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忆起来，事情显得模糊而遥远了。时间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精灵，在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上蒙上一层灰，使它们看起来象是发了黄的旧照片，在黄昏的阳光里变得模糊而不那么重要了，不管它们曾经是多么的鲜活和真实过。我现在就独自坐在黄昏的阳光里回忆着一些事情，回忆本身就有着黄昏的气息，略略带着一丝伤感的甜味，温暖和惆怅地跟着太阳一起向黑暗缓慢下沉，我与自己就达到了最深刻的交流。对于回忆的迷恋，使我怀疑自己的心态是否过早的衰老，人们对我说那是属于老年的。然而我在某位女作家的作品中发现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这更坚定了我打算尝试写作的决心。
关于这个决心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逃避孤独与空虚，寻找一种心灵的慰籍，一种真实而可靠的快乐。落落寡欢与格格不入从童年起就一直伴随着我，使我永远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永远隐藏在一个冷僻而凄清的角落里，抱着一种冷漠而玩世的态度，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对于突如其来的光线我常常避之唯恐不及，我是一只浑身长满暗绿色斑纹的爬行动物，喜欢一切密不透风的地方，在环顾四周后确定自己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就会觉得安全和放松，甚至充满活力，反之则浑身不自在如芒刺背。于是每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我就会寻找这样一个藏身之处。父亲和母亲说我是个怕羞的孩子，老师说我不关心集体，他们都试图把我带到人群中去让我受苦，然而我的孤僻毫无改变，一直伴随我度过整个童年。
我唯一的娱乐是读小说，小说里的世界让一切变得美好起来，我觉得我只能和小说里的人物成为朋友，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我独来独往，待人冷漠，不喜欢与人沟通，我害怕被他们识破我伪装的盔甲，看到我内心的软弱无助与渴求，我不需要怜悯，我的自尊心在喜马拉雅山顶，而自信心跌落谷底。
泊泊说崩崩你的脸上又开始出现那种神色了，我问她是什么神色，她说就是那种无所倚傍的神色。她说自从认识我的时候起我的脸上就带着这样一种飘泊不定的神色，好象一个迷失的孩子莫名其妙地被扔在这个世界上，不知何去何从，茫然而困惑地去寻觅周围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曾经有一度这种没有归宿的不确定性和敏感性的神情从我的脸上消失，那时我和柯楠正开始热恋，我迫切地停靠进他的港湾，以为从此之后可以摆脱终日纠缠我的孤独和凄凉，以为终于寻找到了我所想要得到的幸福。可是现在泊泊说这种神情再一次回到我的脸上，我的恋爱再一次以失败告终。我对泊泊说大概我注定将永远是一个流浪的人，永远一无所有。
此时我坐在墨尔本的家里，在盛夏的百无聊赖的蝉鸣声中想起我在短短一年多内经历的两次恋爱，感到心力交瘁。我甚至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体会那种被人们称之为幸福的感觉，那两个曾经与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就已经先后象秋叶般迅速凋零离我而去。现在的我随时都可能发生毁灭性的土崩瓦解，一泄千里，我开始期盼着这种崩溃的发生可以彻底地把我从痛苦的支撑下解脱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我抱了这么大的希望，他总以为我应该是最好的，他总觉得我应该出人头地。他让我看很多的书，他还让我学习拉小提琴，象我们这样的独身子女的父母亲们总想让我们学这学那，恨不得把全世界装进我们的脑袋。然而我讨厌那把漆得亮亮的时髦小琴，它简直是我的一场恶梦，它优美的弧形象个大旋涡把无力对抗的我席卷而入，从此我所生活的那条弄堂里经常回荡着我生涩木然的琴声。那时候我为了每星期要去见提琴老师而处于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里，我说不清楚害怕什么，但每次提着琴走在那条通往音乐学院的两旁布满了梧桐树的法国式街道上，我老是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其实那无疑是一条遗留着某些旧上海气质的马路，依稀还可以体会到当时阔绰与幽雅的生活。
我注定要让我的父亲失望了，因为我很快就在他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教育下变的胸无大志，我觉得我这辈子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我不晓得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怯懦的孩子，对于未来不抱什么太大的奢望，只想躲在我温暖而安全的壳里。可是家长们总要把我放到让我不舒服的环境里去，并且拿别人的孩子来激励我。可我最终放弃了小提琴，不再有人对我成为提琴家抱任何希望，因为我拉起琴来简直象一块木头，毫无感情可言，在别人的一片吁叹声中我却欢欣鼓舞，向混混沌沌的童年挥手告别。
二& 关于爱情最初的印象
当表哥的手握住我的手的那刻，他把一种什么东西通过对我手指的接触输入我冰凉而纤弱的心灵，使我体会到依靠，安全，还有柔情。更早一些的时候，我的提琴老师总是用他骨节突出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捉住我冰凉潮湿略显僵硬的手指，使它们渐渐地从寒冷中复苏过来，那时候我还很害怕他，象许多胆小的孩子害怕老师。关于男人的最初印象是和手联系在一起的温暖而有力量的感觉。
在我慢慢长大的日子里，我曾经悲观地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恋爱了，对于爱情的向往和绝望交替地折磨着我成长的心灵。
我把恋爱看成除写作以外另一条可以逃离寂寞的途径，然而爱情似乎遥不可及，对于我这样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孩。我是个苍白而不太快乐的女孩，严重缺乏安全感，我黄褐色的眼球里盛着忧伤的渴望。我开始在我心爱的日记本里写下"忧郁象一颗子弹把我击中"或者"渴望爱情象一颗渴望发芽的种子"之类的句子，我还不敢把它们叫做诗，它们只是我的凌乱而没有着落的心情。
对于高大而英俊的男孩的爱慕伴随着那时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言情小说一起进入了我的青春期，我每天神经兮兮地总有一种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感觉，小说里面公主和王子的恋爱故事常让我为陌生男孩一个毫无来由的微笑搞得异常兴奋。我和我最要好的两个女朋友白和黑翘课去学校附近的溜冰场玩，这里有许多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孩，以一种被我们认为绝对潇洒绝对酷毙的姿态在冰场上游刃自如，我那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中最酷最帅的男孩能够拉起我的手，带我一起在冰上划出14岁的心跳。
黑和白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突然以最快的速度变得形影不离，那时候我们在小摊贩处用零花钱买港台明星的粘纸，白喜欢把它们夹在她的邮票簿里，她对于某个明星的崇拜总是来去飞快，她是个喜欢热闹而不大有主意的女孩，在班上有很多听她号令的男生，这让我羡慕不已。黑和白完全不同，黑是个固执敏感的女孩，我和她经常因为意见不和而吵个不休，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和黑几乎有三分之一是在吵架中度过，而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我们三个的友谊天长地久，我们甚至想脱离父母在一起生活，我们在那个夏季成天碰在一起聚会，商量各种各样的设想和方案，然而整个夏季过去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那时我的父亲已经离开我和母亲，只身去了澳大利亚，希望在那里开辟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他给我们寄来的相片中那蓝得没有云彩的天和空旷得几乎没有人烟的整洁街道让我感到一片空白，我开始充满恐惧地想象那个过于健康明亮和充满规则的国度，还有那种肆无忌惮地阳光，所有的故事将在那里被扼杀。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感情生活会是一团糟糕，让父亲母亲担心不已。我曾经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希望生活里的一切都很完美，然后我的希望破灭。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博西是个无业游民，或者叫做城市自由职业者，当初我正是被他身上那种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洒脱和广阔的生活空间吸引。博西最初是学医的，可他很快对这种枯燥的死记硬背式的学习产生了厌倦，辍了学。之后他曾经当过英语老师，画廊老板，报刊编辑，周游过欧洲列国。当他指着瑞士山脉的地图对我说他曾独自驾车穿越那里的时候，我对他的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博西很穷，夏天的时候他轮流穿着仅有的三件T恤和三条裤衩，他坐在汽车里对着反光镜给自己剪头发，我们约会最常去的是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或者不用买门票的公园，有的时候我们干脆坐在他的车里。他的车子是个大宝库，他所有的家当都堆积在这里。博西对我一点也不好，他常常招呼也不打就不知去向，然后我会突然接到他从世界的什么角落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他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最近可能回不来了。那段日子我晚上老是失眠，把枕头哭得湿透。我甚至发誓永远不要再看到他，可是当他带着灿烂的微笑又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再一次被他所惑，于是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我神经质地无数次对自己说跟博西分手吧，我已经被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然后又开始无休无止的想念，我实在是个优柔寡断的女孩，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问题，直到柯楠把我解救出来。可是那真的是解救么，我开始越来越怀疑，或许那不过是另外一个深渊。柯楠不爱他的妻子，从来没有爱过，他和妻子早就处于一种分居的状态，所以我不需要为什么感到内疚。可是他们不离婚，可怜的柯楠，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然后他遇到了我，并且疯狂地爱上我。可是他真的会娶我吗，我不停地问自己，何况我们现在分居两地。
白告诉我们她要和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很多孩子，而我和黑说只要爱情不要婚姻，那时流行着一句叫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话，被我和黑奉为至理名言。我和黑虽然总是不和，但在这一点上却惊人的相似。我们说白是个傻妞，她一定会成为我们中间第一个谈恋爱的人。
某一天我们在公园的角落里碰到一个裸露狂，我们被吓呆了，惊叫着逃跑。他追着我们说小妹妹摸一下给你十块钱。。。。。。跑出很远我们仍然惊魂未定，刚才那只赤裸裸而巨大的生殖器的画面以一种暗红色的猥亵和污秽的震慑力刺激了我们的感官，使我们产生一种不洁的感觉，其间又夹带着经历了什么的兴奋。我们三个都各有所思，沉默不语，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生殖器，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上海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得充满了危险的气氛，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出现抵触在背后的坚硬的物件，我隐约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感到厌恶却不知如何逃开，我因此开始害怕拥挤的地方。莫名其妙的陌生男人对我说让我一知半解的下流话，我吓得两腿发抖又充满好奇。学校里新开设了一门生理卫生科，男女同学被分开上课，教我们的那位胖乎乎的中年女老师在课堂上大声疾呼千万不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或小恩小惠所迷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他们随便碰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声嘶力竭的表情让我们感到男人们正在象恶狼一样朝我们这些刚刚长大的小羊羔子们扑过来。某天半夜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乳房上面有一只男人的手，我的表哥正睡在我的身边，那只手轻而缓慢地抚摸着我，使我感到害怕和恶心，然而我装成什么也不知道又昏昏睡去。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从此以后一直躲着他，他给我一种混杂不清的感觉，必须承认我曾经为他的手心动过，这种纯洁的感觉后来却变成了隐讳的羞耻感。
