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甲壳类咒竖着走


[桑给巴尔]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
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21年10月7日13:00(北京时间19:00),瑞典学院将202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萨克·古纳(Abdulrazak Gurnah)。授奖词为:“鉴于他对殖民主义的影响以及文化与大陆之间的鸿沟中难民的命运的毫不妥协和富有同情心的洞察。”
阿卜杜勒拉萨克·古尔纳(1948年出生在桑给巴尔),坦桑尼亚小说家,以英语写作,现居英国。他最著名的小说是《天堂》(1994),它同时入围了布克奖和惠特布莱德奖,《遗弃》(2005)和《海边》(2001),它入围了布克奖和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的候选名单。
囚 笼
[桑给巴尔]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
有时,哈米德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小店里待了很久很久,而且将会在此度过余生。他不再觉得日子难挨,夜深人静时也没有再听到那曾经让他吓破胆的窃窃私语声。现在他知道了,那声音是从长满虫豸的沼泽里传出来的。正是那些季节性出现的沼泽,把市区和乡镇分了开来。小店正处在通往市区的一个主十字路口上,地理位置不错。每天清晨,第一缕曙光出现,最早的那批工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时,小店就开门营业了。晚上,一直要等到最后的游荡者没精打采地回家才会打烊。他得意地说,当售货员好,能看到形形色色过路人。店里忙的时候,他脚不着地,一边和顾客们插科打诨,帮他们从货架上取下各种商品,一边为自己的驾轻就熟而沾沾自喜。干得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一只充当钱柜的箱子上休息片刻。
姑娘是在某天晚上挺晚的时候到店里来的,当时他正打算关门。见到姑娘,他连声招呼,殷勤得没了边。等到猛然清醒过来,才觉着像是有一只大手正掐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她等了一会儿,一脸嫌恶。
“打一先令的印度酥油。”足足等了一分钟后,她终于不耐烦了,说话时侧着身子,不愿意看他。她身上裹着一块布,布头塞到胳肢窝下。柔软的棉布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优美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在外头的肩膀闪着亮光。他从她手中接过碗,弯腰打酥油,心里充满渴慕和突然的心悸。当他把碗递回给她时,她神情冷淡。她长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和一个细长的脖子,看上去挺年轻。接过碗,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进了夜色中,迈开大步跨过了路边的混凝土水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哈米德真想大声提醒她注意安全。谁知道这黑沉沉夜幕下隐藏着什么祸害人的东西呢?他把喊她的冲动生生地咽了回去,嗓子里只冒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他等着,心里甚至盼着她的求救声,但听到的却只是拖鞋渐渐远去的啪嗒啪嗒声。
她是一个有魅力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站在那里想着她,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时,开始厌恶起自己来。她完全有理由鄙视他。他的身上和嘴里都臭烘烘的。他现在是隔一天洗一次,好像没什么必要洗得更勤快些。从床上到店里只需要一分钟,他也从来不去其他地方。洗得勤快又有什么用?因为缺乏适当的锻炼,他的腿变了形。他整天都待在店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圈栏里。他没精打采地关上店门,心里清楚,夜里他还是会放纵自己邋遢的天性。
第二天晚上,姑娘又来到店里。当时哈米德正在和一个老主顾聊天,那人名叫曼塞,年纪比哈米德大很多。他就住在附近,晚上经常来店里侃大山。他得了白内障,眼睛不好,人们就常常拿这事取笑他。有人说曼塞会变成瞎子,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屎。他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没辙。哈米德有时也想,曼塞到店里来是不是真有什么目的,但也许那只是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姑娘进门的时候,曼塞住了口,他使劲地打量着姑娘,想在昏暗的灯光下把她看个仔细。
“有鞋油吗?黑色的。”姑娘问。
“有。”哈米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于是他又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有”。姑娘笑了。
