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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过宏伟的森林。只发现
一棵神经失常的枯树，如自己
无望的流浪到天边
使人能从身上读出哭泣
总是不经意的要思念起我的家乡。每每这个时候，在落日的余晖里，我们山村的农家飘逸出的炊烟就袅袅地要绕着山际，好似呼唤着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返回到那简陋而温暖的家，去享受那粗糙却甘美的饭食。暮色四合的时候，山野里又次第地燃起一窗一窗灯火，使的朴实而有静谧的乡村，在这傍晚又透出些分外不同的生命热力来了。
父亲架了木梯，在堂屋高处的土墙上要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刚放学回家的姐弟仨也就免了例行的下地摘棉花活儿，因担心他们的父亲从那高出跌下来，放下书包就跑过来掺扶着木梯，母亲见了就笑着说，俺的伢儿也得力了哩！这时候总就是我多话，问父亲有事没事要在墙上凿洞干什么，母亲就要爱怜的叱责我了，幺儿你扶着梯子就是！别分了你爸的心，看我不打得你好！我就朝母亲眨着眼笑，我知道母亲是舍不得打她疼在肉里心里的幺儿子的。父亲到底忍不住，说到晚上你们就知道啦！原来，今天是我们山村通电的日子呢！
夜晚终于来临了，父亲也不知什么时候得了啥信儿，他奔到堂屋墙脚，往那从高处垂下来的一根白鞋线拉扯了一下，那洞口里就燃起了一个光芒四射的明珠，堂屋一下就被照的亮晃晃的了，好亮好亮啊！我们跑到隔壁的卧房，看见还是那个洞口照过来的光芒，隔着几米开外，都能看见远处木门上父亲用木炭记着的陈年旧帐：三月十八号，借毛幺稻谷一百斤。。。我们就抑制不住的欢天喜地呼喊起来，父亲母亲却老站在那，望着那明灯出神，也一任着我们喊叫。晚饭自然吃得有滋有味，仿佛我们吃下的不是米饭，而是吃着光明！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欢声笑语。在我的回忆里，那天晚上我们全家每个人的脸上都始终如一地盛开着笑颜。第二天早上，母亲把我拉扯起来去上学的时候问我，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来着？就听你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哩！我就羞红了脸扭头嘟哝着说，怕不止我一个人梦里笑着吧。。。
记得父亲不知是修枝柳铁路还是修冲柳工程去了，好久好久没回来，母亲想他了，就让我们给父亲打电话，可我们哪有电话可打呢？于是我们就拿了父亲从外边做工带回来的纪念瓷缸（杯），用嘴对着喊话当打电话：
---爸爸，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还没有呀？
---什么什么？
---真的就要回来啦？
---我们好想您啦！
---回来可要给我们带好吃的东西哟。。。
就连我们的母亲，也好似父亲真能听见一般，我们想象着父亲在电话那头，听见了我们呼喊而快乐，想象着好似父亲明天就能回来，给我们带来饼干，发糕。。。
母亲有时作为妇女代表开会回来，都忘不了给我们带点好吃的，有时是会餐时没吃完或母亲有心收着的一个几个小汤包，有时还能给我们带回来一个两个月饼。。。每当母亲看着我们如饥似渴的吃着他带回来的点心食品，那幸福样好像比她自己吃着还甜呢！
到年边时，母亲说我们要炸油粑粑吃了，那可把我们高兴坏啦！我们都来动手，磨米浆，和面粉，搬柴火。。。当油粑粑下了锅，还在油锅里嗞嗞作响，喷乡四溢时，我们的口水早就咽下去好几回了！母亲总是要我们提了个小竹篮，乘着热把油粑粑送到就近的叔叔婶婶或老远的长辈家里，得到他们的夸赞，那高兴竟真比油粑粑吃在嘴里还要甜上几倍呢！
。。。我久违了的儿时幸福，久违了的幸福的家啊！
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对家的依恋了的呢？是母亲病逝的那一刻失去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母亲走了，可父亲的慈爱仍像墙壁洞口的灯光一样一直照亮着我们，温暖着我们的呢。
我永远记得父亲第一次那么下劲的用竹条抽打我的姐姐！父亲一边打，一边咒骂：蠢死了的，还不如就打死了你，也去给你的母亲作个伴！不争气的东西，打死了你看你哪有脸去见你的母亲。。。。。姐姐不哭，她只是用嘴默默地，死死地咬着枕头，她那明亮的眼睛里汪汪地涌出的泪水染透了枕套。小姐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哭喊着爸爸你别打了，姐姐痛呢。我只是躲在远处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我惊奇的发现，父亲的脸扭曲着不成人形，他的眼眶里奔流出来的泪水似乎比姐姐的还要多，他的泪水落在地上，甚至能溅起泥灰！姐姐最后真的晕过去了吗？我记得父亲最后抱起我的姐姐，紧紧的拥抱在胸前，终于止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女儿，我的好女儿，懂事的女儿，你不读书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呀。。。。。
我的姐姐就这样倔犟的辍学了。
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姐姐就这样挑起家庭的另一半。种地，喂猪，栽田，挑谷。。。。。。姐姐那瘦小的身躯再也没来得及发育成熟，直到她出嫁，直到她也做了母亲，直到现在，她也比小姐和我要矮上一个二个头。
后来，我读上了初中，小姐也读上了高中。我和小姐每每回家都要把学校里的趣事儿同姐姐讲。听着我们的快乐，姐姐逐渐变黄变黑的脸色就又红润而充满着活力了，日渐消瘦的父亲就站在远处看着我们微笑。。。。。。姐姐也在农闲的时候，有时要替了父亲到我们学校里来，她骑了自行车，十几里，几十里路的给我和小姐送来大米，衣物，腌菜。。。。。。
我和小姐失去了一个读书的姐姐，却收获了一个持家的母亲！
有天晚上，我和小姐都回家了，我说要考高中了，要交这交那多少钱，小姐说要考大学了，也要交这交那多少多少钱，当看到父亲迟疑为难的神色时，我甚至要哭着说：爸，你不给我钱，我明天就不去上学了。父亲连忙就愧疚的陪着小心说，有钱，有钱，早就给你们准备啦！
可是晚上我们一觉醒来，却不见了父亲在屋进里，姐姐就说，爸爸说去叔叔家借钱去了，可也应该回来了啊。我们终是放心不下，姐弟仨就衣衫不整的跑到叔叔家，叔叔说，您爸回去好久了，早就到家了呀！父亲钱也借到了，又会到哪里去了呢？还是姐姐有主见，说你们不怕吧，我们到母亲的坟头去看看。
我们姐弟仨就牵了手往前山谷里走去，记得那夜星月朦胧，露水很重，我们的鞋和衣裤脚都湿透了，很远很远就听到隐隐传来父亲的哭诉，父亲真的到母亲的坟头去了。大姐停住了脚步，把我们围拢起来，我们抱得紧紧的，再也不敢往前去打搅父亲在这半夜里去会他的亡妻。这时，我看见姐姐的脸上浮现出了母亲一样慈爱的光辉，姐姐抹掉了我和小姐脸上的眼泪，但我却看见她的眼眶里泪珠闪亮，姐姐也在哭，可她哭的比我们坚强，一点也不出声！
