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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wner of this website () has banned your access based on your browser's signature (3bf457aca5d2281c-ua98). 一、 冰花晶莹剔透,光芒流转。 武林第一盛事! 江湖中沸沸扬扬,黑白两道都在揣测,这桩喜事一结,天下局势将会有怎样的变化呢?但无论是何种揣测,接到喜帖的群豪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贺礼,路程远些的已然动身起程了。 那时,烈如歌正倚坐在桂花树下。 秋日,静渊王府。 落叶金黄。 烈如歌的红衣在落叶的风中微微飘扬。 她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掌心那朵寒彻入骨的冰花,冰花晶莹剔透,光芒流转,碰着它的花瓣,会让她淡淡地想起一个冰雪般美丽的人。 静静地,有接近的声音。 她转过头。 一辆木轮椅。 轮椅中,那青衣男子温润如玉,眉宇间有淡淡的光华。 他双腿似不能行走,但恬淡自若的气息让周围的世界顿时宁静起来。 笑容象魔法一般点亮了烈如歌的面容! 她跳起来,扶住他的轮椅,轻笑道: “终于忙完了吗?整日在屋里处理公文,对你的身体不好呢!”虽说他体内的寒毒已被吸尽,可是身子依然需要细心的照顾啊。 玉自寒微笑。 她瞅瞅他,又道:“怎么穿这么薄?天气转凉了,要多穿些才是!” 他笑如秋水:“是。” 烈如歌的脸皱起来,苦恼道:“我知道!你在笑我对不对?!象个老婆婆一样罗嗦……”想一想,她蹲下来,瞪住他,“不过,就算变成个罗嗦鬼,我也要缠住你这个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的人!师兄,你认命吧!” 玉自寒低下头。 温暖的笑意使他的心仿佛在春风中。 然而—— 他看到了手中的那封信。 笑容慢慢敛住。 手指在信上收紧。 烈如歌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玉自寒凝视她,眼底掠过一丝担心。 “有坏消息吗?” 她望着那信。 他摇摇头。 “战枫七日后成亲。” 他告诉她。 忽然一阵秋风,焦黄的落叶在庭院的地上旋转。 烈如歌眨眨眼睛,笑道:“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赶回烈火山庄了。师兄,我们送什么贺礼合适呢?” “歌儿……” 玉自寒轻道。 她的眼睛清澈而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师兄,你在担心我。” 她趴到他的膝头,用晶莹的面颊蹭一蹭他青色的衣衫,乖巧地笑道:“昨日种种,我已然全部忘掉;这种事情,不会困扰到我。” 玉自寒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如歌不再是以前的如歌。 自从一个月前,当他昏睡三天醒来后,再见到的如歌仿佛一夜间成熟美丽了起来。她依然对他微笑,依然关心着他,但却有一种感觉,好象她的笑容再不能通透到眼中。 深秋的桂花树下。 没有花香。 红衣的烈如歌静静趴在玉自寒的膝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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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山庄。 秋日的天空湛蓝高爽。 庄内一片喜气洋洋。 红彤彤的灯笼们挂在了庭院的树上,大大小小的喜字张贴得随处可见!远途的宾客有些已经陆续赶到了,恭喜声、贺喜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边似乎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刀、冽、香……” 蝶衣恨恨地吐出这三个字,旁边翠衣委屈的抽泣声让她的怒气更加高涨!要不是薰衣挡住了通往屋门的必经之路,方才她就冲出去了! 烈如歌撩开内屋的锦帘,午睡后残存的倦意让她的眼睛有些惺忪。 “翠衣为什么哭?” 她走过去,疑惑地轻拍翠衣的肩膀。翠衣急忙将脸转过去,但烈如歌还是看到了她哭得红红的小脸。 “哼!还不是为了那个刀冽香!” 蝶衣愤然道。 自从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刀冽香来到烈火山庄,庄里派过去好几个机灵能干的丫鬟服侍她。可是,刀冽香似乎是个脾气很恶劣的人,稍有不如意,红香刀就飞出来。这次,翠衣的右手险些被斩掉。 翠衣泣不成声:“刀小姐的嫁衣送来了……我想比一下……看尺寸合不合身……谁知……” 蝶衣跺脚道:“也是你笨!不理她不就好了!成亲那天,穿着松垮垮难看的嫁衣,看是谁丢人!” 翠衣捂着脸哭。 薰衣静道:“如果刀冽香出丑,翠衣怎能逃得了责任。” 翠衣抽泣道:“是啊……” 烈如歌将手帕塞进翠衣手中,奇怪道:“刀冽香没有自己的丫鬟吗?” “没有。”午后的天气仍是有些凉,薰衣边将斗篷轻轻覆在烈如歌肩上,边答道。 蝶衣冷哼道:“以刀冽香的脾性,一定曾经将很多贴身丫鬟虐待致死,所以再没有人敢跟她!” 翠衣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烈如歌哭笑不得:“不要乱讲话!” “我哪里有……” “刀冽香是天下无刀的三小姐,以她的刀法,要取翠衣的右手易如反掌。”烈如歌道。 蝶衣、翠衣听得怔住。 薰衣轻轻一笑。 烈如歌为翠衣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安慰道:“放心,刀冽香虽然性子烈,但在江湖中却略有侠名。她必定不是真的要伤害你,大概是心中烦躁罢了。平日里,你躲得远些就好。” 翠衣紧忙点头称是。 “烦躁?”蝶衣瞅着烈如歌,“她为什么烦躁?” 烈如歌不语。 她望向窗外,远远地可以看见湖中的朱亭。 朱亭中空无一人。 *** ***
清爽的秋风自窗子吹进来。 铜镜前,一把红香刀。 刀冽香身着白衣,英气的五官不见一丝喜气。 “原来,你就是烈如歌。” 她阴郁地盯紧面前这个鲜红衣裳、面容晶莹的女子。原来,品花楼的小丫头,平安镇的烧饼姑娘,竟然是烈火山庄的大小姐。 烈如歌笑容灿烂:“是啊,我们认识好久了呢。”说着,她将手中的大红嫁衣展开,金灿灿的绣凤晃得人一阵目眩,“这是江南最好的绣坊精心赶制的,你可满意?” “想不到烈火山庄的人,在外行走如此藏头缩脚。” 刀冽香不屑道。 烈如歌闻言一笑,淡淡道:“我的确不似有些人,到哪里都宣告自己的名头来历。” 刀冽香的眼睛眯起来。 “你以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便会怕你吗?” 烈如歌好笑地瞅着她:“如果我没有记错,后天你就会成为我的师嫂;在烈火山庄,我们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刀冽香一怔。 然后,她的表情慢慢黯淡下来。 烈如歌将手中的嫁衣放在一边,打开案上精致的沉香木匣盒,里面满是珠光灿灿的首饰。她细心挑选着,道:“嫁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你要不要选一下成亲那天佩带的首饰?” 她望了望刀冽香。 刀冽香端坐在铜镜前,眼角眉梢有挥之不去的忧伤。 烈如歌叹息,她低头挑出一套样子简洁的黄金嵌宝石的钗环,摆在嫁衣之旁,轻声道:“就用这些吧,我放在这里,你有心情的话就看一看;如果觉得不喜欢,可以告诉丫鬟们。” 刀冽香唇角浮上嘲弄的意味,她冷笑道: “你仿佛很热心。听说,战枫曾经是你的情人……怎样,我要嫁给他了,你是不是很痛苦?” 烈如歌低笑道:“你不用说这样的话。难道因为你是痛苦的,就恨不能别人也一样痛苦吗?” 她的话象刀子一样戳进刀冽香的心里! 刀冽香的脸色顿时苍白。 烈如歌凝望她,半晌,静静道:“是你的兄长们逼迫你的吗?”天下无刀城的刀无暇,为了权力和地位,想必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而刀冽香,在她心底除了那个白衣耀眼、笑颜如花的人,怕是谁也无法走得进去了。 “如果你确实不喜欢这桩婚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 烈如歌声音很轻。 但不知为什么,这么轻的声音却让刀冽香内腑一颤。 她呆怔片刻,突然大笑道:“笑话!你以为我刀冽香是什么人!会有人能勉强得了我吗?!自然是我同意的!我不知道有多喜欢嫁给战枫!” “是吗?那恭喜你。” “多谢。” 刀冽香语气冷淡。 烈如歌将嫁衣和首饰摆放好。可以为她做的都已经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不是被强迫的,那么,外人并没有置疑的权力。 “我不打扰你了,还需要什么只管讲。” 烈如歌准备离开。 铜镜中的白衣女子,面容忽然闪过一丝挣扎。 “等一下……”刀冽香低喊。 烈如歌望着她。 “他——还好吗?”刀冽香眼中有灼热的光芒。 烈如歌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她的心紧缩起来,手指渐渐握紧。那个白衣耀眼如雪地上阳光的绝美男子…… “不晓得。” 她轻轻笑着,心底的颤抖在脸上毫无痕迹。 刀冽香怒道:“他不是整日在你身边吗?!你怎会不晓得!” “他走了。” “去了哪里?”刀冽香暗暗咬牙。如果雪不在这里,她做的这些显得多么滑稽。 “不晓得。”烈如歌摇头。 “你——!” 刀冽香厉声怒吼! 烈如歌静静瞅着她:“问这些做什么呢?难道你嫁过来,是为了雪吗?” 刀冽香僵住。 她握紧铜镜前的红香刀。刀柄的冰冷提醒她,烈火山庄同天下无刀城的联姻迫在眉睫,不容许她的失态将一切搞砸。 烈如歌微笑道:“刀姑娘,其实我并不赞同你的决定。可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她认为值得的事。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
刀冽香苦笑。
她摆摆手:“你走吧。”
*** ***
关上屋门,笑容自烈如歌脸上渐渐褪去。
世上的事情变化如此之快,突然之间,战枫与刀冽香的婚事就定了下了,而且马上要举行。每个前来的宾客都是恭喜声,但这样的婚事,究竟值不值得祝贺呢?