“欢迎你啊,我的小心肝儿。今儿过得怎么样?”曼塞怪腔怪调地搭讪道,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哈米德不知道他这样拿腔拿调地说话是不是故意想寻开心。“你可真好闻,身上喷喷香!你的声音像鹳鹤,身子像瞪羚羊。告诉我,姑娘,今天晚上啥时候有空?我正想找个人帮我捶捶背呢。”
姑娘压根儿没理他。哈米德背对着他们,听到曼塞继续跟姑娘搭讪。他一边粗俗地讨好她,一边又想方设法跟她约时间。手忙脚乱之中,哈米德竟然想不起鞋油放哪儿了。等到他终于找到一支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觉姑娘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到他这么慌里慌张的,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话他呢。他讪讪地笑了一下,她却皱着眉头径直把钱付了。曼塞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满嘴甜言蜜语,夹克衫兜里的硬币叮当作响。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瞧瞧,瞧瞧,你说她骄傲个什么劲儿啊,好像太阳都不敢往她身上照了似的。这种娘们其实好搞定得很。”曼塞轻轻摇晃着身体,强压着笑意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美美地享受上一回。你觉得她会开什么价?她们经常那么做,这些女人,都这样假装正经……不过一旦你得了手,她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爷了。”
哈米德笑了笑,没有和他争论,但他不相信那姑娘是干这营生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笃定稳当,她怎么可能是曼塞说的那种人呢?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想着姑娘,一个人的时候,还会想象自己和她亲亲热热在一起的情景。晚上关好店门,他就去法吉尔老人那儿坐上一会儿。老人是店铺的主人,就住在店后头。白天,一个住在附近的女人会过来照顾他,作为回报,她可以从店里拿一些日用品回去。但是到了晚上,这个体弱多病的老人还是喜欢哈米德坐在一旁陪他。他们聊天的时候,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通常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抱怨一下不景气的生意,哀怨地祈祷一下能恢复健康之类的罢了。有时法吉尔情绪低落,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起等待着他的死亡和他的残生。这时,哈米德就会把老人扶到厕所里,看看他的夜壶是不是倒干净了,然后就走了。到了夜里,法吉尔会自言自语,有时还大声喊哈米德的名字。
哈米德露天睡在里面的院子里。碰上下雨天,就在店里收拾出一块地方,凑合上一晚。他独自一个人过夜,从不出门,有一年多的时间,几乎足不出户。在此之前,也只是和法吉尔一起出去过,那时老人还没有卧床不起。每周五,法吉尔都会带他去清真寺,哈米德
还记得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路面碎裂的人行道在雨天冒着热气的情景。回家路上,他们会顺便去一趟市场,老人会告诉他那些甘美多汁的水果和色彩鲜艳的蔬菜叫什么名字,还会挑几样让他闻闻或摸摸。自从十几岁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后,哈米德一直在为老人干活。法吉尔为他提供食宿,而他则帮着法吉尔照看小店。每天晚上,他都是一个人过的,他常常想念他的父母和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尽管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但一想到这些还是会让他泣不成声、黯然神伤。
姑娘再到店里买豆子和糖的时候,哈米德称分量时客气了一点。她看在眼里,冲他笑笑。他也开心地笑了,尽管他知道姑娘的笑中带有揶揄的成分。再下一次,她竟然跟他说话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但语气轻快。后来她又告诉他自己名叫茹基娅,最近刚刚搬到这里,和亲戚们住在一起。
“你老家在哪儿?”哈米德问。
“在姆文贝马林戈。”她说,说的时候一条胳膊伸得老长,为了表明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去那儿得走乡间小路,还得爬山。”
从她那天穿的蓝色棉布衫上,哈米德看出她是做帮佣的。当问她在哪儿工作时,她先是不以为意地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然后又告诉他,在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她会一直在城里那家新开的酒店里当女招待。
“最好的那家,赤道酒店。”她说,“那儿有一个游泳池,到处都铺着地毯。住的都是白人,欧洲人。也有一些印度客人,但那种荒郊野外来的、会把床单弄得臭烘烘的人一个也没有。”