我们悄悄地转身了，爸爸半夜回来时，我们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父亲来到我们的房间，习惯地给我们盖好被子，我们才在泪水沾湿的枕上安然睡去。。。。。。
母亲走时，我真的不能领会她的离去，在父亲，在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样的缺失，当我慢慢领会时，也才明白家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家，就是在光亮中齐声欢笑，在暗角里紧紧相拥的地方！或许还不仅仅如此，它更是一种相濡以沫，割舍不了的情与义。
后来姐姐找到了她的婆家，在大红大紫，吹吹打打中热闹地出嫁了。父亲在自个农家的酒席上喝得满面通红，印堂发亮，他没有机会替代早逝的妻子哭嫁，只有我在喧闹的人群中感觉到这个家是出奇的冷清。我的姐姐就要永远的离开这个家了，她再也不会听我们讲学校里的趣事儿了，再也不会在暗夜里牵了我们的手，抹去我们眼角的泪水了，她再也不会在灶边忙活着，给我们做可口的饭菜，永远也不会了。。。。。。我仿佛听到从那山野传来母亲的哭嫁声：我的女儿啊，你作女儿幸福的时光结束了，你作媳妇作母亲的苦难开始了。。。。。。
我舍不得我的姐姐嫁出去，似乎我的心头被人挖出了一块肉一般，我再一次失去了我的母亲！我偷偷的一个人跑到后山，不可名状的哭了起来。。。。。。
再后来，读到海子的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就要想起我的姐姐，我的苦难的姐姐。
如果说母亲的早逝，使我遗憾的再没有机会回报母爱，那么我愿把这份爱，回报给我的姐姐，虽然姐姐从没有想着要我的回报，或许我也没有能力回报，但我要说，至少在我，有这份心。
后来，我读了高中，家回得少了，小姐也高中毕业了。她不愿像姐姐一样在农村里埋藏了自己的青春，跟着她所爱的人私奔到新疆才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回来，让急得要发疯的父亲这才安下心来，人都一下老了许多。“私奔”这个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抵触的贬义词，第一次这样鲜活的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不觉得小姐的私奔是对我们这个家的背叛。父亲已经没有能力再风风光光的举办一次嫁女仪式，大姐出嫁的欠款都还没有还齐呢，小姐的私奔的的确确减轻了父亲的压力。同时，我在内心深处也是赞成小姐的，为了自己的所爱，也为了自己能走出这个山村，找寻自己的光明与幸福，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呢？
后来，小姐和姐夫相依为命，他们草草的结了婚，没有结婚照，也没有婚房和一应的家具，没有婚礼，也没有酒宴。我和父亲说起小姐，时常地要替她遗憾没有经历过女人的这份荣光。我能感觉出来，在内心深处，父亲也一直愧疚着没给幺女儿一份嫁妆，也想着要等条件好了，给她们补办一个婚礼。小姐却写信回来安慰我们，说她不后悔，也不遗憾。她不计较姐夫的一无所有，姐夫也不在意她的净身出门。说他们生活得很实在，很幸福。这多少减轻了我和父亲良心上的不安，也给了我们一份慰藉。
我体谅着父亲一人在农村的孤苦和冷清，和父亲说是否可以给我找一个后妈，父亲不置可否。后来在我读高中时，收到父亲写来的一封信，说没事先告诉我，也没征得我的同意，他已经再次结婚了。他说家里办了热闹的酒席，姐姐和亲戚们都来喝了酒，说因为我要准备考大学，便没通知我。。。。。。收到信，我一刹那间若有所失。真的，父亲再一次结婚了，这在我是得到了一个母亲，还是失去了一个父亲呢？就记起外婆临终的话来了：记着你们的母亲吧，不要忘了她，你们的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你们父亲的妻子死了，却可以再找。。。。。。虽然我替父亲高兴，但内心里却要隐隐地替早已死去的母亲难过，也感觉自己成了这个家的局外人。
莫非我从此真的就永远要失去我的这个家了吗？
那一年，我没考上大学，背着行李包袱回家，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对我客气的微笑。这就是我的继母了！一个小小的漂亮的小女孩儿，怯生生的叫我哥哥！
第二天，还没有起床，就隐隐约约听见父亲和继母在灶房说话。听得继母说：你也慢慢老了，是不是分一份担子给你的儿子？现在学费也涨价了，小妹也快要读初中了。。。。。。父亲就不作声了。我起得床来，就看见父亲蹲在阶沿上抽烟，脸色沉重，儿子走到身边也没发现，也没有看他一眼！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父亲老了！
于是，我脱下了我的学生装，换上了父亲的粗布衣服，下田割稻，挑谷，脱粒，耕田，插秧。。。。。。没有几天，我的肩就红肿得老高，手心脚底都打起了血泡，脸又黑又瘦。照着镜子，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就是一个月前还畅想着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热血儿郎！父亲心痛得不得了，晚上经常要来我的床边给我按摩，我不理他，高考失败的打击让我厌恶&&一切人，包括我的父亲。我并不是恨谁，只不过是要用这种苦行僧的生活方式来惩罚我自己，也以此泯灭自己不时要在心里泛起的热望。我成了一个道地的农民。我原来就是一个道地的农民！高中三年，沅江的水并没有洗净我脚跟的泥土，我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做回自己而已！
只是我回到了这个原点，这个家，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依恋和宠爱。没有光明，也不是黑暗，就像白夜！
夏季的农活忙过了，也有同学三三两两地来我家邀我去补习复读，我谁也不理，只成天的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挺尸，九月来到的某一天清晨，父亲把我从床上拉扯起来，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母亲临死时交待你的话？我猛然惊醒，翻箱倒柜的找出母亲临逝时送给我的日记本。上面是母亲用她临终颤抖的手写下的最后字迹：一定要读书出去，为村争光！父亲说，我们村里还没有一个大学生，你是有责任的，走，我送你上学去吧！原来父亲早在先天晚上把我的书清点了，也为我打点了一大包行李。父亲把我送到了武陵镇，我默不作声的看着父亲给我铺床，给我交米，给我买票。。。。。。薄暮时分，我送父亲到渡口坐船去小西门回家。到了沅江堤上，父亲就再也不要我送了，我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给夜色吞没，我仿佛还能看到，越过沅水的晚风掀起父亲的丝丝白发，父亲的背影渐渐由瘦变胖些了，他的人也显得矮些了，他的动作迟缓，步履蹒跚。
