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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  写在前面的话:  本书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为背景,视角锁定在当时上海滩第一豪华娱乐场所百乐门大饭店舞厅,通过百乐门里发生的一系列冲突事件,叙述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如何一步步攀上权力巅峰的故事。其间有生死相托的兄弟情义,有重重诱惑下的背叛反戈,有拔剑生死的豪杰肝胆,有一怒为红颜的绝世爱恋。  出场人物略表:  池涣然:本书男主角。外表冷峻,内心忧郁。为人重情重义,不计个人得失。受过高等教育的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使命感,既不甘心平凡,又不愿意走黑道路线祸国殃民,经常陷入进退两难的纠结当中。枪法一流,有“百乐门枪神”之称。  ——“如果你是唯一一个选择正确的人,那么孤独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张虎:卖瓜出身,使得一手好刀。是池焕然最好的兄弟,对池焕然忠心耿耿。年轻时饱受苦难的他对成功有着强烈的渴望,瞎眼的老母是其唯一的亲人和牵挂。暗恋百乐门第一美女陈静瑶,却因自己的出身问题而倍感自卑。  ——“保家卫国,我张虎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个小混混,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我娘原先是个连窝头都吃不起的瞎眼老婆子,现在她能吃香喝辣,全上海谁敢冲撞她老人家,我张虎能一把拧断他的脖子,我觉得这就够了。”  陈静瑶:池焕然的初恋女友,来到上海后与青红帮老大曹锦鲲形成暧昧关系,一生情路波折,是曹锦鲲的情妇,却一直放不下对池焕然的爱慕,同时又被张虎苦苦暗恋。  ——“最让人绝望的日子,莫过于到了年底回头一算,这一年就只活了初一一天,然后被重复了三百六十五遍。”  沈清妍:贫苦出身,性格淳朴善良,因屡次受到池焕然的照顾,对其产生懵懂情愫,而其身上干净温馨的特殊气质也深深吸引着池焕然那颗早已厌倦一切的心。  “你对我的垂怜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所以不论你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的身旁,哪怕反对你的人是整个世界。”  曹锦鲲:上海滩青红帮老大,有“笑面虎”之称,虽常以笑脸迎人,但遇到真正想要扳倒的对手时总能一招置人于死地。虽为上海滩黑帮之首,却也有一颗爱国之心,与外国人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模糊关系。  “真正的兄弟就像出土文物,打碎一件就少一件。有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悲,何不试着偶尔自我欺骗呢?”  林远谦:青红帮军师,人称“谦叔”,深得曹锦鲲器重,对曹锦鲲忠心耿耿。在处理对外事务、平衡帮中各派系势力、激发年轻干部斗志等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没有青红帮就没有林远谦,你们想灭青红帮,就该先从杀我林远谦开始!”  朱耀权:曹锦鲲的拜把兄弟,排行老三,为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利用曹锦鲲的兄弟之谊不断谋取各种利益,虽然掌握着上海滩最大的银行,但渐渐地,金钱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欲望,毕竟权力才是每个男人都渴求的东西。  “男人的双手本来就该是用来捞金子摸奶子的。有野心的男人才能成就功业,那些只懂忠心耿耿的家伙没一个能得善终的。”  秦烨:自美国求学归来的秦烨,从父亲手中接管斧头帮,性格古怪张狂,亦正亦邪,与曹锦鲲领导的青红帮明争暗斗不断。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秦烨率领下的斧头帮自发组成暗杀组织,先后暗杀多名日本高官,令上海滩百姓对其看法大为改观。  “这个小赤佬的命的确很贱,但我秦烨能欺负他,你们日本人却不行!因为我和这小赤佬有着相同的种!!”  ……  第一章
锋芒初露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时的上海繁华鼎盛,遍地黄金,对于无数怀揣梦想的大好儿郎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租界内,洋人们不耐烦地拍打着刺耳的汽车喇叭,从仓惶躲避的行人中间疾驰而过;各大帮派纷纷打起商会的名号,但是各种明争暗斗每天仍在上演;拉黄包的小赤佬捡起漂亮姨太太丢在地上的三个铜板,他抬起脏兮兮的脸来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眼睛不安分地停留在对方高开叉的旗袍下露出的一条洁白修长的大腿上。  这就是上海,虽然很大,却小到只容得下权力与金钱的争夺,富人们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穷人正为明天的早饭发愁。人们似乎听不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响起越来越多的枪炮声……  池焕然初到上海时刚好二十三岁,正是最为自命不凡的年纪,相信自己才是舞台的主角,相信有一天会名扬四海。二十三岁的池焕然点起一支烟,手中提着一只不大的藤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走出上海火车站。  常听人说:“没去过百乐门,你永远不知上海究竟有多么繁华。”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当池焕然站在百乐门大饭店舞厅的门前,顿觉自己何其渺小,眼前这座庞然大物的繁华程度甚至让人怀疑它根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  “喂!兄弟,买瓜吗?”一个身材结实的黑脸汉子推着瓜车,挡在池焕然面前。  “不了,谢谢。”  池焕然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刚想绕过这个黑脸汉子,忽然对方的瓜车又撤一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  “喂,兄弟,买~瓜~吗~”黑脸汉子拔出别在腰带上的瓜刀,在掌心上慢慢地拍打着,阴阳怪气地又问一句。  “多少钱。”池焕然笑了,语气里却是不带半分温度。  “不多,十个铜板。”黑脸汉子眯起眼睛。  “给你。”池焕然爽快地付钱,转身就走。  “哎!你这个人!”黑脸汉子笨拙地转动着瓜车,从后面追上池焕然,没好气地道:“光付钱,不拿瓜,你有病啊?”  “对不起,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光拿钱不给瓜,那我张虎不成了收保护费的了?给!”张虎没好气地把一个滚圆西瓜塞到池焕然怀中,“这叫盗亦有道!”  池焕然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虎,觉得这家伙倒挺有趣,刚才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转眼又是憨态可掬。  “我叫池焕然,刚才误会你了,来,我请客。”  说着,池焕然手掌竖起,在瓜身上轻轻一劈,那滚圆的西瓜应声而裂,切口处竟出奇的平整,像刀切一样。  “嗬,兄弟你练过啊?”张虎瞪大了眼。  “哪里,小把戏而已。给!”池焕然递给张虎一半瓜,“在百乐门门口卖瓜,你对附近一定很熟吧?”  “那是,方圆十里的卖瓜郎都归兄弟管,能在百乐门这片儿卖瓜,说出去咱也觉得脸上有光。百乐门啊!那可是曹先生的场子,整个上海滩,也就只有曹先生才有这么大的手笔!”张虎得意地吹嘘起来,然后很没形象地把整张脸埋进半只西瓜里。  “曹锦鲲吗,的确是个人物,我在北平念书时常听人提起他。”池焕然把瓜放在一边,点起一支烟。  “当然是个人物,响当当的好不好,青红帮你总知道吧?曹先生在里面说了算。”张虎一边狼吞虎咽,一片与有荣焉地炫耀。  “卖瓜的!跟你说多少遍了,还敢到爷的门口揽生意!”  池焕然一回头,看见百乐门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马仔,臭着一张脸冲张虎吼。  “是是是,这就走,这就走。”张虎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拼命地拽池焕然的袖子。  池焕然甩开张虎的手,迎着马仔走过去。张虎一看吓坏了,在嗓子眼儿里冲池焕然的背影喊:“喂!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兄弟,我来找个人,她姓陈,叫……”  “啪!啪!啪!”  “啊——”  枪声和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着黑压压的人潮开始从百乐门的大门疯狂涌出。  “妈的!”那马仔骂了一声转身跑回百乐门。  池焕然抬头凝视着二楼舞厅的一扇窗口,那是枪声响起的房间。  张虎的瓜车被逃窜的人群撞翻了,大好西瓜摔了一地,这小子一看急得眼都绿了,抓起一个有钱人的衣领就骂:“赶着投胎啊?里面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日本人点了一个红牌舞女的钟,但是那舞女听说对方是日本人后死活不从,结果被三个日本人轮、轮……”  “什么?!”  张虎一听这话,两只沙包似的拳头捏得“噼啪”作响,再回头时池焕然已经不在了,刚才他所站的地方,一只刚点燃的香烟被丢在地上,屡屡青烟冒起。  池焕然登上二楼的楼梯,逆着人流朝着枪声响起的房间跑去。百乐门的内部设计复杂多变,无比奢华,几度回廊曲折回环,大小舞池纵横交错,不知转了多少弯,池焕然确信自己距离从外面看到的那扇窗户越来越近了。  “哐”的一脚踹开房门,眼前的一幕令池焕然咬牙切齿:三个赤身裸体的日本男子警惕地回头看向门口,在他们中间的地板上,横躺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浑身上下血痕累累,两只乳头像是被人用牙齿生生咬掉了,汩汩的血水不断涌出,女人下体塞着一瓶洋酒酒瓶,情状惨不忍睹。  “你!大胆!什么人!”其中一个日本人怒喝。  池焕然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女尸,一步步走了过去,挡在他前面的两个日本人本能地后退。  