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 |
【超级转手】一怒拔剑
作者:温瑞安(完结)
人气:23115 回复:44
第一章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这年初春,雷纯转出林荫,转过长亭,就看见那一角晴空下黛色的高楼。迎着苍穹、俯瞰碧波,这一角楼宇很有种独步天下主浮沉的气势。可是雷纯知道里商住的是谁。她要报仇。她要杀掉正在里面沉不起的人。那是苏梦忱。那是杀死她父亲而她差一点便嫁了给他的苏梦枕。 ※※※ 雷纯的容貌,遇雪尤清,控霜更艳。 当年她在江上抚琴 而今她的心已没有了弦。 ※※※ “柔儿还不肯同来吗?” “唉!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曾经请过三个人去把她叫回来,去年底她回来了一次,整个人都忧了模样,郁郁不欢、无精打彩的样子,过了年后,又嚷着要到京城去了。她,娘说好说歹,我也不要管她的了。” “当日她下小寒山,我以为她是回来探你们了,没想到……她要真是到京城里探梦枕也罢,只是,苏梦枕这个孩子野心大、志气高、早已卷入京城或明或暗的势力里,得水深火热,柔儿她入世未深,初涉繁华,加上京城风起云涌、你虞我诈,怕只怕她受了欺,也不敢作声。” “是她自己不争气,不受教,怪不得人:师太不必为她忧心,这孩子,有这个福命嘛,多历练也好,要是没有……光护着她也不行。” “倒是令高徒苏梦枕的武功谋略,为不世英才,只要他对柔儿有几分照应,相信在京城里没多少人敢不赏他个面子。” “梦枕这孩子武功确高,且富机心,他天生就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派,不过,说是我调教由来的,那是老尼厚脸皮挣出来的话。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法,自成一家,可能因他自幼体质羸弱之故罢,反而把他生命的潜力逼发由来,刀法凄艳而诡夸,快而凄厉,已经远超过贫尼的“红袖刀法”了。” “那是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 “大人见笑了。贫尼这番话是要为自身脱罪。” “贫尼教出他这样的徒弟来,掀起腥风血雨,只怕纵虎容易擒虎难,贫尼也收拾不了这个局面呢!” “神尼言重。苏梦枕虽然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北京城里非官方势力的头领,但实际上是主持正义,扶弱除强,对部属管制极严,决未为非作歹,恃势妄为,而且,他的势力所以能逐渐壮大,也是经朝廷默许的,金兵入侵,战局渐危,朝廷主战派正需要各方豪杰的支助,苏梦忱正是为抗外敌、广结豪,共赴危艰,这一点则是可敬可佩的,所以他与“六分半堂”的一战,看来只是北京城里两大在野势力的吐消彼长、对抗对垒,实则是主战派与议和派的决戟。而今国家积弱,大好江山,奉手让人,主和者贪恋富贵,只图一时偷安,苏公子的作为,发聋震,仍不愧为侠义中人。” “难得大人这般夸许劣徒。梦枕生性好强拗执,杀性太烈,别的没有,以国家兴亡为己任,他倒是一丝不苟的。谁都知道北京城里,“迷天七圣”是主降派,根本与外贼声息相逋、朋比为奸。“六分半堂”只是主和息战,怕启战祸会致使偷安之局尚不可保。唯“金风细雨楼”是主张抛头颅、洒热血、共赴国难,退逐外敌。说来,前十数年,北京城还是“迷天七圣”的天下,而今…;人事变幻,倏忽莫测,一至于斯。” “说来令徒苏梦枕,实在是个人杰,连雷损这样的枭雄,都丧在他的手下。昔年,“迷天七圣口独步京师,谁人不怕?谁能无畏?“六分半堂田虽勉强能与之抗衡,但也仅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能。当年“六分半堂”堂主雷震雷,特别重用两大爱将,一个是雷阵雨,一个便是雷损。雷阵雨不甘于百多年来一直是蜀中庸门利用了雷家火器炸药的威力,制造成独步天下的暗器,他反过来挟持了唐门高手,为雷家子弟的火药倍增功效:雷损则认为雷家太注重指法与内助,耽迷放火器及古法,他觉得雷家应该要开拓视野、扩展门户,所以痛下苦功,修习“快慢九字诀法”,为雷门武功注入新的元气,他为了苦修得成,还不惜自断三指,以求将“临兵斗者皆陈列于前”的技法能够淋漓尽致,发挥无遗……这两人对‘六分半堂’和雷门,都可谓功不可没。” “可是,到后来,雷损却借刀杀人,诱使雷阵雨和“迷天七圣”的关七相。” “结果,雷阵雨顿成废人,关七也几成白痴,雷损却以化千戈为玉帛的方式,娶了关七的亲妹子关昭弟为妻,“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的势力联合,陡然壮大,雷成为真正的领袖,他又先逼死雷震雷,再逼走关昭弟,此外又与雷震雷的独生女儿雷媚暗通款曲,都可谓是“无毒不丈夫”了。” “由是他太过狠毒,结果才致应了劫,不然,以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伺机而动,时机未至,隐忍潜伏,这种人最难拔他的根、掀他的底:他倒了雷阵雨,垮了关七,死了雷震雷,俟这些障碍郗一一浦除掉时,“金风细雨楼”的老楼主苏遮幕已殁,高徒苏梦枕主掌大局,把风雨楼搅得天风海雨、气势逼人,反而把“六分半堂”比了下去。雷损居然还可以亚忍,暗中部署,表面上全面捱打,似无还手之力。苏梦枕将计就计,藉势酿势,步步进这,要与“六分半堂”速决胜负。雷损似胆小怕事;一味退让,其实却在约战前夕暗地里发动攻击,却为苏梦枕所悉,提前发兵,直逼“六分半堂”……” “但这也不过是雷损意料中的事。” “便是。于是雷损当苏梦枕的面前,演出一幕“被杀身亡”,他要自己的心腹亲信狄飞在背后暗算他,然后他跃入别人仅以为他收藏暗器和高手的棺椁中,爆炸而殁。其实,与此同时,他部潜入地底隧道中,俟敌人疏神之际、庆功宴之时,连同“六分半堂”一等好手,全面突袭,可惜的是……” “可惜功亏一篑。他做过的孽,报应循环。原来雷媚就是苏梦枕座下四大神煞之首郭东神,在紧急关头,一剑刺杀了他。” “这次雷损是真的死了。” “可是“六分半堂”并没有垮。” “这便是雷损精明之处,也是他从大局着眼的地方。他留下了大堂主狄飞惊,留守大本营,自身虽死,但狄飞仍然可以伙众维持“六分半堂口的局面,卧薪尝胆、血为誓,要替雷损报仇:” “万事留后路,这是雷损最了不起的优点:” 古语有云,出手不应留有余地,却也是雷损的致命伤,否则,雷媚也不致要杀他报仇了。” “不过,雷损还是用对了一个人。” “是不是狄飞惊?” “对:这人虽然年轻,但城府过人,而且对雷损绝对忠心。雷损死后,人人都以为他会率领“六分半堂”大举报复,岂料他按兵不动,高深莫测。人人都知道他矢志报仇,但谁都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复仇。已经一年了,有段时候,京城里传来苏梦枕断腿的消息,而且证实了确有其事,狄飞惊依然不为所动,后来武林中又盛传苏梦枕体力不济、病发危殆的消息,狄飞惊仍然毫无动静。谁也着不清楚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也许在等。” “等?” “等好机会,更好的机会。” “但一般武林中人总以为:机会稍纵却逝,再等下去,还有没有机会?还会不会有机会呢?” “也许他在观察想当年几乎没有人知道狄飞惊到底会不会武功,大多数人还以为他颈骨折断,直至蕊梦枕派了雷滚和林哥哥去杀他,才弄清楚了,他的武功高不可测。” “那一次杀也杀出了狄飞惊最近收拢的两名强助,力恨少与“天衣有缝”,听说“天衣有缝”还是你派过去的,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是。天衣有缝口本非池中物,他向我请缨要赴京城觅回柔儿,我就知道留他不住。我总共派过三个人赴京,一个是“五大寇”里的唐宝牛,也是一去不返。只有舍弟温文,总算是把那不听请的女儿抓同来了,但回到家来仍是不听话,三魂去了七魄似的,想来让她继续在江湖上闯闯世面、见见世相也好,也只好由得她了。” “这事也忧心不得,所幸令媛相貌清奇,自有慧福,当不致生大险。大人刚才提到过狄飞惊以静制动,暗中观察是不是指他正注意着苏梦枕和结义兄弟白愁飞、王小石问的离离合合呢?” “对于这点,我的看法是:苏梦枕幸运,他在与雷损决战之前,先行遇上这两个有本领的年轻人:白愁飞和王小石。如此一来,占尽优势。如今狄飞惊想要打倒苏梦枕,首先得先拆散掉他们的关系。且着自从苏梦枕残废后,多把事务交予杨无邪、白愁飞、郭东神、王小石等人。王小石对帮会波谲云诡的争,不甚热衷,志不在此;而白愁飞又显得过份热心,事事雷厉风行,使得“金风细雨楼”处于一种锐进但并不平衡,团结但并不和谐的状态里。狄飞惊何等聪明,他自然要静观其变。” “贫尼倒觉得遇上王小石与劣徒苏梦忱,不是幸与不幸的问题,而是个性使然。雷损一向狡猾多疑,除狄飞惊之外,不肯轻易信人,所以也不容易用得了能人;苏梦枕一向不怀疑自己的兄弟,所以他在“跨海飞天”之投里,为自己部下莫北神所暗算,但亦为自己亲信郭东神所救,这是因果,各凭修为。” “神尼所言甚是。这样着来,“六分半堂”至恨的,要剪除的对象,首要的当然是苏梦枕,但对“窝里反口的雷媚,自然也恨之入骨了。只怕这是“六分半堂口志在必杀约两个人。” 这还不打紧,只是,近日来朝廷主和之风大盛,这样一来,北京城里的局面恐怕又要变易,迁都之势,恐已成定局。” “唉,我们才在战阵报捷,理应把金兵赶回老家去,怎奈朝廷里有的是贪生怕死的俊人,把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大好河山,又得要双手奉送了。果是这样……我少不得也要……冒死进谏了。” “大人为国犯难,为民请命,贫尼自是深佩,只是国事积弱难返,主政之士罔视百姓疾苦,大局诚难力挽。听说城里有句歌谣:大哥二哥三哥换换位子坐坐坐,天下又要乱一锅。听说连城里的方小侯爷、龙八太爷、朱刑总、蔡相爷也都想掺一手,连同“天下第七”这种棘手人物也潜伏北京城,听说“迷天”关七更要卷土重来……天下从此多事了。令媛留在京城,实非安全之计。” “这样说来,我实在应该再诗文弟去一趟,把那不像话的东西绑同来。” “贫尼只怕也得要到一趟京城,若看那些不长进的家伙闹成怎么一个模样儿。” “难得神尼虽入空门,仍关心黎民疾苦,持剑为道,正是普济众生,解众生厄之菩萨心肠也。” “这却不敢当,只是尘缘未尽,道行仍觉有不足之处,虽说四大皆空,总有些事仍系怀在心而已。却教大人见笑了。” 这年春末,古洛阳城里,小寒山红袖神尼竟千里迢迢拜会温晚温嵩阳,说出了这一番话。那时侯,正是朝政日非,国事蜩螗,大军压境,民不聊生。 几有志之士,不论朝野,力想为国家兴亡尽一己之能,图力挽狂澜,唯天子奸臣互为勾结,培克聚、奢侈淫糜、庸驽无能、荒糜误国,局面日不可为矣。 这年初冬,雷纯乘骄过东六北大街,遥见田金风细雨楼”,矗立在阴霸的苍穹下,那么巍然沉毅,又那么的不可一世。右什么办法才能使它坍倒下来呢?变成泥,变成灰,变成尘。 雷纯望见一天比一天深寒天气。 自己春般细长,但比雪犹白的手。 彷闻到一阵梅花的清香。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苏梦枕的痛,是严冬的是早? 这个曾经是她深念过的人只能病,但不可以死,因为她要杀他,亲手杀死他。 ※※※ 从“金瓜细雨楼”到皇宫的路上必经小戒亭。