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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贾峻岩
走过了半个世纪，醒来一种感觉：人生最牢固的记忆都和情有关。拥有情的日子，感觉实实在在,月明风清；白鹤悠然，气息舒畅。而这样的日子，又是唱着歌儿来的。歌如氛围，你的记忆在歌声中浮现了；歌如晨曦，你的心魄在歌声中鲜活了。
一缕仿佛黄土梁上滑过的风一样的悠悠的歌声："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那春风摆动着杨呀么杨柳梢……"&&
它飘来的时候，母亲那暖暖的双眸，就会在我的眼前显现。母亲已去世多年了，但她一直在歌声中活着，从来不曾离开过我。母亲不识字，可她会唱《绣荷包》，唱起来总有些如泣如诉的样子。我在这首歌的古朴中渐渐长大，它不仅是我的摇篮曲，更是母亲当年唱给父亲的思念。后来我才发现，母亲自己把那古老的歌词给改了："年年常在外，夜夜不回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父亲参加革命，南征北战。行军路上，他可否听到母亲一遍一遍的歌声？母亲是用歌声在为父亲绣着期盼的荷包。曾经，我注意过年近百岁时的父亲，对着母亲的遗像长久地望着的那种情形。更记得，父亲去世前夕，曾不断处在昏迷状态，突然醒来，看到我了，他竟慢慢抬起胳膊，撩我额前散乱的头发说，“你妈可不这样，毛头乱发的……”那些时刻，让我感到了一首歌的深度。《锈荷包》就这样含着一种依恋，一种温情，永远地沉淀在我的记忆中了，哪里响起它，哪里就有父亲母亲……
有一首歌儿飘过心野时，是带着童声和稚气的："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歌声飘来，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儿，他站在合唱队伍的最前列领唱，歌声像金子一样明亮。他是我童年的好朋友。我佩服他那笔工整如印的字体，我佩服他的勇敢。记得当年在武斗风气的影响下，不少孩子都变得残忍，喜欢嬉笑着看别人遭难。一天，几个同学竟盛了一盆水架在了稍打开的门顶上，就等着有人进教室时，好承受一场"倾盆大雨"。门正好被他推开了，盆沿儿直扣而下；血，就从他的发际蜿蜒地下来了，我惊恐尖叫，他居然看着我笑了。从那一刻起，我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含着眼泪的笑：笑是灿烂的，泪是无声的。不久，他转走了，但他的歌声却留了下来，留在我的记忆里。
曾在那特殊的年代，生活中排斥"情"字，人们把"无情"理解为"高度"。把很不成熟，当做最最成熟。自以为成熟的我，为了一种高度，努力地排斥着一份真切的青春的情感，对忧伤的人，佯装不明白。可每当窗前传来他缓缓的歌声"我愿做一只小羊，永在她的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轻轻打在我的身上
"心里就有很温馨的感觉，歌声渐去渐寂，我希望着这歌儿能再度从窗前飘过。而当机运把各自抛在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当相互的位置已远过了一颗心可以到达另一颗心的距离时，感觉终究雾化了，它或浓或淡地飘渺起来，飘渺成了一首歌儿，只驻在记忆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
我曾疯狂地暗恋过一位大学同学，说到暗恋,是因为他有妻子。什么也不能表露，我无法不在意"凌驾于别人痛苦之上"这样的字眼。说到疯狂，是因为我自己才真痛苦。心里有撕裂的感觉，心里此起彼伏地充满着他的影子。我曾尝试着忘掉他，刻意地远离他，怕太近的距离会泄露心中的秘密；我曾把随风摆动的长发剪成"芳草地"，剪去一头烦恼丝；也曾只因在湖边忧郁地多走了十步，才转变了一个哀不欲生的念头——这一切他并不知道。然而,一个元旦晚会上，他唱的歌儿里有这样的词儿："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莫忧愁，莫悲伤……"我突然觉得心里感到了一份理解，热热的；也感到了一种平静，痛痛的。时间在不断逝去，一切又归于朦胧，但那些歌词还在。
带给我婚姻的，是那首 "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中，水中的月亮在天上
……"尽管这歌声像谶语，注定了我们欢喜冤家快一辈子。但至今听到它，内心依然柔软 ,怎么也很不起来，能过去的，都是好日子。
痛苦和缺憾的日子，没有歌儿的沉淀。歌声总是呆在你美好的日子里，留住你美好的日子，牵着你向美好的日子走。
也许,人的一生有多少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歌儿，人生的韵味就有多少。也许,人生沉淀在心底的歌声愈多，人生的韵味才愈浓吧？
设想如果人生总是生活在一首歌里，空蒙弥合，风舒云展，或如《小河淌水》那般的空灵剔透,或如《蒙古人》那般的浑然开阔，或如《高山流水》那般的回肠荡气，人生有何不幸福？
有歌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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