等候在庭院中的蝶衣、薰衣见她出来了,都迎上去。
蝶衣急切问道:“小姐,刀冽香有没有欺负你?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进去呢?哼,她如果敢欺负你……”
“蝶衣姐姐,我怎么会被人欺负呢,你放心好了。”
薰衣温婉一笑:“是,如果刀冽香是明智的,就不应该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那个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蝶衣姐姐……”
三人边走边说。
深秋的烈火山庄,映目满是红彤彤的枫叶。
天空皓蓝。
小路边的河水似乎也变得宁静起来。
“蝶衣姐姐,你为什么好象很讨厌刀姑娘,只是因为她‘欺负’丫鬟吗?”蝶衣的脾气以前没有这样暴躁的。
“她呀,是在为小姐你打抱不平呢……”
“我?”烈如歌吃惊。
蝶衣闷闷地走着。
烈如歌挽住她的胳膊,甜笑道:“呵呵,原来姐姐都是为了我啊……可是,我很好啊!”
蝶衣白她一眼:“好什么!这次回来,你好象变了一个人。虽然也象以前一样笑,可是,我总是觉得你很忧伤。一定是因为枫少爷要成亲了对不对?可恶的刀冽香,她竟然可以嫁给枫少爷!她凭什么!枫少爷只能是小姐的!”
烈如歌睁大眼睛。
蝶衣郁闷道:“虽然你说不在意,可是,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忘掉的。小姐,你在强颜欢笑对不对?我真的很心痛……所以!我恨刀冽香!她抢走了枫少爷!”
烈如歌笑道:“你莫非忘了,在刀冽香来之前,战枫就已经背弃了我。”同刀冽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也是可怜的人。
“哈!你在说莹衣吗?”蝶衣大笑。
薰衣轻道:“自从小姐离开山庄,枫少爷已经……”
小河边有一个人。
单薄的背影仿佛清晨的露珠,随时会蒸发消失掉;青紫的小手瑟缩地在深秋冰冷的河水中摆洗着衣服。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身边的脏衣桶堆着小山般的衣物。
蝶衣冷声道:“莹衣也有今日。当时她可是多么得意。”枫少爷为了这个阴狠做作的女人,曾经掌掴过她。
烈如歌向河边的柔弱女子走去。
“小姐!”
蝶衣欲将她拉回来。
薰衣阻止了蝶衣,微笑道:“放心,小姐不会再吃亏了。”
河水潺潺。
风吹过,有冬日一般的寒意。
烈如歌在那女子身边坐下。
中间只隔了一个脏衣桶。
莹衣猛地扭过头,清秀的脸上有警惕的神情:
“你……你来做什么?!”
烈如歌瞅着她笑:“你猜。”
“你是来嘲笑我?!”
“不错。呵呵,你果然是聪明的女子。”
莹衣攥紧手中湿淋淋的脏衣裳,滴答的水珠弄湿了她的鞋子。她冷笑道:“你不是逃出烈火山庄了吗?又回来做什么!就算我败给刀冽香,你仍旧是我的手下败将!嘲笑我?你有什么资格!”
烈如歌双手抱住膝盖,轻轻笑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
莹衣怔住。
烈如歌伏在膝盖上,微微出神:
“其实,离开烈火山庄的时候,我心里是很难过的;当战枫因为你而误会我的时候,我心里是很难过的;当我亲耳听到战枫说他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更是难过得要死。”
她对莹衣笑:
“那时侯,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莹衣抿紧嘴唇。
“那时侯,我的心好象裂成了一片一片的,我痛得恨不能大吼大叫……可是,我是骄傲的,于是我扮做坚强无所谓的样子,离开了烈火山庄。”
烈如歌吸口气,笑:“我原以为这道伤口永远不会愈合。然而,离开了这里,我才发现世界有很大很大,同很多事情比起来,这种伤口原来是不值得哭喊的。”
更多的水珠自湿衣上淌落,莹衣的鞋子已然湿透,冰冷的寒气自她脚趾窜上来。
她冷道:“同我说这些干什么!想令我同情你吗?”她笑意阴寒,“你这种大小姐,放弃了一个机会自然有下一个机会等着你。我呢?如果我不争取,谁会可怜我?!”
烈如歌道:“你怎么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就是知道!”莹衣忽然发怒,她一脚将脏衣桶踹进河里,顷刻间河面满是乱七八糟的衣物。“谁也不能抢走我要的东西!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她是天下无刀城的千金小姐又怎样!挡住我的路,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要做蠢事?”
莹衣眼底闪过暗光:“我不会告诉你!”
烈如歌眨眨眼睛:“我很怀疑,我真的是败给的你?……呵呵……我觉得自己很丢人……”
“你!”
烈如歌站起来,低声道:“如果你聪明,可以重新再来;如果你愚蠢,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她离开了河边。
杂乱的衣物在河面静静飘着。
刺骨的冷风使莹衣的双脚仿佛冻成了冰块。
她身边再没有人。
泪水慢慢滑下她的脸颊。
她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 ***
傍晚。
落霞如醉。
玉自寒面湖而坐,青衣被淡淡的霞光笼罩,温柔得象湖水的涟漪。烈如歌偎坐在他的膝边,默默瞅着宁静的湖面,径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玉自寒轻声道:
“歌儿……”
烈如歌怔怔回头,对他微笑:“怎么?想要回去了吗?”说着,她便欲起身。
他握住她的肩膀,静道:
“歌儿,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象在一夜间,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再会开怀地笑,变得不再有单纯的快乐。
“什么也没有啊,”烈如歌躲开他的眼睛,笑着说,“师兄好象变得很多疑呢,你看,一切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事情发生。”
“雪呢?”
玉自寒终于问了出来。
他的寒咒被雪吸出来,可是雪却好象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影。宫廷里也没有了雪衣王的消息。
雪……
烈如歌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夜,雪的身子渐渐透明,幻化成万千道光芒,一点一点自她怀里消失……
“他走了。”
烈如歌的声音极轻极淡。
淡得恍若十月的飞雪,不及落地便已融化。
玉自寒凝视着面色苍白的她,鲜艳的红衣衬得她象纸一般单薄,但她的背脊挺得极直。
她的指尖揪紧他的青衣。
仰起脸,她眼中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雪走了。
在她身边,除了爹,最重要的人就是轮椅上的玉师兄。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那一夜,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了。她身子中,象始终有一把火在燃烧;而性情,却变得冷漠起来。很多事情,她都不再象以往那样关心,却有种绝望的冲动,让她想好好保护她生命中剩下的这两个她最爱的男人。
不知怎么,她感到有种危险在逼近。
“歌儿……”
玉自寒清远的双眉微皱。
烈如歌笑得温柔,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慢声道:“师兄,你知道吗?我希望大家可以快乐地生活。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或许很冷酷,可我真的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困绕住我所珍惜的人。”
她微笑地凝望他。
晚霞柔柔照在她和他交握的手上。
玉自寒的青衫被风吹得扬起。
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决定以后再不去提起这个话题。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就永远不知道好了。
她笑着低下头。
泪水悄悄涌进她的眼中。
湖面映出彩霞满天。
橘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
……丫头,你有没有想我呢?……
烈如歌的喉咙里一片咸涩的哽咽。
对不起,我不会放纵自己去想你。因为,如果我忧伤,爱我的人们也会忧伤。
她眨眨眼睛,努力屏住混乱的呼吸。她的目光无意地向远处望去,忽然怔住。
湖的对岸有一个人。
深蓝的布衣下,少年挺傲的身躯,有秋天萧瑟的感觉。他的背脊僵冷、孤绝,却笔直如剑。
那是战枫。
天色已渐渐昏暗。
晚霞的光芒不再灿烂。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烈如歌依然看到了战枫的眼睛。 幽蓝的双眸,电光火石间,迸出激动的神采,只一瞬,便黯淡了,深邃的痛苦如漆深夜,没有一丝亮光。 这是烈如歌回庄后第一次见到战枫。 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忘不了在平安镇的荷花塘,谢小风稚嫩的脖颈以奇怪的角度垂在战枫掌下,鲜血滴滴淌落地上。 她低下头。 玉自寒似乎有一声很轻的叹息。 等她将头再抬起来时。 湖的对面,战枫已经不见了。
二、 夏日的菏塘 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庄张灯结彩,红红的喜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映照得夜晚的天空象白昼一样明亮。
酒香伴着菜香,在夜风中浓浓飘来。
宾客们来自大江南北,他们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于各自的酒席中落坐,兴致高昂地恭贺着谈笑着。每个人应该坐在哪一张酒席上,邻近的酒席上又应该坐什么样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极有讲究。否则,如果素来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碍于烈火山庄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来,可也十分没趣。
慕容一招边红光满面地招呼着宾客,边暗自吃惊地打量着庭院前方主座上兴致高昂的烈明镜。
十几年了,他从未见烈明镜这般开怀过。
烈明镜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浓密的白发梳理得很整齐,他拂着胡须笑,那笑容简直是慈祥的,脸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烈如歌也很吃惊,她回头望望身边的玉自寒,嗔道:“你瞧啊,爹开心得好象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师父神清气爽,的确是难得的好心情。
烈明镜面孔板起来:“乱说什么!”