此时正是初冬。晚来天欲雪,寒风刮得脖子往颈里直缩。 小成亭的景致也一片消残亭外小桥,桥下流水潺潺,再过不多时,流水也要冰封了吧! 忽然蹄声起,苏梦枕的车马队,在这幕未幕日落末落的时候,自三十六坊匆匆赶返“金风细雨楼”。 自从“金风细雨楼”大败“六分半堂”、雷损被当场格杀于红楼“跨海飞天堂”内,之后,狄飞惊仍主掌“六分半堂”大局,誓与金风细雨楼周旋到底,但北京城大势为金风细雨楼所掌握,“六分半堂”乃处于劣势。 不过,时局转易,变生不测,金风细雨楼一向主张强强强兵厉马,力金兵,惟蔡京再度封相,主和之势大炽,金风细雨楼反而失去了朝廷的认可,但又不肯就范、妥协。飞能在天,难免就进退两难、刚而易折。金风细雨楼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窒息感觉。 冬天才刚刚开始。 雪犹未降,街头寒意没有尽头。 ——人生有没有尽头? 金瓜细雨楼上上下下,都怕苏楼主梦忱公子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自绿楼上、会议中、轿子里、马车内等等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都听到苏梦枕的咳嗽声,如同渐近的北风,一声声催人肝肠。 ——近几个月来,苏梦枕的病情显然更严重了。 自从苏梦忱断腿以后,白愁飞和杨摭邪在金风细雨楼的身份,是愈来愈重要了。 时迁势移,苏梦忱的痛,自非树大夫不可,可是御医树大夫,已不能擅自离宫,苏梦枕只好移樽就教。 是故,苏梦枕赴皇宫的次数越多,越是表示他的病情转剧。 只不过,今天苏梦枕的咳嗽声,似乎少了很多是咳嗽已经治好?还是连咳嗽的力气也耗尽了?吉祥如意心里头都这样想。 ※※※ “吉祥如意”不是一句贺词,也不是一句成语,甚至不是一句话。 而是人名。 四个人的名字。 “一幽梦”利小吉。 “小蚊子”祥哥儿。 “诡丽八尺门”里的高手朱如是。 “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这是金风细雨楼里新进的四大一口同手的名字。因为图个吉利,这四个人名里的一个字串起来,就是“吉祥如意”。这四名高手,都年轻、能干,有独特而且独一无二的武功,而且忠心耿耿,在金风细雨楼里表现出色,越渐得力。 朱如是和欧阳意意都是白愁飞引进的高手,祥哥儿是王小石的好友,利小古则是杨无邪特别推介的人。他们都获得苏梦枕的重用。 这四个人、随侍苏梦忱的出入,在这风雪将临的时节里,只听马车篷里的病人,没有了咳嗽声,心里到底是喜是愁? ※※※ 这是一部驷驾栈车,绢帔篷革,雕龙凤,华贵夺日。不管车辆、衡、驭、辕、挽、轸、毂、、辐,都漆金镶银,灿丽非凡。 役车者有两人,一是祥哥儿,一是朱如是;利小吉和欧阳意意则在左右篷杆旁,各贴车旁而立。 前面四匹健马开路,两人腰佩长剑,二人手执长戟,后有三骑殿随,都是腰佩弓、手执大刀的壮汉。 这些人,都是金风细雨楼新一代的好手。 “人说雷损有九条命,死了又能翻身,但他终究还是死在苏梦枕的布置下;”北京城中在朝廷里江湖上身份同样神秘而尊贵的方应看曾这样笑谓:“只有苏梦忱是杀不死的。除非是他自己想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 杀得了杀不了是一回事。 但总是有人要杀苏梦忱。 ※※※ 马队正要渡河过桥,“哎哟”一声,一个老迈蹒跚的老公公,掉进了河里。 那河水掺和了上游的厚冰块,在北风送寒里更是冷冽无比。
TA共获得: 金币:0枚
还没人打赏
分享给好友
第二章梅毒 马队停了下来。 利小吉已经准备跃下河里去救那老翁。 就在这时,车里的人问:“什么事?” 朱如是即答:“一个老头子,掉落在水里。” 车里的人想也不想,马上说:“继续前行。” 这便是命令。 谁也不许停留。 甚至也不准救人。 利小古他们只好眼睁睁的着着老翁在冰冻的河流里挣扎。虽然不忍心,也不敢抗命。 车过木桥。 突然,河里晔地冒起一个人,手中的丈八长矛,自桥下刺穿桥板,刺人车底,又自车顶穿了出来: 利小吉失声惊呼:“公子……” 祥哥儿登时脸色变了:“王八蛋!” 河那头已有一个人,双手执着一柄至少有两百斤重的龙行大刀,吼叱着冲杀过来他身形魁梧,脸生横生,厚唇如腥肉,铁髭如蜂窝,脚下激起白花花的水珠,逆光冲杀过来,恰似浑身乍开了百道银线。 这股冲杀过来的气势,无人能挡。 同时间,河的另一头又有一人,竟似踏在水面上掠来,如履平地,身法灵动之极,手中挥舞看一串极细的银色子,要不是与河面上水色相互映闪,而且发出尖锐的风声,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手上有这样一根长兵器。 两个人夹击而来,迅速接近。 前头马队四人,遇危不乱,立却策马,二在左,二在右,持戟拔剑,立马迎战。 后面三骑,凝神戒备。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忽自桥畔土地祠里震起。 这人简直是一个巨人。 一个钢镌的巨人。 这人走动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尊会动的铜像。 这个巨大的“铜像”,先前竟然可以屈身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土地祠堂里,真教人不可思议。 这个“铜像”手上有一枘双刃巨斧。 巨斧在他走动的时候迅速变长。 他身形最长大,但动作极快。 他一现身,本已靠近轿子,他行动快,手中斧又长,一个大抡斧,环扫中三匹马蹄,六蹄皆断,马踣人落,第二抡斧便斫下三人的头,第三抡施斧便砍下了马头。 然后他迅速接近轿子。 与此同时,执剑和持械的骑士,全已死在操刀者和使银鞭者的手里,血水自身涌出,河水也飘出几缕腥腥的红! 这时侯,那落河的老翁也迅速跃上岸边,栏在桥首,双手仍插在袖中,全身虽湿淋淋,但他站在那儿,就像个叱十万大军沙场无敌的大将军。 那在河里的持茅刺客,一击得手,也跃了上桥墩。 如果说:那在河里匿伏的刺客是一个中心点的话,那么,舞龙持大刀者在左边冲来,使银鞭的人自右边扑至,后头有抡巨斧的大汉。前面则拦着那落水的老者,总共五个人,刚好形成一个恶毒而必杀的阵势,就像一个梅花图样。而这个暗杀的阵势,就是叫做:“梅毒”。 ※※※ “自爱新梅好, 行寻一径斜; 不教人扫石, 恐损落来花。” 腊后春前,暗香浮动,那就是梅花吐艳。 冷。 越冷越傲,越寒越艳。 不陉一番澈骨寒,焉知红梅扑鼻香? 人说雷损生前,只爱三件东西。 爱女人,包括了他的心爱女儿。 爱人才,尤其是狄飞惊。 爱权力,所以建立了六分牛堂。 其实他还爱一样东西: 他爱梅花。 他喜欢赏梅、梅,因为爱梅,所以曾经设计了一个计划,要暗杀他最喜喜欢的敌人—苏梦枕。 只要苏梦枕仍然有病。 只要他有一日经过这小戒桥。 只要他能召集得了这五个人:雷公、雷劈、雷重、雷鸣、雷山。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 自“江南霹雳堂”赶来。 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执行“梅毒”计划。 替雷损报仇: (必杀苏梦枕) ※※※ 长矛已穿过车子,车里的人必然无幸。 但是,这五个人尽是不退反进。 他们要赶尽杀绝,还要把苏梦枕的身揪出来,碎万段。 雷损是“江南霹雳堂”最出色的子弟,他在京师里掌管大权,结交朝臣,对雷门自然也有好处,江南雷家制造炸药,私营火器,没有朝廷的首肯与支助,肯定会有干不便的。雷损一死:六分半堂大权就旁落到姓狭的手里,他们对苏梦枕更恨之入骨。 ——他们是雷损的兄弟。 ——雷损曾经扶植过他们。 ——他们决心要为雷损报仇。 ※※※ 利小吉、祥哥儿、朱如是、欧阳意意全心全力护着车篷,就算在车里的苏梦枕已然身亡,他们也得要匡护他的身。 可是来敌的兵器实在太长、太猛烈、太难应付了。 他们如果不想与车子同毁,就得要闪身引开长兵器的攻击。 只有利小吉仍在车上,因为在桥底下的雷山,他手上的长矛已戮入车里。 雷山赤手空拳,一跃而上,一连急攻,利小古见招拆招,寸步不让。 雷山摸出商粒“雷震子”,想往车里扔去,利小古反守为攻,直攻得雷山没有机会把“雷震子”撒手。 这时际,倏闻一声尖啸。 那落河的老者,已一个飞身,飞掠至车前,利小吉正要拦阻,老者一脚扫开利小吉,左手掀帘,右手欲劈,突然 他大叫一声。 身往后倒。 额上一记红印。 小小小小的红印。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那红印突然扩大,额角裂开,血光暴现,“隆”的一声,他身上的“雷震子”却时炸了开来,然后,大家才看到一根手指。中指。 这是白皙、修长的中指。 这一只手指,自车帘里伸了出来,现正缓缓地收了周去。 这一指不但要了雷公的命,却也震住了全场。 ※※※ 格哄都停顿了下来。 人人望定那一根手指。 手指已收了同去。 人人只好望走了车帘。 车帘的布很厚,还绣着凤翔麒麟,谁都着不透帘后的事物。 ※※※ 雷山衣衫尽湿,也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他大吼一声,腾身挥拳,直攻向车篷, 雷山身形庞大,这般力攻,直连马车都会被他压碎。 可是马车并没有碎。 他自己却碎了。 他的鼻骨碎了,打横飞出丈外,叭地落在水里,水面立却冒出了血红,他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指。 这同是拇指。 一个翘着美丽弧型的拇指,好像正在夸奖着什么人的战绩一般。 ※※※ 执龙行大刀的雷劈、挥银鞭的雷鸣,还有铜像一般的巨人雷重,忽然都觉喉头苦涩,全身都冷得发抖。 ——初冬的天气,教人意寒,明年春夏尚远。 欧阳意意、朱如是,祥哥儿看着他们,神色就像看到三个坟墓一般。终于,还是雷重先行厉声大呼道:“你不是苏梦枕:你是” 那马车陡然动了。 利小吉已跃下马车。马车自行飞滑,撞向雷重。 雷重狂吼一声,什么都豁了出去,抡斧迎上,一斧把马革劈开两: 马车轰然应声而倒,落人河中。 车里无人,只不过有一根断牙。 雷重猛抬头,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剩下的两名兄弟,雷鸣和雷劈,都仰身倒在水里,咽喉都多了一个血,清清河水灌了进去,又化成血水涌了出来。 一个锦衣人,飘然站在他们的身上。这次,他伸出了两只手指。 一左一右。 都是尾指。 白皙、修长十文气的手指。 不沾一滴血的手指。雷重狂嚎,抡斧,自中拘折,反手将双斧砍入自己左右大阳穴里。 “白愁飞……六分半堂和雷家的人……一定会跟你算……算这血海深仇:” ※※※ 锦衣人看着他的死,好像很惋惜的样子,然后以非常同情的口吻说:“把他们抬回去,厚葬他们。”朱如是应道:“是。” “难得他们能为雷损这般忠心劾命,”锦衣人白愁飞很有些感叹似的道:“忠心的人应该得到厚殓。” 利小吉却忍不住问:“白副楼主,怎么车里的会是你?” 白愁飞淡淡地反问:“怎么不会是我?”利小吉一时为之语塞。 “想杀苏楼主?”白愁飞泠哼着,伸出双手,一只一只手指的看了过去:“得要先杀了我。” 于是,自从这一天开始,“要杀苏梦枕,先诛白愁飞”的风声,便传得满城皆知,不久以后,连江湖黑白道上,也传得沸拂汤汤。 “欲杀苏,必杀白。” “白死苏难活。” ※※※ 然而这一战,却有两个人,在相当的距离、决没有人会发觉的地方观战。 这两个人,一个便是当今独特六分半堂大局的狄飞惊。 