只坚定有力、稳若馨石的手给握着,他非但抽不出,甚至连动一下都不能。他只有颤栗着、也哆嗦着嘴唇问:“你要做什么?” 短发白衣人根本就不理他,在他的恐惧和疑惑中,把那只握在他手腕的左手忽然间松开,接着,又伸出食、中二指在他的拇指上一夹、一带,那只偌大的全清玻璃色扳指,已携着疾风离开了他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白色物体也随着扳指的离开突然掉落下来。 这已昭然若见,坠落下来的事物就藏在扳指内。 奇怪的是,短发白衣人仿佛早就知道似的,刚摘下扳指的左手已在下面候着它了。 方冲云至到此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短发白衣人早就发现了扳指的秘密。 可是,对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又是怎么发现的? 他一无所知。 如果对方在此时,一定要他先开口说话,他第一句肯定是问:“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短发白衣人并没有要他开口说话,却把刚接住的白色事物和全清玻璃色扳指一同放在手心里去瞧。 只瞧了一眼,他就蓦然呆住。 扳指当然没什么好瞧的,他奇怪的是这白色事物,它竟是一包粉末状白色固体,用一个类似塑料的袋子给盛着。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问方冲云:“这包粉末状的东西是不是圣女水?” 他这问题,问得既突然,又奇怪,这包粉末状的白色固体怎么可能是圣女水? 圣女水,顾名思义,就算真的不是圣女喝的水,至少也该是种液体才对,怎么可能是固体? 可是,方冲云似不愿再继续隐瞒他,居然点了点头。 短发白衣人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个配制圣女水的李随风,虽然我很不喜欢,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天才。” 说话间,他又叹道:“听这名字,无论是谁,都一定会误以为是液体,那么他在做防范和守护措施时,也一定在心里和脑海中时时以液体为中心,敌人若能掌控时机,予以奇兵突袭,自可收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这已不仅仅是在用毒,竟连计谋都用上了,对于这点,我不能不服。”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些既精辟而又富有哲理的话,也让方冲云对他很服,不仅服,简直有点想去膜拜他了,若不是因为心口上还有把桃木剑抵着的话。 以至于,方冲云忽然间竟升起这样一种念头:若是能和对方成为朋友,那该有多好! 只要能和他成为朋友,就算他说要我的银子,我也会一声不吭地送给他。 他说要我的女人和家(自己好像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女人和家),我还是会毫不吝啬地送给他。 哪怕他说要我立刻跪地求饶,甚至喊他大哥,不,喊他叔叔,爷爷……不管他要求我做什么,我依然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答应他。 之所以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和想法,是因他不想有这样的敌人,连一刻、一分、一秒、一毫都不想有。 谁若有这样既聪明,又可怕的敌人,一定会连觉都睡不好,因为若一睡着,可能就永远“睡着”,再也醒不来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恐惧在不知不觉中已变淡、变小、也变少了。 短发白衣人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自是不能了解他此刻心中的这些想法,但他下面说的话,却无疑像极了方冲云肚里的蛔虫。 只听他淡淡地道:“你现在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你也一定更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吗?” 这时方冲云也只有点头,因为他的确想——做梦都想。 短发白衣人仍是那淡淡的口气,道:“扳指和头发的确都是藏匿东西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这次却是在为方冲云叹气:“可是,当一个人全身赤裸的时候,头发和扳指无疑也成了最显眼,也最令人起疑的地方。” 精辟,绝对的精辟。 简直完美的无懈可击。 方冲云的脸色却再次变了。