烈如歌耸耸鼻子,笑得轻松:“爹,你不用唬我,女儿知道你这会儿心情好得很,才不会生气呢!”
烈明镜瞪她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珑心肝的乖女儿!爹不生气,爹今晚真的很开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穿破长空,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激荡。
酒席中。
天下无刀城的刀无暇、刀无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当的松牙子真人,峨嵋的净云师太,皆是微微一怔,循声向大笑的烈明镜看去。
烈明镜称霸武林几十年,鲜少在众人面前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
战枫的婚事,怎令得他这样开怀?
莫非真如传闻所说,烈火山庄与天下无刀城结亲后,烈明镜就会将庄主之位传于战枫?
刀无暇与刀无痕对视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惊雷笑着拍开酒坛的封泥,仰头畅饮。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镜的笑声中,他低下头。
灰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烈如歌轻叹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难道,枫师兄在爹心里就那么重要?”
烈明镜扬眉道:“歌儿,你在吃醋?”好浓的酸味……
烈如歌一脸哀怨道:“是啊!我要爹心里只有我!枫师兄成亲让爹这样开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啊!”
玉自寒的目光温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
战枫成亲,爱女如命的师父虽然为弟子开心,可是,依然会放不下女儿的心结。
她的撒娇却能让师父晓得,战枫的影子已经从她心里消失了。
烈明镜呵呵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
“乖女儿,你是爹最疼爱的宝贝,爹会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统统给你!”
烈如歌心中一震:“爹……”
爹的话,突然令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
“新——人——到——!”
一声喜气洋洋的宣告,将当晚喜宴的气氛推向高潮!
树梢、屋檐的灯笼们映得半天火红。
深秋的枫树仿佛醉了一般的红。
鲜红的枫道上。
战枫与刀冽香穿着大红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绣着金灿灿振翅欲飞的凤凰,缀满珠玉的凤冠流苏若隐若显遮住她英秀的容颜。
战枫也是红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发蓝的卷发,冷漠而不羁地在肩头翻飞;双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蓝;右耳的蓝宝石,在灯笼的红光下,却折出冷凛的寒光。
这冰冷的幽蓝色,与他大红的喜袍看起来那样的怪异和不搭调。
无数的喜娘、丫鬟、孩子们簇拥着这一对新人,她们笑着闹着,将小米、花生、花瓣、糖块向新娘子头上洒去……
笑声和恭贺声在庭院里潮水一般响起……
烈明镜朗声大笑……
刀无暇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
烈如歌心中一片寂静。
她看着战枫与刀冽香之间牵着的那条大红的绸带。
绸带中间,挽了朵花。
红色的绸带连着战枫和刀冽香,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在满树摇唱的枫叶下,他和她慢慢走过来。
夏日的荷塘边。
碧绿的荷叶,满池的荷花。
蓝衣的小战枫问红衣的小如歌:
“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为漂亮呀!”
“为什么红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战枫生气地瞪她。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笨!只是,她“呼呼”又笑起来,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还要粉嫩透明。小战枫的脸红了。
小如歌笑着:
“你真笨啊!你忘啦,新娘子成亲的时候都穿红衣裳啊!新娘子是世上最美丽的人,一定是因为她们都穿红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战枫的脚踢打着荷塘里的水。
“等我长大了就会变成新娘子!”想一想,小如歌苦着脸,“啊,那还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战枫别扭地说:“那么想当新娘子啊。” “是啊!”小如歌用力点头。
“那……”小战枫为难了半天,终于说,“……那你当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小如歌兴奋地跳起来,险些扑进荷塘里,小战枫扶住了她。她快乐地扯着他的袖子,摇着说,“是你说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则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战枫懒得理她。
荷塘里,粉红的荷花静静崭放。
两双小脚荡出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小如歌歪着脑袋,忽然想到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当你的新娘子呢?”
小战枫眨眨亮蓝的眼睛:“因为你本来就穿红衣裳,我可以省下银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脚一拍水,水花溅了小战枫一头一身!
童年的笑声荡漾在开满荷花的池塘边……
灯笼的光亮映红了枫叶。
满树枫叶。
鲜艳如火。
战枫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张灯结彩的庭院最辉煌处。
一片枫叶轻悠悠飘下。
轻悠悠飘落在战枫的肩头。
“一拜天地!”
烈明镜白须飞扬,嘴角含笑,象一个慈祥的父亲;刀无暇摇扇轻笑,刀无痕饮下一杯酒;玉自寒轻轻覆住烈如歌的手掌,唇边清如远山的笑容是对战枫的祝福。
宾客们的笑声,孩子们的起哄,让夜晚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战枫行礼时,看到了一个人。
她于光亮处。
隔着五尺的距离。
战枫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长大了,稚气与天真少了很多,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种绝美的气韵。她只是淡淡站着,却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睁不开眼。
“二拜高堂!”
战枫同刀冽香向烈明镜拜下。
烈明镜大笑着挥手,快慰与满足的神情令在场的所有人有些吃惊。
她,站在烈明镜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鲜红的衣裳,鲜红得让深秋的红枫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象清晨泛着阳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遥远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静美丽,好象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她的心境。
战枫的瞳孔慢慢紧缩。
一阵冰冷的痛,缓慢地自他心上划过。
“夫妻对拜!”
孩子们更加起劲地哄闹,有胆大些的孩子们伸出手去,要把战枫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气息……
孩子们的手象被冰冷的刀气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个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们惊得浑身颤抖。
婚宴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原本的热闹喧哗中,忽然窜进怪异的不和谐。
漫天枫叶急坠!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骤然一暗!
寒光一凛!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电光火石间。
一条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扑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现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烈如歌惊——怔——!
然后,一阵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来。
虽然还没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样,可是,她已经知道了。
“谁也不能抢走我要的东西!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她是天下无刀城的千金小姐又怎样!”
原来,她的武功比烈如歌想象中要强得多。
所以,当初在小河边,她可以轻易制住烈如歌的穴道。
所以,她可以嘲笑烈如歌比不上她。
所以,她如今要刺杀刀冽香!
倒吸口凉气……
烈如歌满心满肺都是彻骨的凉意。
看到她去刺杀刀冽香,烈如歌的心情忽然很复杂。
愚蠢的行为!这原本应该是她唯一的反应。可是,她忽然觉得悲哀。这种悲哀,不仅仅是为莹衣,好象也有一部分是为她自己。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莹衣的心,寒冷愤怒的心。
匕首“叮——”一声,清脆地跌落青石地上。
战枫的右臂渗出血迹。
白衣人狼狈地摔跌在战枫脚边!跌倒的身影单薄而孱弱,象深夜里沁着凉气的露珠。白衣裹着她娇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挣扎着抬起头,满脸泪水,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有惊人的脆弱。
战枫眼神冷酷:
“是你。”
泪水淌过她的下巴,莹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吗?”
泣声婉转,恍如杜鹃涕血,一字字打进满
庭院中。
诡异的死寂。
火红的枫叶在夜风中摇舞。
大红的灯笼也随着摇舞起来。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烈明镜眉心深皱。
裔浪示意山庄弟子将闹事的莹衣带走。
莹衣惨笑着,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道:“有谁上来,我便自绝于此!”
裔浪冷笑,挥手令山庄弟子继续。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缘故,她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就算她真的血溅当场,见惯杀戮的江湖中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山庄弟子逼近莹衣……
莹衣忽然凄声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满场哗然!
烈明镜目光暴长!