另一个是会经背叛过六分半堂的林哥哥。 狄飞惊负手,垂头,似是在俯视风景。 林哥哥就站在他的背后。 他与叛徒林哥哥独处,难道不怕他又变生异心,再图刺杀? 狄飞惊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哥哥也不知道。 他在等。 他等狄飞惊问他话。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有话问他的。 狄飞惊果然问他: ※※※ “是你提供情报,告诉“雷门五大天王”,苏梦枕必经小戒桥?” “是。” “即是为什么你要他们这样做? “雷门五天王老远的打从江南赶来,为的是要替雷总堂主报仇,他见我们迟迟不发动攻击,早生不满之心,不如,就让他们自己试试,能成、当然好,败亦无妨。 “你呢?” “我?” “你对六分半堂一直末采取反攻行动,有何看法” “我不敢说明了狄大堂主您的策略,但至少我可以相信,大堂主必自有打算,而且,现在还不算是时机成熟,要是妄自牺牲,打草惊蛇,看来,这种徒劳无功的事,人堂主是决不为的。” “可是因为你所提供的密报,田雷门五天王”全死在小戒桥,你不怕江南霹雳堂雷门的人惩罚你么?” “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要罚,该由六分半堂罚我,我甘心受刑,没二话说。其实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已跟他们说过,贸然刺杀苏梦枕,只是讨死而已,他们就是不相信,这恕不得我。” “不是恕不得你,而是人都死了,要怨也有所不能。” “要做事就不能怕人怨,这是当年总堂主常常督导的。” “你已非当年吴下阿蒙,金风细雨楼应要对你刮目相看。” “全仗大堂主成全,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再不痛改前非,就是辜负大堂主对我活命之恩,当年总堂主对我的厚爱。” “这些都是废话。你本是人材,胡混过活,只是虚度光阴。人可以对不起别人,但不可以对不起自己。你尽做些自毁的事,那就算是白活了这一趟。” “是。” “你可知道“雷家五大天王”因何失败身死?” “他们太过意气用事,欠缺周详考虑。轻敌足以致命。他们低估了苏梦枕,而且还少算了个白愁飞。另外,雷总堂主的口梅毒口计划,也有……点……” “你尽说无妨。” “我在这三个月来遍查资料宗卷,雷总堂主所设计的田梅毒行动”,暗杀部署跟当日沈虎禅在松林溪小月桥暗杀“杀手王”省无名,说来非常相近。” “哦?” “省无名是“海眼帮”辈分最高的宿耆,沈虎禅在十五岁时就下战书,难得省无名却不轻敌,严加防范。有口他带同七十余名护卫乘骄经过小月桥,轿底忽然被枪刺破,穿入轿中,但桥下狙击者尚未撒手,假扮成其中之一名护卫的省无名已突然杀到,不过,他却没有料到:那狙击者只是个幌子,那是唐宝牛,真正的沈虎禅匿伏在水里,俟他一跃下来,立即杀出,省无名到头来还是死在沈虎禅刀下。在桥底下伏击,这法子跟沈虎禅杀省无名之役颇为相似,苏梦枕不可能全无警惕。” “你对白愁飞的一口气连杀五大高手,又有什么着法? “其实苏梦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白愁飞。苏梦枕武功再高,也只是头跛了腿的老虎,白愁飞却是长了翅膀的豹子。目下金风细雨楼里,苏梦忱卧病、王小石无心理事、杨无邪集中在楼内搅组织,只有白愁飞步步为营、声誉日隆、地位高升,而且手段非常。” “所以要毁金风细雨楼,先得杀苏梦枕;要杀苏梦枕,须除白愁飞?” “是。”“你的推断,看来很有长足的进步,但还是失诸偏颇。” “我斗胆说这么多,其实便是为能得大堂主赐教。” “你刚才所谈的,其实不是持平之见,而是成败论断。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总会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见,说自己一早已见及此云云,你的论见还算精确,勉强可列为后知先觉。试想:假如“雷家五大天王”这次成功得手,他日江湖上人又会怎么个论法?很可能使会说:士气可用,化悲愤为力量,雷家五天王秉承了雷损的遗志,得报深仇。也可能会说:苏梦枕杀雷损后,太过大意,以为狄某不敢反击,没料到霹雳堂雷门的人泯不畏死,终于授首。假若此役中自愁飞被杀,议论的人又会说:白愁飞不自量力,想当苏梦枕第二,结果,给苏梦枕借刀杀人,作了牺牲品。反正,无论是何种情状,论者总会有道理,也懂趁风转舵、借风转向,故此,这不是让是论非,而是成败论英雄。成,所作所为都变成了英明抉择;败,一举一动都予人诟病,这种话,是听不得的。” “大堂主说的是。我在论述的时候,的确有受到眼前成败结果的影响,左右了判别的能力。” “人人如是,自所难免,这也怪不得你。不过,右雨点,无论成败,都是该予以注意的:第一,雷山、雷重、雷公、雷鸣、雷劈的确是雷总堂主的好兄弟。就算雷总堂主死了,他们也不忘记他的恩情。一个人如果没有患难与共的兄弟,就很容易自鸣清高,自告台阶,表示自己才不搅这一套无聊东西,但事实上,他只是求之不得,根本不知道人生难得有真正兄弟,像获得知音共鸣一般,是可遇不可汞的。我没有跟什么人结拜过,所以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骂在内,可算是公平的,我们不可轻视这种力量。如果苏梦枕和白愁飞、王小石也有这等交情,那确是不可忽视的,因为王小石和白愁飞,不论智略武功,都要远胜雷门五天王。” “……” “第二,白愁飞今天虽然大捷,但他至少犯了两项错误。一是他出手太早,我看“吉祥如意”四人,也未必制不了雷门五天王,白愁飞急着出手,无疑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是志在表现?为何要表现给这四名手下看呢?着实教人费解。二是白愁飞不该发葬雷家五人,因为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他就是凶手,日后,江南雷家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他这样做,无疑与雷门结下深仇。”. “大堂主的意思是……了” “白愁飞这样做,必定有他的原故,倘不是个蠢人。” “以属下之见,苏:白、王三人之间,不见得是相处得太好。” 何以见得?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肝胆相照、安危与共,王小石实在不必要在这风头火势下离开金夙细雨楼,去金石坊一边卖画一边替人专医跌打了。王小石当然也不是个蟊人。” “北京城里的蠢人是越来越少了,资质差一点的人都沉淀下去,只剩下强者冒土来,冒的人多了,要互相挤兑,挤掉对方来挣一存身之地;”狄飞惊悠悠然的说:“苏梦枕也曾差杨无邪过来说项,条件是让我坐第四把交椅,并主掌六分半堂,但必须先解决雷损。我那时侯虚与委蛇,以便进行总堂主的反击大计。在那种情形下,我加盟与否对他而言举足轻重,但苏梦枕仍只让我当老四,可见得他对这两人的器重。王小石真要是无志于此,就不会仍留在城里了。天下偌大,卖字卖画,驳骨疗伤,那个地方不能干?所以,我觉得要毁金风细雨楼,得要先杀苏梦枕;要杀苏梦枕,就要先诛白愁飞。要杀白愁飞,先得解决王小石。” 他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音也平静稳定,就像是在叙述一些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苏梦枕好比是北斗星之首的紫微星,领袖群雄,雄才伟略;白愁飞则是他的七杀星,为他破关攻城,而又能独当一面;王小石则似是他的破军星,冲锋陷阵,城镇边疆。至于杨无邪,则是他的天相星,替他掌管印权、运筹帷幄,而郭东神、刀南神印加性辅、右弼,守护呼应,所以,他们四人的组合,是一环接一环密接的,防护森严,在没有觑出他们的弱点与罩门之前,贸然发动攻击,就算以总堂主之才与盖世武功,一样得要败北。” 林哥哥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们现在只有静待时机了?” “一面等,一面点些火、掘些土、洒些水,金风细雨楼就像一大堆扎在一起的木材,再坚固也耐不住长期的侵蚀,我们等下去,敌手会不耐烦,或会有疏忽,而时局也很可能会转向我们有利;”狄飞惊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这动作颇似雷损在世时候的习惯,道:“何况,现在就有人找上了王小石,王小石也找上了别人的麻烦。” 林哥哥自从在一年前受过大挫之后,变得很小心,事事谨慎处理,不间不该问的,该问的时候一定问,所以他稍微衡度了一下,才诫的问:“谁找上王小石的麻烦?” 他揣测狄飞惊这样说了,便是等他来问。 如果他问了,狄飞惊便会说下去。 狄飞惊果然回答:“龙八太爷。” 林哥哥不禁心里一亮:任何人惹上了龙八太爷,这一辈子只怕都不敢再惹麻烦,甚至不能再惹麻烦了。谁都知道龙八的背后是什么人在撑腰。朝里上下都有这样的传说: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这个人。 林哥哥觉得很庆幸。 他知道他问对了。 ——王小石惹了这么个天大的麻烦,狄飞惊自然很乐意告诉他人知晓。 是以他再问:“王小石找的是什么人的麻烦?” 狄飞惊脸上微微带着诡秘的微笑,这使得他看来更邪气得好看。 这央他的同答就只有两个字: “先生。” (狄飞惊脸上微笑看,心中却省惕到:自己跟雷总堂主太长的时日了,他还是惯于作一个观察者,雷总重土问他意见时,他使不论断、提意见,可是雷损现在不在了,他却有意无意,造成部下对他求教征询,他也藉机说出一些独到之见。) 可是这算什么? 让部下多了解自己,会带来什么好处? 而让部属太了解自己,却肯定会带来极大的危机(雷损死了,他现在就坐在雷损的位子上,做着雷损的事,互有与雷损同等的地位。) (他就是雷损!) (他怎能到现在还做狄飞惊!) (就算他仍是狄飞惊,但狄飞惊已不是狄飞惊了!) 他在心潮起伏的时候,林哥哥似乎还被那“先生”二字所震愕,一时没说出什么话、也没问得出什么话来。