这时学校里出了一件事情，比我们高一年级的一个女生怀孕了，而作案的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我们都知道他们两个人要好，但谁也不知道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我们都被邀请去过那个男生的家，他的父母很少回来，也不怎么管他，那里完全是他自己的天地，零食，武打小说，港台歌手的磁带堆满了房间，乱糟糟得透着一种自由自在的气氛，要知道这些都是当时最时髦的东西，而我们这些中学生毫不例外地被时髦所获，对他羡慕不已，当然最让我们羡慕的是他们两人同进同出的亲热样。事情一闹开，学校的气氛一下变得非常紧张，不时有人被教导处叫去问话，我们一下了课就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仿佛地下党一样把得到的情报互相谣传，再加上想象和猜测把事情说得绘声绘色。这确实给我们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了一剂调味料，男人和女人的话题从此不可逃避地成为我们最为关切的事情之一。这件事情最终以他们两人的退学告终，别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青春期的友谊突然象一支响箭射中我孤独的心，生活也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希望，但很多时候我仍然象小时候一样喜欢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享受自己的秘密，而我的身体此刻正在开始出现各种让我欣喜而羞涩的变化。拉上厚重的丝绒窗帘，房间由于光线不足透出一种懒洋洋晦暗的心情，这是一种与展露秘密有关的心情，我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镜子便开始暴露我的身体,我看见自己微微隆起的乳房，粉红色的乳头是两只漂亮的蝴蝶，漆黑柔软的阴毛透着森林的雨气。肉欲的气息渐渐升腾，我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尝试着探向欲望的山峰与深壑，身体的快感惊喜地随之而来，我被两腿之间复杂的构造和奇妙的反应迷惑，那里开始变得润湿而饱满，是一只馥郁芬芳的果子,然后快感一瞬间如触电般爆发崩塌，我被这新鲜的体验吓到，以为把自己搞坏了。直到身体慢慢恢复平静我才缓过气来，确定自己哪里都还是好好的。
后来我猜想我所经历的感觉是被人们叫做高潮的东西，我开始不时地同自己玩，同时又被手淫这样肮脏的字眼及从杂志上看到的种种危害性吓到，感到自己成了坏女孩，很想停止。然而当欲望升起的时候，我的手再一次不受意识控制地伸向那里，我一直都是一个意识薄弱的女孩，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和身体，我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自己长大以后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并为此兴奋不已。所以的人都对我说我是个文静稳重的女孩，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渴望堕落，我受不了没有颜色的生活，那会让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和博西分手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的音容笑貌仍然纠缠着我软弱的神经，我的理智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阶段，一不小心就会被泛滥的想念洪流击垮，这种想念几乎超过我对柯楠的思念之情，而这是不应该的。我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看见博西的某个小动作，或者听见他说过的某一句话，甚至突然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这种无休无止的幻觉让我的心一次次为之绞痛，眼泪决堤而下。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个笑话会让我象傻瓜一样笑个不停，他的某个眼神总是异常清晰地出现，以前他一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会开始坚定的下坠，那是他在向我求欢的信号，他浅蓝色的眼睛象温柔的海水将我吞噬。每次他把我拉入怀中，我就不再知道还有天和地，我有的只是这个男人，他的头发海草般的柔软，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干净的床单的气味，那味道让我着迷，于是我任由他的摆布。
我曾无数次想象我们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偶然重逢的情景，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给我那种足以把我化掉的微笑，或者他会用冷冰冰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这时便成了暗暗的灰色，象永远晴不起来的天空，令人琢磨不透。这样想的时候我宁愿永远不再见到他，我受不了结冰的博西。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我是谁，我从没有搞清楚在我之前他曾有过多少女人，更无从想象在我之后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我不敢想和他重逢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我们的过去将变得不值一提。
博西和柯楠交替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一些没有面孔的男人，现在我只能在梦里和男人做爱了，那些支离破碎的情景让我每次醒来都觉得非常伤心。博西在我耳边发出的喘息声和他身体的重量在梦里显得那么真实，他的热吻落在我的耳朵和脖子上，我梦见我问他我是不是在做梦，他说是的你不过是在做梦，我说可是为什么象真的一样呢，我对自己说一定不是做梦，然后我醒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屋子里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我甚至梦见过两条交尾的鳄鱼，它们的尾巴在高潮到来的时候发出红色的电光。
梦见柯楠的时候更惨，他抵触在我下身的东西软绵绵的毫无穿透力，我们两个都急哭了，抱在一起被没完没了的泪水淹没，等我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再次让我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没有希望。
我的同桌红有着鲜嫩欲滴的嘴唇，每次看到它们就让我想起盛开的花朵，这让我常常有吻它们一下的冲动。红是我们的班长，长得好看极了，她的胸在那时已经很骄傲地挺起，高年级的男生们走过总对着她吹口哨，可红根本不理他们。那时候我们开始嚼泡泡糖，然后比赛谁的泡泡吹得大，我们基本不注意不到1米7的男孩，私底下管他们叫三等残废。我老是和红捣蛋，比如在她的课本上画乌龟，或者把她的笔藏起来，我越是这样红越是喜欢我，于是围着红转的人一下都对我好起来，这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来她们压根不拿我当回事。我和红要好让梅子很不高兴，因为在红成为我的同桌之前，梅子是红最要好的朋友。梅子是文体委员，有着一双钩人的桃花眼，是班主任最宠的女生，因为她最懂得如何在那个老色狼面前发嗲。我们全班都讨厌那个老色狼，他曾经乘一次大扫除的机会，把手搭在一个女生肩上长达十分钟，后来那个女生在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让我们特别同情。那时候还有关于他的各种传闻，不堪入耳，他还喜欢在课堂上说下流话，甚至体罚差生，我们全班都在背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当着他的面谁也不敢说什么。梅子因为懂得讨好他，得了不少好处，同时她又会拉拢同学，搞得大家对她都没什么意见。我觉得她是个薛宝钗似的角色，很不喜欢她，但表面上我们俩却好的一个人似的，那时候我还太不懂得做人的学问，我只是开始感觉到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会利用男人耍手段的女人是最聪明的女人，而我呢一根肠子通到底连弯都不会转。
父亲不在我们身边的日子里，家里的事总有母亲单位的叔叔们帮忙，我因此觉得母亲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她能把事情做得恰到好处，又不露痕迹。母亲的人缘很好，我因此也沾了不少光，每次去她的单位，只要提到母亲的名字，都会有些特殊的待遇，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可惜我一点都不象母亲，我继承了父亲太强的自我意识。父亲在澳大利亚户口黑了之后没多久，因为轰动一时的六四事件而获得了延长签证，而我和母亲也被允许与他团聚，事情往往是在最没有希望最黑暗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云开日出柳暗花明。
我开始上夜校补习英语，同去的还有红和梅子，她们的哥哥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其实我们根本不怎么好好读书，我们是三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总是嘻嘻哈哈笑成一堆，惹得大家都朝我们看，这让我们觉得很开心，就因为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我们这么年轻，我们还不懂得爱情，我们只是朦胧得觉得有男孩子的目光注视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有个男孩每次走过我身边总是哼着一首叫做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的歌，我开始猜想他可能喜欢我，为了这个猜想我很喜欢见到他，虽然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单纯而充满幻想呀，就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想象的翅膀可以飞得更远。
我和母亲准备出国，我们开始疯狂采购。我不用再上学，但我仍然每天去学校，坐在课堂里打瞌睡，还不用交作业，我很享受那样的自由，因为我已经从那种生活里超脱出来，那是一种脱离轨道的快感，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于是我不必再为什么操心和忙碌。我唯一舍不得的是白和黑还有红，并且我害怕那个阳光灿烂有着美丽海滩和黄头发蓝眼睛不会说中国话的老外们的地方，那里会有我的朋友吗，没有朋友的日子将使我再次陷入绝境。我第一次做飞机，吐得一塌糊涂，昏头昏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出现白和黑苍白无力的手在向我告别，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感到茫然若失。
在香港转机的时候，我和母亲误了飞机，我们突然感到人海茫茫举目无亲。我看到母亲那种惶惶然的目光以及目光里隐藏的依赖和无助，我突然觉得母亲已经不再年轻，不再是我的保护，我突然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重了起来，我的肩膀能扛得住吗。我们只好改乘第二天的班机，在候机厅里睡了一夜，因为我们所持的护照不能出关。我看着机场的保安带着帅气的贝雷帽走来走去，根本没法入睡，打开随身听听电台的粤语歌曲，母亲也睡不着，我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们的行李罗里罗嗦，一个包包的带子断了，只好捧在手里，一切都那么狼狈不堪，母亲去买东西的时候，我一个人看守着一大堆行李，我看见来来往往不同种族的人群说着不同的语言，我感到世界真的很大，但属于我的只有很小的一片天空。
当我们最终见到父亲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我在墨尔本金灿灿的阳光下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向着我们微笑，我认得他是我的父亲，除此之外他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中年男子中的一个，而我又将和他生活在一起了，一种叫作亲情的东西维系着这之间的微妙。我们坐进父亲的汽车，行驶在笔直漂亮荒无人烟的街道上，我没有象许多刚刚出国的人那样赞叹不已，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我将在这里生活下去而不只是旅游观光，我无法把我的未来和这个城市联系起来，于是感到寂寞空虚。