晚上关了店门以后,他就站在后院卧室的门廊上。那个时候,街上空荡荡、静悄悄的,与白天的喧嚣不宁截然不同。他时常想起茹基娅,有时还会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想她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孤单和肮脏。他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是怎样打量他的,又是怎样在夜色中离去的。他想摸摸她·······多年来没有亮色的生活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想,以至于现在会望着这个陌生小镇的街道,幻想着一个并不熟悉的姑娘成为他的救星。
一天晚上,他闩上店门,走到街上。他慢慢地朝最近的那盏路灯走去,然后又走向下一盏。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害怕。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但仍旧目不斜视。既然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没必要害怕,反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坦然了。
他拐了个弯,走到一条沿路都是店铺的街上,只有一两家店还亮着灯。然后他又拐了个弯,避开了那些灯光。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管是警察还是巡夜人。他在广场边上的一条木凳上坐了一会儿,周围的东西看上去都挺熟悉。广场的一角有一座钟塔,指针在寂静的夜里轻轻走动。广场四周竖着的金属柱子冷漠但得体。路的尽头整齐地停放着公交车,远远的,他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他循着声音快步走去,发现自己离海岸并不远。海水的气息一下子勾起了他对父亲家乡的回忆。那个小镇也是在海边,他曾经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沙滩上、树荫下玩耍嬉戏。但那已经不是他的归属地、他的家乡。海水轻轻拍打着防波堤,他停下脚步,看着海水冲到水泥堤坝上,泛起白色的泡沫。其中一条防波堤上,依旧灯火通明,不时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这个钟点似乎不太可能还有人在干活。
堤坝上灯光闪烁,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黑暗中连成了一线。谁住在那儿呢?他心想。他因为恐惧而浑身战栗。他不知道住在城市那端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面目可憎的强壮男人,正瞅着他放肆地大笑。光线昏暗的林中空地上,隐蔽着的影子们正候着他这个陌生人。过了一会儿,男男女女都围了上来。他听到了他们在古老的宗教仪式中沉重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们胜利的欢呼-因为他们敌人的鲜血正渗入被压实了的土地。他害怕住在对岸黑影里的人,不光是因为他们对他虎视眈眈,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哪儿,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他转身往回走。不管怎样,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打那以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关上店门、看过法吉尔之后,都会去岸边溜达一圈。法吉尔对此很不满,抱怨哈米德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但哈米德没有理会。他不时看一下过路的人们,但他们个个行色匆匆,从来不看他一眼。白天,他会留意那个让他的生活有了念想的姑娘。到了晚上,他就想象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当他慢慢走到静悄悄的道上时,便会幻想他们俩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时她还会俏皮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每次她来店里买东西,他都会多给一些,等着她莞尔一笑。他们常会聊上几句,虽然不过是几句简单的问候。货品短缺的时候,他还会从悄悄攒下的储备中取一些给她,那是为老顾客准备的。偶尔壮起胆子,他也会恭维她长得漂亮,她则会喜滋滋地报以微笑。每当这时,哈米德就会因为渴望和慌张而局促不安。他一想到曼塞关于姑娘的那一番胡言乱语就发笑。她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花几个小钱就能搞定的人呢。对于她,非得赞美不可,得靠展露实力和勇气去赢得。但无论是半瞎的曼塞,还是他哈米德,都没有这个本事。
一天晚上,天已经挺晚了,茹基娅来店里买糖。她还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腋下还有汗渍。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她也不着急回去,便开始跟他打趣,说他工作很卖力之类的。
“你在店里干了这么久,肯定赚了不少钱吧?有没有专门挖一个洞来藏钱啊?谁都知道开店的人都有秘密的收藏······你打算攒了钱回老家吗?”