第三章跛脚鸭的出场 王小石几乎什么话都能骂得出口来。 他已失去了好脾性。 更失去了耐性。 温柔说要来帮他店子里的忙。他本来还不算很忙,但温柔一到,他就真的忙了,因为温柔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总共打翻了他两次砚台、弄脏了他三幅字画、撕破了他一张绢帛勺打破了他三只药瓶.一口药煲、两只药罐。 温柔还把方子对调给了不同的病人,要不是发现得早,这可要闹出人命:而温柔也确有过人之能,还能在同一时间,踏得王小石店里那只老猫惨叫八大声之后,又蹂着了一个给耙齿锉伤了脚踝的病人,并且在人猫惨里声中,她撞到一个正在喝药镇胎怀孕十个月的妇人,其他搞砸的事情,还不胜枚举。 王小石几乎里喝叱她。 只是“几乎”。 他还没有 温柔已经嘴一扁、眉一蹙、快要哭将出来了 而且,已经哭出来了。 ※※※ 这一来,王小石就更忙了。 简直忙到不可开交了。 “你不要哭,你为什么哭?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啊。”他一面要向温柔解释,一面要向人客赔罪,还要向他情急之际拿布给那孕妇抹揩时被人骂为“淫徒”而道歉。 “你骂人” “我没骂:”王小石急得直蹂脚,因为门口又进来了一个手臂关节起码断了三虚的伤者 “我还没骂呀:” “可是,你,你,你你,你你你……”温柔哇地希哩花啦她哭了出来:“你对人家变了脸色:” 梨花带雨。 状甚凄楚。 于是旁观者,尤其是刚进来,不明就里的人,就纷纷来指斥王小石的不是了。 王小石有冤无路诉,只好低声下气道:“你不要哭呀:”温柔哇的一声,哭得更响,王小石只好挨近了些,央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听“噗嗤”一声,温柔竟破涕为笑,她美得像沾雨盛露的花容,更清丽可人,王小石看得一呆,温柔道:卞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不?” 王小石喃喃地道:“你不欺负我已经很好的了。 温柔听不清楚,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王小石吓得吞四口空气三口唾液,忙道:“我什么也没说。 温柔歪看头去端详他,王小石被她看得混身不自在,双颊也有些烘热起来。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你别这样看人嘛:” “怎么?我这样看人不行啊?” “不是不行……”王小石接下去只有长叹一声。 “那是什么?”温柔居然仍不放过。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小石只好说。 “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能看人呀?” “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王小石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逼供。 “我的样子?”温柔又一偏首,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千指交缠着,花枝乱颤的问:“我的样子怎么了?” 这时,又有一个伤者,左腕妞脱了臼,王小石如获救星,赶忙过去救治。 温柔却还不甘心,也凑过去,东看西着,都看得不耐烦,用手抽拍王小石的肩胛,道:“暧,小石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去找那老阿飞玩,他可怎么了?” 王小石低声道:“哦?你昨天找他玩来了?” 温柔又是没听清楚。一张笑靥又趋了过去:“嗯?” 王小石只闻一阵如兰似麝其实是她髻上那朵野姜花的香味,清得人心人肺,只说:“没什么。” 温柔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们说话都像鬼吃泥一般?”王小石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伤者竟闷哼了一声,却不痛叫出声,王小石连忙致歉,道说:“他也是跟你这样说话? 王小石又去看顾另一人足膝关节卸脱的情形,见温柔没同答便说:“那个会飞的呀,哼哼。” “你说他呀”温柔一说到他就牙痒痒:“你知道他昨天怎么说?他叫我别那样看着他,再看,他会把我吃了。我看他是饿疯了,天天在楼子里忙,跟你一样,全没点人味儿了。” 王小石哼哼嘿嘿的道:“你没看见吗?我是真忙。”刚好又进来了一个颈骨扭伤的,可是这个人忍着痛都不哎唷一声,一看就知道,都是在拳头上立得住桩子、叫得响万子的江湖好汉。 温柔嘟着腮道,“你们个个都忙,就我不忙,无事忙:” 王小石故作大力:“你可以找二哥玩去。” 温柔不屑得上了面:“我才不找他玩,一副感时忧国的样子,跟大师哥的杞人忧天,正好天生一对,他们自个儿玩去,整天都是一大堆字卷,每谈必是什么战略,每个人都先天下之忧而忧,这辈子都甭想快乐了。” 温柔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了,摇着头满是自得的样子:“还是本小姐聪明,我实行先天下之乐而乐。” 王小石忍着笑,因为他正替人驳骨,虽然早已如抱丁解牛,娴熟至极,但温大小姐喜怒无常,总不能笑出声来,让人错觉以为幸灾乐祸,只说:“你何不去找雷姑娘玩?”. “她?”温柔耽心地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陡然住口,并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一副怕被人发现要责罚的样子。 王小石一皱眉:“什么?” 温柔放下了手,样子同复到一个端庄成熟的样子: “没什么。” 王小石也不以为意。 他大为留意的倒是这时前来求医的病人,是愈来愈多了,而且尽都是些关节脱落、扭伤甩臼之类的“病人”。 这些伤看来都不是伤者不小心做成的,分明是为人所扭脱、震伤地。 这种伤并不难治。 王小石的接骨术本来就很高明。 伤者都很能忍痛。 下手的人,出手也并不太重。 只是怎么忽然间来了这许多受伤的人? 这些人看来都是道上人物,难道京城里的各帮各派又发生殴? 他心中思疑,忽见一个书生,眉目清朗,悠悠闲问的踱了进来,手里摇着扇子,看他的神态,像是游园而不是来看病的。 偏偏他嚷着:“英雄怕病,才子畏疾,大夫那里?我是来着病的。” ※※※ 他一进来,大部分“病人”,都垂下了头,走了出去,眼里有忿忿之色。 王小石发现那些“病人”,都是那些.“伤者”。 他发现那青年书生神清气爽,面如冠,别说没有带伤,连肚疼只怕也不可能患上。 而且他发现书生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竟向温柔睐了睐,温柔嘴边居然挂了个甜丝丝的微笑,会意的点头 王小石心头火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他忽然这般抑制不住脾气。 他很气。 十分的生气。就在这时候,那书生踱到墙边去看字画,一幅幅的看,活像这里就是他的家。 “好字,好字!”那书生以大鉴赏家的口吻道:“这字写得仿似抱琴半醉,物缓行,嵇康自在任世,在字里见真性情。” 王小石道:“好眼力,好眼力!” 书生回首,稍一欠身道:“好说,好说。” “可惜那不是嵇康的字,而是锺繇的书,倘的字直如云鹊游天、鸿戏海,很有名的。”王小石补充道:“这儿光线不太好,你还能看得见墙上是书不是画,眼力算是不错了,只可惜还没看清楚字下的题名。” 书生居然神色不变:“啊哈,锺繇的字,他的字,可越来越像嵇康了,哈哈,这么好的字,挂在这么暗的地方,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不像话,不像话。” 王小石寒着脸说:“你来干什么?” 书生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替人看病,王小石指指墙上书画:“我的二哥不干这书画生意后,我连这也兼了 书生道:“那锺繇的书,你卖不卖?我看,这儿只有这幅字像话。” “这几幅宇盏都不卖,”王小石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瞧不起王羲之。” “什么?我瞧不起王右军:”书生指着自己鼻子振声地道:“他的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凡懂得书艺者,莫不推崇,你却这般坑我?” 不是我坑你,是因为你眼里有锺繇,目中无右军,”王小石用手指了一指,“在锺大师右边那幅字,就是说的龙跃天门虎卧凤关的王羲之“哀祸帖口.。”这下书生真几乎下不了台,只好道:“这幅字相传不是真品,他的“丧乱田、“得示田才算是天下奇书。”王小石这次不再追击,道:“你来买画,还是来看病的? 书生咧嘴一笑,的确红唇皓齿,也伶牙俐齿。 书生笑道:“本来是来买字画的,但好字好画,你都不卖,其他劣品,又不入我法眼,只好看病了。。” 王小石道:“你有病?” 书生悠然道:. “你是大夫,这句话该由你来答我。” 王小石生了下来,示意书生也坐下,道: “请你伸出舌来” 书生一楞,道:“怎么?我的舌头是蓝的不成?” “你没过看症要望闻问切吗?”王小石沉声道:“你不给我看个清楚,也随你的便,我随便开个正腹泻的方子,你可恕不得我。” “也罢也罢。”书生呷道:“庸医误人,非礼勿视,只不过给你看个清楚又何妨:”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呷他伸拙手来,把了把他的脉门,眉头一皱,却听温柔一声轻笑,眼光一瞥之间,只见书生向温柔伸了伸舌头。 王小石心中更怒,暗忖:这个枉读诗书的登徒于,敢情他来此地是醉翁之意…… 突然,那书生一反手,反扣住他的脉门。 王小石刚要起立,那书生双脚已踏住他两脚脚跟,同时发力一扯。 这一扯,可把王小石心头大火,全都扯了出来。 他本来就火气上头,加上书生突施暗算,情知这一扯之力要是一力放尽,一力实受,自己双踝一腕,就得像那些伤者一般,脱了臼动弹不得了。 书生正待用力一扳,王小石一沉肘,击在桌面上,桌子砰地裂开,王小石小臂陡直,右手便一直沉了下去,书生的手也制之不住,王小石一拳擂在书生左膝盖上。 书生怪叫一声,这一拳,可把他的眼泪鼻涕全逼了出来。 王小石趁他沉膊俯身的当兄,双手闪电般扣住他的肩膊,叱道:“好小子:敢来暗算人!” 他明明已抓住书生右肩,不料眼前一花,那书生直似游鱼一般自他指间闪开。 这书生暗算不成,一招失利,王小石本没把他瞧在眼里,忽见他右如此美好身法,不禁怔了一怔。 可是书生也着了一拳,痛入心脾,走得不快,王小石一脚飞起,把那张原先书生坐的竹桡,飞了过去。 书生怕又伤及自己膝盖,连忙用手接住,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形一晃,王小石大喝一声,一掌拍了过去。 书生用竹凳一挡。 啪的一声,竹碎裂,书生大叫道:“别、别、别……”又一股大力涌至,他站立不住,倒飞七尺,背部撞在墙上,几幅字画,纷纷落下。 王小石一个箭步,又扣住了他的右肩: “你到处卸入骨节,我这也给你卸一卸:” 只听温柔呷道:“喂,小石头,你当真哪? 王小石道:“有什么不当真的?” 却听书生挣扎道,“你、你敢伤我,我就撕画!” 王小石一看,顿感啼笑皆非。原来书生逃不过他掌心,便抄了墙上锺繇的字书,准备撕掉报仇。 王小石着这人如此耍赖,反而消了伤他之心,只逗趣的恐吓说:“你敢撕字,我就把你头骨也卸下来,让你一天到晚垂头丧气,学学当年狄飞惊的模样。” 忽然门前一黯,一人虎吼道:“大石头,你敢伤他,我就烧店!” 王小石一看,原来长长得神勇威武相貌堂堂的唐宝牛,心中大奇,当即松了手,拍拍手道: “他到底是谁?这般得你们维护!?” 心里灵光一闪,念及刚才书生带着膝伤依然能够施展出绝妙的步法,陡地想起一个人,道:““白驹过隙”身法:你是方恨少?” 那书生依然俯着身子抚着膝伤,嘴里咕噜道:“妈妈呀:这次可真的是方恨少,姓方的只恨少生两条腿了。” 王小石忍住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张炭呢?”温柔着到力恨少雪雪呼痛的样子,就笑得花枝乱颤,几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一时也答不了王小石的问题。 