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帮痛苦的克隆体解脱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后生命我说服不了任何人,最终也说服不了自己,但是,面对你们,面对把他当成是最高信仰的你们,我只能说:“也许是我,害死了他。”我作为一名资深芯片研究专家,怎么会在封闭、无影的实验室里将李蒙的意识芯片给弄丢了?我分明紧紧地抓着它,就像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那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就在我的手指间像蒸发掉了一般,没有任何踪影。实验室有着全方位无死角的全息监控,现在,几十个科学家被紧急组织起来,对着事故发生时的三维立体影像记录反复观看。他们像小学生那样认认真真看了几十遍,然后面面相觑,一脸惶然。他们对芯片的凭空消失,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意识芯片并非是普通的机械物质,而是近似于透明的有机组织,可以在电子信号与神经元之间建立联系。我一直认为,意识芯片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正是这个发明,终于将我们人类自身纳入了信息文明的范畴之中。换句话说,自从有了这个小玩意儿,我们的生命,至少一部分生命,不再是血肉之躯。那些冰冷无感但是功能强大的电脑与机器造物,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这不再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而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客观描述。假如还有人不知道李蒙是谁,那么,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李蒙,他可不是实验室的小白鼠,而是一个科学家;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家(比如我),而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正是他,创造出了意识芯片。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父亲。你们这下终于明白这场跟我有关的祸事了吧!弄丢李蒙的意识芯片,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技术浩劫。只有他,才知道意识芯片的根本奥妙。没有他,就没有芯片的升级换代,人类的复活计划就要无限期延后。我被勒令关在实验室里,像囚犯那样接受审问。他们认为问题一定出在我这里,他们怀疑是我做了什么手脚,试图窃取李蒙的意识芯片。我申辩,我要李蒙的意识芯片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李蒙的意识芯片与其他任何人的基因序列是不兼容的(这是科学常识),但这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人,对我的申辩很不满意。他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盘算,说不定你想窃取意识芯片的秘密,以后宣称是自己的发现。这样的学术剽窃我们见得太多了。”这是用巨大的恶意来揣测我,我感到一阵恶心。他们来自一个神秘的部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你被当成罪犯的时刻。我虽然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但面对他们,我依然有些胆怯,心里涌动着承认些什么也许就会解脱的冲动。可我能承认什么呢?承认自己的怯懦?我不该为自己感到羞耻,罪感是人所固有的,他们身上难道没有吗?“我和李蒙是彼此最信赖的合作伙伴,是他托付我进行这场实验的,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没有了李蒙,仅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继续开展这项研究的。”“那你好好问问你自己吧,有了答案再联系我们。”他们把我一个人锁在实验室里。没有立刻把我送进监狱,这算是一种仁慈吗?我想他们的意图不是显示仁慈,而是不让我离开“作案”的环境,防止我把那个已经失踪的芯片带到外界去。我只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寻找着芯片的踪影。明知道这样是枉然,但我已经完全屈从于他们的压力。我用手指摸遍了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我的手指只是变得干燥,上边连灰尘也没有。在光线均匀分布的无影空间里,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周围没有任何的动静,时间似乎消失了,我对世界失去了判断。我感到身体正在被一种说不清的状态给腐蚀着,我觉得细胞在蒸发,我在变得透明。我记得当时我刚刚把芯片和李蒙的大脑连接在一起,正准备将他的意识转移进他的克隆体Ⅱ的脑颅内部。上一个克隆体没有接受他的意识芯片,只能被送往管理中心焚毁(之所以焚毁是因为李蒙的基因序列是重大机密,如果是普通人的克隆体出现这种情况,就会被改造成肉体机器人)。上次的失败,让我这次不免紧张,我似乎有一瞬间走神了,可那一瞬间最多不超过零点四秒。难道就是在那零点四秒当中,芯片丢失了吗?但芯片不是丢失,是消失了,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过这块芯片一样。我伸开双手高高举起(看上去像在祈祷),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芯片的质感。它像一只有生命的昆虫,只是不会大动。尽管我当时戴着无菌手套,还是感到它表面黏糊糊的,像鲜肉的断面。我把它和李蒙的大脑接通的时候,它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从没想到它还会动,李蒙之前没有告诉我,因此我以为是自己的肌肉由于紧张在颤动。它是如何沟通生命和非生命的?就连李蒙本人也没能在理论上阐释透彻,他只是不断地使用各种新材料去实验。我怀疑他的成功带有极大的偶然性。这种怀疑是源于嫉妒吗?我觉得不是。科学发明有时的确需要运气,有很多发明创造都走在了理论认识的前面,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放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梦游者一般打量着周遭。