父亲真的老了。
于是，以后我很少回家，每每都是父亲给我送米送钱来，父亲总是叨念着说继母很会持家，家里条件好多了，叫不要担心，要安心读书，说妹妹也听话，继母脾性也好。。。。。。我的脸上也就终于挤出了一些笑容，也好让父亲觉得我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家庭幸福！
后来我考上大学，到城里读书，更少回家了。父亲继母跟着形势到了武陵镇，做起了生意人，小妹也跟着到了城里上学。每逢寒暑假，我就一个人回到老家，靠着老屋的土墙，我感到踏实而温暖。老屋虽然越来越破败，但那丝丝霉气夹杂着山石和青草的芳香，能让我沉沉的睡去，在那沉睡的梦里梦见我的童年，去见我的母亲，相会我的姐姐们。。。。。。我绝少去那个生意人的家。每每身无分文时，我便去城关一趟。我很少说话，但父亲知道我来的意图，他从继母身上拿过皮包，给我一些施舍。继母总是默不作声，但我却能从那几乎凝滞的气氛中感觉到她的不满或者为难，也感觉到我自己的屈辱。
我总是拿了钱就走，走了就很快把钱花光。。。。。。
终于参加工作了，在一个山村小镇上做教师，单位给我分了间小房，从此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家了。每当傍晚的时候，看着我的学生像小鸟儿归巢一样回到他们的家，便觉得只有他们是最幸福的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幸福。
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于是我又微微地觉得了自己的孤单。
每每在这样的时候，我都要梦回故里，重现昔日：父亲，母亲，姐姐们和我，围坐在柴火坑边，听父亲母亲讲《水浒》《镜花缘》的故事，听他们讲一同出演样板戏的传奇，我们围着一起，油粑粑炸在锅里嗞嗞作响，喷香四溢，那火烧得好旺，好暖和啊，头顶的电灯，把我们敝陋的小屋照得多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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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女友也参加工作了。虽然她也是分配到常德，比读书时要自由，到小镇上来看我的时候多些了，这到底缓解了些我的孤单。我们甚至有时开始终计划我们将来组建一个什么样的家。但她是在城里工作，而我可能是在她的工作面前有些羞惭，就也对城里反感起来，虽然那是我们大学三年生活的城市。所以我从不到城里去看她，都是等着她来陪我，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渐渐的，聚聚散散的生活，让我们开始重复学生时代的那些纠葛缠绕，恩爱或者伤害。
记得我大学毕业前，我主动提出和她分手，那真是给了她想不到的突然打击，她自然不同意。我就说，你莫蠢，你晓得，我不过是农民的儿子，我们从哪里来，还是要回到哪里去，而且还是要作个教书匠的。而你呢，是工人阶级的后代，家里条件又那么好，城里肯定会有个好工作等着你，我怕我们是不适合了。。。她就很愤怒的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说，你自己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可我知道，你那么要强，不，应该是虚荣，你跟着我一个农民的后代穷教书的，你肯定会觉得掉价的，我怕你心理不平衡。她就说，这么多年，我最好的都给你了，我还会计较那些吗？我说，怕到那时候，这些最美好的东西，其实都已经变成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正好那时，我临近毕业，我到一个远远的山村学校实习去了，我不再理会她。没想到她竟然赶到了那里，要死要活的和我在一起。我就把她拉到一边，然后喊过来一个我们一起实习的女孩子，告诉她说，看，我都交了新女朋友了，你还缠着有什么意思呢？她就哭起来。我安慰她说，现在哭，是比将来哭要好些，说句难听的话，我就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子最终就是嫁给资产阶级作小老婆的。。。她哭着跑开了。我不知道，在那么遥远的小山村，临近傍晚，她是怎么回到城里的。我也不知道，那时，我怎么会那么残忍地做得出来。我宽慰自己说，我真是为她好，我真想象不出来，一个家庭条件和工作都很优越，还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和一个相貌平常的、乡村的穷教师一起组成家庭。
后来，我实习回到城里，她听说我到底没和那个实习的女孩子谈成朋友，就跑过来找我。她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我说，你觉得还有意思么？不如我提个议，你要真爱我，你要真不是那号虚荣的女子，你就不急好不好，等我参加工作了，等你参加工作了，你还觉得我可以爱，我们再在一起，不行吗？她说，我都跟定你了，我等不得那么长时间的。。。我坚硬的心终于开始有些融化，或许我真看错她了，或许真把她想象错了？或许她真不是平时表现出来的、我以为的、爱慕虚荣的女子？我真的有那么好运，碰到了一个在精神上可以共度一生的女子？即使她不是，或许，我却再也碰不到这样一个对我好的女子了吧？
我说，那好，我们在一起吧。但我要告诉你，我既然这样把你看穿了般都和你重在一起、接受你了，你也不可能变得比我揣想中更不好的了，我就再也不会提出和你分手了，永远不会！她就跑过来，紧紧抱着我，泣不成声。。。我又说，莫看你现在抱得紧，到时候可能丢都丢不撤，但我要告诉你，到那时候，你只要告诉我一声，只要你不再骗自己，或者骗我。。。
那之后，我们并不是没有美好的时光。我早她一年毕业。周末她常常会到我工作的小镇学校来。等第二年她毕业后，她心情好或者不好时，都会到到小镇上来。我们常常会手挽了手在小镇的街上旁若无人的逛街，小吃，跳舞。。。她有时要说起她们单位的好福利来，说这样可以快点攒钱安个小家。她还拿出这个那个送她的这样那样一些礼物，她或者要送给我，或者说能换点钱。。。她化的妆越来越浓，她的衣服穿得越来越时髦，甚至她的包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小。。。可没有一样是我送给她的，我的可怜的那点工资，还不够我和同事们在小镇上宵夜喝酒的。那年冬天，我们开始计划什么时候上她的门提亲，结婚定在什么日子，家安在哪里。。。原来一直期望中的自己的家，好像越来越近了。只是，我内心的恐惧，却好像在与日俱增。。。