我没有想到我的房间那样宽敞漂亮，因为我们在上海的房子小而脏，我的心情好起来，在睡了一大觉之后，我们去超市购物，食物被干净整洁地摆放在货架上，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人们礼貌而友好，让你不得不对着他们微笑，我觉得自己笑得很假。回到家里我开始吃一大盆草莓拌冰淇淋，是父亲昨天特意为我做的，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而父亲对我来说已经有点陌生。如果不是误机，我们应该早到一天。盛冰琪淋的玻璃盆子上有着美丽的花纹，使我觉得自己的味觉也变得精致起来，在夏天明媚的下午坐在厨房里吃冰淇淋是我以后回想起初到墨尔本时最清晰的记忆。
在经历了短暂的脱轨之后，生活重新进入轨道。我们开始熟悉周围的环境，知道在穿马路的时候必须等小绿人出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只要输入密码就可以提取钞票，邮筒的颜色是红的，电车没有辫子但是有轨道，市内火车走的是高架，汽车朝左面开，唐人街的中国饭店做的一律是广东菜，高楼里住的是难民，麦当劳是最次的餐馆，陌生人敲门不是传教士就是推销员，澳洲人大多肥胖无比。。。。。。
很快到了圣诞节，商店通通张灯结彩，橱窗更是布置一新，惹了很多人排着队看，非常遵守秩序，百货公司里金碧辉煌，物价让我和母亲咋舌，因为我们还习惯把它折换成人民币，父亲有一个月的假期，驾着车带我们去看海，我第一次看见这么蓝的水和这么柔软的沙滩，还有真正的金发美人躺在那里晒太阳，我被海滩的热闹吓到了，到处是阳光耶树高大活泼的人群，以及我听不太明白的欢声笑语，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感到恐慌和迷失。回来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汽车是突然失控的，我坐在前排，清清楚楚地看见失去了方向感的车子载着我们向着大海一头撞去，那感觉象飞，象一次脱离，一种投入。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害怕之前，一棵大树已经及时挡住我们的飞翔，我感到撞击和拥抱，然后是一片昏黑。这一刻的感觉与高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要危险的多，当然我并没有死，也没有受什么伤，父亲和母亲也安然无恙，只是车子毁了，而母亲有很长一段日子不敢坐父亲开的车。
我给白和黑还有红写很长的信，我的信总是写的很动感情，看得我自己呜呜直哭，我告诉她们我是多么的想念她们，我现在是多么的孤独，然后我又开始吹嘘我的新家的种种好处，吹嘘这个城市多么的整洁优美井井有条，这使我对她们的想念显得虚弱无力，我是这样虚荣的女孩呀。
假期过完之后我进了学校，先是语言学校，然后是中学，最后是大学，我开始慢慢习惯一切，我的郁郁寡欢找到了理由，热情和冷漠两种季节在我身上并存，我的感情生活仍然保重它纯洁的空白，而没有爱情的生活让我感到性别模糊，我在等待中继续着自己的存在。
四& 第一次恋爱
遇见博西的那天阳光灿烂，其实我已经记不得那天的天气，可是回想起来，那似乎必须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天应该蓝的象被水洗过，只有那样的日子才可能遇在他那样奇特的人，好象上帝心情好的时候突然打算让他降落人间，来到我的面前。
那时候我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当时我好象在暗恋班上一个叫汤姆的男孩，我刚刚考完试，神情黯淡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因为以后再没有见汤姆的机会。我发现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一道明亮的天蓝色，那是一个穿着天蓝色绒衣的男人，他是突然开口对我说话的，他问我现在几点钟，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真的对时间感兴趣，果然在我回答了他之后，他开始饶有兴致地与我攀谈，他告诉我自己是个英语老师，我并没有很在意他，我想他一定是闲得无聊。他问我从哪里来，我告诉他是上海，他听了很高兴，他说他正打算去上海，他的朋友才从那里回来，那是个非常有趣的城市，他的朋友还告诉他晚上住在旅馆里很不安全，总是有女人骚扰，而他的朋友怕得连门也不敢开，博西说着对我眨巴眼睛，于是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开始觉得他是个有意思的人。他问可不可以约我出来聊聊天，我很快答应了他，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拆过的皱巴巴的信封，他说这是他的牙医寄给他的，然后他把我的电话记在上面，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和这个男人之间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尽管我认为他长得并不很帅。
遇到博西的同一天我遇到了泊泊，她正和我的一个熟人在一起，我们被介绍认识。泊泊看上去很小，很难猜到她的实际年龄，她带着一顶网球帽，长长的披肩发，脸圆圆的，眼睛很大很天真，我很容易就喜欢上她了。泊泊问我喜不喜欢罗大佑的歌，我说没有听过，泊泊说那是她最喜欢的歌手，我告诉她我喜欢崔健。在一天之内我遇上两个后来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一个成就了我的初恋，另一个成为我的挚友，我不得不感叹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的神奇。
过了几天博西打电话来，我们约在大学见面，他告诉我很多年前他曾在这里读过书，当时他家里还很有钱，他还可以过优裕的生活，一星期花两百块住学校宿舍，而我们全家的房租只有一百块。我们俩坐在草坪上聊天，周围有很多情侣搂搂抱抱，其实一直都是他在说话，他健谈极了，从文化艺术侃到政治时事，把我唬的一愣一愣，我从来是个安静的女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于是我特别容易崇拜健谈的男人。我发现博西的嘴唇很薄，薄得几乎没有，他的鼻子很大，占掉脸的三分之一，脸颊完全削进去，上面有硬硬的胡子渣，眼睛深凹，眉骨突出，有着智慧型的额头，脸上的皱纹使他看上去象个西部硬汉。草很柔软，我们躺在那里透过树的空隙看见被分割开来的小片小片的天。
然后他带我去吃饭，我们进了一家中国馆子，我们挨着坐在一起，他要了一份炒饭，我们分着吃，好象我们已经非常要好似的，其实我不过刚刚认识他而已。他一边把食物往嘴里送，一边仍然不停地和我说话，我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是一种微蓝，似乎还带着粉红，他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一些化学物质发生了什么反应，于是我的生活注定为他改变，事情就是这样，一些很微小的事情的发生改变我们的命运，如果那天我不走那条林荫道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当然我可能会遇见另外一个人发生另外一个故事，事情就是这样。
博西送我回家，博西拉着我的手，博西的眼睛变得很温柔，我想这时候欲望已经从他的身体里面溢出来，通过他的眼睛传递给了我，一直看得我把脑子彻底扔掉，然后开始坚定地下坠，博西在和我讨论艾米丽迪肯斯的诗歌和法国巴黎的小餐馆，我觉得晕乎乎的象是在做梦，博西告诉我他喜欢周游世界，我问博西最钟情的是哪个国家，他说各有所长，他都很喜欢，于是我知道了博西的博爱精神。博西用一个借口得到了我的手臂，我的顺从使他用另一个借口又得到了我的腿，我听见博西的呼吸在耳边响着，他的欲望现在通过呼吸进入了我的耳朵，我很骄傲终于有一个男人为我欲火中烧，这多少满足了我卑微的虚荣心，在这之后，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了男人欲火中烧的表情委身于他们，因为我毫无抵抗力地被这种表情打动，要知道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在期待这样一种表情，当然那时候我还管这种表情叫做情不自禁。然后博西开始吻我的脸颊，他温情的嘴唇和舌头缠绵悱恻，我在他的怀里变成一只没有脑子的小羊，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告诉他父亲和母亲快要回来了。
我还不敢告诉父亲和母亲，我觉得很兴奋，一个晚上没有睡好，躺在床上想他，和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真的就这样发生了吗，博西就要这样成为我性别的第一个验证者，从此让我告别没有性别的日子。
第二天博西来我家看我，我打开门，他就把我抱在怀里，我当时正在吃樱桃，我问他喜欢什么水果，他说喜欢吃香蕉，樱桃和香蕉，我们算不算是在调情。博西今天很安静，还有一点忧郁，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们相拥着坐在沙发上，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我看着博西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博西的嘴唇就碰到了我的嘴唇，他的吻很快变得激烈和散乱，我感觉到他的胡子渣，我紧闭着嘴巴，可是他的舌头还是很快找到我的，我突然象一只熟了的西瓜爆裂开来，鲜红的汁溅得到处都是。博西拉着我的手放进他的裤子里面，我触到他坚硬的东西，吓得使劲推他。博西看着我的眼睛越来越温柔，一直柔到我心里去，博西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他抚摸我的脸颊，我变得不知道怎样说不，尽管我的脑子这时候开始小声地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不对的，可我拒绝不了博西，感到很害怕。博西的吻落在我的耳朵里，他温暖潮湿的舌头和急促燥热的喘息同时向我袭来，我就完了，博西看出来我完了，我看出来他看出来我完了，于是我的心格登一下，就真的完了。
博西把我放在床上，一边吻我的脖子，一边开始脱我的衣服，他的唇顺着我的脖子往下,
我顺从地让他解开我的胸衣，他吮吸我的乳房，我的乳头在他舌尖的滋润下迅速盛开成两朵娇艳的红心蕉，他的舌头继续向下走，舔我的肚子，我觉得很痒，扭来扭去，然后他把手从牛仔裤里伸进去，他的手指接触到我欲望的源泉，那里的泉水正在欢乐地流淌。
博西把我的手放在他的那里，这次我没有拒绝，我开始轻轻抚摸，从手指的感觉上体会那个很陌生的部位的形状，觉得很好奇，我听见博西的喘息声，他把我抱得很紧，我觉得他一定是想把我闷死，而他自己会断过气去。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已经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他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我的身边。博西微笑着望着我，我感到有点尴尬和害羞，然后我们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们的头撞在一起。博西说小崩崩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吧，我问博西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吗，他说你正在变成。
于是博西就成了我的男朋友了，事情的发生就是这样简单而迅速，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我让我的身体对他的渴望替自己做了决定，而不是我的脑子。一直以来我自卑地以为找不到男朋友，我以为那将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没想到他突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我的生活里。我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博西完全不适合我，虽然我爱他爱得发疯，可是我知道事情从头再来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倒霉也好，幸运也好，谁也躲不过去。博西走了以后我看见镜子里我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粉红色。
我开始想念博西，我对于突发其来的事情总是缺少承受力，由于过度兴奋和紧张我开始感到肠胃不适，这把我搞得很难受，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甚至想吐，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好，象飘，双脚脱离地面，于是尽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害怕被父母看出什么破绽，因为我开始发呆，还莫名其妙的微笑。晚上我偷偷给博西打电话，他听见我的声音很高兴，我们象恋人一样傻笑，这让我觉得很甜蜜。
我感到我的小说又要泡汤，因为这个假期我没有心思写作了，不过这不重要，我还年轻，有得是时间，现在我要谈恋爱，象小说里那样，我为自己设想那将是一段怎么样子的爱情，我要经历小说里写的一切，我们总是在亲身体验一件事情之前已经被书或电影先入为主，影响了我们纯粹的感受，于是经历本身反而变成了次要的，并且我们总是抱怨它一点也不象书里描写得那样美好，我们感到被欺骗，我们总是伤心。所以现在与其说我与博西恋爱，还不如说我跟我的爱情本身恋爱，我注定会失望。一开始我爱的不是博西，而是我的爱情，爱博西这个人是后来的事情，当时我被自己骗了。