我的目光碰到了还躺在那里的李蒙。李蒙的克隆体Ⅱ还躺在另一边,他们看上去很难辨别,而我对克隆体的态度总像对待一个高级版的塑料模特。我站起身,走过去,靠近他们。他们的呼吸都已经停止了,普通的芯片手术是不会影响心肺等器官功能的,而这次是彻底的意识转移,大脑的功能完全没有了,其他器官自然也都失去了控制。这两个身体连接着实验室的细胞凝聚装置,倒是可以长期保存下去。他们还没有被移走,也是担心芯片会被带出去。而且,放在这里,对我也是一个惨痛的提醒:你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仅仅因为不见了一个小小的芯片,那具身体竟然就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意义。那具身体变成了一个躯壳、一个完全物质性的生物组织。这就是死亡吗?我们对于死亡的定义是否能用在李蒙身上?我站在李蒙的身体旁边,凝视着他,他安详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醒来。我伸手碰了碰李蒙的脸,僵硬、冰冷,与冷藏柜中的尸体类似。我终于哭了出来。李蒙是我的挚友,我们在这个领域里共同探索了二十年,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从没想到他会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毁在我的手上。事故发生后,这是我第一次哭泣。此前,我一直处于恍惚的情绪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总觉得芯片能找到,李蒙马上就能苏醒。我的这种希望并非一厢情愿,人类已经攻克了绝大部分疾病,只要病患不伤及大脑,大部分人都能活过百岁,而李蒙这时才四十岁,正值无限风光的壮年。我和其他人一直认为,以他的智慧,他迟早会研究出人类复活的核心技术。泪水很快就干了,实验室一成不变的光线与温度,让我一个人的哭泣像白痴的梦呓。我在李蒙身边坐下,看着他的脸,想象着此刻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他会怎么应对。我想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像科学家那样用尽全力思考芯片的下落。我说过,这次的芯片不是普通的芯片,是独一无二的。那种已经进入工业化生产的普通芯片,只是复制了人体的大部分记忆和一部分思维结构,就人工智能领域来说,这的确是大大迈进了一步;但是,说到底,那依然还是复制或模拟的生命,而不是生命的真正转化,不是生命的萃取、复活与永生。对这一点,我以前并不是真的理解,直到李蒙有一次和我争吵起来。“生命究竟是什么?意识的来源太神秘了!”我记得李蒙很激动地对我嚷嚷道,他的双眼弥漫着一层泪水,“仅仅只是复制生命,那么我们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命运,区别只是在于,以往人类是靠生殖去繁衍后代,而我们现在掌握了基因技术,可以直接克隆人体,算是实现了无性繁殖,但本质是差不了多少的!”“我不同意你这么说,”我当时很惊讶这些话是从李蒙嘴里说出来的,“人类掌握了基因技术,然后,是你,李蒙,你在生命和非生命之间建立了联系。我们可以用电脑储存记忆,我们可以用大脑直接控制机器,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你的研究都差不多逼近造物主了!”“可是,你知道,我的研究遇到了很大的困境!”李蒙叹了口气,顺着实验室的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手臂撑着脑袋说,“我的母亲得了脑癌,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病。当时,我赶紧将纳米机器人注射进她的颅内,去清除癌细胞,但这种治疗方式只能延缓死亡,无法根治疾病。因此,我用母亲的干细胞克隆了她的身体。你知道我们早已不像刚刚掌握克隆技术那会儿了,那时还是以培育单体细胞的方式去克隆,等到单体细胞发育成人,不但时间极为漫长,而且在意识上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我们现在采用的是提取基因序列,然后同步克隆各个器官,再最终拼装成人体。我们甚至可以设定克隆体的身体年龄。”“是的,你用最快的速度,三个月就克隆出了你母亲四十岁的身体。”我知道他需要用这种和我聊天的方式梳理思路,便陪他说下去。“可是我无法将母亲的意识传导进克隆体的大脑。我用芯片复制了她的全部记忆,再植入克隆体的大脑,却无法激活和唤醒,只得借助电子脑设备。但那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她成了我母亲的扮演者,而不是我母亲。”李蒙握紧了拳头,在痛苦的回忆里挣扎着。“因此你认识到仅仅复制记忆,并不是生命的转移。”我也坐到他旁边说,“生命的转移,需要的是全部意识的转移,但意识究竟是什么呢?意识是物质的还是反物质的?科学发展到今天的程度,我们竟然会陷入一种哲学困境里。而哲学作为一门学科,早已死去多年,跟更早以前的神学著作一样,几乎没人看了。”李蒙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趁着母亲弥留之际,还有最后的意识,对她说,我一定会复活她的,但我的母亲竟然变得非常愤怒。她挣扎着要我答应她,要执行遗嘱里写的火葬,要将记忆芯片一并烧掉。她要走得彻彻底底。你知道,这年头只要是手上有点钱的人,都会想方设法保存自己的遗体,渴望有一天有了复活技术,可以重新来人间享受生活。我自然不缺钱,可以用最好的条件去保存母亲的遗体,而且,我一直相信,我就是那个创造复活技术的人。到时候,我第一个复活的人就是我的母亲。但是,她竟然要这样彻底毁灭自己,为什么呀?”“那你怎么办的?你真的火葬了她吗?”李蒙的母亲如此决绝,让我震惊。李蒙都无法理解,我更加无法回答,但情感上我觉得李蒙母亲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李蒙反问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背叛了母亲的遗嘱,留下了她的记忆和身体。”李蒙没有接我的话,说起了别的:“你知道,那些弥留之际的人,同意将自己的记忆借助芯片上传进入总系统,那将带给他们没有痛苦的濒死体验。在那里,他们仿佛没有死去,带着生前的记忆存在于电子世界里。”“是的,他们成了电子化的存在,”我继续问他,“你是说,你把你母亲的记忆也上传进了总系统?”“那些家属觉得这样非常好,他们的亲人终于永生了,在电子世界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李蒙继续自说自话,嘴角向下咧,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悲伤。