有一次，我们一起到小镇的舞厅跳舞，我搂着她说，你看到没，那角落里安静坐着的那个叫草草的小女孩，好清纯的摸样，她就正是我理想中纯洁的女友，贤惠的妻子摸样呢。她就嗔怒的气话到，那我们分手后你肯定会去找她哦。我说，那肯定，不找她还转身找你啊？！她就哀怨的走不动了。半夜时分，她隐约的哭声把我弄醒了，我安慰她说，又怎么了，我白天那不是说玩笑话吗？她不理我，她起身要回城里，我说，不送了。她转过身来幽幽说道，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说，今天什么日子？今天是某月某号、星期六啊！她说好，下次你生日我一定不会来！我说，随你，这是哪跟哪啊？她消失在夜幕中。。。半晌，我才想起，那天竟是她生日！
随后她却什么事没发生般，还是到我们小镇的学校来，我们或斗气或调笑着计划着我们原先家的计划。到了我生日那天，年轻的同事们都来我的小屋里聚会，我给她电话，她轻松的说，来了，来了，在路上了。可她老不来，同事们都说要等她，我说不等了，让她来了喝汤。。。可她最后却一直没有来。同事们都很纳闷，到晚上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她是在兑现她那晚的诺言！那是我们放寒假的日子，第二天我和同事们到城里玩，就有人替我联系她，她跑过来，又什么事没发生般，她招呼他们，也招呼我，可我瞧也不想瞧她一眼。她说，我请你们午饭哦，同事们说好好好，我喝道，谁去我跟谁翻脸！同事们最后和我一起作鸟兽散，留她一人呆在哪里。
春节到了。在我和她先前约好到她家上门的日子，我用借来的钱，为她第一次买了身还算时尚的衣服，还提了烟酒。我父亲年前听我讲起要去提亲，特的打了个黄金戒指，让我带着给她。就像我想象中的，我并没有得到她父母的好脸色。她倒客气，一直笑着陪我小心说话，好似要向我表达因他父母冷淡而来的歉疚。我很快转身离开，她送我出来，说，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说，说好的事，我从来都会做到！我想起我们大学时代分手后重新走到一起的时候，那些场景，那些话！我拿出戒指给她，她犹疑了一下，说，还有意思吗?我朝她冷冷地望着，这句话，不是我说过的吗？现在，终于，终于还是她，还给我了！我说，是没意思，难道一直不是你要意思的吗？说着，我一扬手，那黄金戒指被甩进远处的湖水中去了。。。
开学了，我倒一直没想她。突然一天，她打电话到学校来，她说，是我。我不说话，她也不说了。好半天，她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我说，好，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回到我的小屋，我躺下来，不思不想，不睡不吃。。。我躺了多久？我要同事提我请了假，我不想迈出我的小屋半步，我甚至都有半个月没起床。不要以为我是失恋了，很多年前我就失恋了的。我的悲伤，不过是她向我最后证实了，所谓的爱情的幻灭，所谓的人性的悲哀。。。
不久，她约了我们高中的女同学来找我，我还是不望她一眼，我对那女同学说，下次你就一个人来，好不，我最喜欢有女同学来看我了。最后，我把脸转向她，说，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永远永远！
后来我想，我虽然一直憧憬着有一个自己的家，但那绝不是和我的这个前女友一起构建的家。她和我所谋划的家，其实一直是她一个人谋划的。在我的脑海中，我几乎从没有过一丁点儿那家的影像，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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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出我的小屋时，见到我的人都要惊呼，怎么这么瘦，这么黑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是经过了一次凤凰涅槃，虽然我变瘦变黑甚至变老了，但我其实是获得了新生！
一个学期过去，一个暑假也过去，我静如死水般的心，竟也活络起来。原来，我又想恋爱了。我开始憧憬着找个女孩子和我一起构建一个家了。于是我碰到了草草。
我是在小镇的舞厅里碰到草草的。这个草草，就是我和前女友说起过的草草。莫不是那玩笑话要成真的了？或者，那原本就不是一句玩笑话？突然觉得，原来她在我心里好久了。知道她有时会去舞厅学跳舞，于是我几乎夜夜都想去了。发现她在，就觉得眼前一亮，觉得什么都好。要是她不在，到最后都不来，就觉得索然寡味，意兴阑珊。或许，这就是爱？当学会了计较、学会了取舍。。。当悲哀和幻灭之后，我早已经不会爱了，我也不相信爱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没有爱了。那么，现在，当我碰到草草，我心底里又开始有了爱的萌芽？一颗爱情的小草，真的要在我苍老的生命里生长起来？
和别人跳舞，我的目光总是要悄悄瞟向她。甚至有时，跳起了快捷而精彩的中四、快三舞步，博得众人的阵阵喝彩，好像我和舞伴都沉浸在这舞步的快乐中了，但我的心，却一直向着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可她看起来，却是那样天真无邪。隐约知道，她应当满十八、九岁了吧，可我却一直觉得，她其实就是一个童真未泯的小仙女。真的，在我对她的一切的想象中，她真的就如一个小仙女，甚至没有性别，洁白得就像一颗白天鹅的羽毛。。。
她常常是娴静的坐在墙角，静如处子；可她走起舞步来，即使是跟着别人学，也是那样的灵巧活泼，真是动若脱兔！我记得，天热的时候，她是一袭白色的长裙；天冷了，又身裹一件白色的棉袄，那棉袄的衣领，总是有厚厚的白色的绒毛。。。是哦，她简直就是一只温柔的小白兔。
我常常要鼓足勇气才敢走近她的身边，邀请她跳舞。刚牵了她的手，我的手心就出汗了。但我不敢看她，距离太近了！我哪敢这样近距离的端详她，想象中，她的眼波好如电光火石一般，一定会灼伤了我。可无论是远是近，原来那种就像欣赏一件最心仪、最完美作品般的镇定、享受，却再也没有了。它们几乎在毫无觉察间，已经变成了我的慌乱和痛苦。
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她竟比我更慌乱。我走近她，她总是突然就羞红了脸；握住她温润的小手，我甚至能听到她怦怦的心跳声，她就像在挣扎。是单纯的她敏感到一点什么了吗？那会是什么？这样想，让我觉得既激动又残忍。是天使遇上了魔鬼？我自然还没有不知耻到这样，会想象那是爱的回应的。爱，她可能吗？在我心中，她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我哪忍心在上面涂抹！----但我已经深深地迷恋上她了。
就是她了，理想中纯洁的女友，贤惠的妻子，就是她了。我甚至要感谢上苍，在我岁月的河流里，漂来了一只花船，船里坐着她，让我遇见了。是上苍垂怜我，在我人生最阴暗的时光里，送来了这样一件礼物？
但我没想着要立刻去打搅她，她才多大一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哦。她少女的岁月是那样纯静美好！
