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剑尊多寿梅花露这个药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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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十宗,魔道六派,妖门三府。
大劫之中,无数的天才趁势而起,以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冲击纯阳大道。
自末世而来的景幼南,得法宝,入玄门,登高位,行杀伐之道,勇猛精进。
悠悠千古,上下万年,谁主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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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大道》正文纯阳宫沈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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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湖畔为何夜夜传来神秘叫声?曾与花谷交好的纯阳道子如今为何对万花避之不及?难道桃源般的花谷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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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迷影重重,作为《大唐日报》的记者,我们将跟随道长深入花谷,揭开事情的真相。请走进今天的《花谷探秘》。
万花谷,坐落于陕西省秦岭以南,是全国五A级风景区,宝贵的世界遗产。
落星湖畔,花谷的捉羊速成班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教学活动。捉羊速成班有着丰富的办学经验,极强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誓将每一个春泥糊在心爱的道长身上,绝不浪费每一滴碧水,贯彻落实“他好我也好”的方针战略。“对情缘,要像听风吹雪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玉石俱焚一样无情。”——阿麻吕
通过对道长的采访得知,捉羊速成班与他疏远花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于是我们的记者与洛风道长对此进行了秘密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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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景,道长有些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道长:我劝天公重抖擞,劈死你们这群登徒子。
“你们现在已经具备了捉羊的基本素质,但我还想问问各位,要撩一个道长,通常需要具备什么条件?”“风流蕴藉的气质!”“儒雅从容的行事!”“体贴入微的关怀!”万花弟子们踊跃回答。师兄点点头,“都说得不错,但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青岩万花与华山纯阳素来交好,门派之间时有联谊,那么最为常见的活动是什么?”“煮茶论道!”“正是。煮茶论道是攻略道长的重要途径,也是体现言谈举止的关键时刻,我花谷名士辈出,绝不可给人留下胸无点墨的印象,《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都是必背篇目,其余选修篇目如《太上清净经》《黄庭经》《阴符经》,就看诸位捉羊的决心了。”
咦,等等,道长去哪儿了?跟随摄像师的镜头,我们在花海找到了洛道长以及……万花大师兄裴元。
“道长在躲我。”“…没有”“那为什么……(听不清) 之后便不告而别。”洛道长转身似要离开,却被裴大夫紧紧扣住了手腕。“我的心意,你不明白?”见洛道长沉默,裴大夫又添了一句。“我不信你没有动心。”说罢,裴大夫吻了他。
就在这时,“捉羊速成班”的全员走了过来,将裴洛二人围在中间。花哥们整齐划一地吹起了雪凤冰王笛。
冰雪纷然,落了二人满头银霜。这一眼好似百年后,同携手。
&&&&&&&&&&&&&&&&&&&&&&&&&&&&&&&&&&&&&&&&&&&&&&&&&&&&&&&&&&&&&&&&& 完
结得比较赶…大家见谅。我我我…我发誓,这个段子写完我就再也不写弃治花了,求花谷不要开除我的粉籍!(虽然被打脸的可能性非常大…)
心目中最好的结局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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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衍生同人
短篇完结,八千字+
封面图感谢&&~
有一段时间痴迷京剧,最喜欢的就是张火丁老师版的《锁麟囊》,那时候只会跟着唱两句,如今仔细看过唱词,才知道一段人生皆在其中。但愿我这个小小的故事,也能令人有一星半点的感触,那我就再开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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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他再次遇见晓星尘时,年方五岁。
距离义城一役已过了许多年,那段往事久远的就像是一个传奇,被时光弃置在某个角落里,落上了经年的灰。当年的动魄惊心,今时就连茶余饭后也不再有人提起,因为毕竟都是往事了。
那真的是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久到薛洋尸骨成灰,宋岚青丝化雪,久到晓星尘从一片混沌中苏醒,借着虚空中一股不知名的灵魄之力再塑仙身,重回这滚滚红尘。
人生百年,转眼倥偬,他与旧友斟一壶清茶两两对望,他添了沧桑,他却一如初见,相顾无言,泪已千行。
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沉默许久,晓星尘抬起眼,眼底闪烁着漫天星河,比过往更加明亮。
宋岚满怀感慨:“我曾为你的眼睛内疚了许多年,没想到如今你复生又复明,实在太好了。”
白衣道长瞳光流转,缓缓从怀中一白一黑两把宝剑身上掠过,一把清丽洁白、冷如霜花,一把通体乌黑、天生不祥。
他轻声说:“前尘皆忘,就不要再提。”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晓星尘早已下定决心出外云游,自然没有过多停留,他婉拒了宋岚的盛情,宋岚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强求,只能送他一程。
行至郊外时,他们不偏不倚,竟又遇见了那个命中的劫数。
劫数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还是个伶仃稚子,却被一路拖行着往荒野走,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很可怜的模样。&
“请问,这是怎么了?”晓星尘心底仁善,立即上前拦下了村民,宋岚长眉一蹙,显然是不愿见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但晓星尘终归是拦下来了,于是他们听到一个添油加醋的乡村志怪故事,地上拖着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他是遗腹子,母亲生产他时胎位不正,耗到油尽灯枯,母子二人都不幸身死,他没了气息半个时辰,竟然又突然哇哇大哭,死而复生。村里半仙说这孩子前世造孽太多,今生命格孤煞、亲眷疏离,是个祸星妖孽。
多亏村民心善,容忍他百家饭千家衣长到八岁,也不在意他个性孤僻古怪,可他实在命运不济,前几日竟然招惹了瘟疫,病的半死不活,再不处置恐将村民都染上,只得拉到荒郊野外去,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让他再为祸世间。
孩子躺在地上,慢慢喘了一口气:“你们最好、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杀不了我,我会让你们都死的很难看的。”
他的声音很低,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但口吻却是那样轻佻而笃定的,仿佛陈述的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晓星尘对上他的眼,亮的令人不寒而栗,写满了阴狠与怨毒,像是荒原上最后一匹游荡的孤狼,随时都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他满脸泥污、蓬头垢发,其实是看不大清脸貌的,但那样一双熟悉的眼睛,令宋岚不由得浑身一震,拂雪腾地出鞘,剑指稚子眉间,咬牙道:“……竟然是你。”
孩子不甘示弱,用尽最后的力气瞪回去,眼神陌生而凶狠。
这个孩子有一种让人憎恶的气息,那是属于某种冷血的、恶毒的动物,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某个被诅咒过的名字。
——薛洋。
他不怕死的挑衅更是引起了村民的怒火,恨不得当场将他打死,然而晓星尘拦在他们前面,半屈下膝,向着低到尘土中的稚子伸出了手:“把这个孩子交给贫道,是妖是邪,由贫道来辨。”
孩子不握他的手,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看:“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晓星尘偏着头微微一笑,容光璀然,目似晨星,孩子怔怔瞪大眼,心中怅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怀念。
趁他走神,晓星尘当即反手一掌,劈晕了他。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一世凤凰巢』
宋岚不喜欢这个孩子。
那时候宋岚已经不年轻了,眼角额上也早已爬上层层岁月痕迹,他仍是凛然正气的傲雪凌霜,晓星尘也依旧清风朗月,眉眼如初,但彼此都默契对少年时的梦想绝口不提——他们曾那样残忍地直面过人性最阴暗与恶毒的一面,也曾刀剑相向、口出恶言。纵然薛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责,但裂痕将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终归回不去了。
晓星尘垂下眼,不再去想那些。将孩子面上血污擦干净了,露出一副秀致的眉目,他竟然是一个出奇漂亮的孩子,难怪就算被断言命格孤煞,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愿意施舍他一口稀粥。
“像他吗?”晓星尘突然开了口。
宋岚一时没会过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恨道:“……虽然不像,却一样令人生厌。”
晓星尘微笑起来,榻上的孩子仍然昏睡着,长年的饥饿与疾病让他的身体虚弱异常,薄弱的小小胸膛艰难地起伏着,一下、一下……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但是最致命的,却并不是这些耽于表面的病痛。
“已经转了一世,长得和上辈子不像,也正常。”
“听我一句劝,别再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糊弄了。上辈子他那样坏,这一世也不会是个好人的,你难道非要等他再害你一次才知道后悔吗?”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晓星尘平静地说,“他的魂魄不全,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他的气息颤抖,体质虚浮,且命带凶煞,的确是早夭之象,这些我都知道,可你难道忘了薛洋上辈子是怎么样的?他屠尽常家满门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他的上辈子活得很糟糕,但这辈子是个干干净净的新生,还没有犯过错。”晓星尘伸手托住额头,望着孩子的睡相,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既然这辈子我早早遇见了他,就不会让他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他前世秘法邪术用的太多,魂魄承担不起,早已大有损伤,死后堕入轮回,转世投胎后逐渐衰减,今生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宋岚愣愣地看向晓星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晓星尘面无表情。
“因为我的魂魄,就是他用禁术招回来的。”
宋岚面色一变,晓星尘像是浑然未觉,慢慢地说:“我相信人性本恶,但我也相信我自己。”
宋岚目光复杂的望向那一黑一白两把宝剑,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出声了。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他与宋岚谈了很久,黑衣道长终于服了软,临走前嘱咐他,如有危难,一定要立即知会他。
晓星尘一一应下,送别故友离开,再返身回房时,孩子已经醒了。
“你什么时候杀我?”见他回房,孩子立刻警戒起来,强作镇定的抢问。
“要是不杀我,你就放我走。”
他的喉咙受了伤,说出来的声音嘶哑艰涩,像是砂纸在刀锋上刮过。晓星尘蹲下身与他对视,孩子下意识地一抖,立刻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戒备地瞪视他。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你。”晓星尘靠着床沿坐下了,侧着头很温柔地一笑,“从今往后,由我照顾你。”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得不到好处的。”孩子很谨慎,仍旧不肯靠过来。他像只受过许多苦的小兽,尚未长出自卫的獠牙利齿,只能依靠本能躲避伤害。
晓星尘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糖果,放在掌心给他看:“我不会伤害你,你过来,我就把糖给你。”
男孩子面上闪过嫌恶的神情,皱着眉头道:“我最讨厌糖。太甜了。”
“你怕甜,越显出你人生的苦来吗?”晓星尘了然地微微一笑,正要把糖果收起,却冷不防被孩子扑了过来,一把抢走手中糖果塞进嘴里,兽似的白牙咬得糖果咔咔作响,他恨恨地瞪了晓星尘一眼,嘟着嘴不肯说话了。
晓星尘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孩子乱糟糟的头发。
“以前的日子不必再提,从今天以后,你就叫薛洋了。”
“薛洋?”他僵硬地念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眼底忽的掠过一抹暗色,白森森的牙在月下闪着冷光。
“道长,我最后说一次,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一定是会后悔的。”
晓星尘淡然一笑。
他说:“好,来日方长,我拭目以待。”
最开始他们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主要是薛洋心里别扭,不肯听话。他像只养不熟的小兽,随时想着要逃走,他们住在山里,地形晦涩崎岖,往往都是到了天黑,迷了路的薛洋被晓星尘拎着衣领带回来。
他逃不走,索性就住下来,想方设法给晓星尘找麻烦,晓星尘性子温和柔顺,面对小孩子家幼稚的挑衅只是微微一笑,不接招也不生气,薛洋一腔愤懑挥出去,宛如落在一团轻飘飘的云雾上,想闹都闹不起来。
日子虽然有些小波折,但岁月静好,这样细水长流的过下去,在乱世中已算弥足珍贵。
过了一段时日,晓星尘又一次集市上回来时,给薛洋带了一件小小道袍。
衣袂如雪,剪裁适身,和晓星尘身上那件是相同的制式。薛洋皱着眉头苦大仇深举起衣服看了半天,说:“我又不当道士。”
稚子被好好喂养了一段时日,逐渐盈润起来,露出一节藕似的白嫩手臂,盈盈发着光。
晓星尘道:“子琛所言非虚,你穿上道袍,的确有七分像我。”
薛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噤了声。晓星尘装作浑然不觉,慢慢给薛洋穿上了洁白如雪的道袍,最后垂着头为他系腰封的时候,薛洋突然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晓星尘整理了好了衣裳,为他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说:“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好吧,你要养我,那就养着吧,横竖我不吃亏。”他咬着牙抵抗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输给了无尽的温柔,选择了退让与屈服。他上辈子没被人爱过,以至于从此遇见一点温情都恨不得飞蛾扑火,即使魂飞魄散也想多贪恋一刻。
哪怕梦总是要醒的。
隔了一会儿他问道:“既然以后我们要朝夕相处,你总得给我个称呼,你叫我薛洋,我叫你什么?”