他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惊惧,突然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还藏匿着圣女水,莫非你目睹了我和她们俩的决斗?” 她们俩自然指的是那小姐和丫鬟沉香。 方冲云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对方只有先已猜到他藏匿着圣女水,才会去注意他身上的某些地方。 可是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身上藏匿着圣女水呢?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在他和那俩女子的打斗上出了问题。因为在和短发白衣人对峙和决斗的过程中,他并没有下毒。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短发白衣人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她们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 她们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好看,不止脸上娇媚似火,身上燥热如火,就连半开半阖的红唇间都荡漾着可以焚烧万事万物的yu火。 方冲云没有再说什么,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这时,如果你仔细去瞧,就会发现:他紧紧咬着牙,也紧紧咬着唇,唇都已被咬出血来,他都似浑然未觉。 若非遇见极恐惧或者极痛苦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变这样? 奇怪的是,短发白衣人也忽然沉默了下来,竟似和方冲云达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别人沉默的时候,他也绝不开口。 这样以来,先开口说话的自然也只能是方冲云,其实有些话,也已到了他要问对方的时候了。 他虽也奇怪,短发白衣人怎么忽然变得话多了,但是对方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方冲云在一种说不出是震惊、是恐惧、还是疑惑的奇异表情下开了口。 他开口问:“你瞧见她们现在的模样,已猜测出我在她们身上下了毒,是不是?” 这根本不算个问题,甚至是废话,本可不必回答。 短发白衣人的确是个奇怪的人,他突然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非但已不懂得去拒绝方冲云,反而迎合着对方作了回答。 他的回答一向很简单,他还是点头。 方冲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的惧意也越来越深,他又接着问:“难道我就没有圣女水已用尽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嘴不语。 他下面本想说:“你为什么一定怀疑我还藏匿着圣女水?”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不必说出来,对方能说出刚才那些话,说明了他必定已掌握或了解了一些情况。 短发白衣人忽然凝目瞧着他,非但没开口作答,简直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方冲云,却显然已承受不了,不但身体抖得厉害,连呼吸竟也不安分了。 他想问对方为什么忽然沉默,然后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瞧着他。 可是他已来不及问。 这种令人似要窒息的沉默,压得他整个人即将突然爆裂。 方冲云接着会怎么做,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因为这种要命的沉默忽然间被短发白衣人给打破了。 他在这时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该怎么评价你?” 他淡淡地道:“也许我根本就不懂如何去评价任何人。” 刚刚舒了一口气的方冲云,不禁又怔住了。 虽然他也知道短发白衣人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他说的这些话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连一句都听不懂。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奇怪的话,对方一定还会自己说下去。 他只有静静地听着,也慢慢地等着。 虽然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但他也只能这么做。 短发白衣人却未再瞧他,而是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空一片蔚蓝,清澈干净得就似是浪花溅动、欢跃着的大海,此刻也正好有几朵似浪花一样雪白的云彩在快乐、也疾速地翻滚着。 然后,雪白的云彩开始变黯,变淡。 风也在一霎那间吹得更疾了些。 山区的天空一向都如此奇怪,说变就变,就像是小姑娘善变的脸孔。 这一刻实为壮观、也绝美。 短发白衣人也就在这时,才缓缓接着道:“你看来虽聪明,其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被再次说成笨蛋,方冲云不禁懵了。 他这次竟忍不住开口问了:“为……” “什么”两字却已说不下去,被短发白衣人继续说着的话截断、打住,直至淹没。 “我能发现所有的秘密,本是你告诉我的。” 