我的欢喜掩藏不住。有同事说，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平常的女子！我就笑了，你们不知道她的好，你们不知道她的美。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好，她有多美，但我知道。又有同事说，她性水好哦，还有她的家，算得上是个知识份子家庭哦。我如遇知音，感恩戴德的说，就是就是。我见不得任何人说她的任何一丁点儿不好。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有人对我说，你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就说，等我把这西施娶进门，你们就会慢慢要羡慕、嫉妒我了。。。可我能几时把这西施娶进门呢？我不知道，我想那应当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要等她慢慢长大，慢慢懂事哦。。。
但是，或许上天注定的命运，一切都不是我们的揣想能决定得了的。
有一天，在小镇的街上，我碰到了她的母亲，我真的就像鬼嘎起了一般，我说，姨，我有话对你说。我们都一下愣住了，我对她本就不熟，她对我就更不是很熟了，她最多只知道我是学校的一个老师吧。她呆了一会，确定我是对她说话，她说，啊？怎么？我也呆了一会，我说，我就是觉得你们女儿好。她没想都我会有胆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她的脸一下也羞红了，她说，我家女儿？什么好不好哦？我说，她人好哦，什么都好。她还不懂事啊，不过是个孩子，她说道。看来她可能意会到我的企图了，有了母亲护犊的敏感和本能。但这更挑起了得的胆量，我说，我就是喜欢她，我想找她做朋友！她的脸一下就涨红到耳根，她还太小啊她，她说道。我说，我可以等啊。她还是说，她太小了，她太小了。。。我说，我就是想问问，看您做长辈的，看不看得我这个人起，看不看得我这个老师的职业起。她果真盯了我一眼，说，我家孩子真还小，长大了，这也是她们自己事，做大人的现在怎么管得了。我就说，那您是不反对了？那就好，那我等她长大。可能是照顾我的面子吧，我知道，她那么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是不好当面让我难堪的，虽然我给了她难堪。她说，不管不管，她还小着呢。。。说着她转身逃也似的走开了。我立在那里，自己竟也半天说不去话来。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一下这样勇敢了？我怎么再不像以前，在她的家境家庭在自己的职业和穷困面前自卑了？搞不好她还会是我未来的丈母娘呢。
于是，我就像了个堂吉诃德，我要开始挑战风车和城堡了。我所说的风车，说的是围在她周围喜欢她的那些青年男子，而城堡，就是爱护着她的家庭堡垒。
不久，我找到那个叫草草的门上去了，我真的就像肩负了一个神圣的使命，我要娶她，我要她做我的妻子，我要和她组成一个家！第一次在大白天看见我到来，她竟没有夜间舞会上的拘谨了。是你？怎么？有什么事哦?在她的办公室里，她边笑着说，边给我让椅子坐，给我倒茶喝。你认得我不?我说。你不就是中学的周老师吗，一个镇上的，怎么会不认得。她说道。你妈和你说过什么吗？我开门见山的说。她奇怪了，说，我妈？我妈和我说什么？说我喜欢你啊!我说。她的脸一下就羞红了，她再不说话了。我说，我一直喜欢你，好久了，我这就要开始追求你了。。。她不说话，她低了头，不理我了，最后她把身子也转过去了。那我晚上去舞厅，我告诉你跳舞哦。最后，我说。你莫开玩笑。她转过身来，终于说了一句话。反正我晚上去找你。说完，我自己就逃开了。其实我也是好紧张啊！回到学校后，我甚至紧张了一个下午。晚上，我照样怀着忐忑的心，去镇上的舞厅找她。舞会早已经开始，我暗暗地看了看全场，她不在。还好，我心里说，我长长的出了口气。
后来，我就这样赖着开始和她接触，慢慢的，她竟也开始和我说话。使命给我带来的勇敢，慢慢驱散了我心头的一切阴霾，也驱散了她心里的一切疑惑。两个月过去，那些风筝真的被我挑的七零八落了，我可以独享我和她的时光了。这时，中秋到了。我要挑战那城堡了。我对她说，我中秋节去你家拜访你父母，好不？她迟疑了半天，说，我先问问我爸妈。但在此之后，我不再到她那里，我真怕拒绝啊！中秋节的早晨，我买了些月饼，我径直到她家去了。还好，她在家，是等着我？我这样宽慰自己。她爸妈待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成了吗？就这样？
不久，我姐姐听说了，连忙从她的娘家赶过来，她和草草的妈妈话长话短，竟也谈得投机。后来我姐姐就做主请了媒人上她家给我提亲。那媒人也好笑，可能也是想早点看到她自己的成果吧，她要了我和草草的生辰八字，伸出手来，兰花指几捏几捏，好啊，好般配的八字，哦，还是今年成婚最好，今年最好。。。
于是，就这样，草草稀里糊涂的就要嫁给我了。她可从来连恋爱都没谈过啊，和我几乎都没有来得及谈啊！
我也马上要拥有我自己的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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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拥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小小女友了。不，应该说是未婚妻。可是，我们真没有一点要做小夫妻的感觉哦。草草连做人家的女朋友都不习惯，更不用说什么婚啦妻的了。虽然结婚的日子已经定在年前了，但我们好像都不想面对。在她，或许是恐惧，或许是觉得荒唐得可笑；在我，我内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我的歉疚是什么呢？是我人性的复杂面对她的单纯？是我不堪回首的过去面对她的一张白纸？是我从开始打她的主义到追她到求婚到定婚的阴谋面对她的一无所知的被动？我一直就这样不安，好像我是个过来人，是过去时，而她却是未来人，是将来时。
我们还是时常一起去跳舞，草草跟着我学，但我觉得她比我都跳得都要好了。我们默契的配合，让人们觉得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是哦，天生的一对。我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原本是不般配的，我就觉得我是个老迈的家伙，而她却是那般的青春。我一直觉得，我几乎就是一个心灵和身体都肮脏的坏人，而她却是那样的纯洁静美。现在，人家觉得我们般配，我就慢慢的才开始心安理得了。
常常在夜晚，我骑了单车去小镇上陪草草，我们或者跳舞，或者玩纸牌，或者走跳棋。。。然后我们一起到渐水河堤上散步，或者我用单车驮着她来到我的小屋，我们一起看书。。。她最喜欢听我弹吉他了，我边弹边唱，她也忍不住跟着和唱起来。。。有时我们一起去市里看电影，到野外去爬山。。。我常常在自己的小屋里给她写信，呵呵，也就是人们说的情书，然后在送她回家的时候悄悄地遗落在她的房里。。。
结婚成家的时间紧急，我要抓紧时间和草草恋爱!