博西说我有一双沉思的眼睛，他喜欢我的皮肤，他说我很柔软，我告诉他我是被宠坏的独身子女。我突然发现博西的灰白头发，我问博西怎么会这样，博西告诉我自从他父亲的暴悴，他的头发就变成了这样，而现在他的妹妹也得了绝症，于是他的这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妹妹开始影响我的生活，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我们根本不认识但是她的存在却每时每刻改变着我的生活。博西这时候正在失业，他妹妹的情况让他没有心思去干点什么，他不是那种肯为别人打工的人，他崇尚自由。
博西躺在我的床上，他让我抚摸他的那里，我看见博西的脸慢慢变成粉红色，然后有一些白呼呼的液体流出来，弄得我满手都是，我说我要去洗手，博西就笑起来，他说我已经帮你洗了，还抹了润肤露。真奇怪，博西开起这种玩笑来一点都不会给我猥亵的感觉，反而显得光明正大，他的身体也是那么干干净净。大概这就是西方男人和中国男人的不同了，泊泊老说中国男人表面装假正经其实内心特别肮脏，或许是因为对待性的态度不同，中国男人在性上面老显得很隐讳，有一种不洁的感觉。其实亚洲人对于性的敏锐可以说胜过西方人，对于性的体验更加细致，而隐讳的性或许比光明正大的性更加墒情，不洁的感觉或许更加能够挑逗性欲。
博西告诉我他在读医的时候，经常有人来学校鼓励他们捐献精子，因为学医的学生可能都是社会精英，他们的精子质量很高，可以卖到十快钱，我夸张地大叫天我刚刚把十快钱从手上洗掉，于是他大笑起来。博西搂着我说他从来没有捐献过，因为他不能忍受不知道和自己的孩子在哪里，我发现博西很爱孩子，而我自己却非常讨厌。博西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他有一个弟弟和四个妹妹，可是他仍然被优裕的家境宠坏，以至没有足够的耐心读完枯燥的医科，我不知道应该羡慕他还是同情他，我只知道他的洒脱和不羁非常吸引我。我问博西要是我父母突然回来怎么办，他说那你快把我藏到床底下去，我想母亲要是知道我们现在干的事情，一定要晕过去了。我对博西说我快要爱上你了，他笑起来，问什么时候。
有的时候我感到博西很遥远，这让我手足无措，他很想去抱抱他，可是又不敢，在他面前我一点自信心也没有，我害怕说错话他会不高兴。他突然对什么发生兴趣的时候就会忽略我的存在，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感到我在他身边象白痴一样，我觉得自己很笨，老想讨好他却不知道怎么做，于是只好用一种依赖的眼光看着他，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只没脑子的小羊。
博西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简直坐立不安，我发疯地想他，他的电话却老打不通，一听见他的留言机我就说不出话来，我没办法对着冰凉的机器说我想你，我希望日子快点过去，可以早一点见到他。母亲说我突然变得怪怪的，成天傻笑。为了怕被父亲和母亲接到博西的电话，我只好尽量地守在电话边上，电话一叫就冲上去，这使我看上去更加反常，我想父亲和母亲一定猜到了一点什么。博西终于打电话来的时候还是被父亲接到了，他竟然吓得挂了电话，等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他笑着说快被吓出心脏病来了。他告诉他的妹妹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在医院陪她，他说过几天来看我，还在电话里吻我。我会在睡觉之前和醒来之后想你的，他说。
再见到博西是几星期后，我开始发现他是个行踪不定的人，我突然开始感到没有安全感，我想了又想，我想是不是应该和他继续好下去，我开始动笔给他写绝交信，写了一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他的眼神，于是我把信撕成粉碎。现在我们坐在他的车里，他开始吻我的嘴唇，我搂着他的脖子，然后我从眼睛的余光看见对面车里的人在盯着我们看，我告诉博西，于是他放开了我。他把车停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他对我说他的车窗TINT过，外面看不进来。我发现他车里真是个垃圾堆，他告诉我有的时候他会睡在车里，我看到被子和枕头，还有一些衣服，一些食物和他心爱的滑板。他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腾出地方，然后抱着我躺下来，我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床单味道，感到很舒服。我问博西是不是打算去上海，他说还没有决定，现在的旅游计划是来看我，我就嘻嘻笑，然后他说抱着你真好，可惜这么短暂，我说我们住在一起会多好，他说是啊你要睡我的床，然后他建议我们可以去他在海边的屋子玩，我们可以在一起无所事事，我听着象在做梦一样。我们开始接吻，我看见头顶的红叶，他很快把我扒光，我第一次完成赤裸在他眼前，他看着我的身体，说很美。他开始弄疼我，我一推他，他的眼神就更柔和，他含混不清地说你忍一忍，完了，我知道这一次躲不过去了，我开始发抖和尖叫，我脑子里想的是现在我正在失去我的贞操，于是我就躺在这个男人的身体下面失去了贞操，在我明白之前，一切已经结束，我仍然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猩红色的枫叶，象正从我身体流出来的血。
博西笑起来，他说热死了，而我想哭，又不敢哭，我觉得乱套了，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突然恨起博西来，于是我不理他，博西看我不说话，把手放在我的腿上，他说小崩崩，怎么了，我看见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就摇了摇头。博西送我回家的时候说快没油了，他说车后面可能还有些硬币，于是我就借钱给他，他说不要这么多，硬币就行。然后他拿着我给他的硬币说这个去加油，那个买点东西吃，我好奇地望着他，不明白怎么会交这样的男朋友。然后他笑着对我说你看我如果去上海会把钱管的很好的。
下雨了，我们跑进麦当劳去吃东西，我们只有一只汉堡，只好一人咬一口，他喂薯条给我吃，然后他开始很专心地看报纸，我觉得真委屈，这个男人刚刚和我做了爱，现在他还有心思看报纸。我告诉他过几天是我的生日，博西说是么，我会买礼物给你的，然后他跑回车里去找硬币。
一直以来都有一张网，我看不见它，可是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它。在黑夜里我常常被网得透不过气来，濒临窒息，在寂静里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我的一切企图逃跑的挣扎都无济于事，网似乎与身俱来，与生命不可分割，那么我的挣扎无疑是自寻死路，我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放弃。自由是由诗人们的想象力创作的一个奢望，在现实生活里一切都有局限，生命有生命的规则，谁也超脱不了。
我按照父母的意愿进了大学，选择了他们认为适合我的学科，我早已不是懵懂的孩子，这或许正是我的不幸，泊泊和我一致认为无知是一种幸福，尽管我们又一致想当聪明人，所以我们俩都傻得冒泡。我总是对现状不满，牢骚连篇，我对所有的人说我要的是另外的一种生活，他们问我那你为什么还象现在一样过，我也不知道了，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太渺小，我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去改变，于是我看见自己的无能和无望。
我和父亲母亲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糟，我脑子里千奇百怪的想法让他们受不了，而我更受不了他们的苦口婆心，我不要他们为我设想和安排的生活方式，毕竟那是我的生活，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去选择，哪怕是荆棘，是深渊，那也是我的选择，无怨无悔，我对他们说，并且为自己的语言感到很激动。可是他们不会给我自由，我突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尽管他们在生活上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可是在精神上，我象一条没有尾巴的鱼。我讨厌正正经经的读书，然后正正经经的工作，为了有一天拥有自己的房子和汽车，这难道就是人生的意义吗，我问自己，我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呢，我的存在会对别人有任何影响吗。我想离开他们，可是我没有经济基础，好，现实的问题来了，我要我的自由，就必须用金钱去交换，而得到金钱我必须工作，结果是我仍然没有自由，于是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我想我只有写小说才可以逃避这个太现实的世界，既然我对现状无能为力，其实我只是一个喜欢躲在自己的壳里的没有长大的孩子，害怕外面的世界，于是我把自己藏起来，我给自己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主宰。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我感到不再受到保护，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很不容易，没有好的工作，没有太多的朋友，象没有位置和大小的漂流的点，于是他们不再是我的保护者，而我要幸运得多，我读大学我会有好的工作我可以找到位置，于是我似乎成了强者，而他们那么软弱无助，这大概是我企图疏远他们的另外一个原因，我清楚看见自己的自私，而我承认自私不过是因为我认为诚实一种伟大的品质，有勇气面对自己缺点的人总是可以被原谅，而改正缺点是另一回事，这很可能不是我可以主宰的。我突然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不想老在华人圈子里混，我打算找一个蓝眼睛的男朋友。于是我找到博西，我却一样没有安全感，因为他根本不会让我依靠。
认识了博西之后，我和父亲母亲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母亲变地越来越神经质，她开始不允许我晚上出门，有找我的电话就紧张不已，成天唠唠叨叨，把我折磨得几乎要崩溃。我问她是我谈恋爱还是她谈恋爱，是我过日子还是她过日子，她看看我，然后坚定地回答是她。我看见头顶上面母亲巨大的羽翼把我裹住，可是我的感觉离安全和温暖差得很远，我感到的只是束缚，我的手和我的脚被捆在一起，我的嘴被贴上封条，太阳开始变得灰暗，象我的心情。
而父亲呢，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他交谈，我们的个性同样一触即发，我们的意见永远相左，我怀疑我是不是存心要叛逆，我讨厌他认可的一切东西，我讨厌它们是不是仅仅因为他喜欢。我们之间总是以吵架告终，我们不打算去理解对方，我们甚至彼此憎恨，他恨我的胸无大志而我恨他象个阴影一样笼罩着我让我永远没有自信。当父亲质问我和博西的关系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我们是男女关系，我不要婉转，我没什么不可告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哪怕是父亲母亲，我知道他们会伤心而这可能正是我的目的，我多么渴望他们对我的彻底失望，这样我是不是可以从由爱编织的网里逃走？
我决定不要孩子，我害怕他或者她会有和我一样的命运，在我自己辛辛苦苦把那个小生命带来人间之后，我会不会变成我的母亲那样希望从他或者她的身上得到回报，会不会要求他或者她绝对服从我安排的生活方式，让他或者她来延续我的生命，去完成我没有办法完成的一切。不，我不想变成那样，因为现在的我相信孩子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他们自己的方式，就算是给他们生命的人难到就有权力去主宰生命，如果一定要这样，那么孩子可不可以选择到底要不要降临人间呢。说到底，我没有足够的自信摆脱自己的自私，去成全那个如果被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孩子，那么我遭受的我不敢说是不幸的命运他或者她同样会遭受。
我和泊泊居然一见如故，我们是同样喜欢看小说的人，她曾经和我一样喜欢做梦。泊泊对我说我让她想起她的过去，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很滑稽，因为她是长着那样一张娃娃脸，并且她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然而她却好象看破红尘，这让我感到害怕，我很快也会变得象她那样沧桑吗。我很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使她这么年轻已经平和而没有欲望，容易满足，跟我好象已经不是同一代人，尽她看起来活泼可爱象个中学生。泊泊总象是一个迷，我越了解她越不理解她，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懂她。
我渐渐没有力气去抗争什么了，象一条快要断气的鱼，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热情和理想正在离我远去，前途既不光明也不黑暗，只是平淡无奇罢了，一个越吹越大的肥皂泡破裂，连残骸也没有留下，于是我开始妥协，开始认识到我的父亲母亲可能是正确的，我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所有的路不过是指向同一个终点，并没有光明大道，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我这样想的时候，眼睁睁地看见一些东西从我的身体里飞出来，轻烟一样漂走，离我远去，留下我愈见沉重的躯壳。于是我不再急于挣脱头顶上的网，奇怪的是它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松。