刀无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眯起。
战枫却好象没有听见,孤傲的唇角隐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莹衣的眼中满是楚楚的泪水,她凄婉地哀求着凤冠霞披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枫少爷和我好吗?枫少爷是我的全部,没有他我会死的!而且……我已经有了枫少爷的孩子……”
大红的嫁衣上。
金灿灿的凤凰振翅欲飞。
珠玉璀璨的凤冠下。
刀冽香的声音无比冷漠。
“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莹衣万料不到刀冽香竟会这样冷淡,不禁有些惊慌,泪水如小河般淌下:
“枫少爷并不喜欢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战枫眼神如冰。
莹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无刀城的三小姐,枫少爷是绝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枫少爷喜欢的只有我……和我们将来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拨开珠玉的面帘,一双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战枫,道:“战公子,请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变成了闹剧。
众宾客都极为尴尬。
烈火山庄与天下无刀城的联姻,其目的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晓,可是就这样当众被赤裸裸地挑明,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烈如歌叹息。
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轻蹲下来,她用口型对轮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玉自寒含笑点头。
纵然在这样喧闹荒诞的时刻,他依然是宁静的,温玉般的光华在他青衣的身上缓缓流淌。望着他恬淡的笑容,烈如歌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她推起他的轮椅,正准备悄悄离开——
夜色中。
却传来战枫冰冷的声音。
“杀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个字。
然后,战枫对司仪道:“婚宴继续。”
莹衣惊呆当场,面孔惨白,手中的匕首摇摇欲坠。
山庄弟子亦是大惊,但枫少爷的命令岂敢违抗,只好狠下心向那个比纸还单薄的女子围去。
欢闹的丝竹之乐再度奏起!
战枫的面容平静无波。
刀冽香唇角闪过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帘重新垂下。
恨意从莹衣眼中迸出来!
她咬牙飞扑向战枫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战枫的前胸!
这一刻,她恨透了战枫!她恨不得他死!
烈如歌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莹衣也是真正爱着战枫的。虽然她的手段很极端,可是她是真的爱着战枫的。一个女人,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就不可能能有那么强烈的恨。
当烈如歌睁开眼睛时。
匕首已经到了战枫的手中。
他抓着莹衣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怪异地向后拉扯,他的话残忍冷漠:“怀了我的孩子?”
“是。”莹衣眼睛干枯,她的泪水已然流尽。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长大后必定会是个魔鬼,不如现在就让它死去吧……”
锋利的匕首刺入莹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莹衣绝望恐惧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战枫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个柔软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庄的喜宴。
火红的枫树上红彤彤的灯笼。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块、花生、枣子……
“放开她!”
烈焰般的怒吼在死寂的庭院里响起!
“我说放开她!你听到没有!”
鲜艳如火的枫树下。
一个鲜艳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强地抿着,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烧,耀眼的红衣激扬在落叶的风中。
她扶住莹衣颤抖的身子,抓住战枫拿着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开、她!”
匕首刺在莹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红了青石的地面。
满场惊愕。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发的烈明镜。
烈火山庄的大弟子、与天下无刀城联姻的战枫,竟然同庄主的独生爱女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发生冲突!
烈明镜神色沉郁,脸上的刀疤深可见骨。
他凝视着僵持的战枫和烈如歌,眼中有着无人能解的复杂。
终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镜身姿雄伟,白发浓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当晚在场的每一个人!
“趁枫儿大喜之日,众位朋友皆在场,我宣布——”
他望着烈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将继承烈火山庄庄主之位!她年龄尚轻,脾气又冲,需要大家多包涵!这次喜宴的小麻烦,就交给歌儿处理好了!大家不要扫了兴!来,喝酒!奏乐!”
事态的发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庄未来的继承人竟然不是战枫!
众人强按住震撼,跟随烈明镜饮酒、欢笑,恭喜祝贺声从庭院的各个角落响起……
一边……
烈如歌搀抱起晕厥的莹衣,静静而去,战枫和婚宴被她丢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着她一并离开。
寂寞的夜晚。
“礼——成——”的声音遥遥传来。
烈如歌突然觉得很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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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眉间一颗殷红的朱砂,透出邪魅的味道。 山庄渐渐安静下来。
红灯笼依然挂满树梢屋檐,热热闹闹地亮堂着,大红的喜字也依然灿灿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个人,今晚是战枫与刀冽香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却没有欢闹声。
只有安静的风。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红的枫林中。
烈如歌累极了,她倚着枫树,累得似乎都睁不开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满枫叶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额角沁出细碎的汗珠。
莹衣的鲜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缭绕在她周围。
她累极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这枫林里,她想静静睡一觉。
枫林中,有虫鸣,似乎还有萤火虫,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
烈如歌静静睡去。
红裳在寒冽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
好冷……
她瑟缩着渐渐抱紧身子,眉头皱了起来。
一团晶莹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怀中流淌出来……
若仔细看去……
光仿佛来自她怀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着春日的暖阳……
光芒渐渐盛了……
将沉睡的她温暖暖地裹起来……
她的唇边有了浅浅的笑。
睡梦里,她可以回到无忧的往昔。
枫林中。
她在做一个温暖的梦。
荷塘边。
他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经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荒芜的荷塘边。
战枫一身深蓝的布衣,右手边放着他的刀。他望着那片荷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幽蓝的卷发微微飞扬。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蓝点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那个夏日,就在这个荷花塘。
满池碧叶。
满池粉红的荷花。
突然间,他和她全都羞涩得不晓得手脚该往何处放,涨红的面颊似乎可以将湛蓝的天空映红。她的红衣鲜艳,被他拥在怀中,紧张紊乱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
她很紧张。
其实,他也很紧张。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心脏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咙!
忘记了那时她在他怀里有多久。
只记得,他孩子气地奢望着,就让时光死掉,就让这一刻永远永远停下来。
枫林中。
烈如歌忽然被什么惊扰了,身子一颤,温暖的梦顿时碎了。
冰花的光辉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睁开眼睛,没来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枫林外荷塘边那个深蓝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将长长的影子投在荒芜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蓝的布衣。
战枫。
和他的刀。
他背对着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吗?
满是刀茧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热。
烈如歌站起来,红叶“簌簌”自她衣裳飘落。她想静静地离开,装做没有看到他。然而,天际那弯皎洁的月亮,和他透着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战枫没有回头。
等了一会儿,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烈如歌怔一怔:
“是。”
“为什么将它填起来?”
他在荷塘边,她在枫林中,月光淡淡照着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声音象月光一样淡。
“你怕我吗?”
战枫忽然转过头,凝视她,冰冷的眼底掠过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她宁静地答着。
战枫冷冷笑起来:“你居然变得如此胆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从我身边走开。”
烈如歌惊怔。
然后,她轻轻笑:
“不用激我,若想让我陪你,直说就是。”
战枫瞳孔紧缩,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强的战枫。
那个战枫,她曾经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红的枫林,荒芜的荷塘,许多她不想忆起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头。
她坐到他的身边。
望着那个填满了土的荷塘,她心里也被五味堵得满满。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熟悉眷恋的战枫消失了;是什么,让他变得象恶魔一样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隐隐发光。
“为了权势吗?”她轻声问,“如果为了权势,你可以娶我,不必用莹衣将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为什么会娶刀冽香?什么是烈火山庄无法给你的,而必须要通过天下无刀城?”
她继续追问。
“难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厉芒!
“你说什么?!”
“你恨我爹,对不对?”她苦笑,“自从两年前,你望着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没有。”
他的话语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没有就好。”
月光如水。
烈如歌的笑容渐渐敛起来。
“那么,战枫,请告诉我,你为何会变成一个魔鬼。”
她的话象寒冬的飞雪!
一点一点将战枫的身子冻凝起来!
“能够将一个九岁孩子的脖颈捏碎,能够将刀刺入怀着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个怎样残忍的人。”
她凝视他。
一直望进他的眼底。
竹林中。
烈明镜品着女儿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儿的茶艺越发进步了!”
烈如歌重新为他斟满,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映在她的面颊,粉白晶莹,她抬起眼睛,轻笑道:
“爹,你总是夸奖女儿,也不怕别人笑。”
烈明镜嗔目道:
“我的女儿是世间最出色的!有谁敢笑?!”
“爹……”烈如歌微微摇头,心里却一片滚热,“不能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就——”
烈明镜拍拍她的手,道:
“歌儿,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给你。”
她眉心轻皱。
“包括烈火山庄?”
石桌上,温热的紫砂壶。
茶气袅袅蒸腾。
烈明镜眼神威严而犀利:“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忪。
半晌,她问道:“为什么?”
烈明镜背手而立,萧瑟的竹叶在秋中“飒飒”地响。
“烈火山庄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为了它,我们经历过无数次战役,遭遇过无数次危机,承受过无数次屈辱,更加流过无数次鲜血。然后,才有现在的烈火山庄。”
他的声音苍凉。
“烈火山庄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武林的局势,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为什么不是战枫?”