我们成婚的日子渐渐近了。我带着草草去城里那生意人租住的小屋，去见我的父亲和后妈。
那时候，父亲在桥南的生意几乎完全交给后妈打理了。父亲为了多挣点钱，还兼了市场里的卫生清扫。我和草草是在桥南市场里的灰雾里找到我的父亲的。见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父亲很是高兴，他满脸堆着慈祥的笑，说道，你姨姨先回家做饭去了，你们先回家去，不要在这里吃灰，我赶紧扫完了就回来。我拉着草草要走，草草说，伯伯我们一起来扫，那样快些。说着草草已经拿起扫帚忙起来，父亲招活都来不及，只顾着说，那怎要得，那怎要得。。。我也顺手跟着拿了扫帚，但我却站在了那里----我想起，那时节，我也是和我的前女友来市场找我的父亲，她见了我父亲灰头土脸的一身，羞得生怕别人看见。。。
和父亲来到他和后妈租住的小屋，后妈却已经做好了满桌子的菜，妹妹也已经放学回来等着。临走时，后妈拿出了她早已经准备好的打发给草草：一条细细的黄金项链，一个戒指，一个红包。。。我忽然觉得了后妈的好。
日子渐渐近了。我们把新房也就是我们将来的家，定在了草草单位的小房里，她的小屋比我的要大，有厨房，卧室，还有一个小客厅。岳父已经把他未来的女婿当半个儿子了，我几乎还没来得及伸手，岳父已经把那小屋收拾出来，刷墙，漆门窗。。。有时我去时看到岳父忙前忙后，岳母有时也在，我看见她和草草比划着在哪里贴些喜字窗花。。。真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父亲母亲。看来我真的要收获一个有父有母的温馨的家了，那个家，不仅仅是指我和草草的二人世界。
可是父亲那边却老没动静。岳父岳母也不问什么，到结婚的前半月，他们给了我一万块钱，说家具我们已经定做好了，这钱你和草草上街买自己需要家电什么吧，现在东西贵，我们也没很多钱。于是用岳父的钱，我和草草买了彩电和音响。可还需要冰箱洗衣机什么的吧，可不能让岳父母和草草太没面子吧，怎么办呢？
我有意带着草草到姐姐那里去玩。那时候，大姐和姐夫也到了城里谋生，他们买了一张手扶拖拉机，给人托灰运土什么的。姐姐见我们来，就问长问短，我告诉她岳父已经定了家具，给买了彩电音响。姐姐就问，那爸和姨呢？我不作声了，草草就笑了，说，恐怕他们生意太忙吧。姐姐就恼怒起来，说，再忙再大的事，还会比儿子的婚事大？！他们又不是没钱，听爸说这些年好像是赚了点钱的，不就是为你结婚准备的？！姐姐又问，现在好像流行到照相馆照结婚照，你们照了吧？我说，哪里，没想到呢。姐姐就急了，说，那还不抓紧，眼看日子都要到了。。。说着，姐姐就跑到里屋，拿出九百元钱递给我，说道，刚家里就这么多现钱了，你们拿去先照相吧。
几天后，听姐姐说我要结婚，离家多年的小姐姐也从新疆赶了回来。她们一起到桥南，然后一起和父亲后妈约了我回老家。
父亲豪气的说，村里就只这么几个读书出来吃国家粮的，儿子的婚事还是要风风光光的办，再说，我和你们母亲原来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村干部。姐姐们就说，那是啊，可你们怎么计划的，火烧眉毛了，还鱼不动水不跳的。父亲不说话了，把眼瞟向了后妈。后妈却也不说话。姐姐们忍不住，说，爸你说你们准备了多少钱？拿出来赶紧修整下老屋，该整的地方整，该漆的地方漆，这么多年没住人，不好生打整一番怎么整喜酒？！父亲又望了后妈一眼，嗫嚅着说，钱应该有一点。。。说到钱，父亲已然没了先前的大气和豪爽了。
姐姐们就说，不管多少，有钱就拿出来，你们攒点钱不就为儿子准备的？这么大的事，不准备钱，哪里说得过去？父亲就犹豫着又望着后妈，说道，她姨，你那里有多少钱？先拿出来。。。后妈就把话接过去了，她说道，你又不管家，你不管帐你就以为有钱啊？前些年你儿子读高中读大学，现在女儿书也读得高些，生意越来越差，几时赚到过钱？能赚钱还要你去扫地？！人情苛费又重。。。姐姐们就怒了，抢过话说道，那你是说没钱？没有一分钱？谁信？！没钱看你们怎么整酒，看怎么把儿媳妇娶回家！看别人怎么笑话！后妈就哭了起来，那你们是要冤枉我，说我昧良心了？有没有钱难道你爸不晓得？你们问你爸，看他说有没有钱，有好多钱？！我们都把目光投向父亲。父亲却低了头，木然的不说一个字。空气一下都好像要凝滞住了。
到底是我受不住了，我站起来说道，姐姐你们也别逼姨了，爸爸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他一直不是那样大大咧咧不管帐管钱？他哪清楚有不有钱，姨说没钱可能就是真没钱。退一万步讲，即使姨有点钱，她比爸小那么多，留着点防老也能理解。有钱做有钱的搞，没钱做没钱的搞，婚还不是会结拢来。。。姐姐们气鼓鼓的不再说话，收拾一下就气着离开了。我跟着她们，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凉，不敢望我的父亲和后妈一眼，转身也离开了我的老家，这曾经温馨，给我和姐姐们到来多少欢乐和美好回忆的老家。
草草女儿宴的前三天，父亲来到学校，说他已经在姨妈那里借到钱了，家里也打整好了，还给了我一万块钱，让买彩电冰箱，说多的钱就给岳父母家作彩礼，说你岳父母都花了那么多钱，一点彩礼不给说不过去，会让他们做不起人。于是我和父亲上街买了彩电冰箱和一些零散家用，拖到我和草草的新家，然后我们一起去见岳父岳母。岳父岳母说，彩礼什么的不要太讲究，孩子们好就好，说还是把房里的家具电器都先拖回你们老家的好，在老家整酒，摆着也气派些。于是我和父亲又喊车把我和草草小新房里的一切拖回了老家。老家果然让父亲整修一新了，后妈也在家忙前忙后的，剪窗花，贴对联。。。
