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海盗船单机游戏戏 一进去你穿着蓝色衣服 独眼狼 好像海盗

      四海鲸骑工作室作品 合著:马伯庸、暗号、赵老湿  第一章 破军烙  一节惨白的人类指骨,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那只粗糙的手上,只有四根肉乎乎的指头,小拇指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一只镶嵌了金边的狭长头盖骨,盛满了海草醇酒,正在朝一张充满臭气的大嘴里倾倒。看那架势,好似那嘴要连酒带头骨一起吞下去。  被石灰粉干燥过的一只枯眼球,咕噜噜地从桌面滚到地上。它风干得太久,上面的瞳孔已萎缩成一条线,看起来就好像正午时分慵懒的猫。很快它被重新捡了起来,简单吹了吹,随后又被塞回空空的眼眶里。  一把锈迹斑斑的关王刀立在石地板上,它的刀柄尾部被刻意截断,接上了一截金刚杵。杵尖深深刺入地板,让整把刀像桅杆一样独立挺拔,不需扶持——可想而知,放刀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三个小小的食人鱼头,并排拴在一把钢骨绸扇之上。这些头颅只有指头大小,似乎被施以某种秘法。更可怕的是,随着扇子晃动,这些鱼头还会利牙咬动,转动干枯的眼球。  一串佛珠手链,在被慢慢搓动着。在佛珠之间,夹杂着几粒红豆、人齿、砗磲珠、阴阳鱼珠和大明铜钱,让手链杂乱不堪,哗哗作响。  一管修长的青漆竹身兔毫笔,优雅地在转动着。它的笔毫极细极长,没沾着半点黑墨,每旋一圈都会轻柔地摆动片刻,如白云出岫,又似溃雪奔来。只是笔身上多了一道明显的刀痕,像一条难看的蚯蚓。  以上每一件物件的持有者,都是一个名动四海的桀骜枭雄。每一件物品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而每一个故事里,总会有一个相同的重要角色——破军。  对这些人来说,破军就是君王,是神。只要破军一声令下,这些桀骜不驯的枭雄,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最深的海渊,去与最可怕的海兽搏斗。  所以那些形态各异的物件,在海盗中有一个统称,叫做“破军烙”,意味着他们发誓效忠破军的契约。每一个拥有破军烙的人,都有资格在蓬莱占有一席之地,被人称为判官。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枭雄此时齐聚在蓬莱城的柏舟厅里,而且每个人还把“破军烙”带在身上。  破军在时,蓬莱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海上的国都。  但是那位君王现在已经消失了。  所以他们必须弄清楚——接下来自己的忠诚必须献给谁。  三十多名判官此时端坐在宽阔的大厅之内,各据一角。这些凶残之徒们各自亮出自己的破军烙,彼此瞪视,每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煞气。他们毫不避讳地喝着美酒、互相吵着架,眼神和阴谋彼此交错,混乱的嘈杂充斥整个柏舟厅,一如如今的南海海域。  在他们之中,只有蓬莱如今的执掌者——小郎君——左手托腮,右边的机械手安静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已经陷入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是目前呼声最高的破军继承者,也已经实际统治了蓬莱一年多。可有一件事情没解决,小郎君始终无法放心。  这时,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所有的海盗都停止了动作。厅内霎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口。  脚步声很平稳,不疾不徐,像鼓点一样准确。很快一个身穿破旧长袍的少年阔步走进来。他的年纪不大,可嘴边已有了淡淡的胡须,眉眼间带着和年纪不符的成熟。皮肤黝黑,四肢肌肉隐然可见,一看就是常年奔波于海上。他旁边还跟着一个身穿东瀛忍者服的少女,身材颀长,容貌明艳,行走间的步态却无法让人捕捉到韵律。  但真正让所有人视线集中的,却是那男子腰间悬挂的一枚珠子。  珠子不大,表面不甚透明,似乎已有石化迹象,珠面甚至还有一丝裂缝——可没有人能小觑它,因为它也是破军烙的一种,而且比别的破军烙更具权威。  因为它是破军的海藏珠。  虽然主人已死,海藏珠已然失去了功效,可它代表的是一代枭雄最终的宿命,是破军临终前交给这位少年,寓意深刻。  而这个少年的身份,也绝不简单。他乃是曾经的大明太子建文,阴差阳错流落到南洋,与破军结识。关于建文有很多传闻,最离奇的传言说他甚至找到了当初被武则天苦苦搜寻却未果的佛岛。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传说的话,那近一年来,他在海上东奔西走,劝武止杀,维持破军原本打下的局面,赢得一个“小靖王”的绰号。这个名号与破军的“靖王”名号一脉相承,足见南洋海客们对建文的认可。  他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突然出现,到底是图什么?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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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破军烙(二)  建文这一进来,登时有不少判官站起身来,向他致意。小郎君冷冷地瞥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一眼,也缓缓起身,机械手灵活地抬起,他拱手大声道:“恭迎太子爷。”  这句称呼,选得颇见心计。喊小靖王,这是堕自己的威风,喊建文,又容易让人联想到破军的临终嘱托,这一句“恭迎太子爷”,是提醒这群海盗,这家伙是你们最不喜欢的大明的皇太子。  建文知道他的心思,仰头朝场内作了一圈揖:“列位风顺——小郎君,咱们可很久不见啦。”  小郎君道:“太子爷这次来,若是为了喝酒,我们无任欢迎。若是别的闲话,不如先坐在旁边,等我们商议完了再聊。”  这第一句话,就与逐客令无异了。  小郎君是如今蓬莱的执掌者,而建文则被视为破军的继承人。虽然建文从来没公开说过,可他若要抢这个位子,无论道理还是实力,都足够挑战了。所以小郎君索性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念想。  再说了,他们这开着判官会,建文也不事先通知,就这么突然跑过来,不是为了夺权还能为了什么?  判官们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阵轰然。小郎君虽然执掌了蓬莱城这么久,可名义上始终是代管,破军的继承者到底是谁,一直没有明确下来。小郎君这次叫他们来开会,就是想把头上的“代管”二字取消,正式成为破军二代。  谁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有心里明白的,嘀咕说难不成这就要火并不成?性子急的,已经把兵器悄悄握在手里。  小郎君重新坐回座位,俯瞰着建文,一阵冷笑。在场的判官,他已经买通了一大半。蓬莱城里里外外,也都是他的人。建文无论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都不必担心,还能翻了天去?  今天这位太子爷,注定是别想如愿以偿了。  不料建文只是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诸位可曾听过乌鸦和凤凰的故事?”  小郎君道:“太子爷若要讲故事,等议事完再讲不迟。” 建文却不听他的话,继续道:“凤凰生性高洁,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而有一只乌鸦吃着腐鼠,看到凤凰飞过,以为要来抢自己的食物,就冲它呱了一声。”  这故事非常简单,寓意是什么,以判官们的文化底子也能听懂。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小郎君气得脸色发青,但他可转念一想,突然笑了:“原来破军的事业在你眼中,就只是一只腐烂的老鼠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判官们登时不笑了。无论这些人如何桀骜荒唐,但对破军的尊重那是一点不会变。建文怎么嘲笑小郎君都无所谓,可这个比喻是对破军的侮辱,今日可不能善了。  建文的声音忽然抬高:“破军的蓬莱,那是凤凰;而如今的蓬莱,不是腐鼠是什么?”  小郎君再次冷下脸来,怒道:“太子爷,我敬你和破军有渊源,以礼相待,你可不要逼人太甚——我治下的蓬莱,如何就成了腐鼠了?”  建文并不被他的怒火所威慑,环顾四周后,直直看向他:“最近半年来,你一一击退外敌,蓬莱被烧毁的动力也恢复了七成,这个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我刚才从东大闸过来,街上的商铺大部分都关门了,路上也没有人走动,可见半年内都没有营生;西市倒是有做生意的,但人人脸上挂着欠债两字,问什么都只管摆手,他们是在怕什么?还有,东闸口那一串挂着的尸体随风飘荡,又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不屑回道:“那几个人勾结外贼,想要对蓬莱不利,乱世自当用重罚。”  “我查过那几个人的底,他们不过是盗窃海货,罪不至死,倒是他们此前在酒馆里说过几句嘲笑你的话,才有了这种下场。”  小郎君眉头一皱,没想到建文连这种事都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还没回答,建文又道:“昆沙和飞蛮头两处商队的纠纷案子,本来已有定论,你却突然宣布重审,审议结果偏向昆沙一方,完全枉顾铁证——有人看到他在外海输送了三船货物给你的船队,是不是?”  小郎君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蓬莱破损甚重,不收取税金,哪里来的钱维持?”  建文大声指斥道:“蓬莱最可宝贵的一点,就是无论是谁,皆要一视同仁,公平以待,这才能得人心。破军在时,何曾有过这等人人自危的景象?你为一时之利,把这城、这人心糟蹋的不轻,以后谁还敢来?”   判官们俱是呼吸一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来者必然不善。  “呸!你倒好意思说!”小郎君左手忍不住握紧斩马刀,刀尖在地板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气冲冲地呵斥道,“若不是当年太子爷引得几方势力来战,蓬莱的快活日子也不会到头,破军更不会死。”  建文心中喟叹一声,破军之死的确是他难以释怀的一件事。然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倘若任由破军留下的蓬莱岛就这样离他愿想的那般越来越远,他又怎么对得起破军?想到这里,建文扬声道:“蓬莱之战,起因诸多,该有的因果,该扛的责任,早在破军去世前便已讲明。那是过去,我想诸位判官更关心的,是将来如何?”  戏肉来了,在场的人心想。太子爷咄咄逼人,小郎君态度强横,今天恐怕这太子爷和小郎君之间,将有一场血拼。  果然,小郎君猛地将机械手砸在椅子上,发出重重声响,他怒喝道:“蓬莱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自有我等经营,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批评?”  “就凭这个。” 建文高举海藏珠,再次展示于在座诸位判官面前。  蓬莱岛一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日破军以自己生命守护蓬莱,力战幕府将军和火山丸,最终殒命大洋之中,这颗海藏珠也自那时遗失。  珠子怎么落到建文手上的尚不清楚,但众位判官皆知,这位太子爷确是后来诛杀幕府将军,为破军报仇的人,在这个当口,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他对于破军海藏珠的所有权。  小郎君似乎早料到建文这一招,呵呵一笑:“你有破军的遗物,我们自然敬重你。可我们蓬莱议事,得按资历来排。你跟破军多少年?在座的诸位又跟了破军多少年?”  这一言出去,诸多判官都安静下来。是啊,建文跟破军再怎么熟悉,也是个最近几年才冒出来的新人,哪比得上他们这些曾经跟破军生死相随的老兄弟。更何况此前小郎君早已悄悄许出诸多利益,这可比建文一句破军遗志来得更实在。  小郎君沉着脸道:“来人呀,把太子爷请出去。”   周围钻出十几条壮汉,冲着建文就去了。  建文高举着海藏珠,怒道:“今日凡有破军烙者,皆可入内,你这么做是违反规矩的。”  小郎君嘲弄地望着打手们逐渐接近建文:“你一个大明皇子,还是早早回京城去玩的好。”  眼看着十几个壮汉逼近建文,七里来不及多想,转身挡在了建文的面前,她将双手按在刀上,但眼光却不是看向周围的壮汉,而是穿过众人,怒视着坐在主位上的小郎君。  七里的反应倒在小郎君意料之中。说实话,近一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建文的消息,知道自从佛岛之后,建文的伙伴就四散各地,他又不好招纳部下,一直孤身一人在海上到处游走。此番建文前来蓬莱,小郎君料到他会带几个帮手,却没想到是最棘手的百地七里。  七里功夫不凡,争斗起来难免会有损伤,前面看顾破军面子,没动兵刃,只想将他们驱逐出去,但她只要动手见了血,判官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海盗们最厌恶的,就是外人闯进来指手划脚,这一战建文怎么打是输。  不过,看着七里的眼神,小郎君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刀柄。
  第一章 破军烙(三)  忽然,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从柏舟厅外传来:“那我算外人还是内人?”  只听到环佩响动,香气动人,正是七杀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人群一时哗然,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就连那十几个打手,也原地停住了。  这一下子,柏舟厅内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七杀和破军之间的感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没有名分在,但判官们早把她当大嫂看待。如今大嫂突然现身,判官们纷纷过来致敬,热烈而积极。  看到此人到来,小郎君十分吃惊。此前筹备议事时,他也曾发过邀请给七杀,可对方并未回应,小郎君以为她对蓬莱之事不感兴趣,那倒是正合了他小郎君的心。  但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难道之前建文去找过七杀?还把七杀拉拢过去了?  “大……呃,大姐,怎么您也来了?”小郎君迎过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七杀白了他一眼:“别误会啊,我听说这里要开会,特来送个东西。”小郎君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从胸口抽出一张信笺,展示给周围人看:“破军开战之前,曾经写给我一封信。我想着蓬莱既然有议事,就专程来送一趟,给你们做个参考吧。”  她把信抛出去,诸多判官传阅了一番。信笺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破军在里面说已经萌生隐退之意,想为蓬莱重觅新主,认为德者居之云云,虽没有指名道姓想让谁继承,却在信的末尾提到“建文仁厚聪敏,堪当大任”。  这就相当于钦定了吧?可七杀却偏偏不说,只是轻轻摸着怀里黑猫的脑袋,不管判官们吵得如何山响,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还时不时冲七里挤眉弄眼,似乎是在用眼神闲聊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而七里这会儿,也早收了方才那副凶神面貌,反而在七杀的眼光中,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神态。  小郎君心里愤怒,这算什么?这已经摆明车马要给建文撑腰了吧?他把信接过去,心中一横:“蓬莱如何,自有我等操办。大姐您若关心,可以在旁边歇息旁听。”  “好啊,我也想看看,破军之后,他在蓬莱的这些徒子徒孙到底能折腾成什么样。”  小郎君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至少她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就还有机会。他决心敲钉转角,把建文驱逐出蓬莱,哪怕为此得罪七杀也不在乎——虽然七杀曾跟破军关系特殊,但她毕竟是另外一支海盗的老大,认真计较起来,判官们也不会容忍她插手蓬莱继承人的事。  可正在他要出言的时候,一个胸前画着令旗的高大卫士走进柏舟厅,臂膀上还插着支箭,神色惶恐。  “阿抛,何事闯进来。”小郎君暗暗皱眉,莫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叫阿抛的卫士把臂上箭矢生生拔下,亮给众人看,那带血的箭簇竟是一颗鲨鱼齿做的。  “贪狼?”诸人看到这支箭,纷纷惊叹,他们从柏舟厅一涌而出,朝城外的茫茫大海远眺。  果然,摩伽罗那艘古怪的巨船正在天光下绕着蓬莱转圈,无数三角鳍在海面隐现,就像一群猛鲨在围猎鱼群。摩伽罗往前行进一点,天上的阴云就密一分,连蓬莱的制高点柏舟厅都能闻到空气里多出了丝丝腥气。  “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小郎君握紧手中的斩马刀。他本来没打算邀请贪狼,可出于尊重,也去了使者知会。本以为他跟七杀一样,对他们蓬莱之事不会过于在意,但事与愿违,不仅七杀来了,贪狼也在这时候过来凑热闹。  “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七杀笑盈盈地解释,“他根本不相信在座各位能重振蓬莱。破军是我们的老友,若是老友的基业守不住——那还不如吞并了它。”  这倒确实是贪狼的思路。  众人沉默了,贪狼的实力比之蓬莱不相上下,其摩伽罗号凶猛怪异,人头柱怨气遮天蔽日,若真打起来,不是不能拼命,但它这样在蓬莱周围打转施压,诸国商船、使船根本不敢靠近蓬莱,那和坚壁清野根本没什么区别。  小郎君的脸色变得铁青。三大海盗里,有两位都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个影响力可不低。他转眼去看建文,对方正微笑看着自己。  一股怒气冲上小郎君的头顶。这小子故意扮猪吃老虎,其实心中早有成算。一把好牌,他一张一张打出来,这是在羞辱自己吗?  这时建文抛出了第三次冲击。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册券书:“骑鲸商团已经发出了正式文告,若蓬莱的局势再这么持续下去,他们将重新考虑投资一个新的万商基地。”  这一下子,把在座判官的舆论都炸开了。骑鲸商团的能量,覆盖北东南三洋,以金钱的力量左右局势。如果他们放弃和蓬莱合作,就意味着蓬莱一系的判官都将面临巨大损失。等到新的万商基地建立起来,蓬莱就彻底完蛋了。  小郎君眼前一阵发黑,没想到骑鲸商团也站在建文那边。  小郎君心里明白,在座的这些判官是最靠不住的。大势有利自己的时候,他们会纷纷主动献媚;当风向不对,这些人比老鼠跳船的速度还快。他感觉现在胜利的天平开始歪斜了,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个小混蛋只靠一张嘴一颗珠就夺走了自己的权柄。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没露出来。  小郎君一亮斩马刀,冲建文喝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按海上的规矩办。你我站在蓬莱最高处的桅杆上,生死角斗,胜者成为蓬莱之主。”  既然建文手里都是好牌,他索性来个釜底抽薪。用最简单也最古老的海上决斗,来化解掉传奇海盗和骑鲸商团的优势。这样一来,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就简化成刀剑对决了。  判官们轰轰地嚷起来,他们最喜欢看这些东西,不由纷纷敲起桌子来。小郎君本来很得意,可他瞥向建文,却发现对方还是从容不迫,心里一沉,难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真的还有底牌?  建文朗声道:“小郎君的提议,深得我心。我觉得就应该以决斗来定蓬莱之主。”  判官们又是一阵叫喊,小郎君提起斩马刀,正要运气。只听建文又说道:“只不过决斗的形式,我想换上一换。”
  第一章 破军烙(四)  “什么?”众人俱是一愣。  “蓬莱之主,可不只是武力强绝才能当上,否则贪狼最该坐这个位子。” 建文的话引起下面一阵哄笑。“若成为破军那样的人物,得有足够的手腕和胸襟,为所有人谋求利益,关心每一个人生死安危。我说的可对?”  这话说得很漂亮,判官们纷纷点头称是,就连小郎君都不能否认。  “所以我觉得,这个蓬莱之主的决斗,不能只是简单的打杀。”  小郎君不耐烦道:“那你想怎样?”  这时建文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制的鸟晃了晃。  若说这鸟儿是木头刻的,可偏偏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全身隐约有金属般的丝丝光泽。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它的皮肉羽毛是由一块块小指甲大小的金色山桃木皮组装而成,这些木皮间由金属丝相连,金属丝又勾缠结股进内部的大小齿轮中。通过拨盘拨动齿轮,再由齿轮咬合转动来控制金属丝,金属丝牵拉山桃木皮,就会令小鸟簌簌飞动,制作之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建文举着小鸟,话语不紧不慢:“有件事,他人可能不知,但我想在坐诸位都应该知道,破军生前,曾经派船队去探访极东之国,寻找一样秘宝。”  小郎君辅佐破军多年,当然早就听说过这件秘宝。那是破军生前便心心念念的至宝,据说是一件水晶雕琢的骷髅头骨,在极东的腾蛇子民之间流传,它蕴含了无尽的力量与智慧。破军派遣的寻宝船队杳无音讯也是实情,只是蓬莱一战后,小郎君也没有余暇关心此事。  “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但也不算无功而返。”建文继续说着,将机械鸟脚上的传信筒打开,从里面抖出一卷尺许见方的薄布道,“因为极东秘宝的确切位置我最近已经找到,就在这枚机械鸟里。”  “秘宝的信息……你找到了?”小郎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喃喃着放下斩马刀,接过建文的那片薄布。  看小郎君一脸怔愣,建文提高声音:“这次决斗,我们不妨就以这极东之国的宝藏为目标。谁先夺到宝藏,就算完成了破军的遗愿,便承继蓬莱王的位置。诸位判官无论何种原因,都必须遵守蓬莱血誓奉这个人为主——如何,这个赌约你接是不接?”  在海上寻找宝藏,武力、智慧、见识、勇气一样都不能少,确实是全方位考验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好题目。  “你小子,究竟玩儿什么花样?”小郎君翻过来掉过去地看那布条,却不像临时拼凑出来的赝品,机械鸟也是蓬莱工匠的手艺无疑。没想到建文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这秘宝的下落,并且就在今天突然提出这件事作为赌约,这让小郎君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你为了蓬莱之位,到底筹谋了多久?”小郎君咬着牙问。  建文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筹谋?我这次回蓬莱,本来只是想取船而已。”  “什么?”小郎君错愕。  建文正色道:“我本无意王位,可看你的种种做派,实在是忧心忡忡。破军的基业不可毁于你手,如今我真的要争上一争了。”  小郎君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已经转过几个念头。现在连建文都知道了破军所说的宝藏,想必关于宝藏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四海。  建文继续道:“这布笺上提到的一个怪岛应该就是宝藏所在地,是以骷髅头为标识。”  听到这里,小郎君已经明白了建文的意思。小郎君本身并不是觊觎破军要找的宝藏,但这是破军多年的心结所在,为了不让破军的心愿落空,他也只能听听建文是想如何执行这个赌约。  “我不敢确定那骷髅是不是破军想找的东西,但终归是唯一的线索,”建文指了指小郎君手上的薄布,“我们的起点是公平的。为了避免蓬莱诸位判官在这个事情上产生分歧,我不会借助这些判官的人、船协助。”  小郎君挑了挑眉,玩味地动了动他的机械手:“对我的限制条件呢?”  建文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你也只能用自己旗下的人马,并且中途不可以故意干涉我。”  小郎君心中略感可笑。他清楚建文的实力,只有一条青龙船而已。而他麾下的直属舰队,少说也有二十余条,几千水手。真要论起找宝藏,对方绝非敌手。而正因为这样,建文的慷慨反而显得不真实,莫非这其中还有其他关隘?  小郎君最终起身,将机械手背在背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朝建文举起左手:“好吧!人生能有几回豪赌,我就来当你的赌伴。”  建文也笑了笑,转头上前几步将手抬起,掌心对着小郎君。  “啪!啪!啪!”  两只手连击了三下,击掌回声绕梁三转,赌约成立。  ——先将宝藏带回蓬莱者,为蓬莱之主。  一场后破军时代决定蓬莱归属的赌局,就此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第二章 藏宝图(一)  海上难得天好,从蓬莱岛的港口可以一眼看到天海交接之处,建文望着已经在海面上开远的七杀座船,心中久久难平。  两个时辰前建文和小郎君击掌,蓬莱就立刻差人向摩伽罗号打了旗语,让贪狼知道了赌约的事,现在贪狼也已从蓬莱海域消失了。  建文自知,这次两位是看在破军大哥的面子上过来帮忙。七杀临走前专门拉住建文,说破军死后,她除了关心蓬莱岛上姑娘们的将来,并不想参与此事,对宝藏也没什么兴趣,尽管她对建文颇有好感,但至于怎么找到宝藏,还得靠建文自己。  而贪狼那边,乱子由建文而起,不管怎样都要给他一个交代,不然吞并蓬莱这件事,贪狼可绝不只是说说。  叙旧的话七杀也没跟建文多讲,反而是拉着七里说了挺多。小郎君派来那些人说是给七杀送行,却更像监视,七杀一走,他们大概觉得建文一个人在岛上也搞不出什么乱子,就都回去复命了。现在建文站在码头,身边又只剩下七里一人了。  阔别半年,七里一点消息都没,见面后又立即前往宴会厅,现在他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多亏你及时登岛帮我,不然这赌打不成不说,可能早被小郎君赶下海去了。都说这水晶头骨是独一无二的宝物,谁知是不是像佛岛一样,是什么倒霉物事。”  七里看他闷闷不乐,反问道:“那你刚才为何急着和小郎君打赌?”  “若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想把这张图拿出来。”建文伸手掏进腰间的口袋,拿出那枚带有裂缝的海藏珠,与机械鸟并在一起,那机械鸟竟然感应到什么似地,簌簌扑动起翅膀。  “早前七杀将破军大哥这枚海藏珠给我,然后蓬莱机械鸟才能循着珠子找到我的船。破军大哥生前用意志压制这枚海藏珠,想以凡人之躯建立蓬莱,没想到他身死之后,这珠子还是发挥了最后一次作用。”  他经历佛岛之变,深知那些海上珍宝传说的背后极有可能怀有常人难以揣测的阴谋和诱惑,并不想把这张图公布于世,谁料看到小郎君把蓬莱岛变得内外兼困,也只好将计就计,和他赌上一赌了。  当然,还有更直接的原因。  建文捏着那张藏宝图递给七里,指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押签字给她看。那花押蜷缩在航线的角落里,努力地攒成汉字模样,几乎难以辨认,但七里还是一眼看出这是哪个西洋活宝留下的墨迹——“救我在海岛”。  “哈罗德?”七里吃了一惊。她边随建文向岛中心方向走,边回忆半年来的见闻:“我确实听说,日本以东有佛郎机船只巡游,也不知是在搞什么名堂,日本列岛东海岸各藩人人自危。后来听说他们往更东的地方去了。难道哈罗德之前来信中所说的宝物,就是破军一直要找的东西?”  “不好说,哈罗德这人写信也啰哩啰嗦的,这次却只强塞进一句呼救,看来是处在极不方便的境地。”  建文沉吟着。七里所说,和他猜测的信息是对得上的,两月前他曾收到过一次来自哈罗德的信札,里面杂七杂八的写着他在日本以东发现的新东西,最后提起说舰队将前去寻找什么土人的宝物,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了——直到他收到这张破破烂烂的布块。  这时建文和七里两人已经走到东大闸的闸口,那几具被海风吹得焦黑的尸体,这会儿还晃晃悠悠地悬在那里。而城门内的东市,浮木组成的街道有种说不上来的萧条,商户行人稀少不说,望向建文时的眼光也都很奇怪,有些激动,有些敌视,但更多的像是看热闹,想必建文和判官郎君打赌的消息在这里已经尽人皆知了。  建文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自幼随父王——现在只能称先王——在海上巡游,船舱就是自己的家。而这半年来他虽然在海上四处漂泊,但在心里那张海图上,已经把蓬莱岛作为原点,虽然破军已经不在,但建文却还想着哪天能回来。而现在,自己非但还是蓬莱岛的外人,甚至,可能还是个敌人了。  想到这里,建文求助似的看向了七里,但七里却无动于衷。也是,这样的情形,不,比这还孤独得多情形,七里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吧。建文忍不住又难过了许多,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再往东没多久,沿东大闸支路步入蓬莱地下闸库区,正走着,建文仿佛听到了一声龙鸣,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蓬莱岛的机械船坞。  这里是蓬莱岛的船厂,如今的船只数量比不上全盛时,却因为蓬莱判官们的集会,停泊了不少战船,多位船工在这里络绎不绝。建文进到船坞中,诸多紧闭着的闸口在两侧排列,中间是一条宽阔的通道。  建文在通道内大步前行,想从中找出青龙停泊的闸口,却好像进了迷宫般左顾右盼,感受不到青龙的位置。  七里朝黑暗中打量几眼,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远远的闸口。他们朝那个方向走去,果然有一个年轻船工探出头,向他打招呼。  那船工等建文和七里走近,便转动绞盘,将闸门拉起,青龙在闸门后面缓缓现出高大的船体。  夕阳与霞光从井字型屋棚投射到青龙船上,让船身呈现出一种令人舒服的颜色。建文抬头仰望着口吐盘龙撞角的船艏,见船底部的滕壶和凿船贝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船工们也已经把船体清洗上油,以防干裂。
  第二章 藏宝图(二)  工人亦步亦趋跟着建文,畏缩地开口:“工事长做完最后的保养,修理就结束了。敢问太子爷,咱们几时能开走船啊?虽说是太子爷和铜雀老的嘱咐,但判官郎君要是看见发脾气,倒霉的还是小的们……”  建文道“看看”,便往船尾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另一个年轻工匠问东问西:“树胶不是要发半个时辰么?舵上面的虎鲸牙齿是怎么来的?”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只是不耐烦地回应:“别问,照做。”  听这口气,一定是工事长了。  建文转到船尾,看这位工事长还颇有印象,整个修理蓬莱的任务都交于他统一管辖,是岛上最德高望重的匠人。建文注意到他胸前并没有蓬莱统一的白月光,只是叼着一根比破军小的烟袋锅,眯着眼在青龙船上左摸右摸。建文听说过这位工事长的事,他虽在蓬莱做事,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蓬莱人,意思是他不是受庇护,而是作为破军的朋友才在这里,当然,他听得最多得还是这位工事长脾气如何臭。  建文没有看那些已经焕然一新的装饰,径直跑上舵盘所在的二层甲板,因为那是控制整条青龙船的地方。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抖落出一块掌心大的方玉,玉的一角还是缺失的,那里由金子锻造的小角顶替,正是大明的传国玉玺无疑。  玉玺本来在佛岛大战后,被铜雀拿走充当骑鲸商团的资产,但就在两个月前,铜雀突然骑着鲸出现在建文的航路上,把这包玉玺交给他就走了,红润的脸上憋不住笑,看来骑鲸商团的元老会自以为控制着的那个玉玺,定然已经被铜雀换成西贝货了。  建文把玉玺插进舵盘前的孔槽,玉玺发出淡淡的光芒,半透明的石质内似乎有风雷涌动。他把手按在玉玺上,闭上双眼。通过玉玺的传输,青龙内部的运作声在建文耳中清晰起来。  但建文一边聆听,一边却大皱眉头:“副龙骨的啮合声毛刺过多,绞盘的转动声不够干脆彻底……轮盘转动的低音下潜感也消失了,总之声音中火气颇重,层次混乱……”  “耳朵那么尖,怎么不去当更夫啊?”工事长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充满了不满,但建文却听出他并不是在责怪,而更像是发泄。  建文继续加大青龙的运作幅度,更仔细的听下去,却忽然被一阵木头撕裂般的声音震惊,整个青龙船都随之震动,他赶忙停止青龙,拔出玉玺,看向工事长。  “青龙它怎么了。”  工事长没有答话,生气的用力抽了一口烟。一旁站着的七里却已经看到了问题的所在,来到船后指给建文。建文随着她的动作朝青龙船的龙骨看去,发现一道吓人的裂缝刻印在主龙骨的尾端。  建文回过头,工事长已经带着俩徒弟上了甲板,便质问道:“青龙船可以吞木头来自修,可这龙骨裂痕怎么……”  “二十根上好橡木喂进去,大小船板、横龙骨全都跟新的一样,”看来工事长早就料到他要问起这伤痕,“就只有这道主龙骨的裂痕不行。”  “可青龙船在这放了半年,都没有修好它吗?是不是判官郎君故意压你来给我使绊子的?”看到青龙船身上如此重的伤痕还在,建文有点激动了,不自主的逼近工事长。  工事长旁边的年轻小工匠连忙打圆场:“太子爷,您这个船是灵船,修理的机制和平常船只不同……”  哪知道小工匠还没说完,就被扯开了嗓子的工事长把声音压过去:“你不提小郎君那愣头青还罢。修个岛日赶夜也赶,一天催八遍,哪有时间来给你修船。”  眼看建文和工事长已经相对而立,这阵势吵已经没用,是要打起来才行。此时却见小工匠执拗的站在他们中间,眼神坚毅的要阻止自己师父和这位来头不小的太子爷之间的争端,他不敢伸手去拦,也不知道怎么劝,就是自顾自努力的解释着。  “太子爷您别急。我师父他确实很用心修您这青龙船了,而且有骑鲸商团的铜雀老板交待,什么好材料,不管贵贱,我们也都给用上了不是?但您这船伤这么重,如果放在别的船上,是要整个换龙骨才行,就跟造一艘新船没啥区别了。可是,您这是灵船,换龙骨这事,别说我们怕没换好伤着了船灵不敢换,就是敢换,也没地方找能用在这灵船上的龙骨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工匠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简直就是闭着眼对着船甲板背词一样。最终,工事长斜眼看着建文,笑了笑:“这天下工匠,也分三六九等。下等工匠粗制滥仿,中等工匠可以应付一切修造,上等工匠的作品有如活物,我可连上等工匠的边都摸不着哩。青龙船这伤我修不了,钱我退你们,铜雀老板那边我没脸去见他,将来帮我带个话吧。”  建文看他虽然满脸笑意,但语气似乎有几丝落寞,旁边小工匠也连连摇头,一下子丧气了起来。  “难道就真的修不了了么……”
  第二章 藏宝图(三)  工事长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袋锅架在耳朵后面。“我在蓬莱呆了二十年,什么修岛,修船,早厌倦了。现在又赶上判官郎君当这个蓬莱王,嘿嘿,连家里老婆子都劝我另谋生路。说实话,我也想出海去,看看那些能造出灵船的工匠,究竟有哪样能耐?……但我不想愧对破军大王的在天之灵啊。”  建文望向这老者,原来他说话这么冲,也是因为内心有一股孤愤之气使然。  “刚你提到,灵船兴造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去了那里,就能修好我的青龙船?”  工事长摇摇头:“天下灵船出宛渠——我们工匠行是这样说的。天下所有的灵船都是在海中的宛渠城造出来的,那些天才工匠就在宛渠城安家,他们有时会在海上出没,但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是谁作主。”  “宛渠?”建文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怪异的地名,“那不就是找到秦始皇的神仙吗,难不成它还真的存在?”  建文小时候在古书里打滚渴读,曾经在一本叫《拾遗记》的古书里读到过宛渠之民的传说。书里说,宛渠之民乘坐一艘可以潜行的螺舟“沦波舟”来到中国,与当时的皇帝嬴政相谈甚欢。年幼的建文虽然喜好天马行空的奇闻,但这一则过于荒诞,建文也没拿它当真过,没想到竟然由蓬莱的工匠叫出它的名字。  “或许是后人所建,像蓬莱岛一样托古言志也说不定?”他又追问。  工事长揣手答道:“一概不知。”  建文有点茫然了。大明的四灵船究竟来源于何时,他也不知道详细处,如果此时破军还在,或许能提点他几句,可是破军已经去世了;郑提督在佛岛归隐,也实难相见。但青龙于建文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艘船,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朋友,若是海藏珠也能治船伤,他早就撸起袖子上了。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多想了,对工事长道:“老人家,以青龙船现在的样子前去东洋,能撑多久?”  “我用上好树胶封了裂缝,主龙骨没有穿透就可以出海,只要不是遇到什么百年难见的惊涛骇浪,船都不会出问题。你运气不会这么差的对吧?”  建文把一句“那可未必”咽进肚子,他可是用一年经历了一辈子的惊涛骇浪。  “东海风浪比南海更甚,又兼春天换季,季风不定,但我看再有半年也还是撑得起——要是不到六个月,我也就别干这一行了。”工事长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好,现在事情紧急,青龙我就开走了,这半年来多谢你照顾它。等这事结束后,我也会去探访宛渠城的所在,若是能见到那些工匠,一定会告诉你。”  “太子爷您这话说的……”面对建文的忽然客气,工事长反倒不自在起来。  建文转头对着船下的七里:“那我们在此休息一日,明天就和青龙一起,出海。”  哈罗德,你可要活得长一点。
  第三章 通州港(一)  建文整夜都没有睡好。  他在馆舍里辗转反侧,一会儿做梦,梦里会听到阵阵龙吟从一片白色雾气中传出;一会儿醒过来,脑子里关于蓬莱秘宝、赌约、哈罗德,还有七里的事情就缠成一团。后来他索性不睡了,起身拿出地图开始规划之后的路线。  天刚刚亮的时候,建文听到外面有动静,原来是小郎君差人给他送了补给来,让他去地下船库查看。小郎君可不像七杀一样搞一堆蜥蜴干戏弄自己,补给准备得一板一眼,足以见得他对赌约的重视程度。  将补给检查完毕,天已经大亮了,青龙船上的树胶过了一夜也都已经风干,建文想去叫七里过来,却看见七里也恰好到了青龙船边。  等到两人将一切都收拾完毕,建文和七里顺着扣在船舷上的挂梯登上青龙船。他对工长挥挥手,工长会意,忙去摇动齿轮轴承,水闸口缓缓开启,数十名工人齐拉纤绳,青龙船顺着滑道“哗”地落入水面。  微荡的海水重新冲刷船体,瞬间浸润了三十二个盘龙轮。建文将玉玺按在掌舵轮盘正中央,一道青色的光膜好像砰的一声从船体激发荡漾出去,转瞬便消失了。  看来蓬莱工匠虽然无法将主龙骨修缮一新,但保养、喂木料还是没有懈怠的。建文心中宽慰,他继续转动玉玺,三十二个盘龙轮时隔半年再次“吱呀呀”转起来,桨叶拍打水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终于带动着船体缓缓前进。  青龙船破水前行,驶出闸口,回归碧蓝通透的大海。  这是寻宝的起点,岸边清清冷冷的,没有任何判官前来送行,反而让这场赌约开始得理所当然。建文掏出司南,展开海图,确定方位后高声下令:“出发!”  “哞——”  青龙船发出悠长的龙吟,轮盘开动到高速,朝着东北方向急速驶去。  主桅杆上的滑车自行转动,仿佛有百十人一起拽动缆绳似地,青龙船的牙白色主帆就升到了桅顶。船帆上一只金色的抹香鲸栩栩如生,这是佛岛大战时,那只摆脱海王邪术的巨鲸亡魂留下的印记。海风瞬间鼓起了船帆,借着风速,青龙驶动得更加迅速。  建文扶稳舵盘,回头朝散播着灰白雾气的蓬莱岛看了几眼,直到它消失在身后的海平面下。  在出海前,建文已经计划好了全部的路线。他告诉七里,虽然哈罗德寄来的标记位置在日本以东的东洋,但现在却得赶着向正北离开南洋地界,因为他们要在那个方向寻找一艘凶恶至极的巨舰。  那巨舰不是别的,正是昨日里让众人严阵以待的贪狼座船,摩伽罗号。  与此同时,在大明帝国的北通州港,一个穿着华贵服饰的小个子老头刚从沙船上走下来,双脚踏在坝上,就像所有在海上漂惯了的人一样,显得颇不习惯。  这座内陆港地处北平行在,是大明漕运通往北方的终点。现在河水已然解冻一个月,近些天来每日抵达通州港的南方漕船何止百艘。它们在石坝处的码头停泊后,将由水手们将货物起岸,在通惠河的五个闸口转了驳船,就要运至京通各仓。  现在正是杨柳依依时节,丝丝小雨似乎带着香甜气息,河里又多了许多南方水乡打扮的耆老、舵工,酒肆旅店人流如织,竟好像把江南春光原样搬到了北平一般。  沙船看上去很普通,两个赤脚水手“啪嗒嗒”踩着船板蹦到岸上,把船绑到岸上的石桩上。跟着小个子老头一起走下来的,是一个年长的耆老,他先是看看身后搭着油布的货物,又岔开罗圈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岸。  那岸边往上的土坝便是野花啼鸟的一片绿茵,耆老睁圆一对浑浊的水泡眼步行至此,好奇地朝一枚黄色蒲公英嗅了嗅。紧接着,他突然像要宣布什么东西似地直起腰,但张开嘴便是“阿嚏!”的一个大喷嚏。  这一个喷嚏可不打紧,耆老的水泡眼好像凸得更大了,嘴也涨的愈开,浑身暴起青色的筋来。  “阿嚏!”又是一个大喷嚏,引得岸旁的两个水手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耆老。  这声巨响惊动了走在前面的的小个子老头,此时他正攥着一枚小铜塑飞奔过来,二话没说,含住铜塑朝着耆老的脸上“噗噗”连喷三下,待他脸色转为正常,才把铜塑放回胯下。  “出门在外,能不能让小老儿省点心?”老头的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就那么想让大明知道,我们骑鲸商团雇了你们二百余名鲛人来承办漕运?”  那耆老连连点头,朝着河面上可见范围内的船只“咿咿呀呀”地喊了几句什么,船上站着的人们全都朝他点点头,没有戴斗笠的人都把斗笠戴回了头上。  老头这才一副得救的表情,望向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漕船。
  第三章 通州港(二)  这矮个子老头正是铜雀。他自上回投资佛岛失败后,差点被骑鲸商团的十二元老集体弹劾掉,这半年来一直在忙东忙西地寻找新的财路,以填补亏空。  一个月前,他接到大明眼线的消息,说是有诸多货物需要从南方运到北平,官运根本无力承担。本着“先抢单再说”的原则,他一番打点,终于拿下了这个单子——漕运粮食八十万石,木材八百余船,已经是不错的生意。  可是接完之后,铜雀却犯了愁,要知道这个季节正是春忙,大明南北子民本来就以短运为多,在这个季节一般都要种地,否则秋天就交不上公粮,任是铜雀百般征召,也招不来多少人手。  苦思冥想之下,他终于有了个主意。上次接近佛岛之时,他们曾在鱼人村逗留,村里的鱼人族叫“鬼襦罗族”,其中的一些半生半死的鱼人已经被七杀的鲛人女侍长超度,剩下的无所事事,还不如运来给自己做劳力。  鬼襦罗族乃是被佛岛诅咒的一族,离佛岛越近的就越不像人类,像在南洋一带活动的鲛人女侍长已经和普通人类少女差别不大了。这帮鲛人被解除诅咒之后,多数时候竟真能混同于陆地人类,只是容易随时蹦出几个鬼襦罗词句,令人怀疑是哪里的方言。这耆老也是个鱼人族里命长的,像他这般因为水土不服而差点打成原型的,铜雀一时也还能补救,才没被沿岸的行人和官僚看出马脚。  “第一批我们可及时送到了,看货物的数量,银钱也不会少,想来可以再给我们鱼人村修条水道。”耆老看起来挺欣慰。  “才上岸几天就变得如此贪财。”铜雀大皱眉头,“这次大明狮子开口,令我一不可夹带私货,二不可反买仓储,违令者就斩首,想来是没几个银子好捞。”  他又看看耆老颈间挂着的一束红珊瑚和夜明珠串起的链子。  “还有,告诉你的族人,出门在外不要露财,这玩意在你们村里唾手可得,在岸上可有的是亡命徒想要赌上一辈子去换呢。”  说话间这链子已经到了铜雀手上。耆老毫不为意,只是讪笑着连连点头,就下去安顿人手了。  铜雀信步向坝上走去,耳听得锣鼓唢呐的开道声起,远远望去时,只见浩浩荡荡数十文武官吏护送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大明官员朝自己走来,可能是离得太远,他身前的云雁补子倒比他的面目还要容易辨认。  “褚大人!”铜雀还是一下就叫出官员的名字,笑着迎上去。  那姓褚的官员形容略显枯槁,却是一脸和气。他屏退了手下,就朝铜雀走来,一边和铜雀寒暄,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那帮手下。  “褚大人?