晓星尘支着下巴,仿佛是在思考,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说:“名字不过代号,就叫我道长吧。”
薛洋没出声,眼瞳黑沉沉的。
『在此间遇水患痛苦受尽』
他十二岁。
薛洋的叛逆期来的太早,到了真正叛逆的时候反而柔顺起来。他越来越听话,越来越粘人,多半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常年的病痛消磨掉了他的锐气,他再不能像当年那样恣意妄为了。
那时候薛洋的身体已经开始显出衰弱的征兆了,每到夜晚,少年都会在痛苦中挣扎着醒过来,蚕丝般细密而缠绕地囚困住他,虽然不是痛的无法忍受,却怎样也挣脱不开。
他怕痛,怕死,甚至怕黑,什么都怕的不得了,也实在是因为这几年被晓星尘宠的太过,导致他一点苦都不肯吃,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少年第一次被散魂之痛惊醒时,哭嚎声撕裂了半个夜空,晓星尘守在他的榻前,任凭孩子的眼泪打湿他的手掌。
“道长,我会死吗?”
他睁着一双水雾迷蒙的天真眼睛,浮着一层薄弱的水壳,轻触即碎的。他不懂事,撒娇求哄的意味其实远大于恐惧,但晓星尘没有哄他,因为心里清楚知道薛洋的残魂之症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严重,瞒也瞒不过的。
薛洋的脸颊埋在他的手掌心里,半天得不到回答,终于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练剑的时候,晓星尘破例让他坐在一边休息,孩子巴不得偷懒,笑嘻嘻捧着脸坐在树荫下看着白衣道子舞剑,看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扁着嘴撒娇:“道长,我好无聊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霜华雪光一闪,倏然回鞘,晓星尘果然坐到了他身边,要给他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
这个开头没什么意思,但薛洋也不在乎,毕竟晓星尘肯讲故事就是天大的好事,再无趣他也会配合拍手叫好。
“他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十五岁那年,杀光了一户人家上下五十口。”晓星尘很平静地讲下去,“后来,他成了一个大魔头,人人都想杀了他。”
“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几个大侠杀了,死无全尸。”
薛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真好玩。”
晓星尘微微一笑:“你呢?你要是遇到这样一个魔头,你想不想杀了他?”
“道长都说是魔头了,那当然要杀了。”
“可是,他其实身世凄惨,从小被人打骂,吃了很多很多苦头,他之所以那么坏,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晓星尘看着薛洋的脸,“如果是这样,你也想杀他吗?”
薛洋莫名其妙地盯着晓星尘看,很迷惑不解的样子:“他们要死要活随他们去好了,关我什么事?我只要道长和我过得好就行。”
见到晓星尘眉头蹙起,像是不快的样子,薛洋见风使舵,立刻机灵地补上一句:“我错了,道长说他该死,那他就该死无葬身之地,道长说他是好人,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号的好人。”
薛洋歪着头活泼泼地笑着,那少年人盲目的倚赖、天真的残忍,都令晓星尘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他没有一点自主的决断,善恶正义全都脱胎于陪伴他长大的人,假如这一世薛洋仍旧遇人不淑,他必定又将生成另一个混世魔王。
晓星尘突然用力握住了少年的手,沉默了好久才说。
“还好我遇见你了。”
薛洋似笑非笑:“遇到了道长,我也很高兴。”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在窗玻璃上,在春日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年薛洋十五岁,男孩子正值发育时期,清晨睡在床上,几乎都能听见骨头拔节的轻微声响。
晓星尘守在榻边,看着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头蜷缩成一团,生来残缺的左手死死地抓住晓星尘的手掌,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强忍着魂魄不全带来的巨大痛苦,每到夜晚都痛得心胆俱裂,仿佛灵魂被撕成粉碎。这种症状随着他的长大越来越严重,许多次他都痛到休克昏迷。
晓星尘不说话,他握着少年的手,一言不发。
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薛洋什么,包括因灵魄不全而注定早夭的命运。少年人听了以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某个暮色袭来的黄昏,薛洋坐在茅屋门口,托着腮看着远处连绵无际的山脉,说:“我不怕死的。”
晓星尘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的眼中倒映着一轮金色的夕阳,很轻很轻地说:“只是想到我死了以后,道长还会遇到很多人,也会待他们这样好,我就觉得很嫉妒。”
“不会的。”晓星尘浸在落日金黄的余晖中,清朗眉目也像染上一丝怅然,他抱着霜华,缓慢而坚定的说。
“以后再遇见任何人,都不会是你了。”
夜晚总是格外漫长,大概是因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等到熹微的天光终于地照亮了漆黑的房间,晓星尘才感到手掌上传来的握力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抬起眼,看见少年人紧紧闭着眼,汗水珠子般从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略带戾气的眉目笼着一片厌世的薄雾。
他低低的喘着,像是个久病的老人,因为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反而对生死看的格外淡薄。他拽了拽晓星尘,示意白衣的道长靠近来借他一个肩膀。男孩子其实已经生的很高了,不同于晓星尘的清癯,他是一种病态的消瘦,靠着晓星尘的时候,坚硬的骨骼硌得人生疼。
薛洋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早就不是儿时温软香甜、臂似嫩藕的稚子了,这个年纪再撒娇也很尴尬,少年有点畏缩地盘着长腿,不敢把全身的重量再肆无忌惮的压在晓星尘的身上。
晓星尘感受到薛洋的退缩,于是微微笑了一笑,也偏着脑袋抵着他,两个人像是一对骨血相连的亲生兄弟,在春日的雨夜中互相依偎。
他们听了好一会儿雨,薛洋才轻轻的开了口:“道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死了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大概是带上霜华,四海为家吧。”晓星尘在朦胧的天光中轻声说,“……又或者,去完成我当年的梦想,结识一两个知交好友,和他们一起创立一个门派——一个没有偏见、不在乎出身的理想世界。”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就可以去做这些了,”薛洋问,“你不觉得我是个累赘,拖累了你吗?”
“世间上的这些事,在我眼里并无轻重之分。”晓星尘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像在凝视着某个不知名的故人,“能够看着你这样平安无虞地长大,我觉得很满足。”
“但我很快就会死了,不管我长成一个谦谦君子,又或者长成一个混世魔王,我都活不过十八岁,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对我来说,或许只是一段岁月,对你来说,却是一次人生。”晓星尘说,“你长成一个混世魔王,吃很多苦、杀很多人、被很多人恨,到了临死前,回想这一生都过得很痛苦,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道长,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死的。”薛洋把脸埋在晓星尘的颈窝里吃吃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晓星尘发现肩膀处一片湿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青年人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当年他来时是这样的,如今他要走了,竟然也是这个模样的。
他很缓慢地呼吸着,青年人薄弱的胸膛上下起伏。一下、一下……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晓星尘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薛洋苍白的脸庞,眼睫低垂,面无表情。
青年慢慢地挤出一个微笑,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唇角不自觉露出一颗稚气的小虎牙,分明还像个孩子。
晓星尘一言不发,静静等他开口。
他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晓星尘。”
梦终于要醒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薛洋缓慢地喘着气,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拧烂再重新缝合,连呼吸都痛的撕心裂肺,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很专注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轻轻说,“我是薛洋。”
晓星尘缓缓垂下眼帘:“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薛洋转眼看他,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是薛洋惯用的,恶劣而不可一世的微笑,唇角微微一勾,露出天真的虎牙,像是懵懂而无心机,又像是恶毒到了极点,随时想着择人而噬,“我不是什么投胎转世,我就是薛洋!我走了太多邪魔外道,又被人打得魂灵凋落,所幸天不亡我,我游荡多年,终于在魂飞魄散之际遇到了这具刚死的身体,拼着一口气,夺舍上了身。”
他绝望又张狂的厉声大叫:“要不是我法力全失,这具身体又残破不堪,我早溜出去杀人了!道长,你真可怜,上辈子已经被我毁了,这辈子却还要和我这种人纠缠不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恶心透了——可你怪谁呢?我劝过你杀了我,是你自己不肯啊!”