“……”
烈明镜摇摇头,目光一黯。
“战枫的父亲战飞天,不正是您当年的结拜的兄弟吗?”烈如歌凝视他,“战叔叔死得蹊跷,虽然无论江湖中还是庄里都鲜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晓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问。”
战飞天盛年之时,忽然自尽,留下刚分娩的妻儿。他离世两天后,妻子也自尽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战枫。战飞天生性豪爽乐观,为何会自尽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悬案。自然有很多种版本的猜测,可是,畏惧于烈火山庄的威势,都仅止于私下流传。
“并且战枫是爹的大弟子,武功与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虽然是您的女儿,却从未插手过庄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继承庄主之位,怕是很难服众。”
烈如歌暗叹。
不仅是难以服众,只怕许多人会认为爹私心太重。
战飞天……
烈明镜闭上眼睛,右脸的刀疤隐隐闪光,他心中被汹涌的旧事翻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很多。
烈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惊,急忙扶住他,唤道:
“爹?……”
她说错话了。从小,战叔叔的死就是一个忌讳,在爹面前是决不允许被提起的。
烈明镜渐渐平静下来,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异常慈祥:
“飞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战枫性情太过残忍冷酷……歌儿,你虽然没有经验,却果断坚忍。这次回庄,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静了许多,功力也似大有进境……”
她静静听着,红衣映着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风中轻扬。
她眼眸深幽。
一股摄人的美丽,流淌着,自她眼底悄悄绽放。这种美丽,是不自觉的,也就更加惊心动魄……
烈明镜骤然吃惊!
这个如歌,仿佛不再是离庄前的如歌!
稚气和青涩自她身上剥离了,她恍若浴火后的凤凰,璀璨的光辉一点点绽放!
她的模样……
烈明镜颤声道:“你的封印……”
“封印?”烈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什么封印?”
封印……
怕是已经被解开了吧……
那个白衣如灿阳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镜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烈如歌想再斟些热的,他摆摆手,将凉茶饮下。
“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镜的声音不容置疑。
“可是……”
烈如歌依然觉得不妥。
烈明镜白眉一振:“歌儿,爹不会现在就让你接手山庄,慢慢地,你就可以学会如何处理江湖中的事务,江湖各门派也会开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会帮你!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喜欢……”
烈如歌努力想劝爹打消这个念头。
“就这样决定了!”烈明镜大手一挥,打断她,“后天你就离开烈火山庄!”
什么?爹竟然赶她走?
烈如歌怔住:“爹!我刚回来没有十天。”
烈明镜沉声道:“最近宫中似乎有些乱,玉儿应该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烈如歌又怔住。
烈明镜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关心儿女的父亲:“玉儿从小就喜欢你。”
烈如歌骤然两颊飞红,喃声道:“爹……”
“玉儿身有残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枫儿已然娶亲,性情亦大变……”烈明镜叹道,“玉儿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谈这种事情……
烈如歌哭笑不得。
但心中又是一片滚热。
天色渐渐晚了。
父女两个在竹林中谈笑。
烈如歌笑着说些离庄后的趣事,笑得很开心……
烈明镜听着,不时地大笑……
他的女儿长大了,将来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让她永远这样开心地笑着。
不知道还可以保护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战枫十九岁了……
那个人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石桌上的茶已凉透。
夕阳照进竹林,光线染着晕红。
烈如歌笑着要离开了。
烈明镜却说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这句话。
语气十分平静。
烈如歌惊骇,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
“所以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烈火山庄了。”
烈如歌抱着膝盖,皱着脸道。
当她来到玉院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出一股紧张的气息。
玄璜与赤璋正在神情严肃地同玉自寒说些什么。玉自寒静静“听”着,从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点波动的痕迹。
见到他们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扰,准备待会儿再过来,玉自寒却已然看到了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灵玉的温华,柔和地自唇角晕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温柔了起来。
他微笑着。
玄璜与赤璋退下。
烈如歌将他推出来,慢慢走在山庄里。
天空浩蓝高远,一丝丝风烟一般飘着的云,鲜艳的枫林好似在天际燃烧,远处一些树的叶子金黄灿灿。
烈如歌忽然很舍不得离开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玉自寒宁静地坐在木轮椅中,凝望苦着脸的她,修长的手指拂弄她皱紧的眉头,道:
“你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离开这么久,又要再离开,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她悠悠叹着,“好久没有见爹了,总觉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着爹,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一直被爹那样宠爱着,却好象从来没有为爹做过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丧起来。
玉自寒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声道:
“我会去同师父说,你不用陪我。”
烈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闷声道:“原来,师兄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呀。”
玉自寒轻轻笑了,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她赌气地从他臂弯挣脱,气鼓鼓瞪视道:“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陪着你!你是不是嫌我没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丢在山庄好了!”
玉自寒笑着。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象在春水里一般。
“歌儿……”
他的声音略带些鼻音,因为鲜少说话的缘故,声调也有些奇异,可是,却惊人地好听。
烈如歌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边,她可以任性不讲道理,可以耍赖得象个孩子。
她知道,无论怎样做,他都不会真正生她的气。
她就是知道!
她象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撒娇:
“师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跟歌儿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着她,眼底一片歉疚:
“对不起。”
他身上有很多无法放开的责任。如果能够选择,他希望可以永远地守在她身边。
她皱皱鼻子,笑得不好意思:
“好啦,我知道师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乱,你能陪我回来这一趟,我已经很开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
“你不用陪我,留在这里吧。”宫廷太过复杂和阴暗,那无休止的争斗,不适合她。
烈如歌摇摇头: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烈如歌笑得温柔:“我知道师兄很厉害,很有本领,可是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会不放心。爹也是担心你吧,所以让我陪着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着摇一摇:
“说起来,也都怨你啊!还是我的师兄呢,为什么总让人担心?会担心你是不是太劳累,是不是太伤神,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边看着你,才不会一直揪着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着他的手,温暖传过来,一点点暖热着他的身子。
轮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风,吹过他和她紧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却了语言。
她笑颜盈盈,嘴唇嫩嫩地轻红润泽。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个早晨……
他吻着她……
她有些慌乱……
烈如歌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跳起来,慌乱道:
“哎呀,我还有些事情,要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手忙脚乱地推起轮椅,向玉院去。
路旁的枫林艳红似火。
她的面颊红如枫叶。
为什么……她会忽然想到那一个清晨……他吻着她……那个吻……青涩而紧张……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无意地向枫林中望去——
陡然一惊!
枫林中有人!
漫天红枫。
红枫深处——
一袭艳红得刺眼的红裳,仿佛盛夏的烈阳,撼得人透不过气!
妖异的鲜红!
那鲜红,既有最灿烂的明亮,又有最颓废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
在苍白的指尖闪亮。
那红衣人长发散肩,赤足而立,肌肤苍白得他仿佛一直被囚禁在地狱中。
眉间一颗殷红的朱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红衣人仰天长笑,皓蓝的天空,血红的枫叶急坠飘舞!
红枫绝美的舞蹈中。
红衣人的纵情长笑却是寂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实在太诡异了!
烈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待她再望去——
枫林中竟然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满地翻卷的枫叶。
“奇怪!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
烈如歌诧异极了!
难道她大白天在发梦?枫林中怎会有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红衣人的感觉如此强烈!
没有听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楞了楞,然后哑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对她的,自然“听”不到她的说话。
可能这几天她确实累了吧。
或许,真的是她的幻觉。
*** ***
当莹衣醒过来时,已经是这晚的深夜了。
床边生着一盆火,炭火烧得微红,屋里很暖和。莹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额头满是虚汗,枕头被浸得湿透。她颤巍巍睁开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紧紧捂住她的腹部,失声惊道:
“孩子……”
“孩子没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莹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们尽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一团血肉,血淋淋地,消失在世间。
莹衣僵住!
忽然间狂涌出的虚汗使她前胸后背冰凉一片。
过了良久,她慢慢抬起头,眼中渗出恨意:
“为什么不让我死!”
烈如歌望着苍白如鬼的莹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侧过头,用铜勾拨一拨火盆中的碳火,轻声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会拦着你。”
莹衣怒瞪着她。
然后,慢慢地,眼泪自她两颊滑落……
她哭了,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做?”烈如歌问道。
莹衣不应该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礼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会搭掉她的性命;那样大闹婚宴,她难道真的以为可以改变战枫的决定吗?在烈火山庄这两年,莹衣不会对战枫一点了解也没有。
莹衣仿佛没有听见。
泪水淌满她苍白的面颊,嘴唇微微发抖。腹部的伤口依然尖锐的痛着,好象会永远停留在战枫将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战枫的眼神冰冷残酷,在他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她的影子……
烈如歌将绢帕放到莹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离开山庄,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决。”
莹衣缓缓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让你走,”烈如歌声音低静,“只要你告诉我破坏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莹衣笑容苦涩,“因为我恨战枫。”她的眼中满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样轻松地就丢弃掉我。”
烈如歌揉一揉眉心:“难道在婚宴上闹一场就可以报复到他吗?而且还牺牲掉了腹中的孩子。莹衣,你决不会是如此蠢笨的一个人。……或者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战枫,而是为了让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丢脸。”
莹衣惊怔,眼中飞快闪过惊疑。
烈如歌静静道:
“你五岁时被父母卖入烟红楼,十一岁开始接客,经常被老鸨龟公鞭打取乐,曾经有四次险些死掉。可是十五岁时,你忽然习得了一身武功,烟红楼的产业也忽然转到了你的名下,欺负过你的老鸨龟公们一夜间全部自尽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过单薄的窗纸沁进来。
锃亮的铜盆中,炭火烧得旺红,噼噼啪啪地轻响。
床塌上水红的锦缎软被,映得莹衣的面孔分外苍白,黑幽幽的两只大眼睛空洞而无神。她怔怔望着烈如歌,漆黑的发丝黏在濡湿的颊边。
“你……”
“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资料。”烈如歌淡笑,“可以告诉我,在你十五岁时忽然现身烟红楼的那个黑纱女子是谁吗?”