六& 我和博西
我过生日的那天收到博西的明信片，他说小崩崩生日快乐，我现在在上海，我吃了一惊，他竟然一声不响地真的跑到上海去了，博西告诉我他在那里的见闻，他似乎玩得很开心，还说有礼物要送给我，我觉得很沮丧，哭起来，本来我还幻想着和他一起庆祝生日的情景，而他已经在千里之外，走之前都没有通知我，这就是我的博西，我渴望从他那里得到我的爱情的人，而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他随时可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掉，象水汽蒸发，或者是梦里的一个泡沫，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真的有博西这个人吗。
我感到我整个赖以生存的世界开始颠覆，我为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失去了贞操，我成天被我所受到的关于道德两个字的教育质问，感到很困惑，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而后悔似乎也变得毫无意义。
那天我上街给自己买了一块蛋糕，插上了蜡烛，在街上我看见一个老外男孩和一个亚洲女孩，他们似乎很相爱，抱在一起不肯分开，他们的头埋进对方的肩膀里，是恨不得钻到对方的身体里去的那种拥抱，我看着眼泪就自己一颗颗往下掉，那女孩在哭，男孩用手抹他的眼泪，然后他们又抱在一起接吻，他们的眼神让我羡慕而妒忌，简直象生离死别，难分难舍。我想我的一生不会有这样的爱情了，死去活来的爱情大多相似，而不是爱情的男女关系各不相同。接着我又看见一个女人捧着一大束花在打电话，从她的表情可以想象她正在和送花的人说话，一脸的甜蜜，我开始可怜自己。
然而我知道我已经离不开博西了，在我们做了那件事之后，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认真，象他这样四处为家的人，他在上海会不会有了新的女朋友。
博西回来的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电话突然大叫，我听到博西的声音简直象做梦，他说立刻要见我，我高兴疯了，折回车站去等他。我的心开始狂跳，满脑子只有他了，我从地狱进了天堂。不知等了多久，我终于听见了喇叭声，看见了他蓝色的车子驶过来，他探出头来向我招手了，我跑过去，跳进他的车里，于是我又看见他了，笑嘻嘻地望着我，他说你好吗，我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接吻，在月光下，柔而甜象软糖，我很快在他嘴里溶化。我问他是不是把我忘了，他说天天都想你，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头顶是星星，一切都很好，美得一塌糊涂，我喜欢他脱掉我的上衣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足以勾走我的魂，现在我们是两具匀称的裸体，我们的皮肤发出诱惑的光泽，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好看极了，在他白而宽阔的胸膛里我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渺小，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而他是坚强和伟大的，这感觉让我非常着迷。他就那么看着我，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身体，然后逗留在两腿之间，他突然变戏法一样手里多一架照相机，他看着我说要给我拍照片，这样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看见我。我呆住了，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因为我没有想到他指的是这种照片，这有点象电影里的一个阴谋，刺激而恐怖。可是我没有办法说不，在博西面前，于是我照着他的意思摆出各种姿态让他拍我，活象个末流的三极演员，我喜欢他看我的眼神，象星光下的海水温柔闪烁，为了这个我任他摆布。
然后我们开始做爱，我喜欢他性感而粗糙的脸颊，和他软弱的头发，可我还是疼，我的激情一落千丈。博西在我耳边呢喃，他说抱紧我。。。小崩崩。。。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过一会就不会疼了。他的声音被月光施了魔法般的动人，他的动作温柔体贴，于是我抱紧他对自己说这是我的男人,
让他很轻很慢地再次进入我，体会他在我身体里面的感觉，他说very wet， very tight， very
warm，他这么说的时候活象一个寻找温暖的大宝宝，让我魂不守舍，虽然我疼的要裂开。他开始疯狂地吻我，他的喘息声非常性感，我知道他快要到了，然后乳白色的液体再次泄在我的身体上，我突然很感动，想着这是从我的男人身体里流出来的。
接着他爬起来自顾自穿衣服，不再管我，好象电影散场。我又沮丧起来，难道他要的只是这个。我们穿好衣服，没有话说了，他送我回家，只是象普通朋友那样和我交谈，分手前他叫我等他的电话，然后用他刚学会的上海话跟我说再见，于是我才又笑起来。他从车里向我招手，驾车离开，他走了我才想起他说过有礼物要送给我的。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下来，只要他在墨尔本，他就一定会来看我，每次我们都会躲在车里做爱，然后抱在一起睡觉，可是我每次都睡不着，我睁着眼睛看他的脸，他有着好看的轮廓。有时候我看窗外的树叶，他的手还搂着我，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因为明天他可能又去了别处，这样的日子很难说到底是不是幸福。我们之间似乎是靠着性来维系的，没有了这一层，就什么也没有了，我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我们从未在一起过过夜，就算真的过，我想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在他身边入睡，和他在一起我永远不踏实。我把和博西在一起所有的细节通通写进日记本里，因为我认为它们通通有被纪录的必要，而在和博西分手以后，我再没有兴致写过一个字。
由于当时博西在失业，而我在读书，我们总是要省钱，所以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呆在车里，这让我很快爱上了他那辆脾气很大经常抛锚的房车，车子里面是我们的温柔乡，车子的颜色象他的眼睛一样迷人。某一天他给汽车新上了油漆，我的衣服上不小心擦到了一点，我一直很珍惜那件衣服，那上面有我们故事的见证。博西告诉我他的汽车是因为缺少爱才会这样的，他在它身上花的钱不够多，当它最后终于在一次车祸中报废我和博西竟然也走到了尽头，仿佛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我不知道这算是个预兆还是只是纯粹的巧合。
某一次我们在车里做爱的时候，反光镜里出现一个人影，我尖叫起来，我们赶紧穿好衣服，看见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溜走，博西说若不是衣冠不整一定出去教训他，可是这样出去一定不大好看，我笑得稀里哗啦，他又说幸好碰见的不是警察，不然明天的新闻里就要播出，被你爸妈看见就糟糕了。我觉得很离奇，我身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么不正常的事情。这以后我们总是小心翼翼，他在车里挂了很多布，某一天黄昏的时候落日的余辉洒在那些布上，奇妙的光的图案跳跃在我们周围，璀璨而迷惑，博西的脸也更加不真实，让我感到遥远和陌生。
博西是个糊里糊涂的人，记性很差，总是掉东西，后来我问了他好几次我的礼物，他都说会帮我找，结果始终没有找到，这之后他再没有记起过我的生日是哪一天。然而他的糊涂也似乎很性感，酷极了，我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不拘小节。尽管博西很穷，可是他极少向我借钱，偶尔借了也会很快还给我，很象个男子汉，我是瞧不起吃软饭的男人的，不管他是不是很有才。偶尔他会叫我帮他办点什么事，他总是用一种商量的口气问我行不行，因为他不喜欢被人指挥的同时，也不习惯指挥别人，所以他既不能当将军也不能当小兵，他只适合从事一个人干的事情，独来独往，成为这个喧闹的城市里最洒脱的那个人。每次我接到这样的小任务总是兴高采烈，我想他需要我。
如果博西去了别的地方，他会告诉我，他不在的日子我写长而肉麻的信，等他回来给他看，我在信中说没有他的日子没有快乐，天空是灰的，没有他的消息的时候我简直是在煎熬，接到他的电话心花怒放，当他磁性的耳语声柔得象蜜一样回响在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体会这个词的含义，我真的感到自己的心上在盛开出一朵百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我觉得这样的恋爱和我的想象差得很远，想到这一点我就没有办法不皱眉头，甚至有点恨他，轻而易举地毁了我关于爱情所有的幻想。他用驾轻就熟和无所谓的态度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我的第一次，使之几乎没有值得回忆的细节，这大大伤害了我，特别是象我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我可能为此怨恨他终生。可是我却越来越离不开他，于是我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原来世界不是为我转的，我没有办法得到一切。我以为恋爱可以解决我一直以来的问题，我以为那是一条通往幸福的途径，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能够救我，问题还是在那里，不会消失。
泊泊说我和她的友谊是在共同战斗中结下的，她指的是我们互相帮持着做完学校布置的作业，我们常常在学校的机房一起工作到深夜，为了一个难题绞尽脑汁，共同出谋划策，我喜欢这种有商有量的感觉，象放纵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枕垫上，不在需要为了什么费心。她说我们是吊在一棵树上的蚂蚱，一天晚上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一猜就知道是我的蚂蚱打来的，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感到我不再是孤独的，这后面有温暖的晕黄色灯光和糜糜人声。泊泊的丈夫缆缆开着破汽车来学校接她，我们一起去吃夜宵，我就想此刻博西在干什么呢。
和泊泊渐渐熟了以后，我们谈的话题就广得多了，我们发现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常常话只用说一半，对方就接上来了，于是两人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都觉得很兴奋。我没有想到进了大学以后竟然还能够交到真正投机的朋友，年龄越大，和人的相处越变得小心翼翼，也越来越没有真心，常常只是为了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互相客套，很少有坦诚相待的时候了。泊泊象雨后的一道彩虹重新点亮了一些早已被我遗忘的感觉，一种知心知肺的快乐。和男人之间只可能有爱情，真正的友情只有女人才可以给我。
泊泊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因为我发现对她献殷勤的男孩比比皆是，我还发现她是个真正的没头脑，我并不是说她不聪明，而是她与身具来的莽撞的个性，她做事情很少瞻前顾后，很少考虑到后果，凭着一时性起，就把不该说的话说了，不该做的事也做了，好在大家不怎么和她计较，反而被她那种没头没脑没有心计所吸引了。可是你踏上社会以后怎么办呢，现在是在学校，大家的关系还是比较单纯的，缆缆常常不无担心地这么说。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泊泊是存心喜欢出风头的人，当然我一直认为有能力的人不必躲躲闪闪，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议论，我甚至崇拜泊泊的无所顾忌。可是我完全错了，泊泊害怕闲言闲语，害怕背上风流的名号，她也希望明哲保身，她只是太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犯下的错误罢了。于是我开始觉得泊泊的矛盾，也对她更加好奇起来。