晓星尘平静的望着他,眼睫微抬,目光虔诚慈悲似万重法,遇者可获无量功德。
薛洋心头一颤。
他不敢置信似的、很慢很慢的说:“……难道这些,你也都知道了?”
晓星尘唇角扬起一个很温柔的微笑,就像过往那些日子安抚黑夜里惶恐而绝望的少年那样,他温和的笑了:“我都知道。”
在他死后的漫长岁月里,薛洋崩溃、尖叫、发誓要杀尽天下人为他陪葬,但最终他只是翻遍古书异录,以心头血作引,自散一魂三魄于虚空中招寻晓星尘的亡灵,在许多许多个漫长无光的夜里,他躺在法阵中瑟瑟发抖,感受着生命与热一点点从身体中流失。他不怕死,却害怕即使魂魄散尽,那个人也永不归来。
“你知道我是薛洋,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是个多恶毒的魔鬼吗……”他的声音发着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晓星尘平静的脸庞,到最后,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泪顺着脸庞簌簌地往下落,“你应该恨我的……”
他望着青年人悲恸的脸庞,思绪却不合时宜的回起很多年前,宋岚问他,你为什么还要和这种人纠缠?
那时候他没有回答。
轮回报应,谁能说得清?薛洋曾害他魂消魄散,这一世是要受报应的,可他偏偏又曾为他逆天改命,自取心头血,只为唤回亡灵,那么这一世,又是他欠了薛洋。
纠纠缠缠、因果报应,他们的命线死死纠缠在一起,于是再也解不开了。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都释然了。
“薛洋做过很多很多的错事,他罪恶滔天,死不足惜。但人死如灯灭,一切皆空,我不原谅上辈子的你,却也没恨过这辈子的你。”晓星尘向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青年人惨白而消瘦的脸颊,“这辈子你做的很好,是个好孩子。”
薛洋浑身一震,他浑身发抖,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脸庞慢慢靠近了晓星尘的手心,轻声呜咽了起来。
晓星尘感到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的手心,他没有说话。到了这个时刻,爱恨早就渺然,薛洋作过恶,被很多人憎恨,甚至给过自己无尽的苦痛——但现在的他只是个垂死的病人,这一生干干净净,生命里只有一个晓星尘。
晓星尘说:“因为有你,这十年我过得很好。也许很多年后想起都会觉得快乐,谢谢你。”
薛洋怔怔地望着他,眼里带着一点迷惘、一点犹疑,但是过了很久很久后,他最终长长的叹出了那口气,淤积在胸口百年之久的浊气霎时烟消云散。
一切都要过去了。
&&青年眼中噙着泪,但还是快乐地笑了起来,笑容很纯粹,唇角露出一颗稚气天真的虎牙。
“上辈子很糟糕……但这一生很好、很快乐,我很满足,谢谢你。”
他像是疲倦极了,慢慢的阖上了眼,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是对小小的白蝴蝶,不自觉地颤抖着,最终像是要亲吻一朵初开的花,缓缓落了下来。
薛洋死了。
晓星尘一言不发,在他的尸身旁坐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站起身,背上了霜华与降灾,步入了浩渺的雨雾中。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万物在雨中连绵不绝的生,谁也不在乎是否曾有人无声无息的死。
雨没有停的意思。
故事大致讲的是,薛洋为求复活晓星尘,自寻邪门秘术,致使自己元灵受损,与忘羡一战落败,临死前夺舍上了一个婴孩的身体,却因为魂魄不全饱受折磨,所幸这一世他遇见了复生的晓星尘,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各怀心事地过了十年。
薛洋背负着他的秘密,就像前世在义城那样,活的满腔欢喜而又如履薄冰,他的软弱与矜傲都不允许自己向晓星尘坦白,他害怕晓星尘再次用那样嫌恶的眼神望着他。虽然晓星尘什么都知道,但他依旧扮作真的被薛洋欺骗,他不揭穿,因为经历了这一切,他早比薛洋活的通达。
最终薛洋向他坦白一切,是终于有了悔悟的意思,他把他自以为最大的不堪血淋淋地捧给晓星尘看,却不知道晓星尘早就原谅了他的一切。这一生他过得很好、很幸福、很满足,虽然短暂,却远胜过千万年的孤寂苦旅。
牵挂已了,他终于能安心的饮下孟婆汤,走过三生路了。
薛洋一死,这一世的故事也就完了,他这辈子没有作过恶,下辈子也许会托生的很好,又或许很多个轮回转世后,他又与晓星尘不期而遇,那时候的他已经补全了魂魄,忘却了所有前尘,他甚至做了一个好人——但是不管是怎么样,他再也不会是薛洋了。
就像晓星尘所说,我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你了。
天色渐暗,读书不免吃力了起来,容冉将书本合上,整齐的放在桌边,然后起身,发出一个软软的哼声,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就在他准备去做晚饭时,一直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琴弦的公孙谭忽然抬头问道:“下雪了?”
“嗯?”容冉闻言一愣,然后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扒着窗框张望了一下,回过头来一脸惊奇地道,“真的下雪了!”
公孙谭微微一笑,他知容冉定然好奇自己是如何知道外边落雪了的,只是顾忌自己的心情才未问出口,一时只觉心中温热,他也跟着长坐起身,一边将琴收起,一边道:“我听到下雪的声音了。”
“诶……”容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相信地撅起了嘴,“下雪也有声音吗?”他只知道南国夏日雨打芭蕉,颇有意趣,却还不曾听说过雪落屋檐也有声音。
“自然是有的。”公孙谭将琴小心放回原处,微笑着朝容冉伸出手来,小纯阳立刻上前紧紧牵住他手,长歌便将那只软软暖暖的小手握紧,拇指不动声色地摩挲过小少年细腻温软的手背,然后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来,一只手牵着容冉不放,另一只手竖起食指贴在他软嘟嘟的唇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嘘,你仔细听。”
容冉性格天真单纯,不疑有他,当真竖起耳朵细听,许是听得太认真,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人都趴进公孙谭怀里了。公孙谭如今十三快十四岁,正是少年人猛长个子的时候,加之身体不好,虽然如今渐渐健康了起来,整个人却还是瘦条条的;容冉比他小不到两岁,但是还没长开,正经是个孩子,肉呼呼的,冬日穿得厚实,更是圆滚滚的一团,此时被公孙谭顺势一搂,就抱了个满怀。
容冉倒是丝毫不介意被公孙谭搂着,只是他努力听了许久,仍是觉得雪中的纯阳宫万籁俱寂,耳边唯有屋中炭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和公孙谭均匀的呼吸,根本听不见落雪的声音,便趴在长歌怀中,侧了侧头,疑惑地对他道:“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又轻又缓,奶声奶气的,还带了点委屈,听起来更显童稚,公孙谭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气息喷在小纯阳耳边,令他痒得缩了缩脖子。
“可是我能听到啊,”公孙谭低头,凑近容冉的脖子,深深嗅了嗅纯阳身上的气息,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似乎有一点香火气,又像是带着甜味的暖香,让他莫名喜欢,“就是……扑簌簌的声音,有点像很小很小的鸟儿扇翅膀的声音?”
容冉有些遗憾又有些羡慕地道:“唔,我听不到呢……阿谭你真厉害!”
公孙谭笑着紧紧地拥抱了纯阳一下,低声喃喃道:“是啊……”
他自失明后,耳力远胜常人,更因此生出许多烦恼,长歌天性敏感,来纯阳之前,最不愿旁人提及的,除了眼睛便是此事,然而如今被容冉用带着艳羡敬佩的声音夸赞,他倒是也觉得有些得意了起来。
其实,长歌自己也拿不准自己对待容冉的态度:容冉毫无疑问是顾忌着他的感受的,照顾他时面面俱到,也小心翼翼地从不提他眼睛的事情。公孙谭从前固执地拒绝旁人额外的关心和照顾,可轮到容冉……他居然巴不得纯阳对自己再亲近体贴些才好。
思及此,公孙谭轻轻拍了拍容冉的后背,松开了这个有点太过亲密的拥抱,面向着这不曾察觉自己内心细微的情感变化、仍是一派天真地蹦跳着去为两人准备晚餐的小道长,无声地叹了口气。
冬日昼短,用过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容冉吃过饭泛起了困,窝在暖和的室内懒懒的不太想动,偷了一会儿懒才拖着步子去将碗碟洗了,然而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兴奋地喊着公孙谭的名字:“阿谭阿谭!”
“怎么了?”公孙谭问道,一边将小道士的手拉过来握住。冬日里容冉自然不会再用冷水洗刷碗碟,双手温热,还带着点潮气,可长歌还是喜欢握住他的手同他说话。
容冉笑嘻嘻地把手从公孙谭手中抽出来,像是觉得有趣,又反过来把长歌的手包住,撒娇似地上下晃了晃,道:“雪停了,出去玩吗?”
长歌愣了一下。
“出去玩吧,”容冉讨好地抓着他的手又晃了晃,用他那轻软的声音道,“下雪了可好玩啦,我带你走远一点,我们堆个雪人好不好?”