……您在听吗?”  听到铜雀的催促,褚大人终于回过头,看向比他低三个头的铜雀。铜雀借势将那串项链塞进褚大人手中。“刚从海上回来,这是番邦小国的一些把玩小件,不成敬意。不知道我之前说那事情……”  海珊瑚和夜明珠的温润手感传进褚大人心脏,他枯槁的面容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但他往身后又看了两眼,继续面如死灰似地回过头来,清清嗓子道:“现在地皮的买卖难办得很,你也知道。本官走了不少地方才帮你许下三处,你及时派人去交割便好。”  看着褚大人阴晴不定的脸色,铜雀也知道这串东西对一个巡视漕运的官员来说有多烫手,不怪褚大人要遮遮掩掩的——认真算起来,它几乎能再买一个褚大人的官位。  “真是有劳褚大人了。”他谦恭道,“现在皇帝陛下组建北海水师,日本乱后又倭寇四起,连那个巨寇贪狼也开始频频北上,我们骑鲸商团航路真是越来越窄。要不是为了一口生计……”  没想到褚大人听这话,脸上却是一怔:“陛下的心思,我们为臣子的可不敢妄测,只是秉公恪行,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罢了。”  铜雀诺诺称是,心中却想,这褚大人自己是熟知的,也并非什么开不起玩笑的人啊?再看那人身后不远处的闲散手下,心下也明白了大概,这毕竟不是最适合聊天的场所。这位褚大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于是跟铜雀打了个招呼,抬脚准备走,忽然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低声相问。  “迁都北平这事,没有让更多人知道了吧?”  “小老儿口风岂是那么容易撬开的?”眼前的铜雀宽心地笑道。  褚大人这才晃晃荡荡地走了起来,直到消失在北平的杨柳和春雨中。  迁都的风声,铜雀其实早就在打探。燕帝即位后,一直有此想法,此次朝廷对漕运要求这么严格,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次什么漕运、鲛人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不赔钱就不错了,他真正目的是借此机会上下打点,低价买进北平的地皮。  “本月你尽量在驿馆随时候命,有人想要见你。”  冷不丁一个冷峻的声音在铜雀背后响起,铜雀赶忙回头,却看到是一个穿着靛蓝长衫,头戴高高方帽的人站在那里,这人面容如刀削斧劈般锐利,眼目不似大明的人,年纪轻轻,与身上这身崭新的儒服十分不搭调。  “在下斗胆问一句,要见小老儿的是何方神圣?”  “说与你也无妨,是当朝姚国师。”  姚国师?铜雀知道主持迁都工程的正是这位当红的国师爷,但为何这么重要的人物会要求亲自见他,他也猜不出一二来。  “那看来小老儿我能为大明效力的,还有很多啊。”铜雀像在保证什么似地回应道。  但那人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直到这时,铜雀才心下一惊。看来他刚才与褚大人那桩所谓的秘密交易,其实早就在那位姚国师的眼目之下,这位神秘的国师爷找他显然不是为了这种小事,他葫芦里卖的药,饶是圆活如铜雀也一时难以猜透了。
  第四章 南丫湾(一)  南丫湾算是南洋的最北边,或者说是北海的最南边。  现在湾上的码头旁,建文正跟着一帮闲散水手蹲在那里,看一群海鸥奋力向南方起飞。但它们刚一升到半空,就像回避什么似地,又顺着风四散到岛北面了。  “会飞真好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边嘀咕。  建文看了这人一眼,这是一个抱着长鸟铳、皮肤黝黑的瘦弱水手,听声音还是个少年。他回过头道:“但它们都是捡便宜的小蟊贼,专门跟在海船后面,捡被桨叶击晕的鱼吃。”  “那它们刚才为什么不到海里去呢?”少年显然被建文的讲述吸引了。  “因为这群海鸟脑瓜虽然不大,但是都懂得一件事情,那就是离一艘黑色怪船远点。现在看来,这艘船就快到了。”建文的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三天以来,建文都在循着摩伽罗号离开蓬莱的方向一路找寻,直到他碰到这些海商的商船,得知贪狼相中了他们的货,要在这南丫湾上交易。因此,建文就让他们引路带自己到了岛上等候。  敢和摩伽罗号做交易的都是海客中的滚刀肉,也知道大海盗贪狼惯于在哪座港湾停泊。眼下,这艘商船的船长就站在水手之中,盘着一把精巧的铜罗盘把件,看起来对摩伽罗号的来临满心期待。  但建文见这船长胖胖的和和气气,他率领的商船虽说荷有武装,船员水手们的构成却也没什么精锐之处,从十几岁少年到六十岁老者都有,推测平日里做的也都是太平买卖,不知为什么想起和贪狼交易。  在他身后,水手们还在窃窃私语,讨论即将到来的贪狼有多么可怕:“听说这贪狼不仅武功以一敌百,还暴虐得很!我们找他交易,简直是鲨口里讨饭吃。”  “有这么厉害吗?”身边抱铳的黑瘦少年回过头,语气不像是询问,却更像质疑。  “你知道人头柱吗?”一位年老水手似乎要显摆自己听来的传奇,“谁惹贪狼生气了,把脸按上去,脸皮印在柱子上,身子扔进海里喂他那条大白鲨。”  “不会掉色?”少年水手拼命想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一句质疑,建文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武说得对,何必灭自己威风。”玩算盘的胖船长听不下去了,“你们老大我也不是吃素的,哪个还不是腰间一条枪,谁怕谁啊。”  这个叫小武的少年水手得意地一笑,抱紧了臂间的长铳。  建文听完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对话,简直哭笑不得,随即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悲悯之心。他瞄着海面,半是提醒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跟贪狼也并不熟啊?”  “我如约把路给你带到了,不就成了?”胖船长指了指身后,踌躇满志地道:“这些火药是渤泥王室流落海上时遗失的,我又吃不掉,最近急需军火的就只有贪狼了。”  建文顺着胖船长指示的方向看了看石滩上十几个硕大的木桶。“贪狼要那么多火药是做什么?你不熟还找他交易,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他这么一加入讨论,那帮水手也纷纷讨论起来,这趟交易可能比他们预想中要麻烦很多。  胖船长眼看压不住阵,抬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这就叫,富贵险中求。你看摩伽罗号预计从南往北开,自然是听到什么风声,要去找北边海域的麻烦。倒是这位公子你,为什么要冒险找贪狼?”  “我去他船上抢一个人。”  听见建文这么说,以胖船长和老水手为首的人群顿时哄笑开来,像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看着建文。有的说“还没听说能从那艘船上抢下人来的”,有的说“那你可得等我们交易完再动手”,言下对他的话满是不信任。  建文叹了口气,这些商人虽然是开玩笑,但他们关于这个任务的棘手程度总算没说错。他的好朋友,蒙古汉子腾格斯在摩伽罗号上做工已经半年了,建文从蓬莱出发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找到摩伽罗号。不管是骗是抢,他定要将腾格斯找来,好在搭救哈罗德、寻找宝藏的路上有个照应,但那个贪狼对腾格斯还挺看重,说不定就算把腾格斯喂鲨鱼也不会放人。  建文的沉思被空中泛出的一丝异样气味打断。他慢慢站起身,使得旁人也安静下来,直直瞪着眼前开始翻腾的海面。  随着震耳欲聋的水花奔溅之声,最开始是一面灰黑暗红的血色巨帆、接着是一具棱角分明的银黑色鲨鱼船首排开海面浮了上来。  这座海中怪船从海上扬起头,露出盘桓错节的船舷板,几乎要遮挡住全部阳光,并且正在往岸边逼近。海面上还多了几十张锐利三角鱼鳍不住地画圈打转,不时有鲨鱼张开血色的巨大鲨口,在海上翻个肚皮又潜下去,仿佛在耀武扬威。  建文自然是见惯了这个场面的,毕竟他第一次单独出海就被摩伽罗号张开嘴吞到船腹中。但他身后的水手们可就受不起这惊吓了,个个吓得双腿打颤,只有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武一脸好整以暇的样子。再看胖船长脸上堆起的微笑,可说是满溢着幸福了,也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劲。
  第四章 南丫湾(二)  摩伽罗号已经收起血迹斑驳的巨帆,速度降了下来。它露出的主桅近看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密密麻麻地印满了人脸,每一个表情都表达了一种特定的情绪——痛苦、恐惧、扭曲、怨恨,那正是老水手口中的人头柱。  一排大小海盗船和渔船本来正安稳地停泊,现在因为它的到来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接着,一些船快速让出了一条水道,将泊船的最佳位置留给摩伽罗号;剩下的船则早就升帆起航,逃了个痛快。  摩伽罗号的船艏一挂岸,铁锚抛下,搭板就迅速下落到码头上,海盗们排着队担着东西下来。建文身后的胖船长见状,从容地收起算盘把件,对手下们说:“你们看,打头的那个独眼便是贪狼了。”接着就迎了上去。  建文见他莽撞得要命,只能无力地纠正道:“那是他的副手,独眼泰戈。”  他话是这么说,却一直躲在别人身后,不住地打量从贪狼船上下来的海盗们。为首的海盗的确是独眼泰戈,毛利拿着一本人皮账本紧随其后。泰戈一边和迎上去的海客们讨价还价,一边吩咐毛利将账记好,反正他自己一只眼睛也根本看不清。  看来今天他们要在这个补给岛将绝大多数东西交换出去,公平交易——至于怎么叫做公平,那得是他们说了算。  建文对交易的细节毫无兴趣,只是躲在人群中寻找腾格斯的身影。很显然,这里面没一个人是腾格斯,也没有一个人是贪狼。他盘算着,按之前的计划,七里这会儿应该已经用高超的忍术潜入了摩伽罗号,如果她也无法找到腾格斯,那可能就是腾格斯单独跟着贪狼做什么事去了。  建文远远看去,那边胖船长和泰戈和毛利搭上了话,两人就跟他去验火药了。看来贪狼的确不在,建文便也大着胆子偷偷潜向摩伽罗号。虽然他也算跟贪狼经历过一些风风雨雨,但这对贪狼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交情,一般人想撇清这种关系还来不及。遇上泰戈和毛利,建文还可以周旋一下,但要是碰上贪狼,他一个不高兴把建文捏死都有可能。  “腾格斯!腾格斯!”建文潜行到摩伽罗的船下,小声喊了几声。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而且由于火药交易那边愈发嘈杂,腾格斯能不能听见他的喊声都是两说。他爬到甲板上,一个水手也没有,看来是这次货太多全上岸了,海盗们直接把船扔在了岸边——毕竟没有人像建文这样敢偷偷潜入贪狼的船。  他走到人头柱旁边时,七里也从桅杆后绕了过来,四目相对,之后,两人同时摇了摇头——看来都没有找到腾格斯在何处。  “不用看了!那小子早就跑了,估计是回他蒙古老家了。”他们身后,一个威压性的声音道。  建文和七里心中一惊,赶忙回头,他们是怎么都不会忘掉这个声音的,声音的主人正是贪狼。  只见贪狼仍旧赤着上身,站在船头,湿淋淋的古铜色肌块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凝实,背后传来阵阵尾鳍击水之声,看起来刚刚乘鲨归来。只见他抬脚一跃,轻飘飘落在甲板上,拿起舵台上备好的一樽美酒一饮而尽。  看贪狼没有什么战意,建文也就放松了戒备:“他不是在跟你学操船吗,跑回蒙古做什么?”  