“难道不是吗?”我借机反问他。他特别喜欢辩论,我为了激发他的新思想,会经常做那个不断提出标靶的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个精致的谎言吗?那些可怜的人,只是在临死的瞬间体验到了进入永恒的幻觉,然后,他们就彻底死去了,哪里有什么永恒的电子世界?那个电子世界是给不加深思的世人看的,总系统整合死者的记忆,模拟出死者生前的形象,展示出一些碧海蓝天的环境,然后让这些形象跟生者聊天,告诉生者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生者竟然会信以为真!”“你说得没错,可那的确带来了极大的慰藉,不是吗?无论是对死者还是对生者。”我给他倒了一杯柠檬红茶,加了冰块,希望能让他的情绪平和下来。“世人能从中得到安慰,可我不能,我反而感到更大的痛苦。”他喝了一口茶,喉结动了一下,那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桀骜不驯。他盯着我问:“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是的,我能体会,那是我们的天花板。”“天花板,是的,压迫着我们,让我们透不过气来。”“也许,真的像哲学家,甚至神学家说的,人是有灵魂的。”我说完,叹口气,想起前几天在意识书库里调取的《薄伽梵歌》,里面有这样的歌词:“就像脱去旧衣服,穿上新的;死后灵魂离开身体,然后获得一个新的。”“没想到你就这样倒退了,”李蒙低下头,似乎对我很失望,“灵魂,这个古代人的概念,今天看来,我想只是一个不确切的比喻性说法。我们作为顶尖的科学家,就是要破解灵魂的本质。没有什么不可破解的奥秘,只是人类的智慧还太低下。”“嗯,还需要漫长的探索,也许,这不是我们这代人能解决的难题。”“你刚才说过,我们这代人可以将记忆和神经脉冲转变为电子信号,从而打通生命和非生命的界限,这是了不起的创造。我承认,每当想到这一点,我也会深感自豪。不过,这让我更加有了紧迫感,我总是在思考,意识,或者你说的灵魂,如果也能够转变成电子信号,那会怎么样呢?人类就可以彻底抛弃血肉之躯,活在任何设备之中。比如,可以把你的意识装载在飞船上,去探索宇宙空间。那样,你就是那艘飞船,那艘飞船就是你,太奇妙了!”李蒙谈到这一幕,仿佛它已经实现了。他一扫刚才的沮丧,面带微笑,神采飞扬,这是他极具魅力的时刻。“我可不愿变成一艘飞船。”“那没问题,等飞船回来,再将你的意识重新植入你的克隆体当中。你依旧是三十岁的小伙子,还可以和姑娘们寻欢作乐,哈哈。”他举起茶杯,有些手舞足蹈。“你真的火葬了你的母亲吗?”我给他泼冷水。“行啦,你都知道我不会的,还问什么?”他转身,哼出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未来科学再怎么发达,大概都不会出现这么伟大的音乐家了,这也是非常困惑我的问题。唉,生命太奇妙了。”他感慨道。“太奇妙了”这四个字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我看着他的背影走向了实验室第三区,那是他的专属王国。自那天起,李蒙投入了没有止境的高强度工作。我很想深度介入他的工作,但他不肯。或许因为我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心里确实怀疑他是不是在提防我),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次你真的没法帮我,我要拿自己做实验。因为涉及意识,我必须自己去体验,才能把握住其中微妙的感觉。”他这句话打消了我的误解,我感到羞愧,不过,我很快又担忧起他的健康,万一他的意识受损可怎么得了!他让我放心,只要一日三餐时能看到他就没问题。他是个十足的吃货,简直像个老饕,一顿能吃一斤牛肉、半斤大虾和大量蔬菜水果,他的高级私人医生认为这正是他创造力旺盛的表现,但我不这样想。我觉得那是他焦虑的表现。我不是医生,我的想法没有人在意,我曾旁敲侧击问过他本人,他含含糊糊地说:“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可这是个问题吗?吃坏了胃,换一个就是了。”“没错,你已经换过一次了,不在乎第二次。”我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了,只能嘲讽。“大脑也能换就好了。”他不在乎我的嘲讽,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双手抱着脑袋,紧紧闭上了眼睛。难题就在大脑。大脑会老化,正如李蒙的母亲那样,即便用最先进的纳米机器人去修复脑部细胞,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终有一天,大脑这座熔炉会变成熄灭的灰烬。因此,大脑的健康构成了生命的大限,想复活、想永生、想转移意识,就必须破解大脑的奥秘。但很可惜,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即便人类已经可以克隆出和原生身体一样的大脑组织,它却始终无法像人的生命那样获得意识而后“苏醒”(诡异的是,单体细胞逐渐成长后却可以成为新的生命)。科学家们只能将电脑植入大脑组织内部,靠程序和电力驱动神经元系统,这样的人只是肉体机器人罢了。肉体机器人在家用市场上很受欢迎,可以做管家、女佣、性爱伴侣、代孕工具等。由于价格极为昂贵,肉体机器人还只是富豪们的用品。当然,也有人用积攒多年的存款,买这样一个肉体机器人一起生活,因为这样既可以有人陪伴,避免孤独,又可以逃避婚姻的种种麻烦(如果不喜欢某种性格设定,还可以设置成其他的)。婚姻制度因此受到极大冲击,虽然还没有消亡(因为爱是人的本质欲望,这是肉体机器人无法真正给予的,只能模拟),却也变得开放包容了很多,不仅同性婚姻合法,还出现了没有限制的群体婚姻。结合和接触都很便捷,家庭变得更像是一种寻求亲密互助的经济组织。多少年前人类最为惧怕电脑会出现生命意志,这件事依然停留在想象之中。的确,在很多领域,电脑和机器人已经代替了人类,但没有了人类的管理,它们依然只是会执行特定任务的非生命。我有一次无意调取历史信息,看到公元二〇一七年人类下围棋输给了电脑,电脑还学会了写一些简陋不堪的诗,当时的人们因此变得很悲观,觉得人类快要被人工智能取代了。现在看来,那是多么低等的人工智能啊!电脑是会按照人类的审美规则排列词句造出诗来,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电脑并不知道那是诗、那意味着什么,那只是它在执行人类的意愿而已。直到今天,科技进步了这么多,电脑不但会写诗、写小说,还会根据故事情景的设置拍电影,但它仍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意味着什么,它依旧只是在执行人类的意愿而已。