在外边正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叔叔，也给我安排了几张小车接亲。那天清早，车队开到草草家，开门，给红包，年少的舅子抱了草草上车，未出嫁的姨姐陪坐在旁边，我终于就要把草草娶回家了！二、三十里路程，车队慢慢悠悠的前行。姨姐问草草，还没到吗，还有多远？草草说，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他们家里。姨姐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草草也就跟着哭。我就安慰说，不哭不哭，舍不得也不哭哦，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啊。姨姐姐就擦了眼望着我，我说，姐放心，我会对草草好的。姨姐信任的点头，草草也就笑了，你敢啊，你敢对我不好啊？!我说不敢，不敢。我们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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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真是个好天气！车队在薄暮之中开回我的老家。接着拜天地，筛茶，敬酒，收红包。。。我们自个组建的乐队也早早赶来，好一通鞭炮声声，鼓乐齐鸣。兄弟们不放过我，演奏得兴起，就喊贝斯手贝斯手，我只好上去扛起贝斯。也是，乐队少了贝斯，那还真觉得漂浮。。。待同事们也都来了小山村道贺，山村舞会也就粉墨登场了。都知道我和草草是舞会上结的缘，也都想看看新郎新娘的双人舞，就都喊新郎新娘来一个，草草羞红了脸不应，却早被我拉上去。。。拥着草草，我们都觉得昏眩，一切仿佛都是梦幻，梦幻中不时闪现父老乡亲们的惊叹、赞许、沉迷。。。
父亲在远处站了和人骄傲的指指点点，爷爷笑得合不拢嘴，后妈也在帮厨的空隙不时闪现，我看到了她脸上洋溢着快乐。。。得到下午，客人亲人们渐渐散去，我看见累了一天，不，应该说累了半月的父亲倚坐在红砖墙边，我能感觉他一阵一阵长长的嘘气，那是畅快，是满足？真苦了我的父亲！夜间就只姐妹们、爷爷和我们一家了，大家打麻将，话家常，那一切此前的不快，仿佛都让婚庆的喜气冲到爪哇国去了。。。
末了，父亲拿出来人情薄来，当着姐妹们算账。后妈说，为弟弟结婚，你们爸借了三万块钱，整酒后应该能还上大几千吧，还剩两万多，也不要弟弟管了，我和你们爸爸慢慢还吧。姐姐们就说，那不知道要还到几时呢，然后就把脸转向我和草草，草草接道，我这里还有压箱钱。。。后妈急了，说压箱钱哪能动呢！我接道，我这里也收了朋友和同事的一些人情，都给爸爸还账吧，爸爸接过话，那就算我和你姨姨借你们的。。。最后姐姐们说，爸和姨就别到外边受苦了，也挣不了钱，还不如在家清闲，再说，爷爷也退休回来，要人照应。爸就说，我们把东西都搬回来了，早准备过年后就在家里，慢慢做吧。
那个在我心里算破碎的家，似乎慢慢回来，慢慢要完整起来。。。
转眼过完年，新的生活开始了！
这时，小妹也读初一了，我让她也转到了我工作的小镇学校来读书。有一天，在镇上的小街上，我碰见见小妹面朝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哭泣，我惊奇的跑过去，生怕有人欺侮她。那男人见我过来，对小妹丢下句“不和你说”就转身离开了。我拉着小妹的手问怎么了，小妹已经是泣不成声，说他就是叫花子，那个叫花子。。。原来他就是小妹的亲生父亲！他的诨名就就叫叫花子。叫花子是后妈的前夫，一个只知道自己喝酒吃肉走马玩鹰的农民，也算半个混混，混到后来，却和后妈的堂妹裹上了。。。后妈也真算个苦命人！小妹听说叫花子前几天竟然把他们家的老屋也卖了，便找到他来理论，还说他当初承诺给她抚养费的，却一直一份钱都没兑现。小妹才多大的一个小女孩，竟跑来和他的父亲理论！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才发觉，一直以来，由于对自己生母的追念，我是不一直夸大了自己的悲苦，而太多的忽略了我的后妈和小妹？对于她们的苦难的过去，我是不一直有意视而不见？我说，妹妹，不理他，是他当初不要你们母女的，他不值得你为他哭的，以后再不要替什么抚养费，爸爸和妈妈养得活你，再说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一股责任心从我的心底悄然生起。。。
开学后一个月，有一天回家，看见草草一个人在家悄悄流泪。我问怎么啦，草草说她怕，我说无缘无故怕什么呢，她就吱吱呜呜的说，怕是她怀上了。有了？！我们要做父亲母亲了？我们真还没这思想准备！说实在的，草草几乎就还算个孩子，我呢，也不过是一个只知道快活玩乐的小青年！怎么办？怎么办？草草说怕，我也怕呀！但我不能在草草面前袒露出我的没有准备和恐惧。好啊，好啊，我要做爸爸啦！我非常惊喜的说道。草草就犹疑的问，你不害怕？我搞笑的说，我怕什么，是你生孩子，又不是我生孩子。。。草草就哇的一声哭了开来。。。
真正的二人世界，真正的居家生活开始了。
我们住在草草单位的顶楼，热天到来，家里热得真是难耐。我赤膊在厨房做饭，那气温至少有4、50度呢，草草就在旁边给我打扇子，我说不用不用，热到你，也不能热到我们的孩子哦。在晚间，我们就在房间四处洒水，我们还先在冰箱里制冰块，然后在房间的四角放置。但这样还是不行，滚烫的地板反而蒸起了更热的水汽。我们只好吃完晚饭后，洒了水，放了冰，就跑到外边纳凉。我们常常手挽了手，到浦沅厂区散步，到渐河堤上吹风，有时我们也去舞厅跳跳慢三。。。夜深回到我们的小家，觉得温度稍稍低下来，我们满足的相拥而眠。可睡不好，那可是真热，我只得常常半夜起来，洒水，洒水。。。那时还不时兴装空调，可我是多想拥有一台空调啊！但我和草草却一直谁也没提空调的话题，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我那时真是那么愚笨吗？还是小气呢？我真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不舍得。记得有一次，单位一个有钱的同事，家里新装了一台三匹的空调，真让我羡慕了好久。我回家和草草说起，我们都赞叹他们真是有钱，真是舍得。但我们还是谁也没想到要在自己家里装台空调。或许那也真是没有必要吧，我们这样小两口的生活虽然有点苦，但却苦得快乐啊。也常常有一些没成家的年青同事到我家来蹭饭，一份小炒肉，一盘煎蛋，一个小菜，奢侈点就炖条鱼。。。三五好友，胡侃乱喝，那生活也真有滋有味呢！