泊泊告诉我她的初恋，那时候她只有19岁，还在中国的大学读书，爱上了她的老师，他也爱上了她，他比她大的多，泊泊象很多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不可避免地被成熟男人吸引，他成就了她的初恋，也毁了她一生的爱情。她告诉我，那段感情对她来说太强烈了，她回忆起那天她去学校的宿舍找他，决定勇敢地向他表白爱情，可惜他偏偏不在，而就在她沮丧地带着灰暗的心情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偏偏又回来了，他们的眼睛很意外地撞在一起，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在这一刻她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这个男人。虽然他们之间后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由于父母的干涉和这个成熟的男人的顾虑重重，他们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已经过早的夭折，泊泊却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我被泊泊古典似的爱情感动，也为泊泊的不幸扼腕，在她天真活泼的外表下面已经是心如止水，这在我们偶尔的谈话中昙花一现地表露出来。泊泊说她对缆缆的感情更加接近一种亲情，而不是爱情，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她很少对缆缆津津乐道，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他们的感情象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象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把博西的话当成圣旨到处宣扬，心里明明知道这样做很讨人厌。
泊泊有一句名言，她说爱情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人之间发生的错误的故事，而婚姻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和正确的人发生的正确的事，这恰恰是她经历的写照，也算得上是精辟了。她知道我想写小说，很支持我，小说永远比现实更有意思。
博西周游完全澳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考试，他天天来看我，但是又不敢逗留太久，怕耽误我复习。他在我的窗口大叫一声，于是我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跑着去给他开门，他带给我一包糖，我把它放在抽屉里，每天吃一颗，日子就甜起来，考试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博西说解决人口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一生只允许做一次爱，说着他拉着我的手上床，我格格直笑。冬天惨淡的天气躲在棉被里做爱简直象是一场梦似的不真实。我们的喘息声总是把床感动地吱呀吱呀直哭。博西说我很可爱，偶尔也说我很性感，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就对着他笑。虽然我身体的器官仍然不太适应他的器官，可是我尽量把身体的感觉置之度外，在精神和意念上我是多么热忱地迎接着他的进入啊。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们的感情是靠肉体的接触来维系的，但是这种感受却又不完全是属于肉体的，甚至可以说精神上的快乐远远超出了肉体，至少在我是这样的，然而离开的肉体的接触精神的快乐也不复存在。
每次做完爱博西精神抖擞而我则沮丧得一塌糊涂。接下来我们两个无事可做，房间里安静的几乎窒息，我们谁也没有心情说点什么，我就害怕他要走了，就算是无事可做我还是希望他一直一直呆下去，能看到他就是一种安慰。他一走我就觉得空落落的。博西说想要四个孩子，他问我呢，我不知道怎样说好，我不敢说我一个也不要，我也解释不清楚这样做的动机，我只能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和博西有了孩子，他或者她会有蓝颜色的眼睛还是黑颜色的眼睛呢？走的时候他把我的计时器倒过来说在沙子流完之前你还可以想我，我觉得他是个那么大那么大的孩子，把我的心搅得柔软而甜蜜。
博西过生日的时候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房子汽车还有周游世界，我撇撇嘴说对不起你女朋友太穷了，我们说好一起去给他买一件衣服，可是后来我们总是没有时间去逛街，他的生日礼物也象我的一样泡了汤。他的车在生日那天坏了，我们没能在一起庆祝他的生日，那天他满30，30而立，他却只有一辆开不动的破车。我为了见他骗我父母说要去学校，然后一个人在快餐店里坐了一下午，他的电话又打不通，我急得差点哭起来。过了很久他打电话来说来不了了。
后来我给博西的生日礼物是一张生日卡，上面有我的唇印，他看的时候抚摸我的头发，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还有就是我让他把乳白色的液体射在了我的嘴里，在我感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进我嘴里的时候，我急忙把它们吐了出来，我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满嘴还是被这种液体沾满了，那样子一定很逗，因为他立刻笑了起来，然后替我擦。我看见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天边，我们都叫起来，我抱着他不想让他走，而博西呢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哈欠连天地说还有一大堆事要办，于是我识趣地放开了他。
博西告诉我他可能去香港教英语，因为他快没有钱花了，如果去需要一年，我说那我怎么办了，他说不要担心，不是世界末日，我会有假期回来看看你的，我突然很恨他的洒脱，为什么他可以这么不在乎我，这太残忍了。
博西是个没有家的人，他经常在朋友家住几天，在亲戚家住几天，因为没有家，他是个永远在路上的人，开着车跑来跑去，不知道成天忙些什么，大多数时候我打电话给他，他都在开车，不能多说话，他的语气总是很冷淡，叫我过一会再打，或者说他会打回来，而我就开始坐立不安地等待，那等待常常是两三个小时，我感到很伤心，有一次我和他说了，他说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叫我不要在意，于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好象我连生他气的资格也没有，只有自己偷偷地哭。我决定用同样的语气对付他，可是听到他由于想念我而变了调的声音时我的防线顷刻倒塌，他告诉我好几天找不到我，感到很焦虑，他说很想念我的声音，很想见到我，他的语无伦次把我打动，我感到胸口发闷，气血翻涌，就傻乎乎地笑了。我想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而我也只会对他一个人这样傻笑，这样一想，有一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可是他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
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就会被母亲骂，害得我不敢和他说话，他说一句我就应一句，他说你父亲母亲在家吧，我说是啊，他就在电话那头笑，我想笑又不敢笑，我们都有困难重重的感觉，他要我尽量地瞒着他们，除非逼不得已，他说这种事情父母知道的越少越好，他这样说使我严重没有安全感，仿佛我们在搞地下工作，是不可以公开不可以见人的。博西还说况且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打算，我以为他指的打算是结婚，可他只是说比如一起出去度假，原来他根本没有想到结婚这码事，我的鼻子不受意识控制地酸起来。
我想博西其实并不爱我，除了和我做爱他几乎不碰我，我们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话，他知道的事情很多，永远不会没有话题，道听途说到他这里也可以说的有板有眼，让我佩服不已。我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神采飞逸的样子，我的眼睛里流露着绝对的依赖。我喜欢就这样和他坐在一起看天色渐渐暗下去，我们常常坐到快餐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的眼神总是突然之间变得温柔，于是我们的谈话突然中止，这时候我们体内的化学物质开始发生强烈的反应，于是我就开始了坚定的下坠。
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总是可以逗我笑，他是个绝对有幽默感的男人，并且达观，虽然他的处境挺糟的，可是成天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他常说手和脚都还在就算过的不错，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让人心疼。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点什么，我天天担心他突然不再喜欢我，这让我象个小可怜虫，博西说我想的太多，他说太阳落下去还会升起来，我离开你也还会回来的，他这么说的时候让我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我觉得很晕，似乎是幸福吧。我有时候搞不清楚我到底是真的爱博西，还是为了感动自己。博西总是要我不要把他放在第一位，他总是说学习更重要，他要我不要用太多时间想他，我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是害怕我太爱他，而他却没有办法回应。可是我却做不到，如果我们约了见面，那么整节课我都没有心思上了，我坐在教室里什么也听不见，不停地看表。
七& 我认识的女孩
我的女朋友们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渐渐和我疏远了，只剩下了我亲爱的泊泊。我感到友谊的脆弱，那么爱情又坚固多少呢，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要保持纯粹的友谊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自己尝试过，最终全部变了味道，我完全掌握不了其中的技巧和分寸。可是萱却不同意我的看法，萱说几乎所有对她有好感的男性在和她接触超过一个月后通通把她当成了哥们，为此萱苦恼不已。对此我感到很吃惊，很想向萱讨教一番，然而恐怕也是学不会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
萱与博西是同一个星座的，他们有着同样跳跃性极大的性格，才思敏捷，兴趣广泛。萱从小在云南长大，她的思维受到那种稀奇古怪的叫做蛊的巫术的影响，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消瘦得道骨清风，在十几岁的时候常常有轻生的念头，当时我们俩是语言学校里两个最怪的人，她总是邀我和她一起去淋雨，因为所有别的受到邀请的人都认为她神经有毛病，她和我谈婉约而宿命的中国古词，她总是说未来没有希望，她的思想象是抹了一层黑色的阴霾，消沉里面却隐约透出瑰丽的热情。在与她失去联络好几年后，我们在大学重逢的时候，我惊异于她的变化，她的脸色红润身材丰满性格开朗朋友左拥右簇，这真的是我认识的萱吗。
萱最近在和男友闹别扭，一提起他就皱着眉头，我不好意思问她，有探听别人隐私之嫌，更何况我是写小说的。从她闪烁其辞的言语中推测大约是他不如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对她那样温柔体贴了。他的男友公然对她宣称我现在已经把你追到手了，不需要再对你那么好了，总是对你这么好我很累的，萱气坏了，她说你难道不知道巩固江山比打江山是件更辛苦的事吗，男友说谁在乎谁啊。我想起一年之前他们刚刚好上的时候，萱听说了我和博西的事情，她用一种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对待不幸的同胞特有的那种关怀的口吻对我说，崩崩你应该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她那么说的时候让我感到自己是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小猫。没想到一年之后轮到她为情所困，在她已经计划好了未来的婚姻甚至给孩子起了名字以后。现在一切都颠覆了，只有现在看不见将来，她这样对我说，我只能告诉她世界不是为某一个人传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某一天萱告诉我一个关于猪头和帅哥的故事，帅哥脾气大脸皮薄并且看上去没有安全感，常常追不到美妹，而猪头让女孩没有戒心，又懂得如何讨女孩喜欢，可是如果女孩以为猪头真的很可靠很安全那就大错特错了，猪头们是最完全的小人，他们正是靠见风使舵的本事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而帅哥则远比想象中要忠诚的多。通常女孩们的一个错误认识是猪头会因为被临幸而感激涕零，并且因此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猪头追到美妹靠的是他的手腕，他们是真正可以在这个社会上混的很好的那种人，因为人际关系的处理其实远比专业知识要重要的多，有才能的人往往却比不上猪头们。最后萱说她的男友就是个猪头。
我开始发现萱变得有女权主义的倾向，以前的她温和得有点伤感，象风里的一片落叶，现在却常常可以从她嘴里听到诸如那些臭男人之类的激烈言词，我想这样的转变当然是她的男友造成的，女人的一生无法逃避地被男人影响着，哪怕你声明你是个憎恨男人的女权主义者，而这种观念的形成本身便是因为男人的缘故，所有想要脱离男人的企图和做法偏偏是男人影响下的产物，这是多么的无力和可笑，并且可悲呀。聪明的女人不应该采取这种消极的做法，憎恨世界上一半的人口只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积极的女权主义将是通过女人的手腕和魅力去征服男人。然而男人真的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么，女人总是希望男人完美，而女人自己难道就完美吗，其实男人和女人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他们同样的软弱和无助，男人和女人只不过搀扶着一起把日子过下去罢了。重要的是宽容和理解，然而我们都太自私。