待他看清了女人那张狰狞的脸庞,池焕然的心情无比纠结,不忍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庆幸。他缓缓地在女人尸体边蹲了下去,伸手抚她那双至死都不肯闭合的眼睛。  “去死!”一个日本人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里掏出枪来,响亮的上膛声响在池焕然背后,但他仍然一动不动,眼睛里似乎只有这个背负着不甘和屈辱死去的女人。她是一个妓女,在她活着的时候比上海滩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低贱,但在她死的这一刻,生前的一切罪孽似乎都得到了救赎。  “啪!”  房间里弥漫起刺鼻的硝烟味,持枪的日本人愣住了,他没有开枪,而池焕然的大衣背后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屡屡硝烟正从那窟窿里袅袅升起。日本人艰难地低下头,想去看清自己胸前那处不断涌血的伤口,但他没能完成这个动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余的两个日本人立刻醒转过来,其中一个慌忙滚到床边取枪,另一个则就近抄起身侧的一把餐刀。  “啪!啪!”  池焕然还是没有回头,但两发子弹却准确地命中身后那个日本人的心口。  利刃切割空气的声音响在耳边,持餐刀的日本人抢得了先机,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刀比枪更具优势,刚杀了两个日本人的池焕然已经没有时间收回枪来。  “噗!”  日本人的餐刀停在半空,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瓜刀,一个黑脸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冲进屋里,那汉子的鼻尖几乎要贴到日本人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狠狠地瞪着对方。  “然哥,快走!外面的人要进来了!”张虎拔出瓜刀,在日本人的脸上狠狠踩了一脚。  池焕然脱下大衣,将女人赤裸的身体遮住,平抱起来。一柄尺寸夸张的白色左轮手枪插在他黑色马甲内嵌的枪套里。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再次扣动这把枪的扳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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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池焕然抱起女人的尸体准备出门。  “等一下,蒙上这条黑布,杀了日本人不是小事,如果让人看到咱们的脸,整个上海滩都没有你我容身之处了。”  两人冲出房间,乱成一团的人流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一个个黑衫白褂的马仔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却被往外逃散的人流拖住了脚步。  “这边走!”  张虎前方引路,池焕然抱着女人紧随其后,两人几经周折,路上遭遇了好几拨前来堵截的马仔,终于躲进了一个还算安静的房间。  “这里是下人们休息的地方,他们暂时不会追过来了。那女的已经死了,你还抱着她做什么,这样太显眼了,我们会被拖住的。”张虎栓上门,气喘吁吁道。  “她生前受了太多磨难,现在人已经走了,我要给她应有的尊严。”池焕然道。  “就因为她不肯让日本人上?”张虎一撇嘴。  池焕然不说话。  “好吧,这也算盗亦有道了,虽说是出来卖的,但也算得上是个带种的妓女。”暂时摆脱了追兵,张虎立刻开始没心没肺地说起不着边的话来,“想不到你居然有枪,刚才在门口时候我还想着欺负欺负你这个生脸孔呢!”  “我的枪不是用来指向你这种平头百姓的。倒是你,一个卖瓜的,居然敢杀日本人,就不怕吗?”池焕然笑了笑。  “卖瓜的怎么了,我在外面一听这女的敢对日本人说不,光是这把骨气就比那些姨太太强得多了,脑子一热揣着刀就上来了。说起来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如果然哥不嫌弃阿虎是个卖瓜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了,我听你的,怎么样?”张虎凑了上来,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你觉得眼下这气氛真的适合谈这些么?”池焕然摸出一根烟来,“再说了,我父亲说过,不能轻易让人喊你大哥。”  张虎语塞了,很没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支支吾吾道:“我爹死的早,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什么话。”  池焕然觉得自己或许对这个憨头小子太过冷淡了,于是换了种相对温和的口气:“对不起,你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死在瓜摊上,听我妈说是因为向一个混混讨瓜钱,被人顺手一枪打死的。”张虎耸了耸肩,“然后我就成了没爹的孩子,我从六岁开始接手他的瓜摊生意。虽然接了老爹的瓜摊,但我决不允许自己有一天也像他一样被人随随便便就干掉了,我不能死,老娘眼瞎,什么都做不了,我是老娘唯一的活络。但是我没有枪,只有老爹留下来的这把瓜刀,于是从老爹死的那天起我就拼命练刀,一天都没有停过。每次练刀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杀我,我要在他拔枪之前剁他的手!”   “哦?说说你都是怎么练刀的。”池焕然发现自己开始对这个憨头憨脑的小子感兴趣了。  “一开始冲着瓜练,后来舍不得,就自己雕了木头人,对着木头人练。”张虎嘿嘿笑着。  “等到真的跟人搏命时候,人家是会动的,你成天对着木头人练又有什么用。”  “没关系,刚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发现只要我的刀够快,他们就会慢得和那些不能动的木头人没什么两样。”  “就从没想过用枪?”  “从来没有,枪是杀死我老爹的东西,我讨厌枪。”张虎眼里闪着决绝的光芒。  池焕然沉默了,一个六岁就死了爹的孩子,为了保护唯一的盲眼老娘,日复一日地挥舞着瓜刀,直到有一天切瓜的钝刀在他手中变得凌厉无比,刀刃上流淌的寒光就像他心中那无底的仇恨一样。忽然,池焕然觉得眼前这个咧嘴傻笑的男人其实无比孤独,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值得守护的老娘和一把外强中干的瓜刀而已。
  池焕然看着张虎,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阿虎,刚才不是说想认我作大哥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真的?”张虎精神一振,浑然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然哥!”  “阿虎,哥哥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八音盒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是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送给我的,每次听见它的声音,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独,现在我把它转送给你。”池焕然将一个核桃红的八音盒递给张虎。  “然哥,这个实在太珍贵了,兄弟受不起啊,再说了你看我身上啥也没带……”  “正因为珍贵,所以才值得相赠。”池焕然打断张虎道,“从今天开始,张虎就是我池焕然的兄弟了,兄弟就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好,等咱逃出去了,兄弟请你吃瓜,这次免费!”张虎哈哈一笑,“外面声音似乎小点了,我先出去探一下。”  池焕然一把拉住他:“一起去。”
  日本人的尸体应该已经被人发现了,百乐门里的客人们被尽数清空,马仔们开始挨个房间排查。  “这帮狗腿子,手下的女人被强暴了他们不闻不问,倒是死了几个日本人把他们紧张成这德性!”  张虎在前探路,池焕然抱着女人的尸体跟在后面,听他不干不净地抱怨。这小子倒是机灵,一路走来都没被什么人发现。  到了距离楼梯口五十米的拐角,麻烦来了。其他地方的小弟都是流动排查的,这就给了他们有机可乘的空隙,但是楼梯口一直被两个小弟死守着,腰间鼓鼓囊囊地别着手枪。如果不能从楼梯下到一楼饭店,他们会被一直困在二楼舞厅,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最大的麻烦还不是这两个不动岗,关键是我们看不到楼梯下面的情况,要是一楼楼梯口也有人在守着,就算我们能放倒眼前这两个人,还是会马上暴露。”池焕然道。  “该死的,只能赌一把了。然哥,你的枪不能响,只能靠我的瓜刀了。一会儿我摸过去解决了他俩,如果一楼没有问题,你赶紧跟过来,如果我被发现了,你再想其他办法。”  张虎刚抽出刀来,却被池焕然一把按住:“等等,你看!”  只见原本懒洋洋的两个小弟忽然挺直了腰杆儿,同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您看今天这只是我们百乐门内部出了一点小事,怎么敢劳动楚探长大驾呢?”  “哦?我得到的消息说是死了三个日本人,这还算小事,看来百乐门的本事最近是见长啊。六子!招呼兄弟们上楼,给我挨个儿房间搜!”  “是!”  “坏了,怎么连巡捕房都惊动了!”张虎一拍大腿。  “快往回撤,这里马上就要暴露了!”池焕然道。  两人狼狈地原路返回,还没跑出多远,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吆喝:“你,你,还有你,去楼梯口那边看看!”  刚想调头,整齐的靴子声开始响在身后的拐角处。  “妈的,拼了!”张虎的瓜刀在空中虚砍两下,额头上鼓起根根青筋。  “慢着!”  池焕然拦住张虎,一脚踹开身旁的一扇房门,里面立刻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  张虎一个箭步窜上,紧紧捂住那女人的嘴巴:“别叫,我们不是坏人!”  女人惊慌地发出“唔唔”的闷声,虽然被捂住了口鼻,但光看眼睛就知道这必是个极漂亮的女人,即使处于惶恐之中,那双妙目中的女性妩媚也是无从掩饰,精心雕琢过的头发被烫成了层层叠叠的波浪形,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不断涌入张虎的鼻端,张虎卖瓜出身,有生以来从未和一个女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这小子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阿虎,快住手!”