他语气里满是期待,公孙谭自然不想拂了他的意,何况这是长歌到纯阳来后的第一场大雪,他少年心性,正是爱玩的年纪,又生长在江南,从未见过大雪,自然也十分好奇,故稍一思索,便欣然同意了。
两人将衣服穿戴整齐,又裹上了厚实的斗篷——公孙谭的斗篷是前些日子父母寄到华山来的,外面是云白的江南织锦,里层衬着厚实的羔羊绒,领子上还有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穿在身上柔软温暖,格外舒适,容冉喜欢它的手感,忍不住偷偷摸了好几把,公孙谭只当不知,由得他高兴——容冉点起一盏小灯笼提在手中,牵着公孙谭走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雪落了寸许,公孙谭不习惯在雪地里行走,一脚深一脚浅,一时分外狼狈。容冉一开始是牵着他,后来一次见长歌差点滑倒,吓得他连忙一把将人抱住,然后便不敢松手了,紧紧挽着长歌,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回去。
险些摔倒的长歌也吓了一跳,却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不必,不仅是安抚小纯阳,也是觉得踩在这般松软的新雪之上的触感新奇有趣。
很快公孙谭便掌握了雪地行走的技巧,不需容冉时刻扶着了。先前紧张时,他一直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容冉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此时纯阳明显感觉到他放松了下来,便也跟着放心下来,重新露出了笑脸,拉着长歌一路来到一处平坦宽阔的雪地上,蹲下身来安静地团起了雪团子,细声细气地说要做一个像公孙谭的雪娃娃。
公孙谭微笑着同他蹲在一处团了一会儿雪团子,团着团着,忽然一阵心悸,迫使他猛然抬起头四下张望了起来——不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动静,而恰恰是因为、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雪夜寂静无声,安静得可怕,偏偏长歌自失明后便是靠着敏锐的听觉以耳代目,此时眼前一片黑暗,耳中似乎只有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身边全是冰冷的皑皑白雪,一时之间,公孙谭恍惚回到了刚刚失明的那天。
仿佛天地间忽然就只剩了自己一人。
长歌不能抑制地发起抖来,浑身发软地跪倒在雪地里,他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方向感,甚至想不起应该就在他身边的容冉究竟在何处,只能用双手胡乱在身边摸索了起来,用因恐惧到极点而显得尖利的声音茫然地呢喃着纯阳的名字:“小冉……小冉……”
容冉被他吓着了,连忙一把抓过他的手,将手套上的残雪拍尽,扯下手套,把那双冰凉的手捧在掌中,小心翼翼地呵着气,轻轻搓着他漂亮的手指,轻声安慰道:“怎么了?阿谭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在的我在的……”他年纪还小,此时忽生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哭腔,慌张得手足无措。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在团雪团子玩,公孙谭十指冰凉,微微颤抖着反握住容冉的手腕——纯阳骨架还没长开,手腕细细的,握在掌中却并不嶙峋,反而覆着一层温热细嫩的软肉,叫人心都软成一片,手上更是分毫不敢用力,生怕伤到这尚还柔弱的小童——他还没从方才仿佛失去所有感官的恐惧中恢复,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只能顺着容冉的手一点点往上摸,最终双手颤抖地捧住小纯阳被眼泪沾湿的、肉嘟嘟、暖融融的小脸。
公孙谭忽然很想亲亲他。
他素来不愿与人相处过密,哪怕是失明之初处处要人照顾,也不喜和他人有什么肢体接触,更遑论亲吻这般亲密的行为,然而如今,他轻轻捧着容冉的脸,感觉到抽噎着的小纯阳渐渐平静下来,又因害羞而稍稍侧过头去,手底下的皮肤也越来越热,公孙谭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落了个吻在容冉光洁的额头上。
“阿谭……”纯阳耳朵蓦地红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羞得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对小翅膀一般颤巍巍的,明知长歌看不见自己,却始终不敢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公孙谭快十四了,虽不曾尝试过,对感情之事却也不似孩童那般懵懂了,此时在这皑皑白雪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与容冉相互偎依在一起,长歌心如擂鼓,竟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他是喜欢着这个人的。
知道自己的心意所在,被少年人最单纯的爱慕之情鼓动着,公孙谭忽然很想再去亲亲容冉,亲亲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肉嘟嘟的小脸,但最想尝的,还是他柔软的双唇……
然而最终,长歌却只是用指尖轻轻揩去纯阳眼角一点残存的湿意,轻声道:“我无事,累你担心了……我们回去吧。”
“……嗯。”容冉怔怔地看着公孙谭近在咫尺的面容,半晌,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与长歌互相搀扶着起身,拾起身边不知何时被打翻、已经熄灭了的灯笼,借着朦胧的月色,小心地回家去了。
当晚容冉自然留在了莲花峰上照顾公孙谭,不曾下山。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小纯阳便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盯着身侧依然熟睡的长歌发起了呆。
睡前长歌自然将眼前的白绫取下了,此时这张尚带着少年稚气、却已然生出些逸士傲骨的清俊面庞第一次不加遮掩地展示在纯阳面前。容冉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假寐多时的公孙谭都不自然地红了耳朵,才嘻嘻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长歌发烫的耳朵:“阿谭,你醒啦?”
“……嗯。”公孙谭再装不下去,只得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倚在床头。他眼瞳乌黑,分外好看,只是没有一点神彩。
容冉心中难过,便不再盯着他瞧,哆哆嗦嗦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还早,天都没亮呢,阿谭再睡一会儿吧。”
公孙谭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愣怔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呢?”
“我要去上早课呀。”容冉用手掩住一个大大的呵欠,嘟囔道,“不能迟到,迟到会被师叔打手板的。”
公孙谭笑了起来,在书院,若是有弟子迟到,也会被先生这样教训。
思及此处,长歌忽然怀念起在书院读书上课的日子,一时心血来潮,道:“小冉,今日我同你一道去上早课,可好?”
容冉自然是一脸欣喜地同意了。
梳洗妥当后,容冉拉着公孙谭到莲花峰驿站处牵了一匹小马,他坐在前面控缰,公孙谭就在后面搂着他的腰,两人一骑,亲亲热热地往太极广场去了。
“小冉,你平日都是这样去上早课的吗?”今日天气依然阴沉沉的,冬日迎面的寒风吹得公孙谭脸颊发疼,他本能地把脸埋进容冉的毛斗篷里,闷声问道。
容冉倒是早已习惯了,丝毫不觉得冷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的,我平日里,用轻功比较多。”小纯阳想了想,又叮嘱长歌道,“阿谭,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父呀,他不许我冬日里用轻功下山,总担心我落地不稳跌倒……”
华山地形崎岖,素以险峻著称,公孙谭自然晓得容冉师父的担心不无道理。他面上一派真诚地应了下来,心中想的却是容冉如此乖巧,竟也有不听师父教诲的时候,一定要找机会将此事告知容冉的师父,免得他真的大意跌伤,若是跌到山崖下,叫谁去救他呢?
纯阳宫一贯是待观中弟子做过早课,才大开山门请香客上山敬香的,是以早课从不许外人从旁打扰,容冉也是拉着公孙谭到了三清殿外,才猛然想起此事。他既不敢偷偷将长歌带进大殿,又不舍得叫他一个人呆着,一时左右为难,站在门边一脸的懊恼。
倒是公孙谭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下容冉脸颊上的软肉,轻松道:“你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冬日严寒,容冉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然而眼看早课的时间就要到了,身边经过的同门都不忘催促自己一声莫要迟到,小纯阳急得额角冒汗,长歌倒是浑不在意自己将被如何处置,抱着琴安静地站在容冉身边,一脸的随遇而安。
最后,容冉也只能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鼓着肉肉的小脸将自己的斗篷脱下,踮着脚披在公孙谭的斗篷外,一边仰着头给他系带子,一边低声叮嘱道:“外面可冷了,你多穿一点……若是实在冷得厉害,你就去两边的偏殿等我。若有人拦,就说你是师父的客人,师兄师姐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轻缓,即使着急,听起来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公孙谭微笑着顺着他的话频频点头,待容冉又给他将衣裳检查了一遍、抬起头来冲他道别时,他便自然地往前凑了一点,将唇轻轻贴上容冉光洁饱满的额头,落了一个温柔的吻。
小纯阳最后是捂着脑门儿、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晕晕乎乎地爬进三清殿里做早课的。
公孙谭笑着摇了摇头,抱着琴,将腰杆挺得笔直,安静地立在镇岳宫外,不多时便听见里面传来纯阳弟子齐齐诵经之声,声音浑然一体,宛如天籁。长歌倚在廊下一根柱子上,百无聊赖间分神去辨别经文大意,然而听着听着,他竟然这朗朗诵经之声中,找出了容冉的声音。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纯阳的声音,轻缓稚嫩,带着温柔的笑意,从来都是不疾不徐的,落在耳中就似一阵春日暖洋洋的微风,即使是在公孙谭情绪最为焦躁易怒的日子里,容冉的声音也总能让他莫名地安静下来。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他从未见过容冉的模样,以后大约也见不到了,然而每每听到纯阳那又轻又缓、语带笑意的声音,长歌脑海中总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小道童的形象。这种感觉就似他从前读古书时,不自觉地在心中勾画那些已经逝去的古人的形象一般,虽然看不清他具体的眉目,然而他偏偏能够认定,容冉就应当是这个样子。
小纯阳细细的声音混杂在同门齐声诵经的声音里,却偏偏像是在公孙谭耳边呢喃一般,那样清晰可闻。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长歌忽地抬头,伸出手去,恰好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
“下雪了啊……”他轻声自语道。
那一刻,公孙谭迷茫徘徊焦躁不安了近两年的心,第一次、真正平静了下来。
容冉见公孙谭手中捧着琴,便自然而然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来,刚想帮他放到一边去,却被长歌一把扯住了袖摆。小纯阳低头一看,见长歌那苍白的小手似在微微发着抖,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便温柔地笑着轻声解释道:“你的琴,我帮你放到桌上呀?”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一点都不吵,反而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般。公孙谭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默认了他的动作。
“放在这里了,好吗?”容冉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前一张条案上,笑眯眯地回头问道。谁料他一回头,才发现公孙谭居然就跟在他身后,反倒将他吓了一跳。
长歌没理会小小惊呼出声的纯阳,伸出手去摸了摸琴头,手指顺势拨弄过桌边琴轸上垂下的穗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琴抱起来,一边重新安放,一边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道:“你放反了。”
“啊……”容冉蓦地红了脸颊,小声嗫喏着道歉,“对不起……”他的声音原本就轻,此时更是细若蚊吟,若非公孙谭耳力惊人,定然是听不清这句满是诚意的谦语的。
“……没关系。”长歌顿了一下,他的指尖拂过琴弦,下意识拨出了一连串的乐音,“谢谢你。”
容冉闻言,立刻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他直接牵起公孙谭的手,拉着他在桌案边坐下,一边道:“你一定饿了吧?不过现在来不及烧饭啦,我带了些干粮来,中午就先吃干粮好不好?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烧!”