方冲云的惧意本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浓,却忽然间因这句话而变淡。 只因他几乎要跳了起来。 他要跳的一瞬间,连短发白衣人都感觉到了:被桃木剑抵在胸口的身体忽然猛烈、也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又嘎然而止。 他只是有跳的欲望,跳的打算,跳的意念,但却绝跳不起来。 因为他还不想死。 他就是忽然间发现了那把桃木剑还在,才勉强,也牵强地迫使自己打消了跳起来的冲动。 他虽然没真正跳起来,却已开口大叫了起来(看样子若不是剑指着的话,他肯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说话间,他剧烈地摇着头,道:“怎么会是我?” 顿了一顿,他又道:“绝不可能是我!” 惧意在此刻恐怕已消匿无形,他心里根本已没别的,只有惊奇。 当一个人只会惊奇的时候,他心里就不会再装有其他任何东西,也许那根本只是暂时的忘记,但你也不能不承认这句话的准确性。 短发白衣人下面的话,让他暂时忘记的恐惧,又排山倒海般涌上了心头。 “一个人在生死线上刚刚把命拉回来,居然还有心情去抚摸女子的luo体,那这个人若不是有病,就一定是有目的——一种很特殊的目的。” 眼睛一厉,他接着道:“你当然没病,也不傻……” 他下面说的话,方冲云简直连一句都没听到,他已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听。 他现在正为自己叹息,也正为自己悲哀。 他发现自己错得竟是那么的离谱,那么的可怕。 其实他更觉得有些可笑。 本来他还在笑着的是对方,因为他总觉得对方就像是被猎狗盯着的猎物一样,迟早都会落入他的手掌心。 但现在,他却只能笑自己。 原来我一直以来只是个笨蛋——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笨蛋。 看来对方并没有说错。 否则自己怎么会犯这种致命的低级错误? 谁犯错都会付出代价。 他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命悬于他人之手的也只能是他,也只会是他。 他总算已明白:短发白衣人为什么会发现扳指的秘密了。 对方并没有说错,确实是自己告诉他的。
有些事,方冲云仍不懂,所以他又在惊惧、悲哀和怀疑中开了口。 他当然不会问对方:“你当时并没有回头,怎么知道我摸过那女孩身体的?” 方冲云清楚,对方既然能盘坐在那里,背对自己时,仍可发出那致命的一击,这点对他来说,绝不会是太困难的事。 他问的是:“我明明在她身上下了毒,你触摸过她的身体,我也是亲眼见过的,可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又开始颤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眼中的惧意也越来深刻。 这时,短发白衣人仍在瞧着一朵朵由洁白变幻成乌黑的云彩,自是瞧不见此刻方冲云脸上的表情,但他无疑已听到方冲云的话,因为他也正回答道:“这其实很简单。” 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我既已猜出你另有目的,自会想到你在她身上下了毒,不管是液体的、气体的,还是固体的毒,我都已提早做了防护措施,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方冲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问:“防护措施?” 短发白衣人淡淡地道:“固体和液体只要不沾身上,就绝不会中毒,就算是气体的,只要吸不入肺里,还是中不了毒。” 他终于垂下了头,把扳指和盛着圣女水的袋子握在手心里,然后伸出了这只手的拇、食二指,轻捏着解开了自己衬衫上口袋的纽扣,紧接着携出了一物。 方冲云正奇怪于他此刻突如其来的动作,所以也只有静静地瞧着,仔细地看着。 当看到被对方拇、食二指捏着的东西时,他不由更奇怪了。 这是一个透明的、和人手一样大小、一样长短,连形状也都一样的玩偶,至少方冲云是这样认为的。 短发白衣人道:“我就是戴着这副手套,去抚摸了那女孩的身体,所以就算她身上有固体或者液体的毒,也已被它隔绝在了外面。” “手套”这名字,方冲云并不陌生,他听说的、也已接触到的,并不算少。但他所见所闻的、不管是哪种形状的手套,都绝没有如此透明的颜色。 所以他忍不住问:“它真的能防毒?” 这实在不能算是个问题,至少短发白衣人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拒绝回答。 只是瞧了方冲云一眼,他又接着道:“如果是气体的毒,虽然麻烦些,但只要你屏住呼吸,坚持一两个时刻,等气味散去,毒力自然也就跟着消退。” 方冲云至此已明白,对方为何没有中毒倒下了,就算圣女水再怎么触肌则化,逢孔就入,但你若已先设法隔绝了它,再厉害的毒药也不能奈你何。 他就算不高兴,也应该很欣慰才对,毕竟他心中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可是此刻的他却显得更痛苦,痛苦得连五官都扭曲、纠结在了一块。也更恐惧,恐惧得瞳孔一直在收缩,哪里还有平时遇事不惊,丰神俊朗的潇洒模样。 短发白衣人就静静瞧着,没有再开口。 