因此,从本质上说,人工智能依然只是人类智能的延伸与增强。想想也是,连克隆的人脑都无法获得意识,更何况是人脑创造出的电脑。李蒙不断地和我交流他的思路:如果意识能像记忆那样通过特制芯片转为电子信号,然后在一个全新的大脑里重新释放变回意识,那不就是一种复活吗?“这样的实验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次了,原生意识无法复制到克隆体中。”我叹气道。“我觉得是我们在量子层面探索得不够。意识和记忆的机制是完全不同的,记忆是存储,可以复制,但意识是本质驱动力,是不可能复制的,那么,只有转移这一条路了。”“说真的,李蒙,我对此越来越绝望了,也许灵魂是唯一的,是不可转移的。”“不要再跟我提‘灵魂’这个词!”他忽然朝我大吼,我被吓了一跳。他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变成了青紫色,牙齿紧咬,像低等动物准备发动攻击一般。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完全不知所措,想不到提及灵魂会让他如此愤怒。我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沉默,但我没有回避,坚定地望着他。“大脑也是物质的一种结构,与其他物质是一样的,只要我们足够耐心,肯定能够掌握大脑的全部秘密,而意识,只是大脑那个物质环境生发出来的一种现象,一定可以被掌握!”他居然没跟我道歉,继续和我大声说话。“你说得没错,”我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但如果‘意识’这种现象无法脱离原有的物质环境呢?它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呢?你怎么转移?”“不,你这种说法太机械论了,太愚蠢了!”他气急败坏,直接用语言攻击我。他不再看我,来回踱步:“意识就像火,在特定的物质环境下是可以点燃的,你懂吗?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么这个原本无质的宇宙是如何诞生出我们这些生命来的?意识如果不能凭空产生,那整个地球至今只能是一片荒原,最多长满了没有意识的野草!”他谈到了“意识起源”这个宇宙终极之谜,对此我早已放弃了探究,但现在我认识到,这个谜题与目前的研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甚至是一致的。李蒙比我有智慧得多,我甘拜下风。“没错,是我愚蠢。”我停顿了一下,“你这次不是逼近造物主的领域,而是真的进入了造物主的领域。”“什么是科学?不就是一直在向那里挺进吗?”“我能帮你什么,以后直接告诉我就好。”“好的。”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对我说,“对不起,我已经快被折磨疯了。”“是人,智慧就会有边界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谢谢。”他冲着我微笑了一下。三年过去了,李蒙对芯片做了极大的改造。由于不了解关键的技术部分,我差不多只能做他的实验室助理。我也目睹了许多诡异的事,比如李蒙经常和垂死的病人待在一起,研究他们临死前意识的变化。由于他关注的是意识的去向,遇见迟迟不肯断气的病人他还会很生气,等病人咽气了,他又兴奋得哈哈大笑。我觉得他的研究让他丧失了对人的基本同情心。聊天时我暗示过他,但他对此不屑一顾,他觉得自己的研究是为了人类复活的生命大道,如果成功了,那些他研究过的死者,将会获得率先复活的优惠。“你研究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们许诺的吧?”我问道。“是的,”他说,对此并不回避,“这样说,他们很高兴,没有比这更好的临终关怀了。”“希望他们真的能享受到你的许诺。”“已经快突破了,明天的实验中你就能看到了。”他冲我神秘地笑了。第二天的实验果然和以往的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患脑癌早期的老太太(李蒙对脑癌耿耿于怀),老太太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她希望能通过这场“手术”获得新生。李蒙拿出改造后的芯片,我发现它在外观上都有了很大改变,机械化的质感越来越少,看上去像有生命的昆虫。这个芯片不再复制记忆,而是以量子模式提纯意识,再将意识释放进克隆体的大脑内部。“因为意识是唯一的,因而这次实验用的芯片也是唯一的。”李蒙对我晃了晃手中的芯片,然后把头扭过去看着老太太。老太太非常紧张,李蒙按下催眠键,老太太顿时进入了麻醉状态。“一个沉睡的意识肯定比活跃的意识更好转移。”李蒙说着,将芯片的电极逐个放置在老太太头上,并释放纳米机器人,让芯片可以探测到每一个脑细胞。然后,他喘了口气,盯着我,眼里满是不确定的惶恐。“成败在此一举。”他启动了芯片。我看到老太太眼皮下的眼珠开始颤抖,进而开始转动,顺时针转一周,紧接着逆时针转一周,衰老耷拉的眼皮却越闭越紧,仿佛眼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抽扯着似的。那个昆虫般的芯片竟然发出了微光,李蒙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芯片。“转移过程会产生巨大的能量,正好作为观测的指标,现在才刚刚开始。”“测量仪的指针动了。”“等指针摆到一百的刻度,你就准备将芯片信号输入克隆体。”“没问题。”我紧张地盯着仪表。老太太的嘴巴张开了,双颊深深凹陷,显露出濒死的状态。我不免有些担心。李蒙反而露出微笑,说:“意识转移,意味着这边的身体要死亡了。目前看来,转移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稍稍有些放心。此时,指针已经逐渐指向了四十刻度,我感到心脏猛跳,血液涌向太阳穴,整个人有些微微战栗。改变人类命运的时刻马上就到了。我怕等会儿措手不及,赶忙提前启动了克隆体头部的各项电极。时间变得极为缓慢,每一秒钟,都像心头重负,而指针始终不能再前进一格。李蒙的额头开始冒汗,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去像在哭泣。“哪里出了问题?”我问道。李蒙没有说话,快速检查了一遍设备,并用他特制的仪器检查了芯片。“一切正常,”他说,“要不然就这样开始转移吧。”“离一百还早呢。”“这样僵持下去,老太太快不行了,我们抓紧尝试一次,也许就成功了呢?”“好!”我将克隆体的电极从另一端连接到了芯片上,李蒙启动量子化平台,为芯片提供逆向动力。克隆体的面部肌肉有所颤动,牙齿也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奇异的摩擦声,但克隆体的眼球还是静止不动,完全不受影响。“很明显是能量不足的原因。”