他一面说着,一面动作利落地摆好碗筷,然后从包袱里掏出几张用油纸包好、还有些温热的面饼,放在暖炉边烤热,又从一只小小的瓷坛里夹了一小碟酱菜,摆在桌上。方才道长离开前顺手在炉子上架了一壶水,等面饼烤热,水也已经烧开了。容冉在两只杯子里放了些枣干、桂圆和糖,注入沸水,然后轻轻放在公孙谭手边,低声嘱咐他小心烫着,又将烤热的面饼用小刀切成小块,放进长歌面前的食碟中。
公孙谭手里握着箸,讷讷地道了谢。他出身富贵,早习惯了身边有人服侍,却是第一回被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别派弟子这样细致照顾,不觉有些尴尬,然而儒家讲究“食不言”,听见容冉已经开始安静地进食了,公孙谭纵然想说什么,也不好开口,只得抿了抿唇,准确地夹起一小块面饼,低头送入口中。
长歌是江南人,食不厌精,北方的食物此时就显得有些粗糙了。他吃了一小块面饼,虽说是客随主便,却也难免觉得又干又寡,咽下去后连忙夹了一小块腌菜放进嘴里试图调剂。纯阳冬日长,腌菜往往是为了保持蔬菜的新鲜,是以佐料往往加得重,不似江南那般精致,公孙谭只吃了一口,便连忙搁下筷子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
“吃不惯吗?”容冉见状,一边提起壶来往他茶杯里添了点水,一边指点道,“唔……这个要搭配着一起吃会好一点,不然饼太寡、菜太咸了。你是不是吃不惯呀?没关系,晚上想吃什么?只要我会,都可以做给你!”
公孙谭哪里能真的让他为自己费心饮食,摇了摇头,客气道:“多谢道长,真的不必这么麻烦,在下受之有愧。”
“哈哈哈,你不要叫我道长啦,感觉好奇怪啊。”容冉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年纪尚幼,再加上身量矮小,容貌稚嫩,虽然平日里也有香客客气地称呼他为“小道长”,他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但如今被公孙谭一本正经地以“道长”称呼,还是又高兴又害羞地红了耳朵,“你叫我容冉就好,或者和师父他们一样,叫小冉也行。”
公孙谭闻言一怔,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可疑得红了耳朵。话题被容冉带偏,他也不好再提之前的事情,只能默默地夹面前的面饼吃。
容冉眨巴着眼睛,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似地抱着碗看他吃饭,见他一直干吃面饼,就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点腌菜放进长歌的食碟中。
长歌的动作顿了一下,略作犹豫,才将腌菜搭配着面饼一道放进嘴里,咽下后,轻声对容冉道谢道:“多谢。”
容冉笑着又给他夹了一次菜。
吃过午饭后,小纯阳将碗筷收拾了,用轻轻软软的声音告诉公孙谭他就在隔壁后便离去了。他每日午后有小睡一会儿的习惯,此时公孙谭安静地坐在屋子里,就能听到容冉推开隔壁屋子的门,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渐渐安静了下来,约莫是睡下了。
公孙谭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到窗前,摸了摸自己搁在矮几上的琴。他自失明后,抚琴便成了他唯一的消遣,可如今容冉在隔壁睡着,他自然不能练琴,只得不舍地按了按琴弦,轻叹一声,坐在了一边,怔怔地熬着这于他而言无聊至极的午后时光。
大约是知他不喜旁人打搅,容冉午睡醒来后也未来扰他,只是等晚饭时分,才端了些清粥小菜来。纯阳天生心细如发,自然看出长歌午饭吃得不好,晚上就特意做得精致清淡了些。公孙谭中午吃得少,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晚饭可口,自然就多吃了一些,而容冉似乎觉得投喂公孙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总是一脸期待地问他用不用添粥加菜。等长歌终于放下筷子,饶是他少年老成,也禁不住孩子气地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感觉胃里少有的撑。
冬日昼短,照顾长歌用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容冉收拾过屋子,重新烧好了热水,倒进壶里,跑到门边看了看天色,便向公孙谭告辞道:“我先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晚上冷,你要多盖点被子,脱下来的衣裳若是不用洗,就也搭在被子上面,这样明早穿衣服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太冷了。”
公孙谭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天是不是已经黑了、晚上不留下同住吗、他住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回去吗、路上会不会有危险……但是最终长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纯阳离去时,他独自站在门边,听见容冉远远地同他道别、那双小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有趣声响,在心中想象一个面目模糊的小道长提着一盏燃着暖洋洋火光的灯笼,裹着厚厚的衣裳,圆滚滚的像只雪团子,转过头来困难地抬手,冲自己挥手的模样……长歌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寻到自己的琴,半晌,轻轻拨响了几个音。
这是他日前新学的一支曲子。
公孙谭就这样在纯阳住了下来。
纯阳宫终年覆雪,莲花峰人迹罕至,最安静不过,公孙谭的失眠之症总算有所缓解,虽然仍睡得很浅,但至少能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了。因为睡得好,小长歌人也精神了些,脾气渐渐不似初来华山时那般阴沉怪异,同照顾他的容冉日渐亲密了起来。
说到容冉,公孙谭不得不感叹,先前师兄的友人同自己讲的什么不似自己这般知礼懂事云云,果然全是客气自谦之词。他自幼聪慧过人,素来眼高于顶,同龄人中少有能入得他眼的,何况容冉不仅称不上聪敏,还很有些呆呆的,可是这小道长性情温和,乖巧可爱,又十分善解人意,与他相处过的人,只怕无一不会不喜欢他。何况他日复一日地照顾公孙谭,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却一如初时那般温柔体贴,从无抱怨不耐之言,以容冉的年纪而言,实为可贵,更叫长歌感激之余自愧不如。
每日清晨,容冉都会来公孙谭独居的小院,轻手轻脚地为他清理一夜的炉灰,再添入新炭,烧上一壶开水备用。他的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炉子上烧着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公孙谭才会慢慢醒来。
长歌合着眼睛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吸轻缓绵长,假装自己尚在睡梦之中,一面细听外间传来的细微动静,饶有兴味地凭声音猜测容冉在做些什么。容冉还得去上早课,等水烧开,把沸水灌进壶里,留下一份朝食——往往是他从天街买来捎带的,有时是包子、有时是馒头或烙饼——后,便匆匆离开了。
等纯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公孙谭才会起身,慢慢将衣服穿戴好,简单把床铺收拾整齐,再到外间来洗漱一番,最后坐在桌案边,就着正好入口的温水,把容冉带给自己的早饭吃掉。
待到中午时分,容冉就会从纯阳宫回来,为两人做午饭。总受他照顾,公孙谭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终于有一日凑上去支支吾吾地问容冉要不要自己帮忙。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一开始自然是处处帮倒忙,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厨房时,手忙脚乱之下将面粉打翻,弄了两人一身,他心中又羞又窘,万分过意不去,难过得差点哭出来,容冉却觉得这样十分有趣,拉着他的手笑弯了腰,还故意拿面粉抹了他一脸。最后两个人不知怎么玩闹了起来,弄得一身狼狈,连午饭都没吃上,只能饿着肚子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容冉有午睡的习惯,每日吃过午饭,总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一开始他为了不打扰公孙谭,是独自到隔壁去睡的,然而天气一日日转冷,两人也一日日亲密无间,这日午间,容冉忽然抱着枕头披着被子跑来,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讨好地问公孙谭他可不可以睡在这边。
小纯阳的声音轻软柔嫩,像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儿,嫩着嗓子叽叽喳喳的叫,可怜兮兮地说隔壁屋子太冷了,他实在睡不着。长歌听着只觉得心都软得化成了一滩水,哪里能拒绝,连忙去拉容冉的手,只觉得小纯阳掌心虽然一如既往的温暖,指尖却有些发凉,他心中怜惜,牵着容冉就往里间去,听着纯阳欢呼一声,将枕头被子安放在自己床上,然后扑进软绵绵的棉被里,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不由微笑了起来。
“阿谭也来睡吧,”容冉在榻上滚了一圈,躲进温暖的被窝里,然后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轻轻揪了揪公孙谭的袖摆,眉眼弯弯地柔声邀请道,“可暖和啦。”
公孙谭没有昼寝的习惯,但听得他语带笑意,又感觉到袖子被他撒娇般的轻轻扯着,一时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拒绝,犹豫了一下,便妥协般地在榻边坐下。容冉见他默许,高兴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坐在榻上,正要帮他把头上发饰取下,却被长歌一把按住塞回了被子里。
“当心着凉。”公孙谭低声道,一面自己熟练地摘下发冠,脱去外衣,有些别扭地在容冉身边躺下。他不习惯和旁人这般亲近,此时难免有些僵硬,然而容冉却亲昵地翻了个身将他搂住,闭上眼睛靠在他肩头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很快便睡熟了。
公孙谭本是不想拂容冉之意,并未想过自己也会睡着,毕竟他连夜里想要入睡都得费好一番功夫,然而听着容冉绵长均匀的呼吸,身边偎依着他暖暖的体温和柔嫩的肌肤,情不自禁地在脑中描绘着他的模样,渐渐的,竟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容冉醒来,温柔地推了推他,将他唤醒,公孙谭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久未有过的无梦酣眠。
今日天气格外寒冷,午睡过后,容冉左右无事,便赖在了公孙谭屋里,屋里有茶,小纯阳在长歌的指点下烹了茶,捧着茶寻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翻开一本经书默背了起来,而公孙谭则依着平日的习惯,取了琴来横在膝头。两人皆是生性喜静之人,此时一个读书,一个抚琴,倒也怡然自得,虽然尚在稚龄,却已然有了些高山流水之感。
公孙谭今日所奏,正是他离开长歌门前新学的曲子,不过经过这段时日来的勤奋练习,曲中早已不见生涩凝滞。婉转乐音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容冉初时还能背书,渐渐就被琴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纯阳轻轻将手中书册掩上,放在一边,专注地看着公孙谭,虽然长歌眼前仍覆着那道白绫,然而冬日懒洋洋的阳光透过窗子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一身青白色儒衫,长长的乌发束起,发间别着一根精致的桃花簪,就这么端坐在那里,宽绰的衣袖自他肘部自然垂下,十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着细细的琴弦,便奏出了这般华美的乐章。
容冉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沐浴在柔和日光下的长歌,眉眼弯弯,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里盈满了亮晶晶的喜爱和崇拜之情。
及至一曲终了,纯阳终于不禁轻叹出声:“真好听……”
公孙谭习琴之时过于专注,物我两忘,竟是忘记身边还有旁人,此时听见容冉又轻又缓的声音,先是一怔,而后才微微一笑,道:“这首曲子叫作《梅花三弄》,你可喜欢?”