方冲云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是怎么被我毒倒的?” 他说这句话有一定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求对方作答的,他也知道对方不一定答得出,所以说完了,他正准备自己接着说下去。 短发白衣人偏偏在这时,又淡淡地道:“我应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方冲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好一阵才道:“你说。” 短发白衣人道:“你把粉末状的圣女水,丢在浓雾里,圣女水遇雾液化,然后附在了雾气中,雾又是流动、飘荡,不定性的,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也已不必说下去。是人都应该了解。 这下,方冲云吃惊地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方猜的竟全中,他的确是用了这个法子。 短发白衣人在他的吃惊中又开了口:“你这无疑是在提醒我,你事先早已服了解药,既已欺骗了我,现在为何又要说出来?” 此刻,乌云越积越多,风也越来越大,这样的天气本应该很凉爽才对,方冲云的额头上却在冒着汗。 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事先服了解药的,我的确是因为想印证一件事情,已不得不说出来,可是你竟早已知道。” 短发白衣人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道:“我若早已知道,你还敢对我说这样的谎话,岂非早已死在我的剑下?” 方冲云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短发白衣人继续道:“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就算你能近距离和她们俩交手,并且下毒,可是马却不会让你靠近的,它们为什么也忽然毙命,现在我已明白,你居然利用了天时,利用了这场大雾作为传播媒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们都倒下了,你却还好好的,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而雾本身自然不会偏心,也不可能唯独遗漏了你,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你事先服用了解药。” 方冲云自然在听着。 他的脸肌本来似是只蠕动着的青蛇,不断扭曲变形着,等短发白衣人话一说完,他整个人都似变了,变成了一条受惊的大蟒蛇,差点就跳跃起来。 他又大叫着道:“我的确隐瞒了你,我在事先就已服了解药,所以我没事,可你呢?” 他声嘶力竭喊道:“你只是一个路过的,岂非根本就想不到我会忽然在雾中下毒,就算你想到了,也恰好有圣女水的解药,再立即去服用,也已晚了,这毒哪怕李随风亲至,在你那种情况下也已无能为力。” 他此刻像是已恐惧到了极点,竟开始狂笑了起来。 笑得连天边翻滚、汹涌着的乌云和越来越烈的风也仿佛随着窒了一窒,停了一停。 它们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凡人竟能笑得这么可怕,它们只有瞧着。 方冲云狂笑着接道:“既然你事先并没有服用圣女水的解药,不,你压根就不可能有圣女水的解药,那你为什么就没倒下,难道你不是人?” 短发白衣人只能沉默,这点也正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体质不一样,才没有被毒倒? 还是自己一被送到这世界来,就有了避毒的异能力? 或者是…… 他的思路被打断,这时方冲云又疯笑道:“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这句话他竟一直重复叙说着,抑或是太过激动,他的身体一抖,胸口差点就撞上了桃木剑。 若不是短发白衣人及时向后抽了一抽的话,他就算不死,至少胸口也得多了个小血洞。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劈下,迎上了方冲云恐怖可怕的一张脸。 这张脸竟没有一丝人色,苍白得已几乎透明。 他无视那凌厉的闪电,嘶声大呼:“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话未说完,他竟又流下了泪——恐惧的泪。