莹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烈如歌用铜勾拨拨火盆中的炭火,热气熏红了她晶莹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绝?”她抬眼,瞅着莹衣道,“你到烈火山庄,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莹衣闭上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幽黑。
“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
莹衣苦笑:“我已然失败了。就算你不杀我,它们也决不会放过我。”暗河是一个残忍黑暗的组织,自从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烈如歌凝视她。
“你愿意重新开始吗?”
莹衣眼神怪异,忽然笑得呛咳:“你在说笑吗?”
烈如歌微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这样死去,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 ***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庄宣布了莹衣的死讯。
四、 世间宁静如月光 回到静渊王府将近一个月了,天气越来越冷。庭院里的树木,落尽了叶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着苍蓝的天空。风中飘着一点小雪,飘在人脸上冰凉冰凉。
府外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和几顶雍容的暖轿,轿夫们恭敬地守在一边,马儿们却因为等待的时间长了,不耐烦地用蹄子在地上刨着。
一袭青色的棉帘遮住书阁的屋门,丫鬟们不时送些热茶、糕点、炭火进去,里面的谈话声透过棉帘隐约传出来。
“都快三个时辰了,不晓得王爷的身体是否吃得消。”黄琮趴在窗口,颦眉望着书阁的棉帘。
烈如歌低头缝着棉氅的衣角,轻笑道:“放心,马上就要结束了。”
黄琮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烈如歌眨眨眼睛:“我买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们谈议事情超过三个时辰,就请玄璜对他们说皇上派御医来为师兄诊脉。”
“御医?”黄琮睁大眼睛,“你让玄璜骗他们?”
“哪里是骗,御医就在偏厅候着,”烈如歌笑得很可爱,“我只是让他选择正确的时间出现罢了。”
黄琮也笑了。
她越来越喜欢烈如歌,聪慧机灵,善解人意,而且没有一点小姐的泼辣的性子。
烈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叹道:“自从皇上将批复奏折的权力和禁军的调度权交给师兄,他可以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后,玉自寒还要审阅各地送上的折子,经常忙到深夜仍无法入睡。
“是啊。”黄琮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皇上的身体有恙,不能操劳。可是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庭院中传来喧哗声。
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们从书阁中出来,继续谈论着,向府外走去。
烈如歌急忙站起来,道:
“我去看师兄!”
书阁中。
茶盏、糕点碟子还未来得及收拾,凌乱地散在案几上。尚未审阅的奏折有三尺高,堆在沉香书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着淡淡的倦容,眼睛闭着象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盏松松握在他的右手里,碧螺春已没有热气。
茶盏被轻轻拿走。
一条青色的棉毯盖上玉自寒单薄的膝上。
然后,轮椅很小心地被推到书阁屏风后的床边,那人轻手轻脚地抱起他,轻轻让他睡在床上,拉过被子,覆住他,轻轻将被角掖在他的下颌。这时丫鬟们进来了要收拾东西,那人忙摆摆手让她们待会儿再来。
安静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边托着下巴凝望他良久,终于叹口气,准备离开了。
手——
却被握在温暖的掌中——
她吃惊地回头——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睛,他枕在青缎的软枕上,唇边绽开温润如珠玉的笑容:
“别走。”
语气低哑带些慵懒,莫名的动人。
烈如歌睁大眼睛:“原来你在装睡?!狡猾的师兄!”
玉自寒温柔地笑着。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他喜欢她小心翼翼的呵护。当被她抱在怀里,当她的手为他盖着被子,他心中快要被温暖溢满了。
烈如歌摇头道:“师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觉好不好?等晚膳时候,我再来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着她的手,含笑道:
“好。”
烈如歌满意地点头,准备离开,却楞住,盯着他的手:“那你放开我呀。”拉着她的手,她怎样离开呢?
他依然笑得温柔:
“别走。”
她想让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坚持,他会让自己离开。可是看着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却一下子软了。她坐下来,拍拍他的手背,叹道:
“我不走你怎么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
“想‘听’你说话。”自从回到府中,他公务缠身,很久都没有同她好生说一阵话了。
烈如歌皱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将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兴地笑道:“这样吧,你用手指‘听’我说话,将眼睛闭起来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点头。
然后,他睡着,她说着。
青纱的床幔微微轻扬,一挂碧玉铃铛时而轻响、时而静止,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然而,在他寂静的世界里,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担心。你知道吗?”她无奈地埋怨着。“连着好几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减了些。真是奇怪,当人家的师兄却一直让师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闭着眼睛笑。
“不晓得皇上的病什么时候可以大好,”她轻叹,“希望到时候你会清闲些。”
她想一想,摇头道:“皇上也是奇怪啊,这些事情为什么不交给景献王或者敬阳王处理呢?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的。把大权交给你,怕是会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师兄虽受皇上怜爱,然而因为身有残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储视为劲敌,明争暗斗据说多是在景献王与敬阳王之间展开的。但这次皇上有恙,却将重权交于师兄,恐怕……
“师兄,你希望继承皇位吗?”
这个问题突然自口中蹦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玉自寒‘听’到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笑着,笑容极轻:
“不想。”
她松一口,拍拍胸口,高兴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让我继承烈火山庄就觉得很烦心了,如果成为皇上,那么将要烦恼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师兄不要当皇上,以后就陪着歌儿,让歌儿照顾你……”
忽然,她怔住!
青缎软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晕上两抹绯红,他的嘴唇也奇异地湿红起来……
她的脸“刷”地涨红!
因为——
她拍胸口的时候,一时忘记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压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扑通!扑通!”
心脏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松开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来,慌乱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脚一绊,硬生生向床上扑倒去!
青纱幔帘如云雾般飞扬。
碧玉铃铛叮咚脆响。
风轻轻拍打着窗纸。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里象温暖的三月。
玉自寒轻轻抱着烈如歌。他的双臂那么温柔,就象拥抱着初春绽开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怀里。
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轻快奔跑的小鹿。
“歌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轻轻抬起她羞红的小脸。
他脸红如熨……
她脸红如霞……
这时,屋门被推开了,棉帘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进来。
烈如歌“腾”地从玉自寒怀中跳起来。
玄璜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声道:
“景献王府送来请柬,今晚寿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 ***
夜晚的景献王府。 几百盏华丽的宫灯点亮朱红镏金的长廊,浅绿薄纱的秀美侍女们轻盈地在画廊中穿走。 堂中十几个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烧,暖如春日,亮如白昼。 镂花的朱漆木窗,窗纸是薄如蝉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树影婆娑、精美的宫灯、穿梭的美人隐隐透进来。 酒肉奇香扑鼻。 精致的黄金酒尊,嵌着红宝石的象牙箸,绝色的舞姬在声声诱惑的丝竹中妖娆起舞。 众王储和朝中重臣齐聚堂中,推杯换盏间纷纷恭祝景献王。 景献王坐大厅主位,丹凤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着酒气的红晕。他手中握着酒盏,却忘记去喝,眯起眼睛出神地瞅着席间一个红衣的女子。 刘尚书循着景献王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亦是暗惊。 红衣女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静渊王身侧,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闪耀的佩饰,却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夺目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她凝视着静渊王,眸中流转的关切之意可以让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妒狂。 美人他见过无数。 然而,这红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浴火的凤凰,令人刹那间喘不过气。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许多。”景献王喃喃惊道。莫非美丽也会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刘尚书低声道:“烈明镜宣布由她继承烈火山庄。” “不是战枫?” “恐怕烈明镜对战枫存有戒心。” 景献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说,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庄。” 刘尚书笑得谦恭:“正是。” 景献王缓缓将杯中的酒饮下。 刘尚书急忙又为他斟满:“不过,如果下臣没有记错,静渊王已经同她有了婚约。” 景献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变故就会有很多。” “对!对!” 刘尚书连声称是。 来了已有一个时辰,在身侧火盆的暖意下,烈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对于这种无聊的筵席,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懒懒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可是懒得看回去。师兄要处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她不想再制造些麻烦出来。 将一块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盘碟中,她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因为素来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饿呢。 玉自寒微微一笑。 他静静将她夹来的豆腐吃下。 她顿时笑得很开心。 在喧闹的厅堂中,轮椅中的玉自寒宁静得恍若灵山秀水间的美玉,光华淡淡流淌。 这一刻,她忽然庆幸他的耳朵听不见。 因为听不见声音,四周王储和大臣们的低语谈论、对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没有办法影响到他平静的心情。自从皇上将权力授予师兄,她晓得师兄一定会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压力。听不见声音,那些纷扰和吵杂会减少很多吧。 她想着,轻轻笑着。