我问萱为什么不和男友分手，既然他这样对她，她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可以想象她的处境，就象当初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和博西分手吧，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他那该死的魅力。萱说她要的是一种平稳顺利而没有风浪的生活，结婚生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却没有办法实现。她只想做一个中庸的人，许许多多人中的一个，没有自己独特的色彩和个性，她尽量地让自己变成一种灰色，溶合在一大片灰色中。我没有办法理解她的思想，这将会是一种多么沉闷的生活呢。以前我们被大家叫做两个怪人，可是她和我却完全相反。
萱说想要有自己的色彩的人就必须承受孤独，如果你承受不了，那么你最好在各个方面都变得和大家一样，这样他们才会亲近你，你才有可能摆脱那终日纠缠不休的孤独感。我似乎又看见以前那个对我说生活很无奈的萱了。那么我呢，有一天我会为了摆脱孤独而改变自己吗，我想我根本做不到。
我对于漂亮的女孩有一种微妙的情怀，我欣赏她们但是绝不会亲近她们，这和同性恋倾向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种远距离的对于美丽的膜拜。有时候我贪婪地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沉醉其间，但是如果同她们交朋友我一定会表现得局促不安，这大概和叶公好龙有着一脉相承的因素。泊泊与我有着同样的嗜好，但是她要大方得多。我们在一起经常谈论的话题可能是关于某个漂亮女孩的，我们对于她的恋爱也因为她的漂亮而有了特殊的兴趣。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漂亮与风流应该是成正比的，为此我在小说里制造了一个风流的泊泊，泊泊在看完之后非常精辟地宣称那个伪造的她正是我想要变成的人物。
读中学的时候我邻座的一个俄国女孩曾经被那些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们称作睡美人，她有着梦幻般长而卷的睫毛，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湖水的绿色。这使我每次见到她都非常地紧张，在这种完美下面自卑地失去体积和重量，薄成了一张纸，她灿烂无比的笑容就象一把打造精良的锤子敲打我脆弱的神经。我不敢和她说话，一部分来自她对于自己美丽的自信所产生的骄傲，另一部分来自我整个青春期的孤独和缺乏信心。直到我完全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很多事情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我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将拥有自己的爱情。
我的女朋友们则大多是长相平平的女孩，或许这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线是我见过最象女人的女孩子，我怀疑她过早的成熟，在我们这样的年龄已经象我们的母亲们那样琐碎小气和热衷家务。我曾经被迫陪同她去买过一次晾衣服的架子，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和她一起出门。我们在超级市场整整逗留了两个小时，她把货架上的衣服架子一只一只拿下来比较，仔细查看的程度不亚于一位微雕艺术家，然后为选择颜色犹豫再三，最终好容易挑了一只红色的，然而在我们正准备付款的时候她突然说好象还是蓝的好些吧，无奈我只好又折回去拿了一只蓝色的，刚刚放在她的手上，她摇摇头说还是红色的吧，我几乎气绝身亡。
而徽绝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她说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女强人，威风凛凛地驾着自己的跑车。她是个长相平平的女孩，声言三十岁以前不谈恋爱。这很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男朋友的造成的心里不平衡，我猜。其实她特别注意男孩子，有一次一个挺帅的男孩和她说话，她脸都红了。因为没有考上医科她大哭了一场，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她想考医科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做医生，而是因为医科的考分是最高的，而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好的。后来她想做个商人也不错，可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就跑去读了金融。现在我每次见到她都会从她嘴里听到一些拗口的金融术语，弄得我头痛不己。
最奇怪的是米，她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的，我记得有一天和她一起逛公园，天气好极了，太阳暖暖地照着，有一点点风，大片的绿草地使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冲动，可是米却说，别坐在地上，小心有虫子，我简直哭笑不得。米的家中放着雪白色的沙发，她说这样就可以随时看见上面的灰，以便及时把它擦干净。米说男朋友有什么用呢，这么说的时候她似乎是真的对男人没有兴趣，那些追她的男孩最终只好主动放弃，因为她连反应都没有。我想她到底要什么呢。
八& 博西其人
知道博西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是在我们认识半年后，以前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画，我只知道他喜欢拍照，可是他竟然是个画家，博西说最好的职业是作家，画家和音乐家，我听了这话大有同感。博西说真正的艺术是初见就给人震撼的东西，不需要任何的解说就可以看懂，直接从感官达到心灵的最深处，他说如今的艺术有太多浮夸的东西，太注重形式而没有内涵，很少具有真正可以打动人的本质。博西说他自己具备了成为艺术家的天赋，如果朝那个方向发展，那么必有大成。他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甚至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这是博西第一次向我袒露他的野心，他的抱负，在他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似乎开始真正爱上他这个人，在这之前我爱的不过是爱情本身。
博西给我看他的画的小样，其中有一幅画着一个老头和两个女人的素描，我问博西是什么意思，他说那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初恋的女朋友，代表感情，另一个是个香艳的美女，代表性，而那个老头是智者，他超越了感情和性，是大彻大悟，是看破红尘。我皱了皱眉头，我觉得很讨厌，他追求的是智慧，他不要儿女私情。
博西又告诉我男人就是一些脑袋长在裤裆里的家伙，这是一个他没有能力改变的事实，于是男人只好和女人纠缠不清，为了那个目的去讨好她们，直到他变成一个老头子。他说他常常在考虑人和动物在这上面到底有没有太大的区别。他说的这些话让我灰透了心，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孩子，有着许多不切实际的美丽幻想，博西却饱经风雨，岁月在他的脸上不再前进，他告诉了我那些话，为了帮助我迅速地成长。
我喜欢他的一张绿的底色，上面有一棵光秃秃的树的画，天上有紫色的月亮，空气里飘浮着紫的色块，它们象我碎开的心，从我枯掉的身体里掉出来，我被一些强加给我的我还没有办法体会的事情给困扰了，在一个诡异而神秘的夜晚，星星与月亮为我哭泣。
和博西他谈恋爱太累人了，我不敢想以后，连现在也不敢想。他常常失踪，又突然出现，就算在一起的时候也仍然是若即若离的，搞得我神经兮兮，我的泪腺因此而变得不受控制，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突然倾盆而下。我不想对博西说你应该对我好一点，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希望博西能够自己感觉到。难道是我要的太多了吗，这就是生活对象我这样的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打击吗。
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梦里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我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变得软弱无助，眼睁睁地感觉着自己的下沉，我看见博西远远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望着我，看着我拼命地挣扎，连一个手指都不伸给我。我对着他大叫快来救救我吧，他还给我的却是嘴角的一丝冷笑，然后过来踹了我一脚。醒来以后我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哭，他竟然可以那样对我，哪怕只是在梦里，我仍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
堵起气来我就想和博西分手，可是一看到他那双暂时因为欲望而变得神采奕奕的眼睛，所有想好的话一古脑地咽了回去，我的脑子里再次出现一只温柔的小羊。不知道为什么和博西交流总是很困难，我常常把想和他说的话练习了一遍又一遍，见到他还是说不清楚，我总是没有办法让他明白我的意思，象歌里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有一次我问他以前有没有交过中国女朋友，当时他在听收音机，没有理我，我还注意到他朝窗外的女孩看了两眼。我想完了他是不是对我厌倦了，那个时候我对于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他听完了才问我刚才说什么，我说不出来，因为我很难受，就说我忘了，他说怎么会忘呢，哄着我一定叫我说，我说可是我现在不想问了，我觉得这个问题挺傻的，他最后也没有办法了，阴着脸。后来博西说为什么女人生起气来就不说话，男人最受不了这个，哪怕是吵架也比冷战要好，那样至少还有交流，女人不说话，男人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男人和女人之间永远都没有办法互相理解。
我对博西说我的父母是不会同意我嫁一个老外的，他说那他们希望你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告诉他必须是个能读懂红楼梦的人，他说那是一本什么书，我有机会去读读，他试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把曹雪芹的曹字说正确，我才想起来他毕竟是个老外么。然后他说你应该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碰上谁就是谁了，你的父母不能够主宰你的命运。
我终于鼓足勇气打算问问博西他到底爱不爱我，尽管我知道答案，可我还是希望听听他会怎么说，他总不能当面说我不爱你吧。这句我憋了很久的话是在那天我们做爱的时候，在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的时候突然从我嘴里冒出来的，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好象那句话是自己跑出来的，而不是我的嘴说的，然后眼泪哗得跟着一起流出来，象开了闸的自来水龙头，叭嗒叭嗒往下掉，很多天的委屈在遇到合适的机会的时候便一起崩裂。博西楞了一下，他一定是吓了一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吞吞吐吐地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知道他在考虑要怎样回答我，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象我希望地那样脱口而出说是的，可是我仍然心灰意冷了。过了一会博西说我喜欢你尊重你关心你，还有一大堆在我看来无关痛痒的好话，他说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么就是YES，我泪眼模糊地望着他，觉得他的态度很勉强，新的眼泪又掉下来，他的枕头很快湿了一大片，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拼命地用手抹眼泪，可哪里抹得过来，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我哭累了，就抱着他，他说我有想法应该告诉他不要憋在心里，又说他对我今天说的话感到很吃惊，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来他一直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很好，没什么不正常的，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担心。然后他笑我问他一个问题竟然会哭起来，虽然他哄我哄得不得要领，我还是有点小小的满足。