狂风乱舞,闪电肆虐,怒视着芸芸众生,仿佛不把万事万物毁灭,它们就绝不肯停下来。 短发白衣人只又瞧了一眼这愁煞人的鬼天气,就缓缓垂下了首。 他垂首去看右手握着、还在怒指方冲云胸口的桃木剑。 仿佛这剑是他的知己,是他的情人,又宛若这世上已没有别的东西可瞧,只剩下这把桃木雕刻成的剑。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了口,却不是回答方冲云,而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庄严、也很肃穆的事情。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陪你说这么多话?” 本在垂首流着泪的方冲云蓦然一惊,他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问,但那吃惊着的眼神无疑已替他作了回答。 短发白衣人缓缓道:“我已不愿再对你吝啬。” 他淡然一笑道:“所以现在,你无论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这句说得更奇怪,方冲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短发白衣人忽然冷冷地道:“对死人我一向都不吝啬,他们生前不管是做了错事,还是坏事,鲜血都已替他们洗刷了一切。” 方冲云脸色再次变了,那本来就恐怖惊惧的一张脸,此刻更是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他骇得一双眼球都似快要突了出来,颤声问:“你要杀我?” 谁蓦然听到自己将要面临死亡,都难免要害怕的。 因为死亡的本身就带着种黑暗和恐惧的神秘色彩。 短发白衣人却只是点了点头。 方冲云骇然道:“你岂非已答应放了我?” 短发白衣人道:“我的确说过这句话。” 看来只要是他说过的,他就绝不否认。 方冲云道:“可是你现在却又反悔了?” 短发白衣人道:“对于反复无常、坚持要杀我的人,我可以为他破例一次。” 他又笑了笑,道:“反正我已为你破例过一次,自然也不在乎多加一次。” 虽和对方说着话,他的眼睛却一直未曾离开过那把桃木剑。 方冲云大骇道:“不,你不能杀我!” 短发白衣人道:“哦?” 方冲云道:“因为……因为……因为……你还需要解药?” 短发白衣人叹道:“我的确需要解药来救她们,但我却知道你已没有解药。” 方冲云惊奇、也恐惧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已没有解药……”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就像是被人突然割断了咽喉。 他的额头又不禁泌出了冷汗。 短发白衣人忽然冷笑道:“你果然没有解药。” 方冲云冷汗悚然而落,嗫嚅着道:“我……我……” 短发白衣人截口道:“其实我刚开始也只是猜测,但你若真的有解药,岂非早已用来作交换了,又怎会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说到这,他突然一字字道:“更重要的是,对我来说,你全身上下已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方冲云此刻简直骇然若死,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人眼前就像是透明的,根本不值一提,一个人若已没有秘密可言,他又怎能不惊惧,又怎能不害怕? 尽管恐惧已侵蚀了他的身体,侵蚀了他的全部,似乎想把他仅剩的一点自尊和灵魂也一并侵蚀掉,可他还是不想死——这世上想死的人一向不多。 所以他咬着牙,硬着头皮,顶着呼啸的西风,又大声道:“你不能杀我!” 短发白衣人淡淡地问:“这次却是为何不能杀?” 方冲云连最后的一点自尊也已渐渐放下:“我……我……我……” 他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道:“我目睹了你**的经过,所以你才非杀我不可,因为你不想被别人发现这个秘密。所以……” 短发白衣人道:“所以什么?” 方冲云道:“所以对我根本就不公平,所以你若杀了我,就算死,我也死不瞑目。”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理由,也只有无赖才会这么说。 短发白衣人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一个人尊严放下时,连耍无赖都成了一种艺术。 他能理解这种艺术,因为这艺术的出发点,是对方还想活命。 方冲云见短发白衣人有些犹豫,似乎已被自己打动,不禁喜上眉梢,追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短发白衣人却在这时忽然抬起头,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厉声问:“我既然要施**,为何还要戴着手套?” “这岂非多此一举?”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对方一定能理解,所以能省略的时候,他也绝不啰嗦一句。 方冲云说不出话了,他现在才知道对方有多可怕。 他以为自己这一手来得很高明,殊不知对方更厉害,一针见血地就指出了重点。 短发白衣人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方冲云骇得连话都似已不会说了,支支吾吾地道:“你……你至少该……再给我……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短发白衣人突然冷笑道:“我给了你不止一次机会,就算是刚才,也已又给了你四次机会,难道还不公平?” 方冲云疑惑地问:“四次?” 短发白衣人又点了点头。 方冲云道:“我怎么不知道?” 短发白衣人道:“因为你是个笨蛋。” 方冲云又说不出话了。 这时,乌云几乎已堆满整个天空,到处都是黑压压、阴沉沉的,天色昏暗得像是已到了快要掌灯的晚上了。 