贪狼看着岸上,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怎么知道?现在我无聊得很,你是要接替他来挨揍吗?”  虽然贪狼嘴上挺吓人,但建文觉得他今天有点怪异,好像有什么别的大事要忙。建文也向岸上望去,却见到放火药的石滩上吵吵嚷嚷,人群簇拥,似乎是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他和七里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贪狼和建文、七里三人从摩迦罗上下来,走到码头时,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胖船长正被毛利绑在火药桶上,摩伽罗号的几个海盗用利器把他围住,更多海盗则完全把胖船长的其他水手围了起来。建文四周打量一番,却没有见到那个抱长铳的水手小武。  独眼泰戈看到建文后只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就向贪狼请示道:“老大,探子抓住了。”  “贪狼将军,误会一场啊!”胖船长绑在火药桶上高声讨饶,刚才的傲骨全然没了,“小的们对将军仰慕得很,这次也算是借交易的名头一睹将军丰姿……”  不知怎地,建文总觉得这个胖船长的仰慕之情竟是发自内心。但独眼泰戈在一旁抢白道:“少来这套,你们若不是另有所图,怎么在交易上兜兜转转?”  建文见此情形,知道应该是误会,这泰戈一定是出什么不合理的交易条件强买强卖,导致胖船长反悔了。  “先不说别的,探子是怎么回事?”建文知道如果任由泰戈说,这胖船长估计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于是先开口问泰戈。  泰戈回道:“老大被你们大明通缉悬赏了。”语气中竟带着三分自得,仿佛在他看来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接着他就被贪狼瞪了一眼,缩回脖子不敢说话了。  通缉?建文正想着,突然觉得领口一紧。他挣扎两下,发现自己已经被贪狼一把揪住领子拎到他面前,速度之快,连身旁七里都没来得及反应。  眼前的贪狼眸中好像要射出利箭,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那个捡了便宜皇帝的叔叔,海鸥一样的匹夫,竟然在北海组建了水师,想杀老子祭旗。”
  第四章 南丫湾(三)  贪狼提到的这个便宜皇帝,自然就是那个抢了自己皇位的叔叔燕王——当然,现在要称一声燕皇陛下了。原来郑提督归隐佛岛后,大明朝廷就在北海又组建了另一支水师,据说以严治军,比金陵水师更加训练有素。小郎君势头正起,贪狼在南洋捞到的便宜越来越少,想必是要屡屡进犯北海了,也难怪他这次要买这么多火药。  建文刚理出个头绪,就听得贪狼催促泰戈:“好了,虎贲它们很饿。”  海盗们听了这话,都张牙舞爪地试图向身前的水手进攻。胖船长手下的水手倒也舞起家伙,瞬息间就和海盗们打了好几个回合。  眼看水手们也渐渐不支海盗们的进攻,建文梗着脑袋大喊:“都停下!”但贪狼抓着他不松手,看来并不想轻易放掉他。  与此同时,七里发现贪狼的手伸到建文腰间,寻找什么似地摸索了片刻,最后把他预装好纸药包的转轮火铳取了下来。  七里开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拔出刀对准贪狼:“把他放开。”  “怎么,女武者,你也想要拿我换赏银吗?”贪狼阴鸷的眼神仿佛含着笑意,“那如果我把这小子绑上船,代替我送还给大明呢?”  七里不断变换着脚步,但贪狼的鲨齿巨手抓着建文在身前乱晃,加之身后打斗声过于喧嚣,她一时间竟找不准可以解救建文的攻击位置。  “砰!”  一片混乱之中,石滩上突然传来一声铳响,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建文朝贪狼转过头:“你开的铳?”  他得到贪狼一个很无辜似的挑眉作为回应,接着回望向人群时,却见围攻水手的海盗里,突然有一个像面口袋般轰地坐倒在地上。尽管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肩膀,但血液还是染红了一大片灰白色的石滩,口中“呃呃”惨叫不已。  这下人群里可炸开了锅,他们到处张望,想看看是谁放的冷铳。终于,一处一人多高的明礁上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中稳稳端着一柄长鸟铳。  “小武!”建文不禁精神大振。
  第五章 小靖王(一)  这一铳的确来自小武,现在他正躲在礁石后面,朝建文点了点头。  海盗们原本只是拿着刀枪舞动,现在有火器的纷纷把家伙掏出来,对准了礁石后方的小武。这少年倒是一点也不怯场,竟然端起鸟铳朝所有人发号施令起来。“不要打了,也不准有人后退。否则我下一铳就瞄准这堆火药桶!比起喂鲨鱼,还是这种死法舒服点儿。”  众海盗想了想其中利弊,果然不敢再动了,谁都知道这堆火药桶要是炸了开来,足以夷平整个码头。绑在火药桶上的胖船长更是急得筛糠,嘟囔着怎么没个人来给他解开绳结。  端枪俯瞰的小武显得很满意,这贪狼真的没那么可怕嘛。他张了张嘴,正要宣布接下来的命令,突然又是“砰”的一声响。  铳响过后,小武看了看自己的右胸,脸色变得煞白——他自己的胸口也多了一个血洞,血液汩汩地往外流淌,眼看是止不住了。他失神地看了一眼人群,接着整个身子倒在了礁石后面。  “小武?整条船就这一个有点胆子,这样死有点可惜了。”贪狼轻描淡写地念这个名字,把还冒着烟的转轮火铳塞回建文腰间。  “你——”建文死命挣脱了贪狼的束缚。他匆匆跑到礁石后面,也低下身不见了。水手们大呼小叫地想要过去看看,却被贪狼的手下围得严严实实。  泰戈使劲挠挠脑袋,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干脆问七里:“这家伙要干什么?”  七里不答,贪狼却不耐烦地对他骂道:“泰戈,是你一直说有探子,自己睁眼看看这是一群什么东西?”  泰戈被贪狼吼的没了声,反而七里忽然朝建文的方向跑过去。  贪狼脸上忽然浮现了冷笑:“原来是为了去给那个玩枪的小子治伤啊。以他的海藏珠能力,把这么重的枪伤转移到自己身上,与找死没什么区别。”  七里走到礁石的边缘,停在了那里,却见两个少年从礁石后面探出头来。小武大病初愈的样子倒是不假,建文却没有像贪狼说的那样必死无疑,两人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  “神医!神医啊!”水手们欢呼起来,胖船长见此情景,也舒了一大口气。他在火药桶上似乎全然忘记了危险。  贪狼看到那边建文将小武交给胖船长,就转头冲自己走过来,看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贪狼忽然来了兴趣,他还不知道建文经过佛岛一战后,海藏珠的能力竟然有了这种长进。  “贪狼将军,交易可以继续了吧。既然腾格斯不在这里,我也不准备在这里久待。”建文走到近前小声道,“还有,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太子爷了,你可以叫我靖王。”  听他这么一说,贪狼的面容也严肃起来。  “小靖王。”贪狼故意把“小”字重重地念出来,“交易继续。”  南丫湾偌大的一个石滩,现在成了摩伽罗水手和商船船员的休整场所。海盗们仍然是用松木箱子和帐篷搭建起了一个营地,最中央的就是贪狼的方顶遮荫帐篷,和建文第一次被铜雀赎来的时候一样。  贪狼允许商船在南丫湾休整两个时辰,胖船长把队伍远远地安排在另一边,时不时地往贪狼的方向打量。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海盗营地,却又不敢过去与贪狼交谈,只能缠着建文问东问西。建文知道这胖船长定是内心对贪狼崇拜得很,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小武年轻,伤势恢复得倒也快,只是一直在抱怨火药卖亏了,看来还是对贪狼那一枪大为不忿。剩下的船员拜天后的拜天后,围观建文的围观建文,建文不胜其扰,只能拉着七里避到僻静的地方。  他看向双方的营盘之间,那里也有几个海盗端着火铳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盯着这边。他们对这艘穷酸商船的水手没兴趣,显然也是冲着建文来的。  好不容易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建文终于呼了口气。半年前在佛岛,他的海藏珠被九千九百九十九位高僧祝祷后,就已经不再需要用转移的方式来使别人痊愈。他这半年来行走南洋,也曾用过这一手帮那些王公贵胄治个伤病,帮蓬莱的沟通说项赢得主动权。  但是刚才他平定争端,把重伤的小武救下来,靠的本来就是运气。因为这一手有个问题,这个问题现在只能对七里说起——  “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手到伤除,我自己也安然无恙;但有些人接受治疗后,伤势反倒更重。我想应该是还没把海藏珠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建文说起这个,还有点不好意思。  七里看了看远处的小武,低声道:“所以刚才你也不确定?”  建文歉然道:“对,刚才我也是一身冷汗,还好小武被我治好了。是好是坏,我没法预测,也没法控制,伤者除了自求多福并无别的办法。”  建文说着就在自己胸前一抹,海藏珠从胸口滚到他手里,晶莹剔透转个不停。七里伸出两根手指夹着海藏珠观察,这里原本包着的是小小一粒不起眼的沙子,如今倒比原先大了不少,颜色也从浑浊变得有些半透明。  “舍利在变大。”七里道。“这是海藏珠对你的吞噬。”
  第五章 小靖王(二)  建文隐约从七里的话中品出关心之情。他顿了顿,接着叹口气:“舍利珠反噬自身这一节,倒可以长远计议。眼下要紧的是,这种怪异缺陷一定不能让贪狼知道。”  的确,如果贪狼知道建文的海藏珠不是完全的升级,一来又被会他耻笑一番不说,二来还暴露了他和七里这个搭档面对贪狼的巨大弱势——若是每次治伤都要碰运气,那多伤他俩几次,就总有得手的时候。  说到这里,建文站起身来:“不过现在更重要的还是腾格斯的去向,既然贪狼说他跑去蒙古,那去了多久,去干什么,总要问个清楚。”  海藏珠转了两遭,又消失在建文体内,他拉起七里,向搬运货物的码头走去。  与此同时,盯着建文的几个海盗也赶忙拔开步子跟了上去。他们唯恐两人到了码头就要溜走,那贪狼老大非得把他们捏死,因此一刻不停地加快步伐——可跟到码头却发现,反而是建文和七里把码头上的泰戈围住了。  “大概三四个月了,”泰戈看着最后一桶火药被搬进摩伽罗号,“那天我们打下一条商船,里面居然有两个蒙古人,想让腾格斯把他们放了。腾格斯向我们老大求了情,老大一眼就看出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蒙古人,却是一帮惯常扮假的西域骗子,对大明人称自己是欧洲人,对欧洲人说自己在大明历过险,嘴里没一句实话。腾格斯那傻子,哪听得懂这个,当天就和他们一块跑了,说是要回蒙古草原。”  “真的不是被你排挤跑的?”建文显然对泰戈的话不太信任,“腾格斯可是来学操船的,如果不是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他怎么可能改主意?”  泰戈“嘿嘿”干笑两声:“他临走时倒是透露了一件事,那对他来说,可能真是件天塌下来的大事吧。”  “那是什么事?”建文想要再次追问,却见泰戈口中嘿嘿冷笑着离开了。  建文盯着监视自己的几个海盗。泰戈这家伙越是语焉不详,越是让建文担心腾格斯的去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把那个傻大个扔进鲨群了?