池焕然低声喝道,“静瑶?怎么是你?”  张虎这才发现女人的眼睛一直在望向他身后的池焕然,赶忙松手。  “可憋死老娘了!”女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焕然,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今天刚到上海,本来是想进来找你的,结果听到外面的人说……”池焕然把目光转向怀中的女尸。  女人瞥了女尸一眼,随即娇嗔道:“呦~你是不是每次出现都一定要这么抢尽风头啊?”  池焕然笑了:“和五年前相比,你不觉得我已经收敛了很多?”  两人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女人的笑声忽然一滞,指着那女人的尸体问:“等等,你该不会是把这女的当成是我,所以才一路硬闯进来的吧?”  “起初是这样的,但是看到那种禽兽不如的画面以后,还是无法袖手旁观。”池焕然收起笑脸。  “砰!砰!砰!”  有力的敲门声。  “里面的人开门!巡捕房检查!”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  “我身子不舒服,里面一切都好,就不麻烦兄弟们进来劳神了。”女人一边答应,一边示意池焕然和张虎往衣柜里躲。  “废话少说,开门!刚才老子听见里面有人尖叫。”  “这位兄弟怕是误会了,刚才是我不小心崴了脚,现下已经没事了。”  “妈的,再啰嗦老子砸门了!”  “等等等等!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另一个男人赶了过来,小声道,“这是陈静瑶小姐的私人化妆室,兄弟给个面子。”  “陈静瑶?就是曹锦鲲的那个……”  “对了对了,就是她。陈小姐怎么说也是曹先生的人,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不要冲撞了陈小姐。”  池焕然躲在柜子里,脸色难看。旁边的张虎闹不清状况,大气也不敢出。  外面开始响起数大洋的“哗啦”声,接着是硬底靴子走远的声音。  “陈小姐,里面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正在换衣服,潘经理你忙去吧。”陈静瑶道。  过了有一会儿,外面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但陈静瑶并没有让两人出来的意思,房间里一时安静地令人窒息。  “嗤!”外面响起划火柴的声音,好像是陈静瑶在点烟。  “嗤!”池焕然也点起了一根烟。  诡异的安静仍在蔓延,无辜的张虎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只知道刚才还是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忽然开始隔着一扇柜门抽闷烟。  “为什么不告诉我。”许久,池焕然打破了沉默,长长的烟灰抖落在地,燃尽的烟头烫伤了他的手。  “如果我告诉你,你还会来上海吗?”陈静瑶在外面道,声音慵懒。  “你已经是曹锦鲲的人了,何必还来招惹我。”  “如果我说是因为孤独,你信吗?”  张虎闻言一愣,忽然想起池焕然刚说过的一句话:“这个八音盒对我而言十分珍贵,每次听见它的声音,就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
  半月后。  池焕然和张虎在陈静瑶的安排下在百乐门里谋了份侍应生的营生。在池焕然的强烈坚持下,陈静瑶冒险安葬了舞女小萍的尸体。  几乎是在前次事件发生的第二天,百乐门生意再度火爆。在上海滩,没有比死人更常见的事了,谁也不会把区区几条人命放在心上。只一夜的功夫,所有的狼藉一扫而空,百乐门大饭店舞厅再次华光绽放,依旧是上海滩第一娱乐场所。  张虎卖了瓜车,换上侍应生的制服,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神气过。池焕然则宠辱不惊,借着侍应生的工作接触上海滩的形形色色。  不得不说,百乐门根本就是一台巨大的吸金机器。一楼是饭店,一百零八座雅间夜夜爆满,甚至连大堂散座都得至少提前一周预定座位;二楼是舞厅,庞大的舞池可供千人同时起舞,哪怕是舞台上随便一个和音歌手,到了其他大舞厅里都能当台柱子;三楼是赌场,只有到了这里你才知道什么叫豪赌,什么叫一掷千金,每天都有人在这里一夜发迹,每天都有人在这里家财散尽。  这天,池焕然被调到三楼柜台兑换筹码。在这里,红红绿绿的塑料筹码是比黄金还要高贵的存在,它们让无数人痴狂,又让无数人绝望。现在,就在池焕然右手边的抽屉里,它们要多少有多少,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  兑换筹码的工作很简单,需要的只是仔细,池焕然认真地接待每一位客人,直到听见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等一下,先帮我换,五百万。”蹩脚的中文,说话的是个法国人,高高地昂着下巴。  “对不起先生,麻烦您排队。”池焕然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继续埋头整理着手中的筹码。  “我说,先帮我换!”法国人显然被激怒了,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喂,兄弟,要不,先让他换吧。”被插队的胖子生怕惹火上身,小声道。  “要不这样,您兑换的金额较大,请到左手边的贵宾室进行交易,谢谢。”池焕然左手一抬,自始至终没有看那法国人一眼。  “你这是什么态度!”法国人狠狠一拳砸在柜台上。  “干什么干什么!”张虎闻声赶了过来。  “我不和你说,叫你们老板出来说话。”法国人冲张虎挥了挥手,像在赶一只苍蝇。  “插队你还有理了,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要守中国人的规矩,老板来了也是一样!”张虎把眼一瞪,逼上一步。  “你们中国人,太粗鲁了!再说了,这里是法租界,不是你们中国人的地盘!”法国人后退一步,但嘴上仍然不依不饶。  “张虎!”百乐门经理潘大海挤进人群,劈头给了张虎一记响亮的耳光,“不许怠慢我们的法国朋友!”  张虎脸上火辣辣的,咬紧牙关,没再吱声。  “池焕然,你出来,由我亲自为我们的法国朋友服务。”  潘大海递给池焕然一个眼色,后者起身,拉着张虎的胳膊走出大堂。  “真他妈窝囊,平时伺候那些官儿老爷富太太什么的也就罢了,说到底大家毕竟都是一个种,可为什么一个个见了洋人都得低三下四。”张虎一路骂骂咧咧。  “现在的上海就是这样,别惹洋人,没地方讲理。”池焕然道,“出来是为了让你清醒一下头脑,我感觉今天有事要发生。”  “有事?”  “不错。这个法国人从未见过,而且他不认识贵宾室,应该是第一次来,但是到陌生的赌场赌五百万这么大,不是资深赌客会干的事,我怀疑他今天不止是来赌钱这么简单。而且你应该也听说了,今天上午曹先生在三楼接待一位贵客,如果出事的话,曹先生面子上会挂不住。”池焕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一会儿跟我回去盯紧那个法国人,希望是我多想了。”  两人聊了会儿天,回到三楼时,发现赌场正中的长桌上围了一大堆人。对视一眼,池焕然和张虎朝人群走去。  果然,赌桌上坐着的正是先前那个法国人,和他对桌坐的是百乐门供奉的老赌师廖之川。每个大型赌场都有自己的资深赌师坐镇,防止遇到赌术高手前来踢场子。既然打开门来做生意,就没有把前来赌钱的客人赶出门外的道理,哪怕人家赢了你再多的钱,遇上这种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出自家长年坐镇的老赌师来和对方公平决斗,在赌术上让对方知难而退。今天连廖之川都派出来了,可见这个法国佬已经赢了赌场不少钱,让潘大海坐不住了。可是从刚才到现在,才一个钟头不到的工夫,难道这法国佬真的这么厉害?  池焕然不着痕迹地朝四下里打量一番,除了围观这张赌桌的赌客,其他桌的客人们也大都朝这边不住地打量,只在边角的一座半包的雅间里坐了四个人,虽也偶尔关注这边赌局的进展,但四人之间仍以谈笑品茗为主,没有丝毫失态。其中居主座的一人穿了一身白色绸缎褂子,一排纽扣斜斜地从脖领走向胸腹,手中托着一对磨得油光锃亮的核桃,不知内情的还当是个出来练太极的老先生,想来此人便是鼎鼎大名的曹锦鲲了。  桌上玩的是经典梭哈。法国人攻势凶猛,几轮下来,廖之川已经输得脸色如霜,虽然他的赌资是由赌场给出,但若输得过火了,难保潘大海不会翻脸不认人。  “阿虎你记住了,中国有句老话,叫作久赌必输。好运这东西是不可能长伴一个人左右的,而所谓赌术更不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总是在赢,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池焕然在张虎耳边小声道。  “出千?”张虎瞪大了眼。
  池焕然重重点了点头:“仔细盯紧那个法国人。”  “廖先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法国人问。  “多谢阿兰先生关心,最近有点着凉,没什么。”廖之川道。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进行地快一点。”  阿兰阴险地一笑,将两百万的筹码推到桌子中央。廖之川的头上淌下一滴冷汗。  “输赢就在这一局上见分晓吧,怎么样?”阿兰潇洒地耸耸肩,“哎呀,廖先生桌面上的筹码似乎不够了,不如这样,咱们玩点刺激的,如果廖先生够胆的话,咱们就来赌你一只手,一只手顶两百万,很划算的,你们中国人不是都喜欢玩剁手游戏吗?”  廖之川看了下自己的底牌,自己这边是三条Q,阿兰的牌面是8、9、10、J组成的顺子,除非对方的底牌是最后一张绝张的红心Q,否则的话这一局廖之川稳赢。从牌面上看,廖之川的赢面很大,他今天已经输得很惨了,这将是挽回局面的一个绝佳机会,如果他放弃的话……  廖之川抬起头,发现潘大海正怒目瞪向自己。  “好,我赌!”廖之川发起狠来,一把掀开自己的底牌——“黑桃Q”!  “看来廖先生的运气真的不错呢,”阿兰叹了口气,“只可惜你选错了对手!”  牌面打开,阿兰的底牌赫然便是那最后一张“红心Q”!  阿兰笑眯眯地看着跌坐在椅子上的廖之川:“那么,很遗憾的……”  “来人呐!”潘大海阴着脸喊道。  一个小弟出现在廖之川身旁,刀光一闪,一只血淋淋的手掌被送到阿兰桌前。廖之川剧痛之下当场昏死,被人拖了出去。  “果然是应了中国人的那句老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百乐门,不过如此……”阿兰仰天感慨。围观的赌客门一阵唏嘘。  角落里的雅间里,曹锦鲲身旁一个穿素蓝褂子的中年人长身而起,却被曹锦鲲一把按住了。  “阿谦,再等一下。”