我说。李蒙加大了功率,试图强硬地将那四成的意识能量逼进克隆体的脑内。克隆体面部的肌肉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嘴巴变歪,舌头像小丑那样吐了出来,可眼球还是没有自发转动,这是意识活动之后最为关键的生物体征。我抬头看老太太,她此时的呼吸已经完全停止,细胞全部依赖仪器供氧。这样的状态如果停滞过久,会对意识造成极大损伤。“实验得马上中止。”我提议。“你说得对,”他的头垂了下去,左手按着扶手,右手扯着自己的头发,闷声闷气道,“实验再次失败。”十二个小时后,老太太在体内百万个纳米小机器人的精心护理下醒了过来。她原本迷惑的双眼看到李蒙,马上流露出了光泽,急切地问他:“我已经住在一个新身体里了吗?”“没有。”李蒙抓起老人的手握握,抱歉地说,“对不起,老人家,手术没能成功。”“其实……我知道的,我在梦里就知道了,我只是还抱有幻想。”听她这么说,我们再次激动起来,让她赶快复述梦中的所见所闻。因为我们知道,在那样的深度麻醉下,脑细胞处于低迷状态,是不可能做梦的,即便有模糊的形象,也不可能在醒后记得。不过,在倾听老太太讲述梦境之前,李蒙还是敏锐地调取了老太太的记忆芯片,打算看看其中的内容,然后再和老太太的叙述做比较。我们发现,老太太刚才的记忆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那么,老太太所记得的梦境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和意识的本质有关吗?我们变得迫不及待了。“这是我做过的最吓人的梦,太真实,又太怪异了。”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有所恢复,但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眼睛也不看我们,我们只得坐在她床边,低下头来,把耳朵凑近她的嘴巴。“请讲吧。”李蒙轻轻说。“我梦见我被囚禁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边,房间非常小,伸开双臂,就能摸到墙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一点点摸索,我想着找到门就好了,但我几乎将那个空间摸索遍了,连个缝隙都没有。我心想,不对呀,房间是方方正正的,但这里摸上去都是一样的。似乎是我怎么摸,外界就是什么样的,我自己决定着外界的空间。我一害怕,双手缩回来了,那空间便也缩回来了。我怕自己被挤死,便使劲打出一拳,那空间也变得包围着我的胳膊。我感到自己像是悬浮在一种随心所欲的黑暗里边。只能这样描述,我尽力了,那种感觉太奇怪了,我觉得不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限,而是那边和这边完全不同,没有相对应的东西,所以,用这边的语言去描述那边的世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老太太说完后,我和李蒙都把目光投向了芯片,那种被黑暗拘禁的感觉,一定来自那个芯片的狭小内部,看来意识的确被部分转移到了那里。这让李蒙深感振奋。他本以为实验失败了,现在却获得了这么重要的成果,他的欣喜之色立刻浮于言表。他对老太太说:“你应该走进那黑暗的深处,一直走,也许就找到门了。既然是意事,肯定需要你的主动配合。”可老太太说:“那种体验太恐怖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再试一次。”“哈哈!”李蒙被逗笑了,“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再去寻找别的志愿者配合实验。幸运的是,我们现在至少知道,意识真的可以转移。我们已经转移了百分之四十,不是吗?”他伸手过来狠狠拍着我的肩膀,期待我的回应。我陪他笑笑,点点头,马上又陷入怀疑之中。那百分之四十的能量是部分的意识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确定。我发现自己受人类过去的文化影响较大,对于生命这件事深感神秘。当然,我已经不会在李蒙面前说“灵魂”这个词了,但在我心里,意识就是灵魂,是神秘的,甚至是不可知的。我一方面卑怯怕死,一方面又隐隐觉得这是无从逃避的宿命,只能直面和认命。我经常想起李蒙母亲的遗嘱,我觉得她老人家应该早就有了和我类似的想法。这场实验引发了第二、第三……第N场实验,意识转移没有成功,而且实验的次数越多,越多原本以为确定的地方也变得不确定了。最重要的不确定来自实验者的体验描述。每个实验者无一例外都有记忆体验,但每个人的描述几乎没有雷同。老太太说自己悬浮在黑暗中,那个体验很符合我们对意识转移过程的想象,但是后来的实验者有梦见圆形沙漠的,有梦见没有阴影的白光的,有梦见自己蒸发成雾气的,诸如此类,没有共性,无法理解。李蒙劝每一个参与者继续实验,但没人同意,他们对那种状态极为恐惧。每次做完实验,李蒙都不得不大声重复道:“既然是意识,肯定需要你的主动配合!也许我们只是建立一个管道,需要你自己摸索过去,那样就成功了,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了!”但每个人都和参加首次实验的老太太一样,宁愿死,也不愿再继续。李蒙无法理解,居然还有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恐惧。况且,听实验者的这些描述,也谈不上有什么恐怖,无非是一个人陷在什么状态或是事物当中。他估计,那正是意识浓缩的一种状态。因此,他决定亲自体验。他觉得作为了解意识最多的人,他一定能够走出我们架设的量子桥梁,将意识转移到克隆体内部。我不大同意这个计划。他太重要了,万一他的意识有什么损伤,那可是无可估量的科学灾难,但他非常坚持。他觉得这种体验蕴含着意识转移的关键,如果他不能亲身去体会,仅靠那些不确切的语言描述是无从把握的。没有货真价实的体验,接下来他也无计可施了。他如此坚持,我只能配合他了。可是,没有例外,在他身上实验依然失败了。他睁开眼睛,看得出来,他也处在一种极度惊恐之中。“你是被黑暗囚禁了,还是变成彩虹了?”我和他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他的情绪。他没有笑,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我被困在一个类似气泡的东西里。那肯定不是气泡,但我只能这样类比。我也不是像一只飞不动的苍蝇那样,被气泡困住了,我和那气泡似乎是一体的。”“你变成透明的水膜了?”“说不清楚,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具象化的存在,比如我们长条状的四肢,比如气泡的弧度,那里是没有的;那里有的只是一种存在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形状。”