容冉点了点头,亦是笑道:“喜欢,好听的。”
公孙谭将手掌立起,轻轻在琴弦上切了一下,止住了琴弦尚未平息的细微颤抖,袅袅余音戛然而止。他复又架起双手,对纯阳道:“弹另一首给你听。”言毕,指尖轻轻勾响了一个音符。
比之先前所奏《梅花三弄》,新奏的这首曲子未免略显凄清沉闷,容冉不懂音乐,年纪又小,其中深意自然听不大明白,然而懵懵懂懂地听着,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了一丝感同身受的难过,依稀觉得公孙谭心中似有万般苦涩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只好尽付诸指尖弦上的辗转腾挪之间。
曲毕,容冉竟是怔怔掉下泪来。
“……怎么了?”公孙谭自然第一时间听见他的呼吸变了频率,长歌心中一跳,不由担心地问道,“小冉,你怎么了?是……哭了吗?”他有些拿不准,因为在他印象里,容冉似乎永远是软乎乎地笑着的,
容冉摇了摇头,抽了抽鼻子,软软地道:“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有点想哭……这是什么曲子?”
“你喜欢吗?”公孙谭闻言,知他是心有所感,这才放下心来,不答反问道,“这个和方才那个,你更喜欢哪个?”
“我……我不懂乐曲的……”容冉支吾着不敢回答,犹豫半晌,才怯怯地道,“但是……这个听起来好难过,我不想你难过……我、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
容冉年纪虽小,却有一颗至纯至善之心,往往能推己及人,感人之所感。公孙谭闻他此言,不由怔然半晌,最终低头一笑,半是自嘲半是解脱地轻声道:“此曲名为《平沙落雁》,相传为我朝陈拾遗所作,有人称其‘借鸿鹄之远志,舒逸士之心胸’。雁落平沙,则意适心闲,朋侣无猜,古贤士观之,不禁感叹,人生在世,殊不如雁矣……”*
长歌抬起头来,笑着将五指在眼前摊开,仿佛要挡住面前的阳光,然而谁都知道,在他眼中,如今只剩无穷尽的黑暗罢了。
公孙谭天资聪颖,未失明前,是个相当自负的少年,有鸿鹄之志,只待一朝展翅,然而不等他羽翼丰满,现实便残忍地折了他的双翅。他从前修习莫问心法,一曲《平沙》,殊是怡然,然而如今再奏此曲,竟已物是人非,不禁叫这不过舞勺的少年心生隔世之感。
长歌缓缓攥紧五指,仿佛想要握紧什么正在流逝的东西,最后却只能徒然放下手来,怔然道:“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曲子。”
*语出《天闻阁琴谱》。
一直很喜欢君子组[咩花琴叽],毛尖的文从微博追到lof。毛尖太太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无论是中篇听雪还是短篇雪妖,亦是目前在更的长篇,从文笔里有一种清风拂过的感觉,喜欢。手动比心
【琴羊】听雪
今日长安的天阴沉沉的,公孙谭到华山脚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路送他至此的车夫见他眼前覆着一条三指宽的白绫,心中同情,便好心出言提醒他山上已经下过一场雪,天晚路滑,若无急事,不如稍等几日,待天气放晴再上山不迟。
一身青白长衫的长歌门人闻言,只是笑着温言谢过车夫关心,却并未离去,他负着一张琴,面向着上山的路,似是在等什么人一般立在路边。车夫偷眼看他,虽然自己常年南来北往,也见识过不少人物,此时却仍觉眼前这长歌弟子气质儒雅,温文如玉,虽以一道白绫遮住了一双眼睛,却不掩相貌出众。可是这样的人物,却偏偏瞎了一双眼睛,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这么一想,车夫便觉得长歌瘦高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孤独寂寥。
然而公孙谭却忽然笑了起来。
车夫先是不明所以地四下看了看,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才看见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载着一位一样一身雪白道袍的纯阳道长,自往那落满白雪的华山去的道上向长歌奔来。
“阿谭!”纯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分外欢喜的模样,但唤长歌名字的声音却轻轻软软的。他在长歌身前十步开外勒住了马,然后放松了缰绳,那马儿就亲热地踏着小步溜达到长歌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儿,从鼻子里喷出热乎乎的气息来。
公孙谭笑了起来,凭感觉准确地找到马儿长长的鼻子,温柔地爱抚了一番,然后伸出手去,恰好握住了纯阳向自己伸来的手,借力跃上了马背,双臂微微一收,便将纯阳细细的腰肢箍在臂间。
“告辞。”长歌虽目不能视,却自然而然地把脸偏向那车夫所在之处,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客气地点了点头,同车夫道别。那模样丝毫不像是目盲之人。
车夫连忙回礼,然后目送着他们两人一骑绝尘而去,又呆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原来是有友人来接……”这样想着,这善良的汉子不由一笑,也不觉先前长歌孤零零的背影孑然萧索了。
公孙谭坐在马上,惬意地搂着容冉的腰,亲昵地将头靠在他背上,温存了一小会儿,然后搭在纯阳平坦小腹上的两只手便不老实地游走了起来。
昨夜落了雪,今天白日就已经化了,此时上山的道路一片泥泞,难免湿滑,索性两人并无什么要紧之事,容冉便放缓了马儿的速度,此时单手控缰,空出来的一只手就握住了公孙谭已经摸上自己胸口的手:“不要乱动。”
纯阳的声音又轻又缓,既不似生气,也不像害羞,倒是一贯的温柔,仿佛没有一点儿脾气。长歌闻声不由得笑了起来,就着被抓住了手的姿势,自然而然与他十指相扣,如此仍不满足,便得寸进尺地稍稍偏过头去轻轻在纯阳雪白细腻的后颈上吮吻了一下,含糊道:“想你了……让我摸摸你,今天穿了什么衣服来接我?”言毕,还轻佻地伸舌在纯阳小巧圆润的耳珠上轻轻舔了一下。
纯阳的脸“腾”地红了,他羞窘地抿了抿唇,挣开长歌的手,给了他一记不轻不重的肘击,威胁道:“把你扔下去。”然而就算是故作凶狠的话语,他说起来语调仍是不紧不慢、轻轻软软,落在公孙谭耳中,丝毫听不出半年恼怒,只剩下令人心动不已的欲拒还迎。
然而长歌却老实地将双手交叉,虚虚搭在纯阳小腹上,甚至规矩地坐直了身子,如一个最讲礼节的谦谦君子,再不乱动了。他听见身前的道长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甚至比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雪地上时的动静还要轻,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就像十二年前那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他穿着厚厚的斗篷,抱着琴,站在镇岳宫外,听着里面阵阵的诵经之声,不可思议地轻而易举分辨出容冉那轻缓得仿佛一阵微风的声音。
十二年前,长安,华山脚下。
“歇一会儿。”师兄将公孙谭从马车上抱下来,如安置孩童一般将他放在路边茶棚的条凳上,将一杯略微烫口的茶水塞进他手里,嘱咐道,“如今已在华山脚下,趁天色还早,你我休息片刻,喝两口热茶,便上山吧。若是饿了便同师兄说,不过只有些馒头干粮,将就填填肚子吧。”
公孙谭安静地点了点头,捧着杯子默默饮茶润喉。他眼前覆着一道白绫,虽然年纪尚小,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活泼精神,反而格外苍白憔悴。
初冬清早上山的人不多,这路边的茶棚就显得格外安静,然而不过一会儿,便有几个车夫赶着车来路口拉客。天气冷,他们干脆将车马拴在茶棚外,人却挤进了茶棚里,同照看的老妪买些热乎的汤饼。他们彼此相熟,很快就热络地聊到了一处,小小一间茅棚霎时热闹了起来。
一直默默饮茶的公孙谭却仿佛受惊了一般,手一抖,竟是将手中茶杯跌在了桌上,杯子虽未摔破,茶水却撒了出来,浇在他手上,好在冬日天儿冷,那茶早已温了,并未将他烫伤。师兄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起来护在怀里,紧张地道:“可是烫到了?”