玉自寒凝视着她,不知晓她为何忽然微笑起来。可是,只要能见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驾——到——!” 堂中众人急忙跪倒接驾。 皇上能够摆驾景献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当皇上将禁军的调度权和批阅奏章的权力交给静渊王,宫中便有了敬阳王与景献王失势的传言。虽然静渊王身有残疾,朝中各派势力皆认为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难测,皇上真正的心意谁能揣透。 而此时病中的皇上亲临景献王府,莫非情势会有变化? 众人平身后,景献王恭谢父皇亲临之荣幸,皇上对景献王亦是多加赞许欣慰之辞。 筵席的气氛达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谈笑声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来的猜测。 望着皇上,烈如歌暗暗心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样好象苍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肤也松弛许多。他眉心间隐隐有股黑气,嘴唇却诡异地鲜红。 她皱起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一闪而过。她侧过头,努力想抓住这种奇异的闪念,不经意间却忽然透过蝉翼般透明的窗纸看到—— 如烟雾般淡淡的夜色里。 绚丽华贵的七彩丹青琉璃宫灯下。 鬼魅般婆娑的树影旁。 一个邪美鲜红如地狱之血的身影。 他仰着高傲的脖颈,轻轻嗅着苍白指间的黄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间,闪动眩目的灿光,上面似乎刻着精致古怪的花纹。 他赤足而立。 血红的衣裳随风而舞。 突然,红衣人好象看到了她! 隔着隐约透明的窗纸。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杂的厅堂里。 狂肆的眼神! 红衣人好象看到了她,又好象透过她看到了一个如永恒一般悠长的地方,眉心的红痣邪魅而多情…… 烈如歌恍惚如坠入一个梦中。 待她挣扎着清醒过来时,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让他也看一看窗外那个红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过轻纱般的窗纸,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盏盏华丽的宫灯。 烈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国的战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献王对皇上道,“不过我朝将士伤亡很大。” 倭国原本只占据海上的几个岛屿,以打渔为主要生息。可是随着武士风气在倭国的盛行,那里的人们变得野心和贪婪。他们开始抢劫和洗掠沿海的村庄,最初是零散的攻击,后来慢慢演变成有组织地侵占和奴役当地百姓。最近几年,倭国越来越狂妄,俨然有取中原霸权的图谋。朝廷曾数次派兵同倭国交锋,然而打打停停,隐患始终没有解除。 景献王沉声道: “前日倭国派使臣向威远将军送达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议和,从此再不起战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一震!如能议和,彻底去除倭国的威胁,对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实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国主动要求议和?” “对。”景献王点头道,“可是倭国表示必须得到我朝的诚意,才能安心议和。” “怎样的诚意?” “和亲。” “哈哈,”皇上笑道,“这很容易嘛!” 席下众王储臣子也松下心来。和亲素来是缓和战端的途径之一,宫中貌美的公主有许多,选一个嫁往倭国就可以了。 景献王却眉心深皱,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献王沉吟着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袍,羊脂白玉束发,羊脂白玉佩环。他目光淡静地坐在木轮椅中,高华的气质使他不怒自威。 “倭国使者说,他们的长公主指定要做静渊王的王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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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深夜,晚风寒冽,草木轻轻作响。月光皎洁明亮,透过树林的枝桠,斑驳地洒在宁静的小路上。 一顶青色暖轿。 轿夫们的脚步又快又轻盈。 玄璜与白琥跟随在轿旁,留心着路旁的动静。 轿内有一小盆红红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轻响。如歌的双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轻轻跺着脚: “天气越来越冷了。” 玉自寒似乎没有“听”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皱着,目光悠远,修长的右手轻轻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开。 她将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间的温暖使他自思绪中抽离,扭转头,望见她明媚的笑容。 “这是今天下午刚赶出来的,”她耸耸鼻子,笑道,“原本想迟些日子再给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还是早些给你好了,将来就不用我替你打理这些。” 玉自寒凝视她。 她低下头,沮丧地咬住嘴唇。该死,她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会“听”得见她的语气呢? 棉氅轻轻覆在她的肩上。 她惊诧地仰起头。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拍着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顿时冲进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扑入他的怀里撒娇地大哭一场。然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却使她板起脸,冷道: “你不喜欢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吗?”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鲜少见到她这样生气。 他的声音很担心: “歌儿……” 暖轿有节奏地轻晃。 夜风将轿帘吹得微微扬起。 望着他担忧的眼睛,她沮丧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过去! “对不起……” 她揪紧棉氅的两边,紧紧裹住发寒的身子,闷声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乱发脾气。” 玉自寒笑了笑。 他轻柔地拉开她的手,将她精心缝制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后,将她密密实实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脑袋在他的颈边,柔软的银狐毛偎着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拥着她的肩膀,热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 “我喜欢。” 喜欢在她的身边,喜欢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烧灼一般的滚烫,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热气熨到了她衣襟里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气…… 白雾般自她怀中漫漫飘散出来…… 晶莹的冰花,瞬时光芒大盛! *** ***
昆仑山顶,皑皑白雪经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巅之雪。 光芒耀眼纯净。 在鸟儿鲜少飞至的雪境,有一个亘古神秘的冰洞。 相传这个冰洞中曾经幻出过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绝美的容颜,颦笑间的风华可以令天地万物为之倾倒…… 冰雪灿灿的夜色里。 一道如闪电的冰芒划破长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变幻的深处! 千万年厚厚的冰层。 琉璃般透明美丽的晶体。 那冰芒穿透亘古的寒冷,似乎焦急着,在晶莹剔透的晶体中流走…… 醒来呀…… 快醒来呀…… 是谁在焦急地呼唤…… 醒来啊…… *** *** 冰花的寒气令如歌胸口一紧。 在他温暖的怀中,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玉自寒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于是将棉氅更紧地裹住她,左手轻轻搓热着她的臂膀。 “不会有和亲。” 她的耳朵轻轻碰触着他的脖颈,清清凉凉的感觉,象深夜临水边的细碎鹅卵石。他的声音却如水底轻暖的涟漪。 她骤然抬头,额头“碰”一声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额角立时浮出一块淡红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却被他握住。她惊疑地望向他,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却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额头。 他爱怜地吻着那撞痛的红晕。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让她有种窒息般的罪恶感。 只是一怔,她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 他将她拥得很紧。 紧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样紧的拥抱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青色的暖轿在月光下的树林中轻轻颠簸着。 铜盆里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红光。 玉自寒温柔地将如歌拥在怀中,目光清澈而固执,他吻着她的额头,那轻轻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洁。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锦袍,俊美的他恍如绝世的良玉。 “师兄……” 如歌的心绞成一团,她无助地闭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样强烈的罪恶感? 拇指与食指轻柔地扬起她的下巴,他静静瞅着她: “我……一直喜欢你。” 她侧过头,狼狈道:“你要和亲了。”同那个什么倭国的长公主。 “你喜欢吗?” “什么?” “用我来和亲。”他屏息凝视她。 “笨蛋……” 她咬紧牙,声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用我去和亲吗?” 声音里有一触即断的脆弱。 “笨蛋!和什么鬼亲!”她忍无可忍地低吼,“什么倭国公主,名字听起来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献王的阴谋啦!” 他笑了。 她瞪着他:“你还笑!倭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鬼才相信和亲以后他们就会收手!景献王真是阴险,你若是不肯和亲,倭国攻打过来造成的伤亡就会全部变成你的责任;你若是和了亲,日后倭国再起兵,你的立场又会很尴尬。”她其实没有那么笨啦,不过,景献王这一招实在恶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没有阴谋,她会这样反对吗?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视着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么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涩: “是吗?” “是啊!”她笑笑的很轻松,“有了师嫂,往后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没有吃饭,会不会太累,衣裳是否单薄,都让未来的师嫂去担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松开她的肩膀,脸色有些苍白。 她飞快地瞟他一眼,闷声道:“骗你的……”一点也不好玩。他的神色为什么好象是受到了伤害。 玉自寒怔怔望着她。 如歌皱皱鼻子,挤出一个苦笑:“我骗你的,笨师兄。只要和亲是你不喜欢的,我都反对,坚决反对到底!才不管是个公主还是丫头。” “为什么骗我?” 低低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华。 “因为……”她伤脑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贼亮嘻嘻,“因为师兄就是用来欺负的嘛,否则我欺负谁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搅蛮缠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轿里,温暖如春。 她笑得双颊红红。 她的笑声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风。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晕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儿……” “……?” “不会有和亲。”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决呢?”景献王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问了一句话——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吗?”