曹锦鲲笑道。  “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吧?”池焕然排众而出,堂而皇之地坐上廖之川刚才的位子,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仍留在他右手边的地方。  “又见面了,阿兰先生。”  “哼,区区一个小侍应,你凭什么和我赌?”阿兰用鼻子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就凭我双手俱全,大不了落个和廖先生一样的下场。”池焕然冷笑。  “哈哈,有点意思。不过你的手不比廖先生的值钱,一只手照一百万算,怕也不够陪我玩一局的吧?”阿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椅子靠背上,“不好意思,你桌面剩下的筹码不够。”  “啪!”有人猛地把手拍在桌子上,声音震耳欲聋。  “那就再算上我这双!”张虎暴喝道。  阿兰转了下头,懒洋洋地和张虎对视着,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嘲弄,对方脸上仍然印着刚才自己留下的五个鲜红指印。  “两个人四只手,够陪阿兰先生玩一局的吗?”池焕然冷冷道。  “这还差不多,发牌!”阿兰响亮地打了个指响,像怕两只上钩的小鱼反悔似的。  “然哥……”  池焕然抬手打断张虎:“放心,照我说的做。”  张虎用力点了点头,走向阿兰身后。  第一张明牌,阿兰是红心10,池焕然是黑桃Q,池焕然说话。  “五十万。”   围观者一片哗然。池焕然没有看自己的底牌,直接把桌上的筹码全部押上,如果他还想玩下一轮,就必须赌自己或者张虎的手。  阿兰没料到池焕然这一手,在池焕然喊出“五十万”的时候他正在翻自己的底牌,气势上先被对方压了一头。  “好,有魄力,我喜欢。跟!”阿兰阴险地笑着。  接下来两轮,池焕然仍是不假思索地一跟到底,但他的底牌始终没有掀开过。  阿兰终于笑不出了,对方这根本不是在赌牌,简直是摆出了一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  “池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朋友的两只手已经押在桌面上了,希望你能更认真地对待这场比赛。”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恕我直言,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来和阿兰先生比什么赌术的,”池焕然将身子往前一倾,面目冷冽,“我要和你赌的是运气,用命去赌!”
  雅间里,曹锦鲲抿了口茶:“这个年轻人,很不错。”  身穿素蓝褂子的中年人,曹锦鲲的军师林远谦在旁点头称是。  “也得等他有命赢了这一局才行。” 戴墨镜的黑衣人道,这是曹锦鲲的拜把兄弟朱耀权。  “没关系,就算他输了,也会有人出面保他的,”曹锦鲲笑道,“是吧阿谦?”   “既然曹先生这么说了,那自然便是了。” 林远谦也笑了。  “不知格林先生怎么看?” 曹锦鲲接着转身去问他的英国客人。  “这根本不是赌博,你们中国人,太疯狂了。” 格林一个劲地摇头。  曹锦鲲闻言哈哈大笑。  赌桌上,五张牌已经发放完毕。阿兰的牌面是红心10、J、Q、K,不论他的底牌是红心9还是红心A,都可能组成同花顺的大牌,就算底牌不是红心,至少也有很大几率翻出顺子。而池焕然的牌型就难看了,第五张牌他开出了第二张Q,四张明牌分别是方块9、黑桃10、黑桃Q、梅花Q,只有一副对子,就算他的底牌是最后一张Q,最多也只能组成一副三条而已。  “怎么样,池先生还有兴趣接着玩下去吗?”阿兰得意地点起一根雪茄。  “为什么不呢,难道阿兰先生想要退出?”池焕然笑道。  “哼!池先生实在太狂妄了,既然你这么不给自己留退路,那么咱们不妨就玩大一点,如果这一局我输了,我桌面上剩下的两千三百万全部归你,如果你输了,我要你们两个人四只手,外加大门口那张“百乐门”的金字招牌!”  “好!我奉陪!”池焕然毫不犹豫地应道。  潘大海一听这话手心都凉了,转眼看向雅间那边,见曹锦鲲面无表情,林远谦则微微点头,这才忍住没有跳出来阻止。  “好,今天在座诸位俱为见证,百乐门的招牌我这就拿走了!”阿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池焕然忽然大喊:“开牌!”  “等一下!”阿兰伸手压到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上。  “阿虎!”池焕然猛的一拍桌子怒喝道。  “唰!”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阿兰的一只手掌被留在了赌桌上,血淋淋的手掌旁边,立着一把寒气逼人的瓜刀!  “啊!”阿兰失声痛呼,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张虎像个铁塔门神般站在阿兰身后,冲裁判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裁判犹豫着走上前来,伸出戴了白手套的手将赌桌上那只血手翻开,只见两张底牌粘在一起,底下的一张是红心A,上面一张是黑桃8。  “出千!法国人出千!!”有人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呼喊道。  随着阿兰在地上不住翻滚,不知触发了衣服里的什么机关,无数张纸牌纷纷从断了手掌的衣袖里弹射出来,粘着血水洒落一地。  池焕然从容起身,翻开自己那张谜一般的底牌:“你想要的那张红心A,在我这里。不好意思,Q一对,大你!两千三百万,我们百乐门收下了!”  这时潘大海走了出来,叉着腰吆喝道:“看什么看什么,来人,抬走!”  赌客们轰然散去。  池焕然来到张虎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  曹锦鲲开心地笑了,隔着老远指着池焕然道:“老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二哥英明,有这种人才,是我青红之福啊。”朱耀权赔笑道。  “嗯,年轻人需要的是机会,阿谦,回头你安排一下,让这个姓池的小子给潘大海做个副手,潘大海这猪脑子,真得有个明白人衬着他。”曹锦鲲道。  “是。这小子倒是值得提拔,不过性子太急了些,在咱们的场子剁了人家的手,法国人那边,恐怕不好交待。唉,前些日子好容易才把日本人那档子事平妥……” 林远谦开始诉苦不迭。  “二哥,依我看,那个叫阿虎的年轻人也是块料子,杀伐决断,不揉沙子,栽培得当了,也许能成大事。”朱耀权又道。  “嗯,这样好了,让他先帮着姓池的小子做事,观察段时间再说。”曹锦鲲漫不经心地说着,转头又看向格林,“格林先生,听说您的赌术也是一流,刚才这一局,不知能否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太荒唐了,你们中国人,不能和你们打牌的!”格林连连摆手,“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耀权,送一下格林先生。”曹锦鲲笑着吩咐道。  待朱耀权引着格林下了楼梯,曹锦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  “曹先生,这个阿兰,恐怕后台不简单啊。”林远谦正色道。  “法租界那边一直是向着咱们的,这个叫阿兰的法国‘赌神’脸生得很,应该是被人临时从法国请来的,和法租界扯不上关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格林在的这几天来捣乱,我看对方八成是盯上了格林手上的那单生意,想在格林面前让咱们青红出丑吧?净干些不上台面的小丑把戏。”  “那么依您看……”  “除了斧头帮,上海滩没有第二个帮派够这个胆子敢跟我曹锦鲲叫板。”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日本人的事,前脚闹出人命,后脚巡捕房的人就到了,斧头帮和巡捕房向来穿一条裤子,八成也是他们的人给巡捕房通风报信。”  “巡捕房在咱们这边分不到半杯羹,只好跑去和斧头帮狼狈为奸,这个倒也正常,小鱼小虾,翻不起什么大浪,说到底,上海滩还是咱们青红的天下。不过该仔细的地方还是不能大意,回头把那个阿兰放了,派几个机灵的跟紧点,另外格林那边也要注意动静,咱们给出的价钱已经足够好了,这家伙还不松口,我怀疑是斧头帮的人给他灌了什么坏水儿。”  “嗯,有道理。倒不是咱们多在乎他格林这一单生意,只是军火这种买卖,还是握在咱们一家手里的好,旁的什么人,那是一只脚也不能让他们插进来的。”  “是这么个理儿,你下去安排吧。”  “是……”林远谦犹豫了一下,“刚才说到要提拔姓池的小子,您看要不要改天请他过来训话?”  “训话?”曹锦鲲斜眼打量了他一番,“还记得我第一次喊你训话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入帮第六年,斧头帮两百号人夜袭咱们的曲北码头,我手下八十六个弟兄只剩下十二个囫囵的,这条胳膊也是那时候被人废了,好在最后码头还是守住了。”林远谦伸出右手,露出一截装着假肢的小臂。  “所以啊,那小子倒是有两把刷子,不过想跟我曹锦鲲一个桌子上吃饭,还早得很呢!”  雅间里,曹锦鲲的哈哈大笑声开始回响,林远谦迎合的笑声夹杂其中。
军火之争  池焕然和张虎的上位没有谁敢说不服的,当天阿兰把整个百乐门赌场闹得鸡犬不宁,坐镇赌场三年的资深赌师廖之川技不如人,惨遭砍手横祸,在法国人的种种挑衅面前,百乐门的主事潘大海响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名不见经传的池焕然和张虎挺身而出,这才保全了百乐门的颜面。  一战成名之后,二人顿时成为百乐门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不仅是上上下下的小弟,甚至连总经理潘大海都对他们礼遇三分。对此,池焕然坦然受之,倒是张虎这小子有点消受不起了,成天被人虎哥长虎哥短地称呼着,还得了个“瓜刀阿虎”的绰号,一天到晚威风得不得了。  这天晚上十点半,池焕然处理好了赌场的事情,估摸了下时间,朝二楼舞厅走去。陈静瑶最近要排一首叫作《涅槃》的新歌,百乐门为了这首歌投入很大,今晚会在二楼的三区中厅里挑选和音演员。  池焕然来到面试的中厅时陈静瑶不在,正想转身离开,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在独唱留住了他的脚步。  “我是最后一片不肯屈就秋风的花瓣的倔强,我是最后一抹不肯沉没西山的夕阳的明亮,我是最后一滴不肯离开眼眶的泪珠的凝望,我是最后……”  “够了够了!”  令池焕然沉醉的美妙旋律被一个粗鲁的声音生生打断,池焕然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二楼舞厅的业务经理阿华。  “你这唱得都是些什么啊,哼哼唧唧跟遗体告别似的,坏了大爷们在舞池里摸屁股的大好心情!”阿华骂道。  “该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她穿的这身到底是什么啊,后腰那里是块补丁吗?”  “要我说不如直接把那块补丁抠下来,露块嫩肉出来倒更可爱些。嘻嘻嘻……”  “就是就是,都到这种地方来了还装什么清纯。”  前来应聘的女人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在一边窃窃私语地调笑着。  “叫什么名字?”  池焕然出现在台下,抬头仰望着舞台上因为窘迫而红透了脸的女孩。  这是池焕然第一次看清沈清妍的脸,耀眼的灯光从头顶打在女孩的背后,为她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柔和而圣洁的白边。就在这个瞬间,池焕然忽然有种时光错位的感觉,仿佛五年前在北平第一次遇见扎着马尾的陈静瑶。  “沈清妍。”女孩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少半个字,甚至忘了问一声你好。  “呦,然哥来啦?”  阿华点头哈腰地上前打招呼,被池焕然一抬手阻止了。  “还会唱其他的什么歌吗?”池焕然自己都没发现,他此时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送别》,可以么?”沈清妍怯生生地问。  “嗯,是首好歌,唱来听听。”  沈清妍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轻移,微微倾身扶住立在舞台上的麦克风。整个中厅沉寂了片刻,仿佛是为女孩铺垫好的前奏,随后天籁般的歌声开始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池焕然惊讶地发现,就在沈清妍握住麦克风的瞬间,方才的羞涩全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大的自信,诗人般的情愫流淌在她的歌声里,让人不由地沉醉,浑然忘却自己正身处浊世之中。  池焕然踩着歌声的节拍一步步走上舞台,在沈清妍惊疑的目光中接过麦克风: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短暂的震惊之后,沈清妍很快认可了池焕然的歌声,他的中音浑厚结实,两个人的声音相互映衬,完美地诠释了这首歌的意境。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沈清妍勇敢地上前一步,靠近麦克风的同时也靠近了池焕然宽阔的肩膀,池焕然很绅士地欠了欠身子,把麦克风移到两人中间。  后台的乐师们似乎这才大梦初醒,悠扬婉转的配乐声一齐响起。  音乐的节拍在倒数,两个人同时换了口气,默契到毫巅的合唱脱口而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收尾的伴乐仍在继续,池焕然看向身边的女孩,见后者正闭着眼睛,额头微微仰起,像是正在回味着什么。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在台下响起。池焕然循声望去,原来是陈静瑶不知何时进到中厅里来了。  “陈小姐您来了,您看这……”阿华赶紧上前招呼。  陈静瑶是二楼舞厅的台柱子,灯光下万千人为之尖叫欢呼的对象,此外更和曹锦鲲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虽然没有名分,不过每个人都把她当百乐门的老板娘来看。  “非常好,我的团队里正缺一个这样清丽的音色,台上的这位小姐,你被录用了。”陈静瑶说道,声音美得令人心醉。  “真的?谢谢,太感谢了!”  沈清妍激动地连连鞠躬,犹豫了一下,转身也对池焕然深深鞠了一躬。  “也谢谢您,先生,您的嗓音真好,听得出您是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人。”  “哪里,上学时候一个好朋友是学美声的,我经常去接她下课,偶尔跟着耳濡目染一些,小姐见笑了。”池焕然退了一步,回头看向站在台下的陈静瑶。  “池先生,”陈静瑶提高音量,阴阳怪气地道,“我们的团队正缺一个优秀的男中音呢,要不您考虑一下?”  “也许改天吧。”池焕然笑了笑,冲沈清妍挥挥手,走下舞台。  “阿华,你们继续吧。”陈静瑶吩咐道,转身拦住想要溜走的池焕然,“池经理,今晚我有个重要的客人,麻烦你帮我陪一下好么?”  “当然。”池焕然停下脚步。
  两人来到百乐门一楼的西餐厅,推开一扇雅间的门,里面是张双人桌,桌上烛光忽闪,熏出一屋温馨香软的暧昧气氛。  “客人呢?”池焕然皱皱眉道。  “我不就是你最重要的客人吗?”陈静瑶淘气似的眨眨眼,“还不快坐?”  侍者为两人端上了牛排,倒上红酒。随后退出了房间,白色的房门被从外面关上。  “黑胡椒,你最喜欢的牛排,六成熟。”烛光下的陈静瑶说不出的妩媚,她伸出白玉般的藕臂端起酒杯,“敬这个美丽的夜晚?”  酒杯轻撞,漾着粼光的酒液浸润了陈静瑶浓艳的红唇。   “刚才那个女孩,你不要误会。”池焕然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你在紧张些什么?”陈静瑶侧过头,坏笑着打量池焕然略带逃避的眼睛。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池焕然拿起刀叉。  “不!我要你帮我切好了喂我吃。”陈静瑶嘟起嘴吧,整个人往桌子上一趴,胸前的美景若隐若现。  “不要闹。”池焕然不为所动,平静地将一块牛肉送到自己口中,“嗯,厨师的手艺很正宗,尝尝看。”  “真没劲,话说得倒像你做东似的。”  陈静瑶撒娇失败,没趣地拾起刀叉,切牛肉时故意把盘子划得“嘎嘎”响。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池焕然吃得很快。  “你赶时间?” 陈静瑶不悦道。  “晚上有点事。”池焕然没有抬头。  “记得上学时候,你说过没有比陪我更重要的事。”  池焕然手里的刀叉忽然停下了,陈静瑶也是。  “过去很久的事了,不要再提了。”池焕然放下刀叉,点上一支烟,“我吃好了。”  陈静瑶讨厌男人抽烟,但池焕然是个例外,当这个男人被缭绕的烟雾笼罩时,抽烟不再是一种恶习,反而成了一种格调,像是暗夜里有人拉起忧伤的小提琴,像是一个人在海边的小屋听着外面潮起潮落。  陈静瑶也放下了刀叉,她双手托着下巴,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烛光,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清澈如水,安静得像个孩子。  池焕然未觉丝毫不妥,自顾自地把烟抽完,抽烟对他来说似乎是件非常严肃的事,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可以每天过来为我抽一支烟吗?”陈静瑶忽然打破了沉默,“我喜欢你抽烟的样子,一直以来。”  “听起来就像邀我跳一支舞一样。”池焕然把烟拧灭,“我要走了,阿虎找我有事。”  “等一下。”陈静瑶紧张地站了起来,“再陪我一会儿,我不想一个人。”  池焕然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像要看透她的心。  “他对你不好吗?”  “不,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内疚。”陈静瑶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吗,我跟了他两年多了,他从没碰过我的身子,哪怕是在他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没动过我……”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的。”池焕然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心甘情愿,但是他越是这样越会让我内疚,这种日子我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陈静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飞快地说道,“焕然,只要你愿意……”  “别说了。”池焕然戴上帽子,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静瑶,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他是否碰了你的身子。事到如今,你我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池焕然打开门,径直出了房间。  没人关门,走廊的风吹了进来,陈静瑶打了个寒战,眼泪不知何时淌到唇边,又苦又咸。
  “有消息了?”  池焕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张虎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  “嗯!白吃白喝养了那个阿兰好几天,今天刚把老小子放走,立马就奔华盛大舞厅去了,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华盛的人一顿棍棒撵了出来。”张虎兴奋地说道。  “华盛?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现在才知道把人往外撵,太晚了些!区区一个华盛,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跟曹锦鲲过不去,况且这次还牵扯到了法国人……”池焕然沉吟道。  “然哥,我打听过了,华盛是斧头帮的场子,肯定是斧头帮在背后替他们撑腰啊!”  “这种事情还用打听?出来混,这些都要刻在脑子里,否则成天闭着眼睛连得罪的是谁都不知道。”池焕然在张虎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看来华盛是被咱们百乐门逼得买卖做不下去了,这才铁了心要给斧头帮当枪使啊。”  “然哥,你说怎么办,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上华盛去找回场子?”  “你小子,剁了法国人一只手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真把自己当‘刀神’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以后没我的话,不许出去到处给我惹是生非。”  “是是是,然哥教训得是。”张虎嘿嘿憨笑几声,“那这件事咱们这就算完了?”  “不用担心,这件事就算你我不追究,上面的人自然也会讨个说法。”池焕然神秘一笑。  同一时间,曹府。  “原来是华盛,刀疤周为人虽然狂妄,不过倒是从来没有打过咱们的主意,是什么把他推到了这条不归路上?”曹锦鲲问。  “百乐门开业之前,人家华盛大舞厅的生意可是整条霞飞路上最红火的,时至今日,怕是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吧?”林远谦道。  “照你这么说,倒是咱们欺人太甚了?”曹锦鲲冷笑。  “两家店吃一碗饭,偶尔有些磕碰倒也难免,说到底,还是有人背后撑腰,刀疤周才敢做这朝天桶窟窿的勾当啊。”  “嗯,话是没错,不过现在还不到和斧头帮撕破脸皮的时候。这样,斧头帮虽然暂时动不了,但这华盛却是留不得了,也算是敲山震虎,让斧头帮那边心里明白。”曹锦鲲闭上眼,“占个山头而已,让下面的人注意尺度,不要闹得动静太大。”  “明白。”林远谦点了点头,“还有件事,格林那边今天我又跑了一趟,还是不见真章。阿兰的事情之后,斧头帮一直再没什么大的动作,不过却暗中派人与格林接触了几次,对方似乎也在防着我们,每次行踪都很隐秘,好像是斧头帮的肥龙。”  “嗯,斧头帮……秦烨……到底还是惦记着老子嘴边这块肥肉啊。”曹锦鲲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线,慑人的寒芒在瞳孔中闪烁。  “曹先生,夜长梦多啊……”  “放出消息,后天晚上七点整,我要在百乐门大饭店宴请格林一家,青红帮各个堂口主事的都要出席,缺一不可!”  “曹先生,您这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林远谦愣了一下。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相信秦烨那小子心里也没什么底。咱们这边先声夺人,他们一定慌了手脚,到时候局势明朗,咱们就有机可乘了,秦烨小子想跟我慢慢下暗棋,老子偏不给他这个时间!”  “乓”的一声,曹锦鲲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第二天上午,林远谦走出百乐门的大门,潘大海殷勤地跟在后面相送,池焕然和张虎也在。  上车前,林远谦再一次回头嘱咐:“曹先生的意思,区区华盛,不过弹丸之地,他老人家就不亲自劳神了,一切由你做主,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拿下和英国人的这单生意。大海,明晚的宴会,一切按最高标准,包括保卫工作。”  “是是是,大海一定把事做好,谦叔您放心。”潘大海点头哈腰道。  “你们两个,也要认真做事。曹先生那边,很是看好你们呐!”林远谦越过潘大海的肩头,把亲切的笑容洒向池焕然和张虎。  “好的好的。”张虎僵硬地点点头,这一上午的谈话笑得这小子脸都抽筋了。  池焕然的烟不知何时已经叼在嘴里了,冲着林远谦的笑脸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送别。  送走了林远谦,潘大海立刻变脸。  “还愣着干什么?做事去!”  在门口排成两列的小弟们面面相觑,各自散了。  潘大海和池焕然擦肩而过,没打招呼。池焕然无所谓地吐了口烟,转身就要上楼,在楼梯口被张虎一把拉住了。  两人来到一个雅间,张虎兴冲冲地问:  “然哥,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刚才谦叔不是放话了吗,这次华盛那边是自寻死路,谁要有本事灭了华盛,谁就能占他们的地盘啊!只要咱们这两天寻个由头,带一票兄弟打他个措手不及,咱们就有自己的场子了!”张虎说着说着都快淌下口水了。  “怎么,你对华盛有兴趣?”  “本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既然曹先生给咱发了这天大的福利,傻子才不去争取啊!”  “阿虎,你听说过‘二桃杀三士’吗?”池焕然把烟蒂丢在地上,反复踩了几脚。  “什么桃子柿子的,然哥,我没读过书,你又不是不知道。”张虎傻眼了。  “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当大哥的要讲给你听。林远谦这次过来是给曹锦鲲带话儿的,说得好听,能抢下头功的人就是华盛的老大。但是头功只有一个,他这话却是说给咱们三个听的,你说,这是不是用心险恶?”  “话不能这么讲吧?有本事的吃肉,没能耐的看着,这很正常啊。如果我抢不过他潘大海,那我愿赌服输啊!”张虎梗着脖子道。  “哪里是愿赌服输这么简单,你没看到吗,林远谦一走,潘大海对咱们的态度立马就变了。如果你这次真的跟他去抢华盛,说不准还有什么刁难你的阴招儿在后面等着呢。”  “切,他不理我,我还不理他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阿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潘大海已经经营百乐门两年多了,老树盘根,整个百乐门全是他的关系。你进百乐门才几天,虽然平日里下面的人都喊你一声虎哥,但真到了拼命时候,有几个会站在你这边?”  张虎语塞了,吱唔半天,这才赌气似的说道:  “斜眼和阿坤他们几个都羡慕我的刀术,前几天已经拜了我为师了。还有臭蛋和丁仔,他们原先都是跟着我一起卖瓜的,是我让他们穿上西装打上了领结,我说向东,他们肯定不敢朝西!”  “臭蛋和丁仔?阿虎,他们可都是陪你一起吃过苦的兄弟,你好歹还耍得一手快刀,他们有什么?你真的忍心看他们为了你和人拼命?”   “这有什么?反正烂命一条,拼出条血路来还能活出个人样儿!”张虎一昂脖子,一双虎目中凶光闪烁。  “好,我知道你敢拼敢闯,但是就算你能抢走华盛,但那毕竟是斧头帮的地盘,斧头帮的人难保不会回头报复。阿虎,相信我,这华盛真的是个烫手山芋。”  “管他烫不烫手,先吃到嘴里再说!然哥,你是我大哥,我尊敬你,但是你不能遇到事情就畏首畏尾,别人还没怎么着,先被自己吓怕了。”张虎哼了一声,把头甩向一边。  池焕然不说话了,他一步步走到张虎身前,呼吸的热气都喷在张虎的脸上。  “你总是这么任性,连我的话都没有耐心听明白。刚才我说曹锦鲲用的是‘二桃杀三士’之计,华盛的老大只有一个人能做,这挑拨的不仅是你和潘大海的关系,对于你我兄弟之情,何尝不也是一种考验!”  张虎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然哥!阿虎糊涂!你放心,阿虎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什么华盛的老大,我刚才说这么多,就是希望这个位子由你来坐,当兄弟的也好跟着你威风啊!”  “起来。”池焕然压低了声音道。  张虎不肯。  “我让你起来!”  这次池焕然几乎是咆哮了,张虎赶忙起身。  “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当然信你,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而已。华盛的事,我是肯定不会插手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不要做,自己考虑清楚。”  池焕然打开门,扬长而出,把张虎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走了几步,池焕然忽然莫名地心痛了一下。  昨晚,他才刚把一个曾经深爱的女人独自丢下;今天,又轮到了他唯一的兄弟。  难道错的人是我?  一瞬间,池焕然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有时候,池焕然宁可希望自己做错一些事,因为如果你是唯一一个正确的人,那么“孤独”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一整晚都心神不宁,他的头疼病又犯了。十点的钟声响起,池焕然终于还是决定去二楼走一趟。  昨天晚上,也许真的对她太过分了些。或许这就是令他心神不宁的东西。  上海滩的十点钟,才是真正夜晚的开始。每天的这个时候,百乐门的二楼总是人声鼎沸,巨大的舞池里人头攒动,互不相识的男女们蠕动在一起,随着音乐的节奏不停摇摆。  主舞台上,陈静瑶昨日的脆弱已经浑然不复,她换了新的发型,头上斜斜地戴着一顶法式小礼帽,及地的裙摆在她身后长长地铺开,细窄的束带衬出她姣好的腰身,胳膊上罩了一层渔网白纱,散发着一种朦朦胧胧的诱惑。陈静瑶握着她私人专属的金色麦克风,在慵懒的歌声里尽情地摇曳着。  陈静瑶身后的群舞演员,每人手持一根白色拐棍,在伴奏声中夸张地雀跃着。她们身上象征性地缚了几块彩绸算是遮羞,上海滩舞厅虽多,却也只有这里的舞女们才敢把乳房暴露到这种程度,一道道强挤出来的乳沟深深吸引着男人们的眼球,蕾丝短裙高高束起,露出下面那些令男人们血脉喷张的雪白大腿,然后在臀部的下缘恰到好处地收住,令人浮想联翩。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急速变幻起来,陈静瑶的歌进入了高潮部分,台下的客人们开始疯狂地呐喊,射灯在一张张扭曲的脸上快速扫过。  喧嚣的人潮中,池焕然忽然觉得自己怅然若失。一个多月前,他为了陈静瑶来到上海;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留下。  陈静瑶的歌快要唱到终章了,她的假声巧妙地变换着节奏,台下的客人们已经到了癫狂的边缘,上千人的尖叫声在空气中与巨大的音响效果进行着激烈的搏斗。这一刻,陈静瑶就是整个百乐门舞厅的最高主宰。  池焕然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数不清的手臂挥舞着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快要看不清陈静瑶的影子了。忽然,所有的噪音和音乐一齐消失,眼前的人们仍在死命地向前簇拥着,池焕然看见他们扭曲的脸,却听不到他们疯狂的呐喊,世界忽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他知道陈静瑶已经离不开那个舞台了,哪怕她再怎么不情愿。  池焕然在整个二楼舞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自己是要回家还是去哪儿。  附近传来吵闹声,抬头一看,鬼使神差的,自己怎么走到三区来了。  池焕然心头一动,顺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生怕显不出你是不是?这衣服怎么了?大家都穿得了,你就穿不得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人家是冰清玉洁的身子,哪里像你,是个男人都能摸上你的床头。嘻嘻嘻……”又一个女人放荡地笑着。  “对对对,人家是冰清玉洁,我猜她的奶子一定是金子打的!”  “来啊,扒了她的衣服,让姐妹们瞧瞧金子打的奶子什么模样!”  “啊!”女孩无辜的尖叫声响起。  “够了!你们干什么呢,还他妈干不干活了!”阿华眼尖,发现池焕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立刻破口大骂道。  