李蒙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着。“我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理解,但真实存在,光靠语言我也描述不出。”“你没有像你对别人说的那样,去寻找一条意识通道吗?”“我很想去找,但在那里,我发现那是没有意义的。那里不需要什么通道,那里是万事皆备的。”“也好,你终于理解了那些人所说的。”他点点头,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你还在恐惧吗?”我有些惊讶,“那你还敢做第二次实验吗?”他咬着牙,说:“当然敢!只不过要等等,让我缓过劲来。我和他们不同,虽然那种状态比死亡更恐怖,但我还是要去破解它。我认为我已经找到关键问题了。”我没有问他关键问题是什么,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里真的比死亡更恐怖吗?”“在那里,其实并不觉得,可醒来之后,恐怖得要命。”他摇摇脑袋,想要摆脱那个记忆。摆脱的难度远远超出预计。我和李蒙共事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消沉,但这次之后,我觉得他的确有些消沉。他只是偶尔来下实验室,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墅里。我曾听李蒙讲过,他拥有几百个肉体机器人供他享受。这是个夸张的数字,可对李蒙来说是非常容易实现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亲人以外的什么人,女人或男人,他从来不提爱情这种事情。也许在他心里,爱情也是过去文化中的一种神话吧,但他应该也不是沉溺肉欲的那类人,因为他的时间基本上都耗在实验室里,我觉得他拥有那么多肉体机器人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可现在,难道他开始天天享受、玩物丧志了吗?半年多没见面之后,这天,我在他的邀请下来别墅做客。我发现这里的氛围类似一个巨大的派对,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情骂俏。除了大脑不同于人类,这些肉体机器人与人类无异。它们会有性的快感,却没有羞耻感(当然也可以设置成有,但那只是一种条件设定下的模拟),因此随处可见它们做爱的场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肯定会被这种淫靡放肆的氛围所惊吓。我心想,看来李蒙是彻底放弃了,在用纵欲的方式逃避内心的痛苦。等我来到二楼李蒙的房间,却发现他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窗凝视着院子里嬉笑放纵的人群。“你在观察它们,寻找灵感?”我也望向窗外,这是神的视角。我们创造了它们,我们就是它们的神,但它们并不知道。“仅仅这样看着它们,我觉得它们比我们快乐得多。”“就看你怎么设置了,你可以设置一个纯粹悲伤的性格。”“听你这样说,我更觉得沮丧,它们和我们真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你现在下楼就可以加入它们的狂欢。你可以和它们聊天,和它们恋爱,和它们做爱,它们都会天衣无缝地回应你,如果事先不知道它们是机器人,你是无法判断出来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他们当真正的人来看呢?也许,宇宙中更高的生命存在就是这样看我们的。”“我不觉得。它们再像我们,再天衣无缝,还是没有自由意志,也就是我们探究的生命意识。你知道的,没必要这样自欺欺人。”“你说得对,”李蒙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不过,它们忽然给了我一个灵感,这也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我以为你是请我来享乐的。”我笑道。“如果你想,我在这儿等你,我看着你。”他也笑了起来。“不开玩笑了,快说吧。”我充满了期待,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它们的性格那么符合人性,你知道是怎么设置出来的吗?”“应该是通过复杂的背景信息吧,虚构了它们的故乡、出生、亲人、爱好等等信息。”“如果背景信息过于庞杂,甚至自相矛盾,那就失败了。所以,这些资料信息都是通过故事有机串联在一起的。”“故事?是的,复杂的多线程的故事。”“我不免想到,意识的某种结构是很像故事的。我觉得在之前的实验中,那些神奇的体验就是基于每个人的经历、思维不同,但那体验陷入了一种静态当中,如果我们在转移意识的过程中,提前植入一种记忆机制,比如一个寻找出口的故事,这就为意识营造了一种动力。”“你是说把记忆构建成故事模式,然后用记忆芯片去影响意识,让意识主动寻求转移?”“正是!”新的思路出现了,李蒙立刻拉着我直奔实验室。他边走边说语音指令,那些肉体机器人立刻停止了之前的动作,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装,依次向仓房走去。它们会老老实实地并排躺在那里,处于休眠状态,等待主人再次召唤。李蒙利用自己的记忆,建构了一个他作为科学家寻找人类复活永生之谜的故事,具体的情境设计是从一个气泡钻进另一个气泡。这是一个富有英雄色彩的故事,我也很喜欢。李蒙是个英雄,这无可置疑。当然,我只知道大框架,其中太多细节,涉及隐私,需要他自己去处理。“喂,如果这次失败了,”李蒙忽然说,“我就放弃,享受生命到一百二十岁,然后死掉拉倒。”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芯片。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话,但更是在和他自己说话。我感到一种悲凉,那无边无际的天花板仿佛就悬在头顶,没有人可以逾越。如果连李蒙都放弃了,我该何去何从?我和李蒙不同,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她三十岁那年在一次空难中死了,从那天起,我再没有爱过任何人。那种爱人的心好像也死掉了。实不相瞒,我也是靠肉体机器人来解决生理需要的。你们肯定马上就能猜到,那个肉体机器人是根据那个女人的基因克隆的,还有她残存的记忆芯片。但悲哀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肉体机器人还是她当年的模样和性情,它无法和我同步成长,我所寄托的爱情也开始面临破产。面对它,我只剩下一种怀旧的遗绪。而怀旧的魅力,就在于不经意地返回,如果天天守着那些遗存,迟早会把旧物隐藏的意味消费一空。大约三年前,我也开始选择和另外的肉体机器人一同享乐。