方恨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忿忿不平的道:“还笑:都是你:”温柔吃吃笑道:“我可不知道你这般差劲法:你还说哪,万一打不过,凭你一身什么绝世轻功,至少可以逃之夭夭,现在可像什么,哈:” 方恨少气鼓鼓的问:“什么?”温柔哧地又笑出了声,同唐宝牛咬耳朵说了一句话。 方恨少硬是要弄个水落石出,“她说什么?”唐宝牛呵呵笑道:“跛脚鸭。”他得意洋洋地道:“她说你是:” 其实这只是个恶作剧。 唐宝牛与方恨少是“五大寇”里的结义兄弟,平时事无大小,动辄争执,实则是同生共死,气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唐宝牛和力恨少一早已认识温柔。大小姐脾气的大姑娘温柔,连同唯恐天下不乱的唐宝牛,还有爱惹事生非打抱不平的方恨少,加上一个好管闲事好奇心重的张炭,这几人的组合,阵容已足可随齐天大圣飞天入海,大闹天宫。 唐宝牛和张炭,跟王小石早就结成了好友,力恨少只听说过王小石这个人,却没见过,听温柔说他怎么的好、唐宝牛夸他怎么够朋友、张炭赞他如何捱义气,方恨少心里更不服气,立意要跟王小石比划比划。他说:“王小石有什么,他要不动用相思刀、销魂剑,我凭五根指头就可以把他手到擒来。” 张炭笑说:“别死充了卜我就服他人虽年少?武功人品都是上选,苏梦枕和雷损只晓得死抓住权力不放,白愁附和狄飞惊野心更大,到头来不是人被志气所激发,而是反被志气所奴役,不像王小石,拿得起,放得下,功成,身退,在京城里治病跌打,帮人助己,卖字售画,乐得清闲,逍遥自在,你还是少眉找苦吃的好” 方恨少一听,登时火冒八十二丈。“水行不避蛟龙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我要秤秤王小石的斤两,是勇者无惧也。” 温柔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你就扮作病人,跟他较量较量,要是你能扳倒那块石头,我就疼你。” 方恨少给这一说,弄得脸上熬了起来,可是更激起了与王小石一之心。 温柔巴不得有人能挫一挫王小石与白愁飞,好教训他们别没把她温大姑娘瞧在眼里。 张炭没加理会,只笑道:“你硬要自触霉头,我也只好由你。” 唐宝牛有点鱿心起来:“书呆子,要是你给那小石头放倒了,我该帮谁?” 方恨少一听更气,牙嘶嘶的道:“你放心好了,看明儿谁放倒谁:” 于是便和温柔设计了一个“圈套”,要猝擒王小石,其实也不致下重手伤他关节,只是要制住他而已,不料,两人一动上了手,王小石在瞬息间已觑出力恨少武功强处,先挫其锋,再伤其膝,要是唐宝牛和温柔再迟一步制止,力恨少便还要吃点亏。 王小石有些不悦:“这次跟方公子动粗,实是我的不对。温柔、唐兄弟怎可胡闹致此?要遇上白二哥,万一弄不好,恐怕要出人命。”力恨少吃了败仗,心中已是不忿,听王小石这般一说,便道: “我跟你暂时平分秋色,未定胜负,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只怕我失手伤了石兄,那就不好意思得很了。怎么还有个白老二,我倒要去领教领教,请放心吧,我尽可不施绝招、不下杀手便是了。” 王小石一听,便了解这位书生性情,忙道:.“是啊“教刚才差些给方公子拉斯了手目,我那位白二哥脾气大,输不起的,方公子还是看我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力少这才道:“我一向不喜欺人太甚,忠恕待人,既然你老是这样说,我就且把决战暂缓:” 王小石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方恨少怒问:“谢我什么?” 王小石诧异道:“不找我二哥麻烦啊:” 方恨少忽一笑,充满了自嘲,“他不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很感激的了,还谢那什么? 王小石忙改话题:“我谢的是你手下留情呢。” “我手下留情?”方恨少仰脸看他:“你说真的?” 王小石有点狼狈:.“刚才公子若下重手:恐怕我现在就不能说得出请来了。” 你这样说,我倒反不能厚着脸皮认了。我姓力的虽然不才,但总不致于厚颜到承人之让后还占便宜:”方恨少磊磊落落地道:“刚才那一战,是你放过我,不是我让你,本公子承情得很,你无需说安慰的话了。” 王小石弄得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是好 唐宝牛在一旁居然幸灾乐的说:“哈:没想到小方也肯认输,真是六月雪,半夜阳了” 方少恨恨地自了他一眼:“输就输,有啥了不起:我不像你大水牛,输不起,死要面子八我平生最信孔子的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坦坦荡荡,不像你这鼠摸狗窃。 唐宝牛正待发作,忽听温柔喃喃自语道:“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白……” 唐宝牛奇道:“你没事罢?不是中了暑罢?” 方恨少笑,啐道:“立冬天气,那来的暑呢:” 温柔忽叫了起来:“对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两句话,我读过啦,是孟子说的,不是孔子!” 方恨少脸上一红,顿觉难以下台,只好说:“我刚才这样说了吗?” 唐宝牛忙道:“说了,说了。” 方少哼看声道: “孔孟本就一家,分什么孔说孟日,无聊无谓!” 唐宝牛道:“那我明白了。” 方恨少以为对方支持他,“你明白就好了。” 唐宝牛道:“孔孟不分家,那你我也没分际,不如你踉我姓,就叫唐恨少如何?” 力恨少这回老脸扯不下来,正待发作,王小石打岔道:“张炭呢?怎么没来? 温柔探头往外张了张,外面很寒,前阵子下过了一场雪,街上树梢仍挂有残霜,连门外的碎石,也沾了些儿雪屑:“是啊?他呢?怎么没来?” 话才说完,一部黑盖轺车,自街头转现,到了店前,停了下来。车子盖着布篷,贴着车帘赶车的,正是张炭! 温柔一见他就悦笑:“死炭头,刚才好精彩的场面,你都锗过了!”张炭没精打采的说“王公子,上车来吧。” 王小石一怔,张炭平时都只叫他做“小石头”,怎么今天忽然称起他“公子”来了?“上车?上车干什么?” 张炭仍有气无力地道:“你上了车再说。” 温柔拊掌笑道:“好哇,我们乘车逛大佛寺去。” 张炭摇摇头。 温柔诧道:“黑炭头,你今天怎么啦?” 张炭叉点了点头。 唐宝牛吆喝道:“黑炭,你干吗要死不死的?” 张炭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挺,这一挺似乎想仰首挺胸,但显得极不自然。 只听他道:“我….…没事。王公子请上车。” 王小石不禁问:“到那儿去?” 张炭忽然伸伸舌头,还眨眨眼睛。 一个垂头丧气的人,忽然做出这等动作,可谓奇特古怪到了极点,然后张炭的脸容又恢复了正常。 他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耳、圆圆的腮,看去像一个滚圆圆的饭团,偏生是眉宇高扬、若有所思的时候很有一股不凡之气,就算是无神无气的时候,也令人有一种静若处子、不动如山的气势。 他说话仍是有气无力:“你上来便知道了。” 王小石道:“可是我的店子门还开着呀!?” 张炭应道:“关了不就得了。” 唐宝牛忽道:“你何不进来生坐?”这句话他间得很慢、也似乎非常小心。 张炭也同答得很慢、很小心:“我现在累得只想找一个洞穴,道通那里都不管了,天天这样怎能承受,制不住要到处闯闯,又不想落人之后,面壁悔过地无及了,人生就是从无到有,敌友都如此这般。” 然后又按着道:“大哥二哥三哥都别生气。”这句话却说得很快,一个字一个字像连珠炮箭射了出来,一点也不像是请人息怒的口吻。 前一番话,他也说得很仔细、很小心,每一句都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判一个刑罚一般,一字定生死,错不得。 可是王小石和温柔,却完全听不懂。 张炭这番话,似通非通。 到底他在说什么? ※※※ 方恨少却似懂了的样子。 他也居然小心谨慎的问:“上一回你不敢行前,救人一命都不敢的就是你?” 这又是句什么话? 温柔忍无可忍:“你们都在说些什么?”方恨少转过头来问她:“死炭头只请小石头去,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你说可恨不可恨? 温柔不如思索便答:“可恶死了!” 方恨少似乎知道她必然会这样说,同唐宝牛道:“温柔也说该打!” 唐宝牛一面捋袖子一面大步行前,同张炭骂道:“死炭头,下来下来,让我教训教训你。” 温柔有点不解,想分辨道:“我的意思只是……” 力恨少忽一闪身,到了车前,边向温柔道:“温姑娘别哭,黑炭可恶,我把他打得送炭雪霜中,给你出出气。” 话一说完,飞身而起,他的身法极快,快到简百不可思议,可是有一人比他更快,已向张炭疾冲而至,一拳就住他脸上擂去! 这人正是唐宝牛! 温柔急叫道: “你们怎么~” 唐宝牛的拳眼看要击着张炭的颜面,方恨少已至,一伸手,已挟住了张炭,往外一掠,唐宝牛的拳依然击出,击在篷车上: “轰”的一声,篷车坍塌了。 就在方恨少挟住张炭飞挟之际,篷车内似有白光,闪了两闲。 张炭在半空中一反手,像接了一招,但发出一声闷。 方少飞掠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王小石马上瞥见那闪了又闪的白刀,他眼伫立却露出恍悟之色。 原来是这样的: 他后悔自己没能早些看得出来。
第四章三把刀的上场 篷车坍塌,马嘶放蹄,就在这时,又有刀光一闪。 刀光快极。 刀势极快。 唐宝牛怒吼。 一拳击出。. 一拳飞向刀光。 ——究竟是刀利、还是他拳头硬? ——到底是刀快,还是唐宝牛拳快 唐宝牛别无选择。 他明知车里的是谁,可是他避不及。 他只有迎战。 不管刀山火海,他也不畏惧,唯有死里求生,才可能死而复生。 他知道这一刀却不比寻常。 虽然他有一双铁拳,但这一刀曾把一只一百二十斤重的铜盾砍裂,把盾后的“七帮入会九联盟”中的外三堂四大香主里的铁塔道人,一刀两段,身首异处。 这一刀恐怕不是铁拳能砸得下来。 可是他只有迎向这一刀。 他不能退缩。 方恨少刚刚救走张炭,两人身未落地,他决不能让车里的人还击。 他只有接刀。 以他的拳。 和他的胆包。 ※※※ 就算是“铁拳”,也是骨和肉。 而这一刀却是钢和铁的极敌。 ——这一刀会不会削下唐宝牛的一双铁拳? 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另一把刀,已及时砍中了这把刀。 刀火四溅。 刀光如梦。 刀何如? ※※※ 刀还是刀。 王小石收刀。 刀罄清灵、清脆、清澈、清而悦耳。 对力的刀疾缩同蓬车里,发出一阵钝刀的刺耳声响,还夹杂着一声痛哼。 这时,马车已完全坍塌,车里飞跃出三个人来。 三人都是狠狠的望着王小石。 三个人高矮不一,只有一点相同:腰间、背上、手里都有刀。 其中一个人刀在手,但他手背上有血。 也正因为他手上的伤,使他连刀都不能准确地回鞘,而且还要两名同伴左右护挟,才能及时跃出马车来。 ※※※ 王小石认识这三个人。 当今“彭门五虎”中把“五虎断魂刀”练得最出神入化的彭尖。 “惊魂刀”习家庄的少庄主习炼天。 “相见宝刀”的衣传人孟空空。 ※※※ 他们怎么会在车内? 他们为什么要向方恨少、张炭、唐宝牛出刀? 这是“翻手风云覆手雨”方小侯爷手下的“八大刀王”之三,今天他们到这儿来为的是什么?