歌女们也都反应过来,谁也不想惹上池焕然这个二当家,一个个嘴巴立刻闭得死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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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焕然一步步走来,歌女们先前围成的包围圈轰然而散,露出被围在中间的沈清妍,她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后腰处打着一块碍眼的补丁。  “怎么回事。”池焕然淡淡道,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中厅里回响。  没人敢接话。  沈清妍蹲在地上,眼里噙着泪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在她身旁的地板上,一件连体的白色小礼服被丢在那里。  池焕然上前捡起那件小礼服,双手摊开,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轻轻说道:  “还好,这不是一件轻薄的衣服,穿上它,我帮你看看。”  沈清妍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仰望着池焕然。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随后沈清妍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励,她咬了咬嘴唇,缓缓站了起来,一把从池焕然的手中夺过小礼服,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更衣室,留下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  池焕然茫然地站在原地,心想:只是试件衣服而已,用得着这么决绝吗?  一会儿,“支”的一声,更衣室的门掀开了一道缝。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门缝吸引,包括先前嘲笑沈清妍的那些歌女们。  门缝一点点变大,黑暗中走出一个穿了白色小礼服的美丽女人。这一瞬,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阿华抽了一半的烟掉在地上。  同样款式的一件礼服,穿在其他歌女身上不过一片白布而已,但换成穿在沈清妍身上,却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看不出她居然是个身材极好的女人,凹凸有致的曲线,健康诱人的肤色,还有那对颇具规模的乳胸……此时的沈清妍再也不是一个任人嘲弄的丑小鸭,分明是个光艳照人的骄傲公主。  沈清妍朝着池焕然走过来了,一步一步。  池焕然本能地想要后退。  “好看吗?”沈清妍细声问,羞涩的红云瞬间布满了她的脸。  “嗯,很美。”池焕然笑了笑。  这件小礼服的胸口开得略微低了点,不过却愈显高贵,当然,这种程度的挑战对于沈清妍来说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不早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池焕然一挥手,说道,“沈小姐,我送你回家。”  “嗯。”沈清妍乖乖地点了点头。  池焕然不去理会那些表情古怪的歌女,径直朝门外走去。沈清妍细密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走在街边的霓虹灯下,两人一时无话。一阵寒意袭来,池焕然这才发现沈清妍仍然穿着那件演出用的白色小礼服——他离开的时候走得太快,为了跟上他沈清妍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披上吧,晚上寒气重。”池焕然替她披上自己的外衣,心中略带歉意。  “谢谢。”沈清妍轻声道。  “说实话,我觉得百乐门不适合你,以后可能还会发生比今晚更糟糕的事情……”  池焕然想到了那个被日本人糟蹋的舞女,说不下去了。  “可是,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沈清妍低着头,声音却透出几分倔强。  “是因为喜欢唱歌吗?”池焕然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迷蒙灯光。  “不仅是因为这个,”沈清妍道,“爸爸生了重病,拖不了多久的,我必须尽快凑齐药费。在我能想到的法子里,到百乐门唱歌是我唯一的选择。”  “需要多少?”池焕然脱口而出。  “我算过了,最多两个月,赚够爸爸的药费,我就离开百乐门,我知道那不是正经女孩该去的地方。”沈清妍婉转地回避了他的问话。  池焕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看得出来,沈清妍不是个愿意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女孩,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沈清妍的家距离百乐门很远,步行到家需要一个多钟头。把她送回家后,不知为什么,池焕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没那么糟了。  沈清妍一脚已经跨进了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池大哥,你今晚是专程过来看我表演的吗?”  池焕然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鬼使神差地,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嗯,你的歌声很美,我很喜欢。”  “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沈清妍几乎是逃一样地躲进了大门。  看着紧闭的大门发了会儿呆,池焕然想,这个女孩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  他仰起头,这是一个阴天,一弯下弦月孤零零地悬在夜空里,看不见的星星围在它的周围不停地闪烁。
  同一片夜空下,法租界巡捕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面容俊朗的年轻人穿着花格子衬衫,头上打了很重的发蜡,棱角分明,他以一个无比舒服的姿势半躺在黑色老板椅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身正装的巡捕房总探长,罗远山。  “消息已经被证实了,时间很紧,如果还想争取的话,我们必须在明天傍晚之前拿出方案。”罗远山用夹着雪茄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敲,“秦烨,你怎么看。”  秦烨,新上任的斧头帮帮主,懒洋洋地从老板椅里爬起来,越过办公桌朝罗远山伸出手。罗远山一皱眉,他的雪茄已经到了秦烨手上。  “吸烟有害健康。”秦烨抽出匕首,将雪茄燃着的一端整个儿切掉,随后双手奉还给罗远山,坏笑道,“请在非公共场所独自享用。”  “你爹不该把你送到美国的,学了一身臭毛病回来。”罗远山面无表情道。  “美国人身上有许多值得你我学习的东西,最近我常在想,也许有些东西可以借鉴到帮派管理上面。”  “我想我刚才应该说过了,我们时间很紧。”罗远山眯起眼睛。  “哈哈,开个玩笑,罗叔叔不会当真吧?”秦烨潇洒地耸了耸肩,“曹锦鲲这老匹夫,这次可是兵行险招了,英国人那边的态度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家伙精得像鬼,巴不得我们和姓曹的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姓曹的这么急着逼他表态,未必就会奏效。再说了,这个消息现在整条道儿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姓曹的这么招摇,难道你看不出这是为你我设下的陷阱?”  “有些时候,就算明知是陷阱,也得闯他一闯。为了这单生意,我们前前后后可是没少打点,这么多心血,不能说费就费了。”  “不是钱的问题。”秦烨伸了个懒腰,“自从回到上海以来,这算是我和姓曹的第一次斗法。老爹在他手底下输了一辈子,现在轮到当儿子的上台,我不想继续输下去。”  “年轻人,有决心是件好事,但是作为长辈,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上海滩的军火生意向来都是把在青红帮手里的,就算格林迟迟不肯表态,我相信他也是在等曹锦鲲给出更高的价码,我不认为格林真的考虑过要和你合作。”  “罗叔叔,小侄斗胆问你一句,如果你希望一个人与你合作,你的手段会是什么?”秦烨的眼神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让他看到与我合作的好处,就像我们一直在做的一样。”罗远山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不不,事情的精髓并不在此,”秦烨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真正的答案无非四个字而已:威、逼、利、诱!”  “威逼利诱?”  “不错!”秦烨一拍桌子,“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但凡能够客气解决的事情谁也不愿撸起袖管,但是眼下看来,姓曹的怕是不打算给咱们继续利诱格林的机会了,没办法,我们只好选择见效更快的法子!”  “贤侄,如果你是聪明人的话,就不该在上海滩上打洋人的主意。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这一点他做的很好。”  “也许这就是他到死也没能坐上上海滩老大的原因吧?”秦烨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心慈手软的人是赢不了曹锦鲲的!”  百乐门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虽然大家仍然穿着相同的衣服,却明显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大部分人自然是跟着潘大海的,仍然听从张虎安排的只有区区三十六人。原本还有一部分人应该追随池焕然的,但由于他在华盛这件事上迟迟不肯表态,于是这些人也都纷纷倒向了潘大海一派。如此一来,张虎这边的人手就越发显得势单力孤了。  一天下来,张虎脸上都没见个好颜色。今晚曹锦鲲要在百乐门款待格林一家,这是今天最大的主题,上上下下的人都忙得紧锣密鼓,但由于潘大海暗中使坏,张虎手下这三十六人却是落得清闲,一个个干瞪眼没事做。  