短发白衣人抬首瞧了瞧昏暗的天空,却又立刻垂下头来,道:“我既已答应不再对你吝啬,就一定会做到。” 他淡然道:“第一次是我从“伏倒”转为“盘坐”之际,左手虽握剑不动,但右手难免要和腰部肌肉同时用力,支撑身子坐起,这时我背部破绽大开,你若在这时攻来,我该如何抵挡?” 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次是我从“盘坐”变为“站立”之际,腿部和腰部的肌肉一定要同时协调,这时,不止整个背部都暴露在你面前,连整把剑都因要随时保持“刺着”的状态,而不得不剑柄上移,剑尖却只能下斜,这种情况下,你胸口的压力也一定会随着大减,你这时若出手,我又该如何躲避?”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第三次却无疑是你最好的良机,我拧身、转头,把左手剑交到右手时,不但背部空门大开,就连胸腹的破绽都卖给了你,这时你若动手,我根本就没把握能躲过去。” 说着,他叹了口气,为方冲云在叹气。 方冲云一直在听着,对方每说一次,他的牙齿就紧咬一次,嘴唇的血渍也随着多泌出一次。 看来对方的话,实已说到他心里去了,否则他怎会如此痛苦、这般懊悔地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方冲云当然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又动邪念,在那丫头身上施毒,若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更懊悔自己太粗心大意,对方说的那三次,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自己竟没有把握住一次,也许是因为太过恐惧的缘故。一个人在恐惧的时候,就会失去平时的沉着冷静,自然也会错过很多本不该错过的事。 却还有一次机会,他纵是想破头皮,也猜不出,但他一定要了解,一定要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 所以,他又禁不住问了。 他已不必开口,短发白衣人已接着说了下去:“第四次,自是我一直抬头眺望天空的时候,有几次我甚至被天空这些奇景给吸引住,竟把你给遗忘了,这时你若把握时机,或许该倒下去的是我,而不是你。” 天边轰隆隆的雷声仍在响着,闪电也时不时地一道道劈下来,方冲云似已听不见,也瞧不见。 此刻,他脑海里只充斥着一句话:“或许该倒下去的是我,而不是你。” 他似是入了魔般,嘴里也在反复嘀咕着这句话。 哗啦啦! 积郁、沉闷了许久的天空终于爆发了,大雨倾盆而至,就似瓢泼一般。 短发白衣人也在这时开了口:“你记住,我的名字叫萧风。” 方冲云蓦然惊醒,瞧着他,嘶声大叫道:“你还是不能杀我。” 萧风道:“哦?” 方冲云全身已被大雨淋湿,却似浑然未觉,继续大叫道:“只因我还不想死。”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错,的确没有人愿意去死。 萧风不禁怔了怔。 这时,又一道闪电当头劈下。 也就在这时,方冲云忽然动了。 他的腰突然向后折了下去,然后整个后背几乎贴上了地面,像支离弦之箭,向后疾飞了出去。 他这一手的确高明,就算轻功冠绝天下的伍凤霞瞧见,也一定会忍不住要替他喝彩。 他也相信此刻自己的身法一定很美、也一定很妙,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都很自信。 但他绝对不会去欣赏,因为他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他还要继续逃命。 终于拉开一段距离了,萧风却并没有追上来。 他不禁有点欣欣然了,刚才多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大雨中当头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但他觉得,更应该感谢自己,若不是当时灵机一动说出了一句话,也许自己现在已是个死人。 他说的是:“只因我还不想死。” 其实这句话本没有什么,既不是好理由,也不是好借口,严格说来,只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句话。 可这是句实话。 也许就因为它是句大实话,萧风才会听得蓦然怔住,以至于让自己给逃脱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个笨蛋,笨蛋怎么会想出这么简单而又聪明的法子呢?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 “估计那小子追不上了吧!” 嘀咕间,他已一跃而起,准备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里——他很庆幸自己逃跑的方向,正是这片茂密的树林。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却只能落空。 这时,他又看到了那把桃木剑。 剑已又指在他的胸口上。 然后,他才看到了那张英俊的脸。 短发已被打湿,水珠正顺着发梢往下不停地滴落着。 是萧风。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就像是永远摆不脱的影子、甩不开的蛆虫。 