那么,我也会变得像李蒙所说,就这样和那些没有生命意识的肉体享乐一生、死掉拉倒?“那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我悲叹道,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反讽。“这不像你说的话。你从来都是鼓励我的,这次是怎么了?”“你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泄气的话。”“我不知道,恐怖还在我心里,我现在脑袋里很乱。”“要不算了,还是找别人来做实验吧?”“暂时还不行,这涉及故事程序,如果他人刻意隐瞒一些隐私,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而且你知道的,别人的描述都太简陋了,语言不能还原那样的极限体验。我只能自己去,火种只能靠我亲自带回来。”“普罗米修斯。”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冲我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引用过去文化中的典故。没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这次的实验结果你们都知道了,芯片突然消失,实验被迫中止,李蒙失去了意识,陷入死一般的状态。我坐在李蒙身边哭泣良久,回忆了和他一路走来的故事。我忽然想到,芯片的消失一定和意识之谜有关。意识也许是来自高维度空间的现象,导致芯片进入了高维度空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我也没办法去证明。看着李蒙的遗体(是的,我已经承认这是遗体了,他已经在人间死亡),我不禁想到他原本可以在人间享受到一百二十岁再死,可他为了科学连遗言都没留下就这样死掉了。他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作为他的朋友,我应该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探索他的理想。想清楚这些,心里舒畅了许多,我点开了视频电话。“我说服不了任何人,最终也说服不了自己,但是,面对你们,面对把他当成是最高信仰的你们,我只能说:“‘也许是我,害死了他。’”我成为天底下的头号谋杀犯,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我杀的人,这最多只能算一场实验事故,但是,由于死的是李蒙,我被人们冠以“谋杀犯”的称号。废除已久的死刑都被人们提了出来,他们要杀死我才能平息怒火。他们不仅是同情李蒙,他们更加焦虑自己的死亡。他们都把永生和复活的希望寄托在李蒙身上,现在李蒙死了,他们最重要的希望破灭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我理解他们的愤怒。我愿意满足他们。没错,我愿意去死。但是,我死得一定要有价值,不能被他们用口水淹死。再说一遍,按照法律程序,不要说判我死刑,判我监禁都难。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我害死了李蒙,只是因为芯片消失的时候,它正好在我手上。如果当时芯片不在我手上,那么这个事故甚至可以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会用特殊的手段来处理我。我反复思量,与其一辈子被幽禁在某个秘密的监牢里,不如寻求更大的解脱。一个自我流放的方案很快在我脑中成形。被公开审判之前,我再次联系神秘部门,说出了我的想法:“你们不是在招募飞往黑洞的志愿者吗?我愿意去做那个探测黑洞的人。我是科学家,又有罪,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他们显得非常吃惊,为首的组长说:“那几乎是个有去无回的旅程,你怎么想起那个了?”他随即叹息道:“你不用过度担心,你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我们会秉公办理的,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微笑着说:“不久之前,我还惧怕你们会对我进行特殊处置,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坦率地告诉你们吧,我猜测李蒙意识芯片的丢失,与高维空间有关,而黑洞是宇宙中空间折叠最为复杂的地方,那里也许隐藏着意识起源的终极秘密。探测黑洞,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难道你们已经招募到合适的人选了吗?我不相信。”组长用手掌电脑查询了国家内网,说:“确实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前来报名的人不是精神方面有状况,就是脑部患有疾病,想博取巨额保险费用留给亲人。”“我想也是。人类社会变得高度享乐化和娱乐化,没有谁愿意去平白无故地送死。”“你确实考虑好了吗?”组长的眼神变得柔和,他看着我,像看一位老朋友。“考虑好了,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我喃喃说道。“好的,好样的。我现在向组织汇报,估计要几个大部门一起来研究你的问题。”“谢谢。”我自始至终都被关在实验室里,即便我“自首”后,他们也没有把我带去司法部门。这足以证明他们希望用特殊手段惩治我。好在,他们已不再幻想李蒙能够复活,李蒙及其克隆体都被送走了。他们新成立了一个顶级的科学家团队,要对李蒙的大脑进行保管和研究。我对自己无法参与其中深感遗憾。没有其他人比我更亲近那个大脑,那里曾爆发出多少奇思妙想,让我赞叹,让我愤怒,让我同情。不过,转念一想,李蒙的意识应该不在那里了,那里就像是鸟儿迁徙后的空巢。我应该去宇宙的深处,也许在那里,会有另外的发现。处理结果很快出来了,他们还是决定公审我。只不过,这次公审完全是按照法律来办的,我被当场宣布无罪。在审判结束后的媒体采访中,我说我愿意做飞往黑洞的志愿者,去高维空间探索意识的本质。我的宣告引发了轰动,人们对我的评价立刻发生倒转。经过一个晚上的舆情发酵,我从一个谋杀者上升到了英雄的位置。尽管我知道自己名不副实,但还是暗暗欣喜,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明智选择。这次要探测的黑洞是银河系的中心:人马座A黑洞。它的质量大约是太阳的四百万倍,直径大约两千万公里,距离地球两万六千光年。这个可怕的中心掌握着银河系的极限动力,时空在那里一定扭曲甚至撕裂得极为厉害,那正是寻找高维空间的契机。人类现有的空间发动机利用释放引力场持续造成空间折叠的效应,使得飞船的速度达到了一百倍光速(在同一时空内并未超越光速,依然符合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但飞到那里也需要地球时间两百多年。