博西不喜欢用爱这个词，他问我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说爱就是一种解释不清的感觉，可是当你碰到的时候，你知道这就是爱了。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爱这个字，他觉得喜欢这种感觉要更可靠一些，因为喜欢一个人是有原因的，比较踏实，而爱过于虚无缥缈，并且来去无踪影了。他也不习惯别人说爱他，这常常让他觉得莫名其妙，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却老是想要改变他四处流浪的生活方式，让他打上领带进OFFICE上班，结果导致了分手的结局。他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靠感觉就可以维持的，重要的是互相尊重和有共同的爱好。我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些理论，说我宁愿要痛苦的爱情而不是平稳的幸福，我要的是执著的短暂而不是轻描淡写的永恒。博西看着我笑起来，说我并不是对你不认真，我对自己的LIFE都不太认真。我们的谈话象是在绕圈子，总点不到主题上，其实这样更好，一旦真的点到了主题，那么我们之间大概就要土崩瓦解了。
最后博西问我是不是跟性有关系，他说如果我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做爱了，我说好的。博西又说可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或者觉得我不适合你，或许我们应该分手的，他一说分手我就感到惶惶然了，虽然其实我常常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说出来，脸上带着那种冷漠遥远的表情，我就怕得要死，害怕就此失去他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但是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抽出时间大老远地来看你，过了一会儿他说，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我才缓过来，觉得又有了希望，忍着眼泪拼命地点头。博西离开以后我突然怪起自己来，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些话，我们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我想我很爱他，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现在我很想对他说没事了，一切都很好，都是我不好。
这是我和博西之间第一次争执，我第一次向他表露了不满，但是才说了个开头已经被吓回去。在这以后，我平均每三个月向博西提出一次分手，博西说我的情绪象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不稳定，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和博西在一起渐渐变得过一天算一天，能拖就拖下去，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真正彻底的离开他，然而我们的日子简直看不到未来和希望。
争吵后的第一次见面，我们又谈到了性的问题，我说在道德上我有负罪感，可这话说出来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假，虽然这的确一直在困扰着我。博西说你以前怎么没有提过。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我看得出我不愿意和他做爱让他很不高兴。我问博西为什么喜欢我，他说不知道，就是碰上了。他不相信电影里说的命中注定要和某人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谁都不是特别突出的，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和其中大部分人生活在一起，只是看你刚好碰上了谁，然后就不再三心二意。我不喜欢博西说的话，他让我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博西说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会为你改变自己，比如他曾经答应自己在有生之年每年都要出国一次，绝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改变。我想他是个多么自私的男人，可是我没有办法，一点也没有，因为当我们的眼睛碰到的时候，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在月光温柔的抚摸下呼吸彼此的呼吸。
博西买冰琪淋给我吃，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吃巧克力的，他知道我喜欢什么，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们抱在一起躺在车里，醒来的时候我们望着彼此微笑，仿佛在一起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博西吓唬我说车里有蜘蛛，我就尖叫着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为博西的车做了一首小诗叫做蓝的海：
在蓝的海里
吻过你脸上参差的丛林
是耳边恒远的喘息
起伏中我们的手指
周而复始地探索着原始的缱绻
侵吞与吐露之间缠绕出
一个天荒地老的启示
融化是淹没唯一的结尾
最后的晕眩
演绎了幻灭的前奏
从你的头顶望去
在我开始掉色的心上
绽开一朵鲜艳而硕大的空寂
我想我会永远怀念博西的汽车的。道别的时候，我看见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在他转身离去的一刻无奈地垂了下来，便有一种永远得不到他的感觉。
我们认识一周年的时候我费了很大的劲用英语写了一首诗送给他，题目叫什么是爱情，然而到了博西那里就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不起，简直是打在一堆棉花上，弹都弹不起来。他对我就象对他家里种的一棵树，他说我只种自己能存活的树，我可没有时间去照顾它们，我想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在雨里看见两把伞，一把红的，一把蓝的，依偎在一起，好看极了，伞的下面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世界，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又哭起来。
算命的人对我说你今年会遇见贵人，于是我开始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在上网流行起来的时候我开始在网上与陌生人聊天，这让我觉得安全，因为看不见也听不到，并且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我不用在意话说的对不对，别人怎么看我，也不用害怕会不讨人喜欢。在胡乱聊了一些人之后，我给聊天对象定了一个标准，而柯楠是我找到的第一个符合标准的人，中国人，三十出头，喜欢看书，这是我在网上得到的全部资料。当我按下鼠标把"你好"两个字送出去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扣响了另一扇爱情大门，网那边的这个男人有一天将会为我疯狂。
或许这和现在流行的网恋一样，到处都在发生，由于频繁的程度而根本不值一提，我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成为一段婚外恋的女主角，我才相信生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一成不变，有时候它也会突然带着一张叫做难以预料的面具走出来。
我和柯楠的聊天很快变成每天固定的节目，我给他看我写的诗，我并不相信他真的看得懂，他从诗里知道我和博西，我们之间便因为分享了一些隐私而走得近了一点。和柯楠聊天的我是个非常调皮捣蛋的女孩，我想这正是我希望在男人眼中的模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坏蛋。而柯楠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国男人，善良有责任感，办事周到，为他人着想。于是他开始扮演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让我这只没有方向的鸟一头撞上去。当然，这只是个游戏，至少在开始的时候。博西曾经警告过我，而我以为危险根本不存在，所以博西看事物要比我清楚得多，而我对于社会对于人的了解一团模糊，完全凭着自己的想象。
柯楠很少谈及他的家庭，我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婚姻不太幸福，甚至可能已经分居。但是他仍然决定把它维持下去，他把这看成一种责任，于是他在网上寻找一些安慰。我总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和他见面，我们之间会成为象兄妹一样的感情，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这个陌生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信任他，象一个大哥哥那样，于是我可以放心地做个不讲道理喜欢胡闹的小东西。我告诉他我最崇拜的诗人徐志摩，他曾经俘获我十七岁的单纯和全部灵性，我说那几乎是一种呼唤，一种找到自己的呼唤，我发现志摩正如当年志摩发现康桥一样，他的甜蜜和温情成为我的第一个秘密情人，使我觉得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上还有一丝希望，虽然这丝希望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我就已经走出幼稚。柯楠"大笑"着问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情种呢。
我和柯楠分别以小虫子和大黑狗自居，我们在网上大战一百回合，每次总是小虫子大获全胜，把大黑狗打趴在地下大喊求绕。不玩游戏的时候，我们天南地北地聊，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大黑狗总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让小虫子的心情多云转晴。
读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育我们要做有理想的好孩子，于是我们立志成为科学家，音乐家，画家，或者别的什么家，再不就当英雄，没有追求和抱负的孩子只可能是社会败类，造粪机器。当我们有一天长大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们什么家都成不了，我们只是很多普通人中的一个，庸庸碌碌地生活着，没有彩虹，只有一个破灭的肥皂泡，啪的一声，我们的理想灰飞烟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小说家，或许我最终将放弃写作，碌碌无为，可能也不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随便找个男人结婚，于是我感到很害怕。如果现在我仍然可以有理想的话，它们要简单的多，我们不停地降低自己的要求，到头来还是无法实现。
丈夫应该是个比自己大十岁左右的男人，那样比较成熟和稳重，并且能够体贴我，又因为女人老的比男人快的缘故，但是老的太多也不行，生理上会产生反感。相貌并不要太好，但一定要有男人味点，看上去可以依靠，胸襟开阔，宽容，我受不了斤斤计较的男人，善良诚实，智慧但不锋芒毕露，具有一点古典的浪漫主义情怀。
我们俩的工作应该都是灵活性比较大的，有许多的空余时间，没有很多钱，但是也不需要为钱操心，于是我们俩可以常常出门旅游，在外面吃饭和看电影，晚上在月光下面缠绵悱恻地做爱。偶尔有朋友来玩儿，我们一起坐在地毯上听音乐，吃零食，看书和聊天，谈论艺术和哲学。我们会认识喜欢我们的男人和女人，于是我们会互相吃一点小醋，让我们的爱情永远新鲜刺激。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太老了，就手拉着手一起离开人间。这就是我现在对于幸福的含义的理解。
柯楠说他要活到两百岁，我说你这个老不死的。
我一直都喜欢传奇故事，虽然那样的事情很假，可还是喜欢。那是属于某一个年代某一个地方的传说，被永远遗留在偏史里，没有人去考究它的真实性，由于它的存在根本不必计较真实于否，再加上时间地点的隔膜，它便可以以格外优美和激动人心的面目出现。一个一等妓女的爱情故事，她的生活甚至是令人羡慕的，终日与年轻英俊才华横溢而又风流倜傥的书生们赋诗作画，抚琴饮酒，谈情说爱，比之平常妇人单调乏味的生活生色犬马多了，然而她还要感叹自己不幸身入青楼，来博取男人们的同情。还有许多的手艺人，看起来平平常常，却是个个都身怀绝技，亮出来就叫人目瞪口呆，那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年代呀，冷不丁地就碰上个神人。我格外喜欢故事里的角色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