玉自寒扶住她的肩膀,清远的面容有倔强的郑重,他凝视她的眼睛,好象魔咒一般使她丝毫动弹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咙干涩,胸中象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我想要这样抱一抱你,可以吗?” 在她滚烫的耳边,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紧张得就如世上任何一个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气如醉: “想要永远这样抱着你……” 明亮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柔和地洒在暖轿上。 这一刻。 世间宁静如月光。 *** *** 几日后。 朝廷下诏,令静渊王亲率十万威远军征伐倭寇。 景献王府。 画眉在金丝笼中婉转啼叫,一根略微发胖的白皙手指逗弄着它,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 “万一静渊王得胜而归……”刘尚书搓手叹气。 原本是很好的计策。将静渊王的画像呈给倭国长公主,促成和亲之事。待他日倭国再次进犯,静渊王的王妃便会成为朝臣们攻击的最好藉口。 可是,万料不到静渊王竟会奏请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凶残好战、一向对沿海居民虎视眈眈,只不过近段时间因其国内民众反抗骚乱事件频发,才提出和亲作为拖延之策。静渊王请求率军征伐,一举击溃倭国的精锐,彻底解除倭国的威胁。 “就凭那个残废?”景献王玩着画眉,没有回头,“他还不如我的鸟儿。鸟儿,唱个曲子听听!” 画眉啾啾地唱起来。 刘尚书满脸堆笑:“这画眉真乖巧……” “同倭国打了十多年都是败多胜少,那残废此一去,保不定连命都会丢下了。”景献王冷笑。 “是!是!” 景献王推开鸟笼,打量额角淌汗的刘尚书: “你派到军中的人可靠吗?” “王爷放心!” 景献王点点头,用雪白的绢帕擦拭双手。 “绝不能让那个残废活着回来。” 画眉娇声啼叫。 刘尚书汗如雨下。 他明白,静渊王必须死去。否则,万一他战胜归来,朝中的局势就将再也无法掌控。 *** ***
玉自寒离去后,静渊王府顿时变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旧有一些雾。 阳光清疏。 树木淡黑朦胧。 屋里,如歌忙着整理包袱。 她笑着推开欲帮忙的黄琮,将她压坐在香椅中,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头。” 黄琮苦着脸:“王爷不放心,让我今后贴身照顾你,我就是你的丫头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没有答应。我们只是好姐妹罢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庄,你不用跟着我,在那里有人照顾我的。” “王爷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么意思呢?” 黄琮捧着脑袋哀叹。 “你可以追上师兄他们啊……”如歌笑笑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很希望能象玄璜、白琥他们一样陪在师兄身边。” 黄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将包袱扎起来,微笑道:“其实,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师兄身边,女孩子总是比他们要细心些。”这样,她也就不用太过担心在远方的师兄了。 黄琮有些心动,可是,马上就摇了摇头:“不行!我答应了王爷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就必须要做到!”她笑得促狭,“在王爷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顾好,王爷最欢喜了。” 如歌脸一红,正想轻叱她,却忽然听见王府的管事在门外通报—— “烈小姐,烈火山庄来人求见。” 烈火山庄? 如歌有些惊奇,是来接她回去的吗?莫非是静渊王府的人通知了家里?怎么来的速度这么快。 “请进来。” 她扬声道。 黄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帘一挑。 一阵寒气卷进温暖的屋中。 如歌骤然打了个寒战。 进来的人,却是钟离无泪。 如歌眉心一皱。 钟离无泪隶属负责暗杀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杀手。他一直跟随战枫,那次平安镇谢小风被杀时,正是他在旁边。裔浪不应该会派一个杀手接她回去才对。 钟离无泪一身素衣,眼眶红肿。 见到如歌。 他忽然双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飘渺的白雾缭绕不散。 雾气仿佛透过窗纸。 屋里弥漫着彻骨的寒意。 钟离无泪眼睛血红,声音沙哑干涩。 “庄主前夜两更时刻亡故。” 如歌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白雾疯涌至她的眼前! 她什么也看不见。 刹那间。 一切都轰然倒塌……
做个记号~
希望能一次貼完就好了 不過還是謝啦
我去原创的地方看过了,作者就写了这么多。
五、 战枫的身影在午后的寒风中,深蓝孤独。 江湖风云突变! 执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一夜间亡故!这十九年,随着暗河组织的隐退,在烈明镜的努力下,天下局势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平和之态。而烈明镜之死,如此突然和毫无征兆,不由得令群豪瞩目。 烈火山庄。 满目尽是缟素。 屋檐挂着白色的灯笼,白绫在寒冽的冬风中漫天飞扬,厚重的雾气仿佛终日不散,树上的枝桠结着白霜。 惨白的“奠”字在阴霾的午后透出寒意。 灵堂里点着白色的香烛。 淡淡燃起的纸烛之气,令沉寂的灵堂显得更加压抑。 紫檀灵案上,一个灵牌。 “烈明镜”三字刻在灵牌之上。 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有许多曾经参加过一个月前战枫的婚宴。那时的烈火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烈明镜朗声大笑,满面红光…… 这么快,已然物是人非。 烈明镜的大弟子战枫、三弟子姬惊雷身披麻孝立于灵前。 姬惊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他的胡须仿佛突然长了出来,有种颓废潦倒的感觉。 战枫却很冷静。 如常的冷静。 他静静站着,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蓝,身躯挺直如剑,右耳的蓝宝石泛出幽静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头垂得很低,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神情。 慕容一招神情肃穆地接待前来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们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灵堂中来客很多,有几百人之众,武林中各门各派皆有前来。 人虽多,可是堂中寂静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当午后的雾气渐渐散开些。 庄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颤抖着扬声高道: “小姐回来了!”
众人一震,向灵堂门口望去! 一个月前战枫婚宴中,烈明镜曾当众宣布——烈如歌将接掌烈火山庄。可是,这样一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女,果真能够继任天下第一庄庄主的位子吗? 这样一个少女,会将天下武林引往怎样的方向呢? 雪白的绫幔在冬日的寒风中“呼呼”地扬舞! 那红衣少女的脸色比白绫还要惨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睁得极大! 她瞪着灵案上的那个牌位,嘴唇一刹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这一路上,她在想,会不会,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可怕的玩笑,是他们在骗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开的玩笑。虽然爹从来不曾同她开过这样恐怖的玩笑,可是,或许是爹心血来潮呢?如果是那样,她会扑进爹的怀里痛哭,责怪爹为什么要这样吓唬她,然后,等她生完气,她就会答应爹,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爹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边,将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如歌的身子颤了颤。 望着灵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渐渐紧缩,眼底仅存的光亮一点点消逝。她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是虚浮的,象在噩梦中无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灵前时,背脊已经挺直,不见一丝颤抖。 偌大的灵堂鸦雀无声,香烛的火光忽明忽暗。无风自舞的白色灵幔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灵牌和一个白瓷的小坛子。 “爹呢?为何只有一个灵位?” 她的声音很静。 话一出,烈火山庄众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着头:“庄主的遗骸尽在白瓷坛中。” 如歌转过头,目中透出寒光: “原因。” 旁边的慕容一招暗暗吃惊。原以为如歌会惊慌失措,或者晕倒当场,但她的自持与气势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在爆炸中,庄主的遗骸烧为灰烬。”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灵堂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发青:“调查清楚了吗?究竟是谁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头。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针尖般大。 “当夜三更时刻,庄主练功的密室发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颗威力极强的火器所致。”裔浪顿一下,眼中闪过尖锐的恨意,“经查证,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雳门秘制。” 灵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凉气! 江南霹雳门。 武林新崛起的门派,近几年发展极快,在江南一带已有霸主之像。霹雳门擅使各种火器,威力惊人,杀伤力强,其他门派轻易不愿与之为敌。霹雳门掌门人雷恨天阴厉狂妄,喜怒无常,曾多次挑衅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 如果烈明镜之死果然与江南霹雳门有关联,那么,天下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如歌的眉头皱了皱。 她望向爹的灵位,没有说话。 这时,裔浪的眼睛又闪过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庄之前,烈火山庄各堂堂主商议决定了件事情。” 如歌点头,表示她在听。 “庄主曾经宣布您为山庄的继承者,我等不敢有违。”裔浪恭敬道,“只是庄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经验,我等商议——” 如歌看着他。 “裔堂主,有话请讲。” 江湖群豪屏息静观其变。 裔浪沉吟道:“战枫身为庄主大弟子,做事果决沉稳。不如由他暂代庄主之职,他日再转交于小姐。” 猛烈的寒风卷着雾气冲开灵堂的大门,烈烈地灌进来! 白幔狂烈地翻舞! 香烛骤然一黯! 堂内阴沉得象黑夜。 如歌的眼珠异常沉静,她静默着,目光向各堂堂主扫去。 堂主们有的避开了视线,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视。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 “师妹确实需要大家的扶助,不过,战师兄也不必担着代庄主之名。” 说话的竟然是满面胡须略带憔悴的姬惊雷! 姬惊雷凝视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战枫,朗目中压抑着某种感情:“师兄,协助师妹接管烈火山庄,师父九泉下亦会欣慰。” 战枫恍若没有听见。 他幽蓝的卷发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微微飞扬,右耳的宝石幽蓝深黯,冰冷的唇边却隐隐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仿佛是死灰色的:“战枫只有代庄主之职,许多事情才方便处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恭敬道,“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