公孙谭苍白着一张消瘦的小脸,缓缓摇了摇头,从师兄怀中挣了出来,轻声道:“我的琴……”
师兄松了口气,扶着他换了张桌子坐下,道:“你等等。”然后冲出茶棚外,从车上取了架琴来,递给公孙谭。小长歌接过自己的琴,紧紧抱在怀里,半晌,终于轻轻松了口气,神情也缓和了下来,道:“……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出声应了一声,牵着他起身,又将他抱到上车,自己才跟着上车,示意车夫上路。
“师兄不必如此。”公孙谭心不在焉的来回轻抚琴弦,低声道。他年纪尚小,嗓音还十分稚嫩,然而语气却平静淡漠得不似个少年。
师兄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斗篷,抖开将他裹了个严实,笑道:“穿上,这个时间,山上怕是已经下雪了。纯阳的雪下得早,而且落了就不化,整个纯阳宫就这么埋在雪里,一埋就是大半年,很冷,但是安静。”
公孙谭闻言,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他生长在江南,虽也见过雪,却只是见过那如江南女子淡妆一般的薄雪,从未见过师兄口中、纯阳宫那积久不化的皑皑白雪,而且以后也再见不到了。
他这位师兄在纯阳有位交好的道长,那位道长晓得他二人今日要来,早早便在山门前等候。师兄扶着公孙谭跳下车来,一抬眼便见友人臂上搭着一根拂尘,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长歌亦是喜笑颜开,连忙拉着师弟上前。两厢斯见过后,纯阳便领着他二人往莲花峰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公孙谭温言道:“山道难行,积雪路滑,不好行马,怕是得走一段路了,小公子多担待些,若是累了冷了,路上也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切莫勉强自己。”
公孙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道长,晚辈无妨的。”
纯阳看着他笑道:“实不相瞒,贫道有个徒弟,年纪同小公子相当,却不似小公子这般知礼懂事。若他也能似小公子这般,贫道倒是省了不少的心。”
他这话说得亲切自然,连带着之前那番话也不像是对公孙谭盲了眼睛的同情,反而全是为人师者看见与爱徒年纪相当的晚辈时爱屋及乌的疼爱。公孙谭心中霎时便对这位道长亲近了许多,恭敬地回道:“道长谬赞了。道长高足,定是人中龙凤,晚辈愧不敢当。”想了想,又补充道,“晚辈复姓公孙,单名谭,道长称晚辈姓名便好。”
“公孙公子。”纯阳从善如流,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牵起小长歌的左手,自然道,“请随贫道来。”
公孙谭虽然目不能视,平日里一应活动却不需旁人从旁协助,他心中极不愿承认自己从此便成了个瞎子,也就也极厌恶旁人对他的怜悯和同情,然而纯阳此时拉起他的动作却是那么亲切自然,就似长辈对着自己疼爱的孩子一般,竟让他一时舍不得甩开这纯阳道长温热的手掌,乖巧地任他牵着。
跟着两人身后的长歌师兄却是极为惊讶,要知公孙谭是因意外失明,此番大变让这本就心比天高的少年性情变得很有些古怪,近来更是暴躁易怒,已极少见他这般温和乖巧的模样了。思及此处,师兄不由得在道长看向自己时递上了一个钦佩的眼神。
道长却在看到友人一脸的惊喜后,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早在来纯阳之前,长歌便已去信说明公孙谭的情况。这小长歌家境殷实,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儒商,五岁上时,被父亲送入千岛湖微山书院读书。那时书院还是时兴的东西,除了读书论道,闲时也教弹琴作画这类风雅之事,公孙谭幼时就在琴艺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得“古脉遗音”青眼,有幸拜入长歌门。
他本是赵宫商的弟子,修习莫问心法,天赋卓然,却在一次与同门的切磋中不慎跌倒,后脑结结实实磕在了湖边垒起的圆石上。当时公孙谭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几日过后,却渐渐看不清东西了,之后更是头晕作恶,一日在课上晕倒后,再醒来时,双目就已经盲了。
公孙谭目盲之后自然也曾随父母师长四处奔波求医,然而眼睛却始终不见好转,一年过后,他最后一次自万花谷回千岛湖来,与恩师赵宫商闭门长谈一番,次日转投“闭目晓音”康念门下,从此弃了莫问心法,专心琴技医术,对复明再无期待。
康念亦是自幼失明,在生活上有许多技巧能传授给公孙谭。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盲,公孙谭本就对乐音敏感,如今更是能够凭借声音辨别身边事物,加上康念的指导,很快便不需旁人帮忙,能够自理生活了。
只是祸兮福倚,福兮祸藏,他因对声音敏感而能以耳代目,却也因对声音敏感,以至门中弟子习琴练剑、甚至诵书之声,只要稍不和谐,便会令他坐立难安。江南夏日骤雨,有时夜里落雨之声都会令公孙谭夜不能寐,长此以往,小长歌被这些躲也躲不过的声音折磨得憔悴不堪,几乎要发疯。
就在此时,一位师兄忽然提议,入冬之前带他去纯阳住上一段时日,或许会有些好处。公孙谭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这位师兄亦是对乐音极为敏感,年少时也曾因此困扰不已,而如今他每年都要去纯阳宫稍住几日,美名其曰“修身静心”,于是就任由师兄安排,才有此次华山之行。
纯阳道长将两位长歌弟子带至莲花峰一间独户小院处,房间他已经提前打扫过,处处干净整洁,连院中的积雪也被扫尽,还体贴地准备了干净温暖的被褥。屋里提前点好了暖炉,很是温暖,长歌师兄四下打量了一番,一面为公孙谭将斗篷解下,一面对道长道:“你叫他住这儿?”
道长点了点头,问道:“可是有何处不妥?我原是觉得此处清静,又是你从前住过的,凡事都方便些……”
谁料长歌却是打断他道:“我不同他住一道儿。”
公孙谭闻言也轻轻点了点头。
道长一愣,目光在这一大一小两个长歌弟子身上来回打转,惊讶道:“你们不住一处,难道……总不能叫他一个人独住吧?”
“正是如此。”师兄笑着摆了摆手,道,“我这师弟喜静,不爱有人打扰,放他自己一个便可,好友无须担心。”
“可是……”道长蹙着眉,仍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公孙谭也循声朝道长微微一揖,道:“道长不必担心晚辈。”
道长看着这小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在他面前蹲下,拉过他的手,低声道:“公孙公子,并非贫道多事,贫道也知公子喜静,不爱旁人打扰,可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大冬天的,此处又无人照管,总得有个烧水做饭的人啊?”
此言一出,两名长歌弟子皆是一愣。
方才纯阳拉着公孙谭的手,便知他手上虽然也有习琴练剑磨出的薄茧,却真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莫说他眼睛不便视物,便是无碍,大约也不懂如何烧柴生火、洗衣做饭,身边是离不了人照顾的。
诚如纯阳所想,公孙谭出身富贵,这些琐事,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长歌门时,都有婢女替他处理妥当,是以他只想着要自己独居一段时日,竟从来没考虑过会无人照顾他这些生活琐事,一时不由尴尬得涨红了脸。
纯阳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他拍了拍公孙谭以这个年纪而言分外消瘦手背,看向小长歌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温柔慈爱,柔声道:“贫道方才说,贫道有个弟子,与公孙你差不多年纪,虽然愚钝了些,却还算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若不嫌弃,就叫他来照顾你,可好?”
公孙谭虽然少年老成,却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一面觉得这样太过麻烦纯阳,一面又确实惶恐若是没人照顾自己该如何过活,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本能地转向自家师兄,无声地求助。不过还不等长歌出声,纯阳便直接拍板道:“既然如此,贫道待会儿就叫他过来与你认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公孙同他讲明便好,只当是在自己家中,无需客气。”
公孙谭抿着唇,始终等不来师兄的推拒或应承,只好半是窘迫半是期待地点了点头,终于像这个年纪地少年人般害羞地轻声道:“多谢道长。”
此事敲定,纯阳与长歌师兄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便一道离开了。公孙谭微微松了一口气,摸索着在铺着厚厚床褥的榻上坐下,隐约听到门外道长与师兄耳语,似乎仍是不放心自己,心下倒也觉得有几分暖意,不由得露出个淡淡的笑来。
他听着炭火燃烧的哔啵声,抱着琴呆坐了许久,刚想起身找个地方把琴搁下,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敲门声很轻,却在这万籁俱静的雪山之中显得格外清晰,落在公孙谭耳中,不禁令他微微一惊,然后想起道长所言,便也猜到来人大约是道长的弟子,这才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还有些紧张。小长歌甩了甩头,将这奇怪的感觉赶走,沉声道:“请进。”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应声推门而入,接着一个身高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自己。公孙谭听见来人细小绵长的呼吸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想往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扯住。
“你是长歌门来的那个小公子吗?”这小道长的声音又轻又缓,加之年纪尚小,还未变声,听起来格外稚嫩可爱,“我叫容冉,今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啦。”
那——————么甜!超喜欢花羊琴羊和剑道!
*几个关于年龄差的小段子。毫无文笔。*涉及剑道/花羊/策羊bg/琴羊/明羊gl。*一群幼稚鬼,不是一只羊。
&&&& 有时候戏台下的故事比戏台上的更精彩。
&&&& 就比如现在,纯阳弟子正和藏剑争一张空位。这事发偶然,多半是卖票的写错了号,使两个人拿到了同一张票位。
&&&& “听闻藏剑门人个个端的是君子风,不料这位公子偏偏与众不同。”那纯阳生得白净却力大无比,拽着椅子没有放手的意思。
&&&& 藏剑不恼反笑:“道长不好好修道,来戏园子凑热闹啊?”白手套包裹着的爪子紧紧箍着纯阳搭在椅背上的手腕。
&&&& “要你管。”
&&&& “我说,快开场了……”藏剑见他依旧巍然不动,眼珠一转便打定主意往他身上凑,“道长若是不嫌弃,在下倒不介意共享这把椅子。”
&&&& 纯阳眨眨眼睛,轻蔑道:“如何共享,一人一半?”
&&&& “一人一半岂不委屈了仙臀,不如这样……”只见他一屁股坐上去,拍了拍大腿,很是慷慨大方地:“来吧,别客气。”
&&&& “你,你——”
&&&& 椅子与地板碰撞,落下一声响。等戏台上的灯火亮起,周围的看客才瞧清楚那赢得空位的主儿。
&&&& 藏剑挂在椅背上,衣衫和笑容都歪歪斜斜。
&&&& 翌日,早茶时分。
&&&& 纯阳断未料到,他与那藏剑竟能再次相见。眼下藏剑正孤身一人霸占了整张桌子,而他对面又是这客栈里唯一的空位了。
&&&& “好巧啊道长,”藏剑笑容满面地朝他挥手,“来这边坐。”
&&&& 纯阳看了他一眼,兀自挣扎半晌,终究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 藏剑是常客,招呼小二上了粥食,得意洋洋地推荐给他:“五色米熬的椿芽粥,江南一绝。”
&&&& 纯阳接过瓷碗舀起一勺,伸出舌尖细细抿食。
&&&& 藏剑盯着他那粉红的舌肉,没来由想起苏杭园林里美艳的海棠。
&&&& 纯阳被他看得不自在,便欲夹那最后一只小笼包。恰巧藏剑也动箸,两双筷子交叉纠缠,胜负难分。
&&&& “君子分场合,偶尔当个小人倒也快活得很嘛。”藏剑望向他,眼里溢满明晃晃的笑意。
&&&& 同龄人之间总是如此。小争小闹,妙趣横生。
&&&& 恶狠狠的互瞪持续了小半柱香。
&&&& “喂——道长你累不累,我手好酸噢……”
&&& “……”
&&&& “其实可以再叫一份啊……”
&&&& “我不。”
&&&& “你好幼稚……”
&&&& “你才是。”
&&&& 最后还是藏剑先放手。臂腕酸软的少爷趴在桌子上,抬眼看道士。&&&& &&&&& 道士也看他,和窗外一枝桃花一同看着他。
&&&&& 藏剑望见纯阳眼边一颗小痣。
&&&&& 春风和煦,鸟语初动。
&&&& 花太见道长的第一眼,傻乎乎的一句“仙女姐姐”脱口而出。
&&&& 花哥好笑地拍拍他毛茸茸的小脑瓜:“是纯阳来的道长。”
&&&& “道长哥哥来万花做什么呢?”花太奶声奶气地询问,莲藕般的小手轻轻揪住道长的衣袍。
&&&& “因为生病了,要请大夫看呀。”道长蹲下来,轻轻捏了捏花太肉嘟嘟的脸蛋,又转向花哥,“好可爱的小童,是新收的徒弟吗?”