泰戈这人的脑子没那么好用,建文揣测他定然是奉了贪狼的命令故意卖关子,为的就是勾起自己的好奇心。  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贪狼了,建文迈开步子朝方顶营帐走去。在他身后,几个小海盗叫苦不迭,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建文他们到了码头不跑,却又折返到贪狼的方向,但除了步步紧跟也没什么办法。  从帐外看进去,只见贪狼盘腿坐在那条波斯地毯上,身前摆放的美味珍馐碰也没碰,似乎只是在遮阳篷子下闭目养神。营帐外面只有毛利看守,他放建文和七里钻进帐子。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是要替腾格斯挨打吗?”就算闭着眼睛,贪狼也知道是谁来了。“我说过,他已经回蒙古了。”  建文皱起眉头。明明是贪狼派人盯着自己和七里,他却还要这么问,可见他的确知道点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入瓮来问。“腾格斯可是花了两年才从蒙古跑到南洋,现在你说他回去——”  “为了灵船。”贪狼仍然闭着眼睛。  “什么?”建文和七里怔住了。  贪狼睁开双眼:“腾格斯走之前跟泰戈提过,说那两个蒙古老乡告诉他,蒙古草原上停泊着一艘大元皇帝的鹰灵船。”  “竟有这种事?”草原上竟然停着船,还是一艘前朝皇帝用过的灵船,这个消息太令建文震惊了。  更不妙的是,蒙古草原离此地少说也有五六千里。现在自己和腾格斯可谓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根本不可能碰面,找他当帮手的计划更是无从说起了。  贪狼从毯子上站起身:“你这个兄弟是世袭的水师提督,找那艘船应该会很顺利。不过那么好的靶子不在了,没人陪我练练,还挺没趣的——”  建文听到这里,知道他是要起来发难,道一声“后会有期”,便要和七里往帐外走。  “小靖王。”  还没走出几步,贪狼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留步。”
  第六章 赌中赌(一)  此时的建文早已明白自己没了退路,就刚才他跟贪狼说话的档口,泰戈和毛利就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刚才还在石滩上有说有笑的海盗和商队忽然间都鸦雀无声,伸直了脖子盯着这边,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建文看到小武努力想端起自己的枪,却被胖船长用力按住。  建文也伸手阻止了想要拔刀的七里,再次面对贪狼,尽量让自己的眼神里不露出一点畏惧。  有什么好怕的呢?他现在是小靖王,身上有和蓬莱岛小郎君的赌约,身后也有七杀和骑鲸商团的势力,贪狼怎么也不会动自己。  靠着别人给自己撑腰,每次建文想到这种事,心里都会觉得有点不好受。他努力把自己装作一个海上的人,一切都按照着大海的规矩来,但是对于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直到现在仍然还只是个外来者。  贪狼却没说话,先开口的是毛利:“太……小靖王。咱们可都是海盗,你们大明人有句话,叫贼不走空。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该拿东西做交换。你这样一走了之,可不行。”  只见他一边用黝黑瘦小的身子挡住了出路,一边身子一抖,门外石滩上的白色圆石块“簌簌”声动,竟然都在地面上颤动起来,许多压在石头下的蚌贝甲壳冒出头来。毛利双臂一收,那些甲壳腾空而起,飞到毛利身上,成了一套五彩斑斓的铠甲,而且宽宽阔阔地,完全挡住了去路,活像个横行霸道的帝王蟹。  七里惊疑地望向贪狼:“贪狼将军还是想要把他送回大明吗?那太不像将军的兴趣了。”  旁边的泰戈阴笑着凑上前来,朝七里比了一个掏心挖肝的手势:“不不,我们老大,其实是想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贪狼微微颔首:  “破军的海藏珠,给我。”  建文心下一惊,破军那颗有道裂痕的海藏珠,还一直保存在他这里。贪狼一生与破军鼎立,现在想要破军的珠子,原因倒也是可以猜想,只是这个要求,建文是怎么都没办法答应。  “人死珠灭,破军的珠子已经失去效用了,贪狼大人也有自己的珠子,何必纠缠我们呢?难道你是看中上面的‘破军烙’,想拿去蓬莱参会不成?”  旁边不苟言笑的毛利“噗嗤”笑了出来,还好他紧接着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破军的海藏珠在生前只启用过三次,此后便再也没用过,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他有海藏珠。你们这些雏儿,哪有资格拿他的海藏珠?”贪狼的声音已经是明确的威胁了。  建文毫不退让,从贪狼的话中寻出一丝余地:“你若觉得我不配拿这枚珠子,等我找到破军大哥的宝藏回到蓬莱,把珠子供奉回柏舟厅便好。”  “我们老大看见那珠子在你身上,就会心烦。”  泰戈帮贪狼把原因说了出来,却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建文这下明白了,贪狼认为自己才是破军的旧相识,也是唯一有资格的对手,所以破军的遗物落到谁手里他都会不爽。  想到这里,建文故作无辜地说:“你不知道吗?这珠子是七杀大姐托我保管的,我轻易与你,怕你也不好交代。”  贪狼听到这个名字,面色更加阴沉了,连毛利和泰戈的表情也为之一滞。这破军生前最贴身的遗物到了七杀那里,她断然没有随便处理的道理,必然视如珍宝。现在却直接给了建文,可见七杀在心里已经认定这孩子非同小可。  建文见贪狼脸上一会苦涩,一会愤怒,还道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贪狼此时却执拗得很:“如果把珠子夺来还给她,是不是就证明了你根本没有能力保存这枚珠子。”  当海盗的果然死缠烂打!建文终于泄了气。“好好好,我既然在这岛上,珠子也就必定在这岛上的某个位置,但你若强逼我,我也是不肯告诉你的。我身负蓬莱主位的赌约,看现在的情势,只能来个赌中赌,你胜了我就把珠子给你,你败了就放我离开。来吧,我会的也只有铳法,咱们就比这个如何?”  但见他看似求饶,连珠炮似地说出自己的方案,为的就是把贪狼引到这一层。他最有把握的就是赌铳,此前在阿夏号上和七杀比试过一次,如果贪狼同意,那他就还有很大几率获胜。  贪狼却冷笑道:“我下场和你比试?别人会说是我欺负你。有个人的海藏珠被腾格斯抢走了,他一定有兴趣。”
  第六章 赌中赌(一)  此时的建文早已明白自己没了退路,就刚才他跟贪狼说话的档口,泰戈和毛利就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刚才还在石滩上有说有笑的海盗和商队忽然间都鸦雀无声,伸直了脖子盯着这边,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建文看到小武努力想端起自己的枪,却被胖船长用力按住。  建文也伸手阻止了想要拔刀的七里,再次面对贪狼,尽量让自己的眼神里不露出一点畏惧。  有什么好怕的呢?他现在是小靖王,身上有和蓬莱岛小郎君的赌约,身后也有七杀和骑鲸商团的势力,贪狼怎么也不会动自己。  靠着别人给自己撑腰,每次建文想到这种事,心里都会觉得有点不好受。他努力把自己装作一个海上的人,一切都按照着大海的规矩来,但是对于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直到现在仍然还只是个外来者。  贪狼却没说话,先开口的是毛利:“太……小靖王。咱们可都是海盗,你们大明人有句话,叫贼不走空。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该拿东西做交换。你这样一走了之,可不行。”  只见他一边用黝黑瘦小的身子挡住了出路,一边身子一抖,门外石滩上的白色圆石块“簌簌”声动,竟然都在地面上颤动起来,许多压在石头下的蚌贝甲壳冒出头来。毛利双臂一收,那些甲壳腾空而起,飞到毛利身上,成了一套五彩斑斓的铠甲,而且宽宽阔阔地,完全挡住了去路,活像个横行霸道的帝王蟹。  七里惊疑地望向贪狼:“贪狼将军还是想要把他送回大明吗?那太不像将军的兴趣了。”  旁边的泰戈阴笑着凑上前来,朝七里比了一个掏心挖肝的手势:“不不,我们老大,其实是想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贪狼微微颔首:  “破军的海藏珠,给我。”  建文心下一惊,破军那颗有道裂痕的海藏珠,还一直保存在他这里。贪狼一生与破军鼎立,现在想要破军的珠子,原因倒也是可以猜想,只是这个要求,建文是怎么都没办法答应。  “人死珠灭,破军的珠子已经失去效用了,贪狼大人也有自己的珠子,何必纠缠我们呢?难道你是看中上面的‘破军烙’,想拿去蓬莱参会不成?”  旁边不苟言笑的毛利“噗嗤”笑了出来,还好他紧接着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破军的海藏珠在生前只启用过三次,此后便再也没用过,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他有海藏珠。你们这些雏儿,哪有资格拿他的海藏珠?”贪狼的声音已经是明确的威胁了。  建文毫不退让,从贪狼的话中寻出一丝余地:“你若觉得我不配拿这枚珠子,等我找到破军大哥的宝藏回到蓬莱,把珠子供奉回柏舟厅便好。”  “我们老大看见那珠子在你身上,就会心烦。”  泰戈帮贪狼把原因说了出来,却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建文这下明白了,贪狼认为自己才是破军的旧相识,也是唯一有资格的对手,所以破军的遗物落到谁手里他都会不爽。  想到这里,建文故作无辜地说:“你不知道吗?这珠子是七杀大姐托我保管的,我轻易与你,怕你也不好交代。”  贪狼听到这个名字,面色更加阴沉了,连毛利和泰戈的表情也为之一滞。这破军生前最贴身的遗物到了七杀那里,她断然没有随便处理的道理,必然视如珍宝。现在却直接给了建文,可见七杀在心里已经认定这孩子非同小可。  建文见贪狼脸上一会苦涩,一会愤怒,还道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贪狼此时却执拗得很:“如果把珠子夺来还给她,是不是就证明了你根本没有能力保存这枚珠子。”  当海盗的果然死缠烂打!建文终于泄了气。“好好好,我既然在这岛上,珠子也就必定在这岛上的某个位置,但你若强逼我,我也是不肯告诉你的。我身负蓬莱主位的赌约,看现在的情势,只能来个赌中赌,你胜了我就把珠子给你,你败了就放我离开。来吧,我会的也只有铳法,咱们就比这个如何?”  但见他看似求饶,连珠炮似地说出自己的方案,为的就是把贪狼引到这一层。他最有把握的就是赌铳,此前在阿夏号上和七杀比试过一次,如果贪狼同意,那他就还有很大几率获胜。  贪狼却冷笑道:“我下场和你比试?别人会说是我欺负你。有个人的海藏珠被腾格斯抢走了,他一定有兴趣。”