“我一无所有,”他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
她咯咯咯笑了,表示不相信。“不管怎样,你干得很卖力。”她说,“不过你过得太没劲了。”看到他又加了满满一勺,她笑了。
“谢谢。”她说着凑过身去接他递过来的袋子,有好一会儿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然后才慢慢往后退。“你总在给我东西,我知道你也想得到回报。那样的话,光靠这些小恩小惠就不 够喽。”
哈米德没说什么,他很不好意思。姑娘轻轻笑着走了。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又冲他笑了笑,就一头扎进夜色中去了。
博 西
[桑给巴尔]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
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们坐在藤壶密布的码头上,两只脚在空中摇摆着。玛格丽特公主码头笼罩在午后长长的阴影里,我们望着脚下的大海浪花飞溅,变幻出胳膊、腿和亮闪闪的牙齿。我给他讲了个很长的故事,连篇的谎言,温文有礼而不失睿智。我告诉他,有一个人站在海边撒尿,就这样尿个不停,仿佛一条看不到头的舌头,盘绕在人的体内。在玛格丽特公主码头,我们看着费雷杰像一条鲨鱼一样喝着水。他获得了联校比赛冠军那天,水面泛着波涛,明亮耀眼。1956年的一天,就在这个码头,善良的公主双脚踏上这片卑微的土地。在欢迎仪式上,安放在码头另一边面朝向大海、用水泥加固的四门大炮响了起来。
信就在那天早上送到,一张脏兮兮的纸片,撕碎了我为自己营造的宁静。航空信封的背面,清晰地写着名字“卡里姆”。手写的“新年快乐”几个字,占满信封其余的空间。
亲爱的哈吉:
(哦,走向乐土的朝圣)
我正坐在我们的办公室里,确切地说,是在我们的储物间里,享受着各种声音,锯木声、刨平声、砂纸摩擦声、钻机的钻孔声,还有锤子敲在钉帽上的铿锵声,这些汇聚成一首岁末别具特色的交响曲。这嘈杂的环境丝毫没有干扰我给你写信,写这些只是让你知道,我现在跟一个名叫拉赫曼的独眼巨人签了契约,此刻他的洞穴里正上演着这出“木工交响乐”。要是告诉你我还跟他的女儿同居,我想你一定很讶异。
今天是我参加“到西部去吧,年轻人”活动一周年纪念日。听到此话,你一定还会惊讶吧。其实去的地方,不过向西二十英里,但是你知道,这距离真够长的。就在一年前,一个礼拜天下午,我跟另外几个热爱自由的人正在准备着出海,跟着船长贾比厄·杜马斯将军(人称哈姆莱特)远征。他是一位伟大的天才、大师,像发电机一样精力充沛,也是我们这次远征的组织者和领航员。告诉你一个秘密,就在我们扬帆起航时,我得知了这位精神大师的真实身份。可为时已晚,来不及退出了。就在我们深情 地跟心爱的故土——那永远青翠葱郁的故土——告别时,冒出一个地头蛇,拦下了我们。搞定他,花了一笔不菲的贿金。那次 行程险阻重重,显然我们的哈姆莱特也辨不清南北,但是,我们还是在一个海滩上了岸,后来才发现这个地方是在我们目的地往北大约八十英里处。上岸后,行程顺畅轻松了很多。时至今日,我也应当庆幸,当我们到达这里时,虽然人人疲惫不堪,至少毫发无损。关于那次被迫无奈的探险就写到这里吧。
这一年来,你过得怎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好像更加沉默不语了。上一封信,你只写了一行字,还让我不知所云。你还在工作吗,还是已经在读大学了?兄弟,写信跟我说说你的近况吧。跟我说说那些让你应接不暇的女性的情况。如果可以,给我寄一张你的快照吧。我想看看你到底胖了些没有。
我一直还在夜校学习。刚从工厂回来,就直接奔学校,真是太费力费神了。你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日子可不大好过。每晚都得去上课。早晨七点就得开始干活,腾不出多少时间在家学习。不过,正所谓不劳无获,我现在开始迷上了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可你也知道,在这个地方找不到什么书。如果你看到这类的书,买了寄给我,那我就太感激你了。钱我会通过信鸽寄给你的。知道吗,我很怀念以前我们之间的那些谈话。这儿找不到人倾谈,跟他们无法谈论严肃的话题。大家聊的是比如谁因挪用公款被逮捕了。