第五章浮生若梦,现实不是梦 王小石向孟空空、彭尖、习炼天招呼道:“原来是你们。”他像是见到了三个老朋友似的:“伤得不重吧?还好吧?没事就好了。” 他问的是彭尖。 他手背上直淌着血。 他的手背却没有伤。 血是从他袖里渗出来的。 但袖子并没有破裂。 一点裂纹也没有。可是血一直在流着,也就是说,他的手臂已经受了伤。王小石刚才用的是刀。 彭尖受的当然是刀伤。 ——可是刀并没有划破他的袖子,他的手臂是怎样受伤的? 这连彭尖身旁的两大用刀高手:孟空空和习炼天,都不明白。 别说他们不明白,就连彭尖自己,也弄不清楚。 彭尖感到震怖。 他是个极有自知之明,同时也极有自信的人,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成为“五虎彭门”中出类拔萃的高手,那是因为一早就把彭家断魂刀的弱点和缺失,若清看楚看透,所以才能加以改善改良改革,甚至发扬光大。 彭尖自问论武功,绝对还不是雷损、苏梦枕、关七等人的对手,但若论刀法,在京城里,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就算在江湖上,他在刀法上的造诣,仍足以傲视同侪。 他的人矮小、冷静、不作声.一向寡言、一开口言必中的;素不出手,一拔刀人头不留可是,就在这一年来,他却遭逢了两度惨败。 败,对一个以刀为命的刀客而言,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两次惨败,却令彭尖心服口服。 一次是在一年前,他在风雨中的酒馆里,遇上了“天下第七”。 那一次,他伤在天下第七手中,迄今还不知为什么兵器所伤。 但他能在天下第七一击之下,尚能活命,还能把他的同伴习炼天在天下第七的手上救了回来。 ——这一战虽败,但也令他名动一时。 ——第二次便是在今天。 他用刀,王小石也用刀。 他竟败在王小石的刀下.。 他一向是看准了、认确了才出刀。 刚才孟空空向方恨少出刀,习炼天向张炭出刀,他认准了唐宝牛出刀。 孟空空拦不住方恨少,但也伤了他。 习炼天虽杀不了张炭,不过也见了血。 而他,本要杀了唐宝牛。 他一直以为唐宝牛跟天下第七是同一伙的人,那就是因为在当天的晚上,他们正要动手杀掉张炭的时候,唐宝牛带着天下笫七的手下,冲进客店来。 要不是后来天下第七出现,那一役他就可以“奉命”杀了张炭和唐宝牛。 彭尖一向不大喜欢做不成功的事。 也不喜欢半途而废。 他觉得没把事情做好,便是一种奇耻大辱。 所以他想藉此次任务,顺便把张炭和唐宝牛也一起杀掉了。 可是他连王小石的刀也没看清楚,便受了伤。 受了几今他连刀也握不住的伤! 然后王小石竟还那样问他。 仿佛像两个同在一条村的乡亲,在大城市里不期而遇、相互问好一般。 彭尖一时不知如何同答。 王小石那时已经在说别的话了。 他向张炭和和气气地道:“我不去了,不如,你进来喝杯茶罢!” 张炭摸摸自己协下,鲜血略渗染了衣衫,他耸耸肩道:“如果你店里有的是米,不是茶,我就一定进去坐。” 方恨少偏着头问:“为什么非要吃饭不可?” 张炭的表情,似在表示这问题委实太过幼稚:“因为我流血,不吃饭,怎能填补我流掉的血?” 方恨少摸摸肩膊,肩上也泛染了一小团血渍:“你可以喝茶呀,喝茶一样补血。” “喝茶只能放尿,不能补血;”张炭说:“你连这点事都不懂,难怪你打不过王小石了。” “你说话真是难听,跟那头大水牛一样的没教养。”方恨少皱眉道:这又关打不打得嬴王小石什么事?” 他们居然在那儿不看边际的谈论起来,浑忘了刚才有三大使刀的一流高手在此。 习炼天已经忍不住要发作了。 孟空空却仍非常客气的问:“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 唐宝牛一听,第一个就道:“你请吧,我教。” 孟空空诚诚恳恳的问:“你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伏在车内了是不?” 唐宝牛直截了当地答:“不知道。” “哦?”孟空空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唐宝牛仍然大剌剌地道:“像你这种人,不明白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孟空空依然不发怒:“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就在车上,而且能够配合好一齐行动呢?” 唐宝牛裂开大嘴,伸手向张炭一指,道:“他说的。” 孟空空一呆,道:“他说的?” 唐宝牛更加得意非凡的样子:“他当着你们面前说的,你没听到?” 孟空空与习炼天对觑一眼,那张炭道:“我曾说过这段话:我现在累得只想找一洞穴,道通那里都不管了,每天这样怎能承受,制不住要到处闯闯,又不想落人之后,面壁悔过也无及了,人生就是从无到有,敌友都是如此这般。”他顿了一顿;“你不记得了?” 孟空空点头道:“是有这一段话。” 力恨少插嘴道:“你把第一句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第二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三句话的最后一个字,第四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五句话的最后一字,第六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七句话的最末一字,和第八句话的第一个字,合起来看看。” “除了第一句话的首尾之外,凡是双数的话语的第一个字跟逢单数语句的最后一字,串连起来,”唐宝牛笑嘻嘻地道:“你就会发现我们“五大侠田的联络方式、暗号手语,智慧过人。” 孟空空想了想,恍然道.:“那是……“我穴道受制后面有敌”……无怪乎他后来还加了句:“大哥二哥三哥都别生气”,我们曾往酒馆一会,张炭是藉此点出了背后胁持他的是谁,高明,高明。” 唐宝牛当仁不让的道:“失礼,失礼。”方恨少理所当然地道:“惭愧,惭愧。”脸上当然连一丝儿惭愧之色都没有。 张炭也笑道:“这是两浙两湘的特殊暗语,算是多教了你长点见识。” 孟空空颔首道:“正是,多谢。” 倒是王小石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 他跟彭尖交手一刀,胜来似潇轻易,其实那一刀之中,彭尖曾在刀势上作出三度反扑,王小石分别以刀尖、刀锋、刀身破之,最后,还是以刀意伤了对方。 一个真正的刀手,他手中的刀,连刀枘、刀鞘、刀布在内,无不可伤人。 只是要伤彭尖,绝对是件不容易的事。 王小石却是非伤他不可。 在刚才那一刀定胜负的比拼里,他伤不了彭尖,就得死在对力的刀下。 像彭尖反挫力那么高的敌人,王小石与他交手只一刀,但已惺惺相惜,印象难以磨灭了 孟空空却还没有跟王小石交过手,王小石对他已有深刻的印象。 他发觉孟空空“谦虚”至少他十分沉得住气,在一个非常的情势下,还把握学习新事物的机会。 而且,孟空空的记忆力奇佳。 张炭那一番奇言怪语,他可以立却倒背如流,而且早就暗自观察、细加留意,所以他才会记住张炭那句“大哥二哥三哥”的话。 他对孟空空刮目相看。 孟空空却已在问他:“我们挟持了张炭兄。显然是为了要针对你,你既已发觉和揭破了我们,为何不问问我们的来意?” “我为什么要问?”王小石笑看反问。 孟空空又是一怔。 “你们要找我,可迳自来我的“愁石斋”,光明正大,无任欢迎,用这种技俩,只是白费心机,我既不会去,又无兴趣。” “这样又何必要知道你们的来意、什么人支使你们来的?”王小石笑笑,搔搔头皮道:“那就这样,恕不远送。”说着回身就要走进店子里去。 他们这样一闹,在街上围观的人,自然拢了一大群。 习炼天觉得脸上挂不住,大喝道:“姓王的,你给我站住!” 王小石便站住,心平气和的道:“还有什么指教?” 唐宝牛忿然道:“你这人,他叫你站住你就站住,你是狗不成?要是我,别人要我停,我硬是走;别人要我走,我就站住。” “啊,”张炭道:“我明白了。” 唐宝牛奇道:“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狗,果然不是狗;”张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头牛,当真是一头蛮牛” 习炼天见这时候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怒极了,呛然拔刀。 唐宝牛哈哈笑道:“怎么?你敢当街杀人不成?” 习炼天虎吼道:“我就先杀了你:”虎地一刀,炸出千彩万幻,如梦网一般罩向唐宝牛 宝唐牛迎刃而上,挥拳道:“老子好久没好好打上一架了。” 张炭忽一肘撞开唐宝牛,道:“这一刀厉害,让我来”话还未说完,便给方恨少绊了一脚,方恨少一扬扇子:道:“这一刀你接不下,我可以……” 忽人影一闪,王小石已接下这一刀。 他只接招,没有伤人。 他不得不出手。 因为他看得出习炼天这一刀之势。 如果方恨少接得下,习炼天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因为习炼天这一刀,完全是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刀法。 故此这一刀莫之能匹。 如梦,若一惊而醒,梦既不存。 封架这一刀,也许不是太难的事,习炼天的“惊梦刀”未免太重花巧,有欠实力,但要化解这一刀而不杀伤他,却是极难办到的事。 就像梦一样,要梦醒而不梦碎,谈何容易? 除非是梦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梦。 只是人生可以如梦,现实怎会就是梦? 把梦想当作现实,本身就是一个梦。 王小石挺身去应付这一刀,因为他自信能凭相思刀的细致轻柔,或可把梦送走,但不惊扰它;化解这一刀,而不伤害习炼天。 他跟习炼天无仇无怨,何必要杀人伤人? 何况现在围观的人众多,假若方恨少等杀了人,难免会受官府追究。 王小石当然不希望有这等事情发生。 所以他接下这一刀。 ※※※ 这一刀一接,王小石也等于接下了所有的麻烦。 习炼天惨叫一声,仰天而倒,胸口喷出血泉。 彭尖尖叱。 孟空空鹫呼:“你这杀人凶手…… 人群尽皆哗然。 王小石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他甚至连刀都忘了收回。 (自己就这么一刀,却怎会……) 王小石正想俯身察看,孟空空刷地拔出了他的刀,叱道:“你还想加害他:” 王小石正待分辨,忽见一行人排众而出,都是差役打扮,膜佩钢刀,手持水火棍,顶插花翎,为首的一名公差戟指喝道:“呔:你敢当街杀人,来人啊,押他同衙:”方恨少抢先道:“.人都还没有死,你怎会噬他杀人?” 那公差身形瘦小,但样子长得很精灵清俊,年纪最轻,但在这一人中身份却是最高的,即乜起一只眼睛,斜盯着力恨少:“你又怎知道他没有死?” 方少亦斜睨一只眼睛,用眼梢同敬他道:“你也没有去检验过,怎么知道他死了?” 那年轻公差脸色一沉,突然沉声叱道:“你们去看看:”身后即有两名公差吆喝一声,凑身过去检查习炼天的伤势。 年轻公差依然斜盯着力恨少,阴阴森森的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方恨少懒洋洋的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公差猛喝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大爷在这儿办公事,刚才在这儿打架闹事你可也有份:来人啊,先把这兔崽子扣上押走:” 方恨少冷笑一馨,唐宝牛趋身到他身边,着样于他们都是准备先打上一场架再说。 “等一等,”王小石忽道:“人是我伤的,架是我打的,你们要弄清楚,我跟你们回衙便是,犯不着旁及无辜。” “哦?”那公差返身,眼神与王小石对了一招冷锋:“你肯束手跟我们回衙?” 王小石点了点头。 “就算我愿意跟你回去,”王小石摸摸鼻子说:“有样东西也不会同意。” 年轻公差眼里充满了敌意,手按刀柄道:“我知道了。”王小石怪有趣的望着他:“你知道什么?” 公差道:“我知道你要我先问过它。”王小石斜飞一只眉毛:“它?” 公差道:“不是你的刀,就是你的剑。”“错:”王小石截然道,他扒开衣襟:“御赐“免死铁卷”在此,谁敢动我,先问过它:” 那公差一惊,只看了一眼,慌忙跪下,他的部属也急急跪下,一时间,一衙的人都跪了下来。
第六章进入愁石斋的后果 王小石连忙拉上衣襟,急叫道:“别跪别跪,我是闹着玩,只吓狗腿子,不唬老百姓的D” 那公差这才敢站了起来,恨恨地道:“你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铁卷田,我自然请不动你 方恨少在旁眉飞色舞的插嘴道:““免死铁卷田在此,就算是刑总失胖子亲至,也扳不走这块大石。” 公差心有未甘:“我知道“免死铁卷口只有五面” 方恨少犹恐落后,部行接道:“一面是在太后手里,一面在方小侯爷手里,另两面,一是赠予守司空、安远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一宫使的蔡太师手里,一在公着平的军国事诸葛先生手中,还有一面嘛……” 他想到这点,不禁转过去问王小石:“这一面不是苏梦枕苏楼主的吗?” 王小石道:“是。” 公差冷哼道:“苏公子肯把比性命还重要的“免死铁卷”授你,可见他对你推心置腹,难怪你会对他劾命,胆敢无法无天:” 王小石哂然道: “我不是莫北神的部队,也不打伞,我一向头上都有发,发上有天:” 公差嘿笑道:“你伤人致死,还不服罪,这算什么伏法?”王小石忽反问道:“谁受伤了?” 公差一愕,用手往地上消血不止的习燎天一指道:“你没长眼睛么?” 只听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应道:“他?有双眼睛呀:”却不知何时,张炭已混到人丛里,溜近那习炼天躺着的地方,忽然发声,语音一启,双指骈伸,疾插习炼天双目: 这一下变起突然,孟空空正集中精神面对王小石,彭尖负伤,那一干六扇门中的衙差身手又还不及张炭,要救,已来不及,要阻,更赶不及: 眼着习炼天双目就要被张炭戳中,突然“习炼天大吼一声,身子平平升起,一刀如云,反斩张炭: 张炭大叫,挪身后退,边道:“这就对了:大家着见了:”习炼天这下奋身出刀,公差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王小石道:“看来,他伤得好像也不怎么样罢?” 公差仍沉住脸色,道:“不管伤得要不要命,当街打架伤人就是不对:” 王小石道:“刚才动手的岂止我一个?那何不把他们也扣押同去?” 公差嘿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拘拿他们?我原想先扣了你,他们便一个也走不脱。” 王小石忽然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差道:“我姓龙。” 王小石眉毛一轩,道:“你是龙吹吹?” 公差眉宇间,也掩抑不住一股喜色道:“贱名未敢闻雅听。” 王小石肃然道:“四大名捕,名震天下,小四大名捕,也大名鼎鼎,郭伤熊、郦速迟、舒自绣、龙吹吹,是新崛起的名捕,而又以阁下最为年轻出众。” 那青年公差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故罢,我到现在都还没死。”语音里已禁不住有了些得意。“小四大名捕”郭、郦、舒、龙合称“小四大”,但郭伤熊在“大阵仗”一案中殉职,郦速迟死在“连云寨”的穆鸠平手里,舒自绣在“逆水寒”一役里身亡。 “小四大名捕”,就只剩下了他一个,难怪王小石提起来的时候,他脸有得色。 “生死的事,与能力有关,年龄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不然的话,真正的口四大名捕口,岂不要死了几十年了?”王小石调侃似地道:“也许,生死成败,跟运气倒还有密切的关系。” 王小石语音一整,忽问:“就算你是小四大名捕,难道便可以漠视“免死铁卷” 龙吹吹一蹂脚,恨声道:“我们走:” 一行人大声应和,不甘不愿的退去,看来,他们今天又不知要找多少无辜的老百姓来出气了。 王小石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向看人群说:“你们都已经来了,何不一齐现身呢?” 孟空空笑道:“果然瞒不过你。” 王小石道:“你们明来暗至,软硬兼施,无非是要我跟你们去一趟而已。” 孟空空的身后,已出现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出现,人群便开始散去。 而且很快的便走得一干二净。 原因很简单: 在这五个人没出现之前,人们都来看热闹的。 这儿有殴打架,通常,打架殴被一般人认为是“热闹”。 人们都喜欢看“热闹”。 可是这五个人一旦出现,就变得无热闹可看。 只剩下了杀气。 通常只有杀人的高手才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 武功越高,杀气越重。 不过武功高到了一个地步,反而又变得没有了杀气。 只是这五个人的杀气,就连开封府里没有经过武功甚或是一生人未与人打过的民众,都可以戚觉得出来: 裂肤、割体、劈面、刺骨.入心入肺的杀气,用一把无形的刀,已伸入他们的喉咙。 他们只有快快退开,免得让家人哭号在自己的血泊中。 ※※※ 孟空空还是很谦和的说.“既然如此,你明知非走一趟不可.何不就跟我们走一趟算了” “其实你们有什么事,只要先来告诉我一声.没有什么我不奉陪的,王小石道: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们用这种方式:先挟持的朋友、后出动公差还得兵刃相见。” 习炼天诈死一事被拆穿早想动手,当下道“我们好好地请你,你不去,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怪不得我们:” 王小石笑道:“对,如果我给你们当街杀了,也怪不了你们,谁叫我不跟官差去衙门一趟,他们可没动免死铁卷,而我只是在私殴中被人砍死,这跟官方无关、官差无罪,我要是死在你们手上,只能怨天、怨地、怨太阳月亮,就是怨不得你们。” 孟空空笑了:“你说的对,真是聪明。” 王小石笑问:“万一我杀了你们呢?” 习炼天大笑道:“你杀得了?”他现在可胆豪气壮:“京城里八大刀王齐至,你杀得了?” 王小石敛容,手按佩剑上的弯刀,沉声道:“正要领教。”这句话一出,那五名刀手,一起拔刀。 习炼天抢先出刀。 他的刀一直在手。 他知道他一旦出手,身后的五大刀手一定会及时支援他的。 孟空空也拔刀。 要他们八人同时拔刀的事,已经不大多,要他们八人同时拔刀只为了一个人,已经成了神话。 可是,今天在“愁石斋”前:就是八刀齐出,只攻向一个目标一个人 王小石: ※※※ 后来赶至的五名刀子,名头只在习炼天之上。 其中一个,姓苗,他手里的刀,像一把废铁,锛蚀斑剥,刀口钝崩,但从来没有人胆敢看轻这个人,以及他手上的刀。 他的刀看来不出色,他的人长相也不好看。 但刀不是用来看的。 他最著名的一刀,就叫着“八方藏刀式”,这一刀之威,据说曾凭这一刀击败当年天下第一剑,逼使他自杀当堂,何况他就是姓苗。 苗八力的刀名震八方,但另一名刀客蔡小头,却自小蛰居旄牛崛,刀自成,在方应看把他发崛出来之前,从未离开过那小市镇半步。 可是苗八方却不敢用他战无不克的“藏龙刀”挑战蔡小头小小的一把“伶仃刀”。 除了萧煞。 只是信阳萧热的“大开天”、“小辟地”刀法,才能够克制蔡小头小小伶仃的刀法。 萧煞的刀法,不仅是好,不只是可怕,更不单是厉害,而且肃杀: 他的刀一击必杀,一击杀不了,再击也必杀: 萧白的刀法刚好相反。 襄阳萧白是萧煞的兄长。 两兄弟的刀法无一接近,但各自成家。萧自的成名刀法,就叫做“七十一家亲”刀法。 这名宇很温和,温和得有点不似刀法的命名。 可是这套刀法的可怕处,就在它的温和。 它可以温和地夺走了你的性命、砍下了你的首级,还可以仍让你没发觉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蔡小头、苗八方、萧煞、萧白,全都对两个刀法名家十分服膺。 一个自然是孟空空。 另外一个是兆兰容。 兆兰容是个女子。 她是当年刀王兆秋息之后自从兆秋息在峨嵋论刀,败于大侠萧秋水手下后,兆兰容汝定不靠宝刀名刀好刀,而去苦创刀法。 她创的一套刀法,叫做“阵雨廿八”。 据说她创了这套刀之后,三年来,江湖上已没有人敢再创任何刀法。 因为已不必要。 人人都说,“女刀王”兆兰容已把刀法推至极致,引到尽头。 现在,苗家刀法的后裔苗八方、独门伶仃刀的蔡小头、刀法一刚一柔的萧氏兄弟、习家庄碎梦刀的传人习炼天、五虎彭门的好手彭尖,还有“刀王”之后兆兰容、“相见宝刀”的传人孟空空,全集中在一起,八把刀,刀刃都要取王小石的命: 王小石究竟有几多条性命,才能抵得住这些每一把都足以名动江湖、难惹而要命的刀? ※※※ 王小石也有刀。 