  第六章 赌中赌(二)  此时七里捣了捣建文的胳膊,建文转过头去,发现独眼泰戈已经转到两人身前。他本来就是个小心眼,又在巨龟寺永远失去了获得海藏珠的机会,要论起对建文一行人的怨恨,这人还要比贪狼更甚。  “好啊,”建文又飞速冲泰戈说道,“你选文斗还是武斗?武斗就是比铳法,文斗……”  没想到,身后的贪狼直接接了茬:“当然是选文斗。”  贪狼这话一出,不光建文和七里面面相觑,刚冲到前线的泰戈也有点手足无措。但旁边的毛利似乎立刻领悟了什么,赶忙使个眼色过去,泰戈便站直了,笃定地回答:  “对对,选文斗。既然你说了武斗的比法,我一会儿就来说一说文斗的比法。你……你先去准备吧!”  建文和七里离开营帐,彼此都是摸不着头脑,他们绝没料到这帮大老粗竟然无视武斗的比法,直接选择了迷惑性的选项。所谓文斗,当然是把比斗中那些刀光剑影的对抗去除,但在建文看来,这并没有比武斗好到哪里去。  “贪狼竟然用这种方式避开赌铳,他一定是有所准备了。”七里时刻看着帐内的情况。  “可是他们这帮海盗,大到经世致用、文墨千秋,小到账房珠算、文物金石,还有哪种文比能比我熟悉?”建文苦苦思索。  过不多时,只见泰戈从帐内钻出来:  “小子,你不是喜欢捉鱼么,我们就来比下海捕鱼。”  “下海……捕鱼?”这算哪门子比法?建文分明看到七里在旁边扶住额头。  “当然,既然是文斗,这捕鱼也需要另有说法。”泰戈倒是志得意满,显然肚子里怀着鬼胎。  建文不禁望了一眼码头外的波浪,那里有无数三角形的鲨鱼鳍在海面簌簌移动。  腾格斯啊腾格斯,你可真把我害惨了。  遥远而辽阔的蒙古草原以北,冬天还没有过去的迹象。太阳在蒙古包的天窗上晴又了阴,老萨满在蒙古包里睡了又醒。  老萨满年纪大了,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忘了为什么自己穿着瓦剌部落的打扮,却坐在蒙古包里。尖尖的熊皮帽子不知戴了多久,火辣辣的烧刀子不知喝了几碗,这半睡半醒的也不知是第几次了。  透纳天窗被乌尼龙骨齐崭崭地分成六十块,像整个天穹,又像一个日晷。高勒慕图火灶升上的烟雾缭绕在穹顶下,把阴天的那点微光衬成一束束极细微的指针,根据这光的方向,老萨满立刻得知现在是午时。  一天一天,过去与未来,就是这样算出来的。至于是谁教他这些的?老萨满同样也忘了。  老萨满的记忆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这样的正午:在晴朗的科尔沁草原上,马和牛正把牧草贪吃着,新郎正把新娘子迎接着,惬意得很。  但现在这里不是故乡,这蒙古包的地面摇摇晃晃,毛毡帐子呼啦啦地飘动——老萨满伸手抚平自己脸上颤动的褶子——不用说就是架在一辆轮子高高的勒勒车上,正在瓦剌的冰天雪地里飞驰哩。  至于那个车把式小伙可真不错,二话不说就把自己从林海里的瓦剌部落抢过来,说要带着他去草原,去大海,去组建一支蒙古人的水师。  大海?老萨满心想,那片黑咕隆咚的东西可真是太可怕了。  老萨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努力克服车辆的颠簸,朝前方走去。蒙古包里暖和得很,如果掀开这道布帘,外面就是风雪交加。  布帘被老萨满掀开一条缝,风雪灌进来,无数刀子似地割在老萨满脸上。四周浅黄的苔草和墨绿的杉树飞一样地后退,勒勒车轮哐啷啷地巨响。老萨满朝前面驾车的人高声问:  “腾格斯!还有几时到哩?”  驾车的蒙古汉子回过头,宽阔的大脸苦笑一下,接着一低头,一枚响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快回帐子吧!外面这帮瓦剌人认生,俺要快点驾车!”风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这驾车的汉子正是腾格斯,他身前的的三匹大马在寒风中奔了两个时辰,之前已经有一匹跑炸了肺,倒在雪地里永远起不来了。瓦剌人号称“林中百姓”,骑着马儿牵着狼狗,在林海雪原里像飞一样,一开始他们有三十个人三十匹马追,被腾格斯甩了半天,现在有十个人十匹马追,只是他们箭囊里好像有射不完的箭,一刻不停地朝腾格斯和他的勒勒车飞来。  腾格斯的勒勒车也像这开弓的箭,跑开来就绝不会再停下。因为这车马是从瓦剌人那里抢的,蒙古包是一直在车马上扎着的,老萨满是一直在蒙古包里躺着的——  换句话说,腾格斯是跑进人家的营帐,劝说不成,直接把这个老头连人带家抢了出来。  这个老头就是腾格斯四个月来一直要找的人。  说来也奇了,这蒙古包并非铜墙铁壁,它的哈那围栏是柳木条的,它的陶日噶围子是毡布的,但无论瓦剌人怎么放箭,就没有一支是射穿蒙古包,全绕开它冲着腾格斯去了。  一切仿佛长生天赐予的祝佑,只不过祝佑根本没有落在腾格斯头上。  “就是俺老祖宗成吉思汗请丘神仙讲法,也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听到腾格斯在风雪中发出怒吼,老萨满满意地笑了笑,又钻进了帐子里。
  第七章 老萨满(一)  几个月前,腾格斯带着两个花刺子模人离开摩伽罗号,结果几个人刚踏上陆地,那两个花剌子模客商立马就翻脸了,说草原上有灵船这事纯粹是自己为了保命,现编出来的故事,他俩都是普通人,求腾格斯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时腾格斯失望到极点,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聪明劲,觉得天下第一会编故事的是他的建文安答,但就算建文安答也凭空编不出一艘灵船来——所以这两个花剌子模骗子一定还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结果那两个花剌子模人被腾格斯打了一顿不说,还被腾格斯威胁说有半句隐瞒就送他们送回摩伽罗号。惶惶之下,那两人终于抖抖索索说出了所知的每条线索:大元东征时如何派有一艘灵船,如何随行百余名萨满作法请神鹰战斗,如何又不敌日本的黑风暴毁坏在海上被运回蒙古,这传说又如何由帖木儿的祭司带到撒马儿罕……腾格斯听得如痴如醉。  花剌子模人最后说,这鹰灵船上所载的萨满,竟还有后人留存,只有他懂得如何找到鹰灵船,只不过已经逃到瓦剌的领地去了。  等腾格斯一路北上,穿过草原过家门而不入,跑到瓦剌的地盘时,这里的草木都被冰雪覆盖了,眼前除了挂着冰柱的巨大杉树林,就是缀满铅云仿佛要随时坠落的天幕,那些树林绵延似乎没有尽头,覆盖了一片山又一片山。  在腾格斯看来,这一座座山、一片片林长得都是一样的,要在这日复一日的单调景色里找出老萨满的位置,简直像在草原上找出最先发芽的白蒿一样难。  所以在离开摩伽罗号四个月后,当腾格斯流着鼻涕摸进营帐,向老萨满虔诚礼拜邀请他出营,却发现这个老人已经是一个半痴之人的时候,腾格斯的心是真的要冻结在这瓦剌的风雪里了。  “呼哧——”  腾格斯的马又有一匹倒在勒勒车下,这次是中箭倒地。腾格斯急忙挥起弯刀,手起刀落将挽子斩断。  车重势急,若是被绳子绊了,这车非得倾覆在冰雪中不可。  这样躲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只剩两匹马,还能勉强拖动车子,若再倒下一匹,恐怕他们都要落在敌人手里。而现在车前的马儿都累的张大了嘴喘着气,口中的白沫飞溅出来,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  但腾格斯没时间多想,只能催动马儿继续往前跑。  勒勒车又向前冲了几十步,腾格斯察觉到,突然没有人再发射箭矢了。  腾格斯试探性的把车子慢慢停下,站起来打量一番——的确,刚刚的追兵只射死了一匹马就一个不见地失踪了,像是接近了什么不可踏足的禁区似的;就连雪也没有再下,四周的森林里时而传出一两声惫懒的鸮叫,更显得这片白雪覆盖的林海寂静下来。  腾格斯小时听父亲讲过,这林中百姓分为几十上百个不同的部落,也许是车进入了不同的部落,导致那帮人不再往前追了。总之,这下算是进入了安全的区域。刚才的奔波已经使腾格斯精疲力竭了,他一屁股坐在雪窝里,却听见帐内“呼——呼——”声不止,竟然是那个老萨满在打鼾。  自己辛苦在箭雨里驾车,老萨满却能睡得安安稳稳?腾格斯又惊又怒:“俺怕不是找了个假萨满吧!”  他也不往帐子里钻,靠着棵杉树想美美睡一觉再说,可刚闭上眼,“腾格斯!腾格斯?”的喊声又忽然从帐子里传出来。  “怎么了!你又想跑?”腾格斯高叫。  “我饿了。”老萨满隔着帐子回答。  腾格斯站了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雪,从勒勒车后面翻检一番,找到一口镀锡的大铜锅,盛了满满一锅雪放下。又拔出短刀走到死马身边蹲下,剥下一大块马腿皮,卸了蹄踵,割下一整块马腿。  马肉的温热气息在雪地里蒸出白汽,腾格斯把马腿扛在肩上,一路走一路捡起道路上的箭矢揣进自己的箭囊里,走到勒勒车后时,端起那口满是白雪的大锅,钻进了蒙古包。  灶里的火烧得极旺,蒙古包里暖得像南洋似的,和外面根本是两个世界。锅里的雪水马上就滚开了,等马肉进了锅,腾格斯就蹲在灶前盯着老萨满道:“吃了马肉快告诉俺,要怎么找到灵船?”  老萨满先是盯着锅里咕嘟嘟冒着的烟气,然后忽然干笑起来:“我说哪,是你啊。”  “是我?”这下反倒是腾格斯奇怪起来。  “你就是所列尼伦黄金家的小子,科尔沁水师提督的后代,你出生时我就见过你,你叫……”  说到这里,老萨满忽然卡壳,使劲摇摇脑袋,却怎么都记不起。反而是腾格斯激动了起来。  “是我,我叫腾格斯。黄金家族的后代,科尔沁水师提督!”
  第七章 老萨满(二)  原来这几年来腾格斯四处漂泊,无论跟谁提起自己那一长串的身份,换来的总是质疑和哄笑。甚至他自己也知道,即使是回到大草原,也早就没人会认真看待他这名头了,想不到这位老萨满却能完整的说出他的身份,一丝不苟,甚至比他的名字都更加严肃。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找到灵船了么?有了灵船,我就能重振科尔沁水师,让黄金家族的名头在大海上响亮起来。”  “这火苗子可不够旺啊。”老萨满再次用他把那苍老的嗓子“嘎嘎”干笑起来。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那是一个圆圆的金面具,鼻子前面有个鹰嘴。他戴上那副面具,从卧榻上站起来,围着火炉边唱边跳起来:  “九十九天神洒出的火种哟,  也速该祖宗打出的火苗。  成吉思汗燃起的灶火哟,  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腾格斯小时候听过这种祭火的歌谣,随着老萨满的歌声,灶火燃得越来越旺,锅里的马肉在汩汩沸腾的水中翻滚。  老萨满开心地唱着跳着,仿佛火的灵上了他的身。但他跳了一会,突然就僵住了。他在灶火面前弓着背,摘下面具,盯着面具上那空洞的眼窝呆呆地看。灶火映得老萨满的脸庞红红的,他喃喃道:  “我们蒙古人,只要双脚踏上陆地便天下无敌。可是,狡猾的日本人在国土上建筑了长墙阻挡我们登陆,我们的大船队在海上漂了好久都找不到能登陆的地方,天天晚上又要遭到日本人的夜袭,我们就派出了一艘灵船前去支援。我就在那条船上,可是后面的事……我真的记不清啦。”  腾格斯把两条雄壮的手臂揣在一起,斜眼看了看老萨满。  “怎么了年轻人,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难道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吗?”  腾格斯撇撇嘴:“忽必烈薛禅皇帝东征,都过去一百四十多年啦!小时候俺阿布天天念叨,莫欺俺不识数。”  老萨满神秘地笑了笑:“你看我不像一百四十多岁的人吗?”  腾格斯看了看眼前的老萨满。老萨满前额的毛发早都秃干净,残存的白头发乱蓬蓬在后脑编成几条稀疏的小辫子,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身上的穿着却不伦不类,蒙古的袍子,罗刹的熊皮帽,看起来应该是走过很多地方。老阿姨那样年纪大的人,腾格斯也见过,可眼前这个老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寿百余岁。  但腾格斯并没有继续追问,他现在关心的,就只有关于灵船的消息。  “我虽然人老了,脑子也糊涂了,但是这事情却还一件一件的都记得很清楚啊,刚才我给你讲的,是我的第一千两百三十七件事。”  锅里的肉翻腾着飘出诱人的香气,熬出的肉脂在水面上摇曳,老萨满小心的伸出一根指头蘸了蘸汤汁,放进嘴里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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