这里现在聚集了许多家乡的伙伴。哈桑设法和几个果阿女孩一起乘小船逃跑,被抓住了。他们被关了几天,又被放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哈桑后来还是想了别的办法跑出来了,现在也在这儿。那个巴里斯特去了波士顿,在一所大学学意图化学。你别问我,他就是这么说的。前不久我碰到他弟弟,跟我说我们的巴里斯特从美国政府那里赚得了一大笔美金,他的学费也是美国政府支付的。所以,我也在考虑向山姆大叔提交申请。
你圣诞节过得好吗?这里死气沉沉的,不过巴丘喝醉了酒,开始称我们的岛主“哈姆内克”。可怜的伙计,因骂老板是一头驴,结果被踢出了办公室。刚好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拉希德的妹妹阿米娜·玛尔黑穆吗?你离开时,她该有十岁了。她现在是个妓女。信纸写不下了,就此搁笔。
尽快回信,别忘了照片。代伙伴们问候你。
你的,卡里姆
1973年12月31日
过去的错事如今写下充满着快乐。有一次……可我们做得既莽撞又自私。如今这个品德恶劣的傻瓜会取笑你妹妹了。他在那里找不到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的书,要我寄给他几本。你错过了最惨的一幕,拉希德。你错过了最惨的一幕,我的博西。你妹妹仅仅充当了一个注脚,没人为她流下一滴泪。你也是,你和我,我们看着邻居沦为乞丐,卖掉女儿换回鲨鱼肉,也会坐视不理,也会一笑而过。那些人专横地骑在我们头上,来教我们如何温顺。你和我,我们有些东西……在这个冰冷且总是充满敌意的地方,我经常想起你。十二月的一天早晨,我第一次为你哭泣。可那时,无情的泥土已将你的鲜血变成了灰尘。
那是十二月一个明丽的早晨,天气极其干热。我们去借船冲浪,因为假期里无事可做,实在无聊。他往一边走,我往另一边走。他借到了船。我空手而返。
“这是你的船长在说话。”他装出一副命令的语气。
看我无意争辩,他就建议再去找个人,跟我们一起走。就在那时,一个叫尤尼斯的人岀现了,他还没来得及走过来跟我们搭话,我们就慌忙支开船的外伸支架。尤尼斯,绰号“金属丝”,因为明显看得出他脑子里肯定有些线路没连上。他绝不会害人,但他脑袋里装的都是些痴念妄想。我看着他站在拉斯马坦高地望着我们,心里有点愧疚。大家老是躲开他,他大概也习惯了。
我在认识拉希德之前,和金属丝一起玩过很长时间。他跟我讲他那些疯狂的计划,我也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他打算建一艘轮船,自己亲自驾驶。他手头可有不少建造轮船手册和航海手册。航运控制办公室的那些人很了解他,称他为船长来取悦他。你跟他说话,金属丝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连小孩子也欺负他。有一回,我看到他躺在树荫下,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对着他的嘴巴撒尿。金属丝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走了。在一旁看着的大人们一边笑,一边拍了拍小男孩的后背。我还看见过金属丝经过一群年轻人身边时,口吐白沬。但在码头旁的一排树下,很少有人会来骚扰我们。我们组成了二人俱乐部,那就是个战犯集中营。我是少校,而他,自然是船长。我向他吹嘘我在学校里成绩有多么棒,而他则给我杜撰他父亲在印度有房地产。
他的父亲住在我父亲的一栋房子里。那房子本该是间店铺,而且显然有一阵子生意还很红火。但自我记事起,店里仅剩下几盒锈 铁钉和摆在橱柜上的旧鱼钩鱼线。不管什么人只要停下来到店里买东西,金属丝的父亲就会向人家借钱。他天天往清真寺跑,一天五次,每次都向人要钱。他跑遍了邻居家,向他们要钱。他去福利所,也向他们要钱。我不知道他这么不辞劳苦,到底有没有要到钱, 但我清楚他从来没有给我父亲付过房租。他身形瘦小,脸颊上的皮肤如皮革一般,而且松松垮垮。他的下巴内陷,因为牙齿掉光了。金属丝跟我说,他父亲在印度有大量的房地产,但还没有攒够钱回家 —趟。金属丝要造一艘轮船,把他的家人都带回家。在这期间,他父亲费尽心思,劝他找份工作,但金属丝总是拒绝,理由是,那样他就无法继续他的海事研究了。