方冲云骇然若死,面如死灰,却已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风忽然冷冷地道:“这次你总该瞑目了!” 这是方冲云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但他并没有瞑目。 他是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人,又怎会瞑目呢? 萧风看了看他那双死鱼般凸出的眼睛,又瞧了瞧他那张撑得又圆又大的嘴,忽然转过身,顶着雨,奔了回去。 ************ 闪电已不见,雨也已不见。 阴森黑暗的山洞里,却有一堆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亮了奇突的钟乳和粗糙的山壁,也照亮了绝丑的一张脸。 丑女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堆火。 她想坐起来,但全身的酸麻让她瞬间打消了这念头。 所以,她只有静静地躺着,也静静地瞧着跃动的火焰。 火焰的本身,仿佛就象征着生命,已为她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她从来不知道火焰竟是如此地可爱。 然后,她才看见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用双手推拿着什么。 这人正背对着她,所以她瞧不见他的脸孔,但她可以瞧见他上身结实、突起的肌肉,在火光的跃动下,是那么健美,那么匀称。 若是在平时,她一定会惊呆,然后陶醉其中。 但现在,她实已没心情去欣赏这些,以前的事她忽然间全都记起,她也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方冲云。 一定是他。 想起他的一瞬间,她又开始悲伤,也开始痛苦了。 既然被他带到这里,看来自己已被他给糟蹋了,她本想咬舌自尽,她知道对方肯定还会折磨自己——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可是,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她发现了一件事情:她全身虽酸麻,但至少已可以活动。 她已试过,她很小心地动了动手指,手指果然能动。 现在她已醒了,而对方并没有发现她,也许是他根本想不到,她会醒转这么快。 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反败为胜的良机。 更重要的是: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推拿着什么,仿佛已进入忘我的境界。 不必想,也应该猜得出,他既然能带自己来到这里,肯定不会放过沉香,他正在推拿着的对象也许就是沉香。 这就更好了,沉香的容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不说是倾国倾城、美若天仙,至少也算得上是一绝代丽人了。 她自信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亵玩上了沉香,眼中一定不会再有别的,更何况男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比较集中、也比较投入。 这无疑使她又多了一层胜算,也多了一层保障。 所以,她决定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眼前这人仍乐在其中,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自是发现不了身后渐渐逼近的危险。 丑女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她希望对方一直就这样堕落下去,堕落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被她给擒住。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动人心魄的呻吟。 这声音极是销魂,煞是动听。 丑女马上分辨出,这正是沉香的声音。 她太熟悉了,五年的相处,让她已能把这呻吟从其中隔离、抽出,剩下的就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了。 她不由怒了:他果然在糟蹋着沉香。 她正准备一跃而起,给这个se魔重重、也狠狠的一击。 就在她方动未动之际,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人忽然间倒了下去,他是向前伏倒的,所以把他对面的沉香也一下子给撞倒了。 沉香的呻吟也随着这一下猝变,给迫了回去——至少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呻吟。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丑女当机立断,也立马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