暑假过去，草草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我竟也遭遇到我人生的一次大波折。开学了，学校搞起了轰轰烈烈的聘任制。我竟被定在了下岗分流之列。传说是校长发了话，那不好管的，看谁敢聘他们！于是，我们有12个人，大都是正规大学毕业的科班生，年轻人，要被分流到下面的村小上课去了。凭什么呢？！于是我们团结起来，就不上课去，也不上班来，我们找校长吵，找联校长闹。。。可胳膊怎么能拧过大腿呢?每天无所事事后回家，我真是羞于去见我的草草！下岗，分流，下到更为偏远的村小去。。。丑死人了！见我们硬扛着，领导们开始搞各个击破。许诺半个学期，答应最多一个学期，说帮忙，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威胁不下去搁起可能工作都会弄丢。。。我却把面子看得比工作生命都重要，我和谈话的领导说，凭什么哦？！我教的班不是才考全年级第一吗？国家培养我们一个大学师范生，一年都要贴上几万块，可我们学的是中学教育呀，教小学，我不会，那不是浪费国家的钱？！掉我的饭碗？掉就掉吧，掉了饭碗我才好到外边去，要下我的岗，要下小学，我往后还哪能再在老婆丈人面前抬头？莫威胁我，我还没开始威胁你们呢。。。好在领导最后做我的工作，说，那就留下你，他们都下去了，也不能给你安排课了，给你新设一个岗位，搞校警吧，可不要在和他们一起闹哦。我说，感谢，感谢，但他们有活动我一定会参加，我不能让别人说你们安排一个校警就把我收买了吧。。。于是，我开始当警察，学校的。还兼半个门卫！呵呵，读了这么多年书，当了这么些年教师，我要当门卫了！草草就安慰我，给你台阶下了，不是还在镇上还在中学吗，要算牺牲了你给学校立了牌坊呀，咱某某学校，真那个牛呢，连门卫都是大学生。。。终于把我逗得苦笑起来。
于是，夜间我们多了一个去处，我常常是用我的单车载了大肚子的草草去学校的门卫室守夜。那门卫室当西晒，比我们家还热，还不能湿水！门边就是国道，车来车往，轰轰鸣鸣，不说睡下去，一开始老觉得那车就是对着你的床头开来。。。我要草草为了宝宝就睡在家里，草草说不，说没你陪着我更睡不下去。。。我知道，草草清楚我心底里的屈辱，她似乎一下长大许多，有时把我当个孩子来安慰了。。。
草草就要临盆，后妈也急忙打点行装住到我们家里来了。给我们做饭吃，陪草草睡。。。待小宝来到人世间，她们仨就住在一起，乐得我一个人清闲。我常常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她们咯咯咯的笑声，在我人生的低谷，那真不啻于天籁！
小宝八个月断奶，就让后妈接到老家长住去了。于是我和草草经常回老家，看我们的儿子，看我的父亲，我的后妈。儿子和我的父亲、后妈一起生活了三年，待到他要上幼儿园了，我们才把他接到身边。去接小宝时，后妈一直湿润着不舍得双眼，儿子也是不舍的伸了双手，向着我的后妈他的奶奶，哇哇的哭闹。。。
后来，一切慢慢好转，我又开始上课。待小宝整得满月酒，满周岁，又整三岁酒，草草都把人情款拿出来，替父亲慢慢还清了老账。
后来，孙儿不在身边，父亲又闲不住，又要到外边去做些小生意，好在是靠在大姐在城里租住的家，我们就同意了。但是父亲和后妈还是在农村没攒得一分钱，为了照全父亲做生意的心愿，我和草草又向人借了万把块钱给父亲做本钱。做生意的父亲于是常常约了在老家看屋种田的后妈来看他们的孙子，看他们的儿子儿媳。父亲总是说起生意还好，就是账难讨。一年到头，父亲到底弄了个手头活泛，烟酒自给。但是到后来，善良父亲的生意到底做不下去了，那点小本钱全都让人欠了去，到底是搞不活。父亲只得又回到老家。父亲交待我和草草说，你们借来的钱给我做本钱，没折了去呢，就是你几十他几百的让人欠着，我收回来就给你们还账哦。草草就笑了，说道，那账还是要慢慢收回来的哦，收回来您老就留着，算儿女们给您买烟买酒喝了。父亲就腼腆地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摇头。
又一年，小姐姐和小姐夫回常德，见大姐和姐夫在城里忙活辛苦，就怂恿他们要有个长远打算，莫忙了一辈子什么也没忙到。姐姐说，是正准备在常德修个房子，地基现在好买，也不贵。小姐夫就做主，说那还等什么，快点买了修啊！姐姐姐夫说没几个钱哪有那个胆！小姐姐小姐夫就说，正好我和你妹攒了几万块钱，你们先拿去。姐夫姐夫不好意思要，小姐姐就说，那算我们一起修的，到时候给我们一层住就是。待姐姐买了地，开工就没钱了，草草就说，当初和你们弟弟结婚时，茶钱和压箱底的两三万一直没动，借给姐姐吧。我说，你不提我哪敢，你一提我还不是举双手。草草就笑，就知道你没忘记那钱，还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就呵呵直笑，说当初都说我们结婚结发财了，你那钱压在箱底，还真让咱这穷惯了得人多了底气呢，哪忘得了啊！只是，你怎么舍得呀，都给姐姐了，我们又一穷二白啦！草草说，看他们那么辛苦，看你那么替他们担心，都心疼撒。。。
姐姐的房子终于修起来了。姐姐在城里有了一栋两间五层的楼房，那真成了我们一大家人的骄傲！
父亲回到老家，发挥了他自己当年和母亲演唱样板戏时的专长，搞起了吹拉弹唱吊死送终的队伍，他自得其乐，一年到头竟也能攒下几个钱了。小姐姐和小姐夫却也时来运转，不几年竟也富甲一方。过年过节我们都回老家，围绕在父亲和后妈周围，吃后妈给我们做的可口饭菜，谋划着替小妹嫁个如意郎君。
父亲常常和我叨念，嗯，攒了一万块钱了；嗯，有两万了。。。我就问父亲，你那么辛苦攒钱干什么，现在儿女都好，还要你攒钱？父亲就正色道，还是用自己的钱心安。嗯，我就想，哪一天我攒够五万块钱了，我就和你姨姨心安了，就满足了。。。我知道，父亲其实是放心不下后妈，后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父亲想在自己百年之后，给后妈留点钱。。。我就笑着说，你说你还差多少，我给你填齐好了，省得你来挂在心里。父亲却说，那有么得意思，我享受的是攒钱的快乐！
后来草草下岗一年，我怕她无聊生怒气，憋着气冒险开了一家小店，后妈就住过来跟着打理，照看孙儿，父亲也在闲时来帮忙。看我们一家人忙前忙后，其乐融融，同事们都感叹：看你姨姨和你姐姐们好得似姊妹，看跟你爸爸跟你们两口子，哪个看得出那是你后妈，你们竟是个组合家庭？！都说我后妈会做人，都说我父亲好福气。
前几年我在市里买房子，父亲听说了，和后妈跑到我家里，给我带来一万块钱，说，买房子那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也不要我出力？！我就笑着说，爸爸，你那点钱打水不浑，再说，你的攒钱理想都还没实现呢，等你实现理想再说吧。父亲却说，攒钱不就是为儿女，钱再少也是我和你姨姨的一份心意，拿着！
送走父亲和后妈的时候，看着有点得意的父亲消失在夜幕里，我心里一阵感动，却也一阵感伤。。。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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