&&&& 花哥点点头,顺便将最后一束药草装进竹篮,“走吧,回家咯——”
&&&& 他左手牵着花太,右手牵着道长。
&&&& 道长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近日阴雨连绵令他旧疾复发,肋骨抽疼。长安是不适合回去了,只好在万花谷稍事静养。
&&&& “好烫好烫!呼呼——”
&&&& 花太端了盆热水,费力地搬到寝房。道长给他开门的时候正是衣冠不整——领口大敞,脖颈落印着点点梅红。&&&& &&&& “咦……?”见花太红着脸颤抖的模样,道长不禁担忧起来:“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吗?”
&&&& 花太摇摇头。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对着那白皙光滑的胸膛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扑过去了。“师,师父说用热水敷一下会舒服些……道长哥哥,要不你试试看……”
&&&& 帮他水盆端进去后,纯阳便笑着弯腰抱起他,花太饱满的额头刚好能抵着他的胸口,“谢谢你呀,小宝贝。”
&&&& “不,不用谢……!道长哥哥明天见!”花太结结巴巴地,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 屋外,小小的花太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边回想方才那人胸膛的触觉,一边努力平复心情:“呜哇……居然摸到了……”
&&&& 屋内,花哥抱着道长,嘴唇磨蹭着他耳根,故意软声道:“我徒弟好像看上你了。”
&&&& 道长迷迷糊糊地回应:“你以为他跟你小时候一样吗……。”
&&&& 天策和纯阳闹别扭了。
&&&& 前几日他出门巡逻时,不慎弄丢了她送的传家宝——血玉坠。
&&&& 这血玉是纯阳的老祖宗在吐蕃收的至宝,里面蕴含了那吐蕃人对他救命之恩的感谢。
&&&& 血玉罕见。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的礼单中就有它,可见其稀世的份量。这坠子半赤半白,玉质通透而血冻凝厚,与天策那一身赤红戎装极为相衬。因此,纯阳才将它赠与他。
&&&& 天策猜不透纯阳的心思。传家宝都送出去了,那人却没有表现出要和他成亲的意思。比他小五岁的姑娘脑筋转得快,喜怒又不外露,为此他苦恼了好久。
&&&& 一日天策正在街市上巡查,纯阳蹬蹬蹬地就跑了过来。
&&&& “将军就没发觉掉了什么东西?”她脸色有些沉,天策登时感到大事不妙。
&&&&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从袖袍中掏出了那原本应该挂在天策脖子上的血玉坠。
&&&&& 天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巡逻时将玉坠落在了澡堂。
&&&& “今天早上路过当铺时听店家谈论,才知道我的传家宝竟是被人给卖了。”纯阳女子攥紧那血玉,“费了一记两仪才物归原主。”
&&&& 天策凑过去握住她的拳头:“……媳妇儿我错了。”
&&&& “将军没错。我想清楚了,传家宝还是留给自家人比较放心。”纯阳女子甩开他的手。
&&&& “我不是自家人吗……?”
&&&& “谁知道呢。”她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天策正打算跟上去,便听她一句“执勤时间不得擅自离岗”,未踏出的步子便只得收回去。
&&&&& 他一向是活得粗糙的人,此刻却也觉得难过。
&&&& 天策寻思着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 他先去府上找了李承恩,又匆匆忙忙跑到长安街上没头没脑地瞎晃了一会。
&&&& 面熟他的百姓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 “军爷这是去干什么啊?”
&&&& “这你都不知道?军爷昨天把媳妇给惹生气了,肯定是要准备讨好人家姑娘呗。”
&&&& “不会吧?我看他俩年纪相差挺大,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啊?”
&&&& “昨天我听那姑娘说血什么的,可能是他太莽撞,弄疼她了……?”
&& &&&& 有人敲门,来势汹汹。纯阳开门后看也不看便教训那男子:“干嘛?门都要被你拆了。”
&&&& 天策没说话,递给纯阳一个锦盒。等她缓缓解开搭扣,才喘着粗气开口:“一年的俸禄刚好够买这块独山玉,你愿意让它成为我们的传家宝吗?”
&&&& “真傻。”
&&&& 她将那玉镯戴上,而后朝他伸出手。
&&&& 小长歌喜欢看连环画。他经书念得头头是道,连环画的色彩也在脑海里翻涌飘飞。
&&&& 小长歌的师父十分严厉,不准他看杂书。他没办法溜出去,只有每次都托咩太上集市帮他捎两本。
&&&& 小长歌和咩太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咩太是被师父领来长歌门修学的。小长歌有好吃的都给咩太,咩太也总爱和他讲纯阳宫里的事。
&&&& 有一天咩太哭哭啼啼地从外面回来,小长歌听见他的啜泣,直接摔了毛笔宣纸追过去。
&&&& 咩太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 “我去买连环画的时候,卖书的哥哥告诉我还差一页才画完,我就走了……”
&&&& “然后呢?”
&&&& “遇见了七秀坊的小姐姐,她告诉我看不到连环画你会生气,她有办法让你开心……”一顿,“可是我觉得这个东西你不会喜欢的……”
&&&& 小长歌轻轻抱住他,软糯的粉唇蹭着他脸颊:“不会呀,小道长做什么我都喜欢。”
&&&& “那……”咩太又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掏出了背后藏的物事,“给你。”
&&&& 一条淡绯色肚兜赫然映入眼帘。
&&&& “……”小长歌面部抽搐了一下。
&&&& “你不喜欢吧……”咩太眼里汪了一泡泪,眼看着就要流下来。
&&&& “没有没有,喜欢得紧!”小长歌连忙安慰他,“只是这东西不合身,先留着等长大了再说。”
&&&& 小长歌抱着咩太,按了按他软软的肚皮,心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亲手帮他穿上这条肚兜。
&&&& 她是在灌木丛里捡到这个小女孩的。那段时间里,明教正张罗着替夜帝联系于睿的事。她身为少数懂异族语言的纯阳弟子,被派来西域做交流使。
&&&& 十八岁的少女年轻气盛,不仅将那女孩带入明教,还天天陪着她。
&&&& 她教小妹妹中原人的礼数,仁义智信总是挂在嘴边。
&&&& 小姑娘天赋超群,凭着一身本事欺负同龄人,有时候太过分了,她便严厉教导:“尊老爱幼,不准欺负小孩。”
&&&& 但小姑娘屡教不改。次数多了她还能抢话:“是是是,尊老爱幼,知道啦知道啦——”
&&&& 纯阳没少头疼。直到后来于睿卡卢比的事告吹,临走之际她仍接到小孩子的告状。
&&&& “你真的……”
&&& 后面的话她没说,反正与明教就此别过,这姑娘再怎么闹腾都和她没关系了。
&&&& 仁至义尽,说的便是如此了。
&&&& 后来的年岁,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冬天也过去。
&&&& 她二十五岁那年,山下有远客求见。那女子妩媚妖娆,活脱脱的西域美人。
&&&& “尊老爱幼,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 此后的日子里,纯阳弟子总能看见那明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帮她把一切事情都打点好。
&&&& 但有时候明教也会隐身逗她玩,结果总是她被吓一跳。
&&&& 某一天,晴朗无云。
&&&& “尊老我做到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爱一下我啊?”明教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她。
&&&& 纯阳思索片刻才回过神来:“不。”
&&&& “为什么?!”明教有些着急。
&&&& “我、不、老!”纯阳一只手撑着她肩膀,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 “好好好,你是长生不老的仙女姐姐——”明教眼中盈满宠溺,单手环住纯阳的柳腰,将她拉入自己两膝之间站好——
&&&& “结缘三生,誓死不渝。仙女姐姐意下如何?”
&&&& 她拉起纯阳的手,于手背印下一吻。
[魔道祖师][薛晓]&
&&星尘,星尘!会逢清夜,深念金麟台白裳负剑,卧阑难眠。信手把笔,提就作书。竹霜露浓,惊觉鬓边华发,秋风顿生。顾望但见窗下清风霁月,双燕栖霞。可堪凄恻,暗恨长生。&
&&吾向不谙世事,自知此生心魔难平,所误良多,然复何憾哉?是非对错实为妄嗔一念,因缘果报自有天法。遥忆少时,食狗彘之食,惶惶而无宁日。夫人莫不欺善恐恶,色厉内荏。耻吾于市井,睥睨而过。栎阳常氏,欺吾懵懂,数昧素心。发肤之恨难消,值此栗栗尤甚。凡此种种,罄竹难书,然世人唯见吾之罪孽滔天,孰知昔时年?&
&&君尝谓以德报怨,然怨怼深重,又当何解?君尝辟世怀瑾,焉知何为善恶?何为正邪?君以正道渡世人,吾以正道渡己身,诛戮非人,何咎之有?君心似白璧,渡得滚滚凡尘,奚不拂尘渡吾身?&
&&悠悠苍天,何薄于吾。思君处,恻恻不得语。吾身多长恨,春秋几载作梦魂。黄粱半枕,青山绿水不改,数还于昔日义城同行之时,吾与阿箐嬉笑于庭,君颔首笑浅,面如冠玉。乍醒方觉前尘不可追,若暖玉生烟难置于眉睫之前也。吾无憾平生哀苦,然深疚负君青眼,令明珠蒙尘,余恨千载终意难平。&
&&君归终桑梓,吾身抱恙亦难执降灾。惟届于义城,日缮霜华。夙秉残烛,恐斯人欲归而忘故道。盖不义之事多行,天不遂吾愿。&
&&汝为松川白鹤,吾为碌碌蝼蚁,是谓云泥之异终不可同归也。其辞微,追悟已垂垂老矣。&
&&星尘,星尘!人生几何,离阔如此。恐君厌吾殊甚,焉敢诉衷肠。可怜碧落黄泉,迢迢无归期。饮少辄醉,一尊遗故人。&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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