池焕然自然也是受到了排挤,但这家伙却是不以为意,还像往常一样在三个楼层之间晃来晃去,有几次和张虎擦肩而过,两人互不理睬,形同陌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宴的事一切准备妥当。池焕然站在三楼赌场的阳台上眺望远处的黄浦江,眼神里有股耐人寻味的惆怅。  “池大哥。”  背后有人轻声喊他。  “清妍?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怎么过来这么早。”   池焕然回头,发现沈清妍今天穿了一身海蓝色长裙,给人一种朴素干净的清新感觉。  “我不是来上班的,今天跟华哥请了假。”  “哦?有什么事吗?”  “嗯,的确有件事想请池大哥帮忙……”沈清妍双手背在身后,吞吞吐吐,像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  “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池焕然笑了。  “不如晚上一起看电影吧,算是谢你帮我敲定工作的事。”沈清妍扬起手中紧紧攥着的电影票,露出两枚可爱的小虎牙,阳光般的笑容映在池焕然眼中。  “这样啊……”  池焕然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然而很快的,僵硬的笑容凝在脸上,因为他看清了电影票上的落款:“艺缘大剧院”——斧头帮的场子!  “怎么,有问题吗?”沈清妍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侧着脑袋问,随后她显然紧张起来了,“对不起,池大哥,我应该提前一天跟你预约的,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池焕然当然知道,以沈清妍的家境,买这两张电影票绝对算是一笔奢侈的开销了,还有她今天特意新换的这身海蓝色裙子……推脱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起来似乎令人很难拒绝呢。”  池焕然毫不怀疑,如果他再晚三秒钟说出这话,沈清妍一定会自己把自己给急出眼泪来。  “啊?”沈清妍还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来遮羞,但显然已经没有必要了。  “让我看看时间。”池焕然从沈清妍手中接过电影票,“嗯,不早了。我开车载你过去吧。”  还没缓过神来的沈清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池焕然身后,上了一辆黑色汽车。  “今晚必会有许多精彩的事情将在百乐门大饭店里上演,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池焕然响亮地带上车门,心想。
  艺缘大剧院里几乎满座。置身于黑压压的观众当中,直到所有的灯光熄灭,池焕然才将那顶一直压得很低的帽子缓缓摘下。今晚的艺缘有点不对,从他一进大门的时候就发现了。门卫的腰间鼓鼓地别着手枪,心思根本不在来往的客人们身上,相互之间以隐晦的眼神默默交流着,似乎在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做着准备。不仅是门卫,整个剧院的工作人员都是全副武装,隔着衣服甚至能够依稀分辨他们揣在怀里的砍刀轮廓。瞧这全员戒备的阵仗,简直是在酝酿一起不死不休的帮派火拼。那么剩下的疑问,就是火拼的对象究竟是谁了。  跟了他多年的左轮手枪,此刻正在大衣内侧的枪套里安静地沉睡着,池焕然有足够的信心应付任何状况,哪怕是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  沈清妍看得非常投入,荧幕上的光线反复照亮她清澈的双瞳。相比之下,坐在旁边的池焕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事实上,从一进门开始,他的心思就再次溜到了张虎身上。一整天了,张虎没有跟他讲半句话,看来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打华盛的主意。一念及此,池焕然的心绪再次烦闷起来。  “你知道吗池大哥,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沈清妍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依然死死地锁在荧幕上,不知是舍不得错过精彩的情节还是在逃避什么,“很高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正在出神的池焕然闻言一愣,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沈清妍,黑暗中,他看不清女孩脸上的表情。难以名状的古怪感觉开始在池焕然的心头酝酿发酵,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穿得太过随便了。不论什么样的“第一次”,一旦和女人联系在一起,似乎总能被凭空赋予一种神圣的意味。  “咳咳,嗯,我去趟洗手间。”池焕然撇开话题道。  池焕然并非什么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在这个情窦未开的黄毛丫头面前,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逃避的。但事实已经不止一次地证明,他对沈清妍确实没有什么招架之力,就像昨晚被问是不是专程来看她表演,就像今天被邀请一起看电影,在那样无辜的眼神面前,需得多么冰冷的心肠才能说出一个“不”字呢?  “动作快点!七点整在华盛后院集合,你看这都几点了?”门外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道。  池焕然脸色一沉,刚刚点燃的香烟被扔进了便池里。  “拜托,拉肚子了,今晚的事你帮我跟老大请个假好不好?”另一个男人道。  “请假?今晚的买卖可是大手笔,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这一票了,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只给艺缘当个马仔?”  “话不能这么说,出来混也得论道儿上的规矩,祸及妻小,咱们这么干会不会太下作了?”  “呸!你跟英国佬讲什么江湖规矩,绑了就绑了,哪那么多废话!再说了,你成天给人当看门狗就不下作了?”  “我当看门狗那也是看艺缘的门,他华盛再怎么威风,凭什么调咱的人?”  “我说你一个小狗腿子命都卖给人家了,让你做点事还他妈要什么理由。今晚的戏华盛唱主角儿,这是秦爷亲口下的命令,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华盛唱主角,那今晚咱们要是死伤了兄弟算谁的?”  “你他妈还没完了,给我起来!起来!”  “哎,裤子!裤子……”  外面的声音渐渐走远。一扇木门“支”的一声打开,池焕然眉头紧锁,冷厉的目光停留在两人离去的方向。  原来如此。没想到会误打误撞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好在池焕然刚到上海不久,对于各个帮派来说还是张生面孔,否则以他在百乐门如今的地位,今晚只怕刚到门口就被人截下了。  沈清妍仍然坐在原先的位子上,眼睛虽盯着荧幕,心思却早不在电影上了。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  “嘘……”池焕然俯下身子,脑袋几乎贴到沈清妍脸上,“我们走。”  “怎么,电影不好看?”沈清妍紧张地问,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不,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讲。”  池焕然嘴上说着话,眼睛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四周,一种难以名状的男性魅力无形中散发出来,像只准备狩猎的豹子。  “嗯。”沈清妍乖乖答应道。  汽车开得很快,池焕然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消化洗手间里听到的消息上面,一句话也不和沈清妍说。  “池大哥……”沈清妍试探着打破尴尬的沉默。  “叫我焕然吧,”池焕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淡淡道,“和我要好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焕然?”沈清妍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我和池大哥算是要好的朋友吗?”  “当然了,别忘了,我可是第一个陪你看电影的人呢,深感荣幸。”池焕然半开玩笑道。  “池大……哦不,焕然,”沈清妍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刚才在剧院里,你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讲?”  “嗯?”  池焕然愣了一下,自己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丫头当真了,一看沈清妍那种幸福而又充满期待的表情,心想总不能说我刚才都是骗你的,整个电影院里其实全是杀手,再晚走一步的话咱们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哦,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池焕然再次信口胡诌道。  沈清妍失望似的“哦”了一声,抬手一看表,明明才七点钟不到,这时候“休息”什么啊?  正纳闷的工夫,沈清妍抬头看看左右,这才发现汽车根本不是在开向她家的方向,再一联系池焕然刚说的“该休息了”,忽然没由来地心跳加速,一张俏脸立刻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深深埋到胸口去了,一副任由宰割的诱人姿态。  “对了,”池焕然当然不会知道沈清妍心里那千奇百怪的种种念头,话锋一转,“你知道附近哪儿有电话亭吗?”  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沈清妍失望的同时又为自己会萌生失望的念头而自羞不已,用力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前面第二个路口,左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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