相思的刀。 相思的刀,使出相思的刀法。 王小石学成相思刀也有一段因缘奇遇。 他的刀法当然是天衣居士教他的,但也可以说完全不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呢? 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天衣居士传授武功,不是着重在教,而是注重在导;他不是要弟子亦步亦趋,而是在启迪启蒙。 二是因为王小石的天资,他凡学一样东西,皆能集中精神,专心一致,在很快的时间内扎好根基,然后即有所悟;如果不能首创一格,自具特色,他情愿到此为止,把这学识转代为他的基础之一,又去学别的事物。 有这样智慧的师父,还有这样聪明的弟子,王小石的武功,自然青出于蓝,这点并不出奇,因为天衣居士的武功本来就不算太过高强。 天衣居士跟诸葛先生、懒残大师、元十三限,木来就是“老四大名捕”,后来各有际遇,各分东西。 懒残大师是大师兄,未出家前名为叶哀禅,后因犯重罪,度牒出家,也心如止水,看破红尘,遁迹山林,成了一代奇僧。 天衣居士是二师兄,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他的战阵兵法,尤在三师弟诸葛先生之上,武功理论,连懒残大师恐亦为之望尘莫及,可惜,天衣居士本身却因天资有限,根基薄弱,瘦小多病,故难以在武功上有绝高的修为。 这一点,也就远逊诸葛先生,天衣居士本性淡薄,故亦遁迹江湖,尽心尽力的把自己的几门独到技艺,传于有心人。 诸葛先生则与四师弟元十三限对立。诸葛先生辅政,跟宰相蔡京意见不合,蔡京遂起用元十三限制之。于是二场朝廷的阕争延展到武林中来。惟诸葛先生一向以“执两用中”,既肃奸孽,又护贤臣,清苦鲠亮,但对新旧二党,均不讨好,蔡京在京畿道中辅郡,每郡以两制一人知州事,屯兵各二万人,兵权归己,诸葛先生处处受制,他的四名入室弟子,即“四大名捕”,只能在重重危艰中图振法纪,为振国事,局势相当困逼,这暂且按下不表。王小石来京城之后,既未见过诸葛先生,也没有拜会过元十三限,这些人在他而言,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然而他现在也成了传说里的人物。 天衣居士教他“相思刀法”,他练得别出心裁,别有机趣,天衣居士会对他这样半嘉许、半打趣的说:“我这是“小相思刀”,你这才是大相思刀。” 王小石也闹着玩的问:“怎么相思都有大小之分?” “有,”天衣居士微笑着回答道:“小相思只是个人的情愫,在个人心里,一悲一喜一得一失,已是天翻地覆的事儿,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是真正的大相思,足可以升华成艺术。” 王小石练的正是这种刀法。他这种刀法,现今正面对这八名刀中高手,还能否制胜克敌? 这“八大刀王”,是小侯爷方应看最贴身的八名护卫,连元十三限也说过:“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王小石的刀,能敌得住吗? 一把刀,能不能敌住八柄刀? 能否抵御八柄名动江湖的刀? ※※※ 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王小石并没有出刀。 他出的是剑。 他出剑前,先退。 疾退。 八柄刀急追。 他们的刀已砍出,势已如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收拾。 他们只有追击。 (刀已出手,非得把敌手砍杀于刀下.不可!) 他们都没想到王小石敢以一刀拼八刀。 他们也没有想到王小石拔剑而非拔刀。 他们更没有想到拔剑之后的王小石会不战而退。 一退,就退入“愁石斋”的门内。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追击闯入“愁石斋”的后果。
第七章士不可不弘毅 方应着手下,有十三名近身侍卫。 “八大刀王”原是方应看之义父方歌吟所收服的高手。力歌吟历炼有成,武功比“三正四奇”还要高出许多,几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当时蔡京任相,得到皇帝赵佶宠信,立党人碑于京城端礼门,把旧党重要分子一百二十人刻名其上:胪列罪状。谓之“奸党”,并主张起兵,攻打西夏,投赵估所好,赴民间采办杏花异石,奢风大炽,民不聊生。蔡京派大将童贯讨之,强加镇压,致使怀怨更甚。 时摩尼教余孽方腊起兵于睦州,与朝中旧党暗通,派出三名杀手,谋刺徽宗,这三名杀手分别谋刺徽宗,但均为力歌吟和诸葛先生所阻。 诸葛先生的职掌是与君主讲论治道、衡鉴人才,对刑案疑谳,有封驳之权,平章军国事一职,虽可过问政事,但实权却为蔡京一党架空。诸葛先生先平楚相玉京师内之叛,并力擒杀手萧剑僧。方歌吟认为杀皇帝不足以廓清大局,徒增危机,并决不同意武林中人插手朝政,放在千钧一发间,截杀了“天道无亲”仇灰灰,救了徽宗一命。 徽宗戚其救命之恩,要册封方歌吟为王侯,方歌吟无心恋栈权名,与桑小娥飘然而去,行吟于山水之间,临行前只直言告诫徽宗,若一任奢靡下去,国事如江河之泻,追挽莫及。 反而方歌吟之义子力应看仍留在京城,武艺文才均十分出色,蔡京早有意思招,故向徽宗进言,将此一切封赐,都落到方应看身上。当然,徽宗也有意借力应看之力,保护京畿,尤其是对付剩下的那一名杀手。 这一名杀手两度为诸葛先生所败、方歌吟所伤,但都能逃逸,仍潜伏暗处,非杀徽宗而不心甘。 力歌吟离京后,留下来的“八大刀王四指掌”,自都归方应看仆从。这“八大刀王”联手,连力歌吟都说过:“如果他们八人同心协力,联手应敌,我单凭“天羽十四剑”和“天下四大绝招”。恐亦末可取胜。” 这就是力歌吟“至高的推崇”。 因为谁都知道,方歌吟使“天羽奇剑”和“天下四大绝招”,几乎冠绝武林,无对无匹无敌。 此刻这八大刀王,就是一齐向王小石出手、出刀、下杀手! ※※※ 王小石怎么应付? ※※※ 王小石退入“愁石斋”。 八大刀王,刀阵一成,必可杀敌。 问题是:刀阵未成。 刀阵尚未形成,王小石已退入愁石斋中。 愁石斋当然不是只有一道门,可是,在此情此境,没有人会绕道自后门或侧门攻进来的。 就算这样攻入,时机已失,而且力量分散。 他们的刀势已发,身不由己,只有跟着冲进来。 当然,不是八个人一齐进来。 门口太狭,充其量也不过是容二人并进。 他们不是不能把门口震毁,坍开一个大洞,让八人同时冲入,而是若把这八刀联手之力去毁一栋墙,对方在此时反击,他们便不易应付。 气不可。 一鼓作气。 他们只有先行攻入再说,决不容王小石有喘息余地。 他们几乎在刹那间形成一个新的阵势。 两人一组,先行攻进。 只要两人攻得王小石一招,余人便都可闯进来,再结成刀阵。 这是未交手间的一刹那。 这刹那间却已决定交手的胜负成败。 “八大刀王”的阵势,发动得慢了一点,这一线之差乃因为彭尖受伤在先。 另外就是王小石不战先退,他们只好分批攻入愁石斋。 分批,即是把力量分散。 王小石的剑就在来敌并肩过门的刹那发动了最集中的攻击。 ※※※ 苗八方和蔡小头是第一批攻进来的人。 苗八方的刀立时被震飞出去。 蔡小头虎口被刺中一剑,刀也落地。 第二批冲进来的人是兆兰容和孟空空。 他俩比苗、蔡二人只不过是慢了一瞬间。一瞬间就是眨眼功夫。 但苗八方和蔡小头手上已没有刀。 对八大刀王而言,没有了刀,就等于失去了战力。 王小石没有马上出手。 孟空空和兆兰容也没有动手。 他们冲进来,呆了一呆,兆兰容即道:“唉,我们败了。” 她一眼便着出来,打下去已没有必要。 一个人在得胜时谦逊并不出奇,但在失败时仍勇于承担、毫不气馁才是奇;所以说,观察一个人的将来成就,留意他失意时的气态。 输得起,说容易,但纵使江湖好汉也着不开、放不下。 兆兰容是个女子。 她一刀未发,便承认了失败。 说完便行了出去。 孟空空只有摊摊手,同王小石笑笑。 王小石也对他笑笑。 孟空空过去抬起苗八方和蔡小头的刀,三人行了出去口 这时,一阵轻微的掌声自王小石背后响起:“刀法好,剑法更好,刀法剑法,都莫如兵法好。” 王小石也不惊奇,只缓缓的转身道:“刀法剑法兵法,都不如你来的好。” 对方温和地笑道:“说的好。” ※※※ “愁石”不知何时,已有七个人在书画间。 七个不凡的人。 当中一个,意态优雅出群,面如冠玉,手里拿了王小石的毛笔,正在蘸墨写字。 就是他跟王小石说话。 但却不是他拍的掌。 拍手的是另外一人。 这人说话,另一人负责拍手。 看来这人穿得也不怎么特别奢华,可是他身份尊贵得仿佛就算他死,也会有人替代。 替他拍手的人端坐在一旁,紫瞠国字脸,五绺长髯,不怒而成。 这种人无论在那个地方一坐,那儿就会变成了庄严的议堂。 可是这人脸上的神情,对说话的人十分恭敬。 说话的人年纪已有一大把子。 他眼神闪烁灵活,笑起来可以是威严方可以是慈蔼,竟然还带了点俏皮和奸险,谁也猜不透他的年纪。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字,只看一眼,便道:“可惜。” 那人一抬眼,有力地一笑道:“字不好?” 王小石道:“好书,非法。” 那人一怔,趣味盎然:“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字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非也。自古以来,为典则所约制不如无典则,技法到高明时,根本就没有技法可寻。真正的技法典则,是自己发现和创造的,如果不是从自己经验中得来,那只不过是一种束缚和障碍。” 那人点首道:“东坡居士说过: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天真烂漫”四字,便是直逼自己,始能见之的事。那才是属于自己的典则,真正的典则。可是你又为何说过好字而非法?” 王小石道:“你这幅字联绵缠绕,如死蛇挂树,丑极了。” 那人愈觉得有趣于是又问道:“既然足下观之,如此之丑,为何又说是好书?” 王小石道:“远看如行行春蚓,近视如字字秋蛇,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非大功力者莫能为之。” 那人眯起眼笑道:“奇石必丑,丑方为奇,既然是丑中见美,足下为何又说不合法度? 王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