人类的寿命并不能支撑那么久。目前想到的办法就是仅仅保留我的头部,既可以节省飞船的动能(如此漫长的旅程可以节省太多),又能以冷藏休眠的方式长久保存。我的神经元由纳米机器人连接到飞船和地球总部,他们会在紧急情况下或是快到的时候唤醒我。如果我能有幸穿越黑洞并返回(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再将我的头颅接上克隆身体就好了。“你会看到几百年后的世界的,那会儿我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飞船的总设计师林总对我笑着说。“如果我发现了意识的奥秘,我会复活你的。”我半开玩笑说。“那太感谢了。”他笑嘻嘻地朝我鞠了一躬。没有身体还是非常糟糕的,尽管四肢等感官有了虚拟的替代对象,但是,看着镜子里只剩下一个脑袋的自己,滑稽又可怜,我还是感到沮丧。很快,这个大脑也被麻醉了,进入深度休眠,被封存了起来。再次睁开眼睛,已是两百年后。我是被系统唤醒的。我感到头疼欲裂,意识几乎一片空白。我的记忆芯片启动,我逐渐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然后,系统将这两百年来新出现的知识和信息输入我的记忆芯片。人类又有了许多震撼的发明创造,但最震撼我的,是生命复活与意识转移还没能实现。我曾想过,也许两百年后人类就解决这个问题了,那么他们就会赋予我一个新的探测目的,一个我完全没听过的目的。但是,没有,还是探测高维空间的意识存在。想到李蒙失去意识后那张苍白的脸,我感到了一种沉重,却也减轻了我的恐惧。如果人类可以复活和永生,那我为什么不掉头赶回地球,还要执行飞向黑洞的自杀任务?至少现在依然没有退路。经过几天的休养,我的大脑完全恢复了。飞船外的影像通过全息传输直接呈现在我的眼前:黑暗的宇宙中悬浮着五颗明亮的恒星,有大有小,但由于距离遥远,看上去像几团冻住的火焰。这些火焰都有尖形的尾巴,朝向一个共同的中心。这个中心就是超级巨大的人马座A黑洞。光线也无法从黑洞中逃逸,因此那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我启动量子摄像机,捕捉到黑洞界面的量子辐射,电脑很快虚拟出了量子化的黑洞图像。巨大的能量涡流让它看上去像是恶魔满是獠牙的大嘴,而我,就要朝那张大嘴飞过去,主动成为它的食物。这时候,我发现,飞船已经转为自动驾驶,也就是说,我对飞船失去了操作权。这是地球总部的刻意设置,担心我由于恐惧而放弃探测。尽管我并没有想过逃跑,但这样做,无疑让我有种上刑场赴死的绝望。飞船的空间发动机逐渐失去了反应,在巨大的黑洞引力面前,空间早已扭曲。现在即便飞船的燃料耗尽都无关紧要了,黑洞引力会将飞船吸过去,然后以一条可怕的弧线进入黑洞的界面。是被撕扯成虚无还是别有天地,到时候就知道了。对未知的恐惧开始大过对死亡的恐惧。系统频密地监测着我的意识活动,并不断和我对话,还请了性感女主播给我唱歌,安抚我的情绪。这种快乐转瞬即逝。飞船和系统的信号连接越来越差,即便是最先进的量子传输,在黑洞面前也变得虚弱无力。几天后,我和地球总部失去了联系。飞船内一片沉寂,所幸一切设备完好,我享受着最后一点点个人时光。我播放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那是我怀念李蒙的最后方式。我听着音乐,回望银河系,可以三百六十度望见旋臂,就像站在花心看到环绕的全部花瓣,壮美极了。在这样巨大而绚烂的宇宙中,人类渺小得跟尘埃一样。但是,人类再渺小,却是有意识的,是活着的,可以看到这样壮美的景象。我对身为人类这件事深感自豪。我为生命感到自豪。这种自豪让我喜悦起来,我决定,要保持这种喜悦的心情进入黑洞内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李蒙,我来找你了。我对自己说道。飞船进入黑洞的界面后,忽然变得明亮起来,那些被俘获的光子在内部围绕核心旋转,形成诡异的景象:蓝紫色的光晕渲染了整个世界,边缘还有红色的侵蚀。我扭头向左看,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右边,我再扭头向右看,看到的又是自己的左边!上下也可以互相看到,像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镜阵。整个世界开始扭曲放大,这种恐怖的感觉让我想起李蒙曾经告诉我的,他在意识转移实验中的极限体验。所有的仪器都停止了工作,与我大脑相连接的电极也失去了能量。我只剩下了这个大脑,只剩下了意识本身。我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我有身体,我的呼吸一定会像垂死的野狗那样快,幸好我没有身体,缺乏了激素的过度刺激,我还能够忍受。我知道大限已到,死亡随时会发生。我睁大眼睛,感到世界和我已经膨胀到了视野的极限。我的意识陷入模糊,这个时候恐惧反而消失了,仿佛处在一个荒诞的梦境。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弥散开来,就像光芒在照亮它经过的空间。这个过程一开始是缓慢的,我可以感受到意识之光的那种推进过程,它在冲出银河系,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像是核爆了一般,意识弥散到了尽头,这个过程结束了。此刻的感受(如果还能称之为感受的话)已经超出了语言所能表达的范畴,但是,为了人类能够理解,我只能勉强去描述。我可以同时感受到宇宙中的任何事物:大到宇宙的整体存在,具体到星云的聚散、恒星的燃烧、行星的形成、能量的涌动,小到人类的存在、生命的奥秘,以及分子、原子、基本粒子的无限形式,它们都在无限的意识中存在。时间消失了,或者说,宇宙的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也都在意识之中。它们都是我,我都是它们,无法剥离。这个意识与宇宙同构,所以,这个意识不再如人类的小意识般有探索、理解和改变的欲望,这个意识成了宇宙本身。如果你们还愿意继续用“我”来指代这个意识,那么我就是宇宙。至于李蒙,他是我,我也是他,我了解了他的一切,正如他早都了解了我的一切。这种了解不需要交流,内在于宇宙之中,其他的生命形式亦是如此,交融为一。最后,如果你们非要追问芯片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们,它被宇宙的规则所湮没,就像是正负电荷的相遇,从有变无。我还可以跟你们透露,李蒙在意识弥散的最后时刻,没来得及表达给世界的是四个字——“原来如此。”【本文节选自《野未来》,作者:王威廉,经中信出版社授权在网易新闻平台连载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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