我看他站在拉斯马坦高地的水边,回想起过去的一些时光,我们曾一起坐在那排树下,吃烂掉的水果和偷来的饼干。我父母当时很担心,他们以为我也少了根筋。我看着那傻瓜站在岸边,眼睁睁望着我们朝他父亲在印度的房地产方向驶去。
拉希德边笑边说,刚才真的好险啊。当整个海滩进入我们的视线后,拉希德开始模仿金属丝的那些疯狂举动。他双脚并拢,上身有节奏地前后摇摆。金属丝小时候曾几个小时重复不停地做这个动作。他咧着嘴笑着,目送着我们,依然笑着跟我们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对拉希德说。
他没理我,脱下衬衫。我想是因为我曾经和金属丝有过一段友谊,他因此感觉自己被玷污了。
“我们快点吧,”他说,“如果你想到岛上去,又想赶回来吃晚饭的话。”
现在的博西可谓春风得意,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我对船一无 所知,他却是个行家。他是游泳冠军,全国四百米游泳纪录的保持者。他还曾是个有潜力的足球运动员,同时也是个十分能干又稳重的左手投球手。他皮肤白皙,长相俊俏,戴着银表带的腕表。那是英国俱乐部给他的礼物,奖励他得了二十三分,把七名击球手杀出了局。刚开始,我为能成为他的朋友感到骄傲,不过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我们彼此了解后,我也就不再对他惟命是从了。
上帝啊,说这些真让人伤心,仿佛过去的这些事未曾发生过似的。我和博西一前一后地走街串巷。我们给哈基姆写情书,并签上卡罗尔的名字,看他如何趾高气昂,洋洋自得,吹嘘自己被人暗恋。我们甚至安排他和“卡罗尔”见面,并总在最后一刻取消约会。夜幕降临后,我和博西常常在板球场边畅叙过往,憧憬未来。
十二月的那天,我们出发前往监狱岛。英国人曾将此岛短暂作监狱用。如今只有监狱的围墙还在。岛上风景秀丽,群山迤逦,泉水汩汩地从地下涌出,汇入溪流。这岛本是禁止游客入内的,不过没有人把它当回事。
微风徐来,轻推外伸支架上的帆,我们在水上滑翔,只听到微弱的扯帆声响。晨光中,大海显得宁静而幽蓝,拉希德开始唱起歌来。他唱得很糟,只是为了逗人一笑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地,我至今还记得这一幕,因为他接着就转身对我说,从这里望去,那儿不是很美吗。周围平静而安宁,微微的风刚好能吹动船只往前走,也让我们备感凉爽。不仅如此,你感到仿佛终于逃离了让人窒息的闷室,如今正在旷野中自由奔驰。这里的水很凉,是你可以想象的那般凉,不像水龙头流出的水。从这里望过去,城镇反倒显得不真实,犹如摆在建筑师办公室里的一具古老的模型。在这里,没人在意你穿的裤子合不合身,没人在意你是白皮肤还是黑皮肤,你不用走过臭气熏人的巷子,也不用跨过湿滑的水沟,也不会有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的长辈来羞辱你,更没有女人用她们的身体引诱你,又不让你靠近。
“我可不能就这么丢下妈妈和阿米娜。”拉希德说。
他父亲几年前去世了。在马斯基蒂马多戈,我曾站得远远的,看着他平静地做着一个丧亲儿子该做的一切。他在哀悼的人群中穿梭,接受邻居和陌生人的慰问,面容憔悴。我希望他能流几滴泪,即使是为了他自己。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却滴泪未洒,看起来总是不妥。后来,他说他没哭,是因为心里没有悲伤的感觉。父亲死了,他也想让自己难过起来,可他当时只有责任感。他说,从记事起,父亲就对他很凶,疏远他。现在老混蛋死了,他倒是真的感觉到了如释重负。我说对于死人,你不能再心存怨念,于是他对我露出了大哥哥包容式的微笑,并问我,那他该对谁心存怨念呢。我告诉他死者需要我们祈祷,他则说祈祷对那个老家伙毫无用处。他说地狱里的那些天使们,想着他准要来报到,肯定都在摩拳擦掌了。我说你那么说你父亲可不对,他说我不懂,因为我有个关心我喜欢我的好父亲。我说,无论如何也不该诅咒他下地狱。他沉默良久,对我说地狱根本不存在。我说这么说可就错了。
“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他说,“她们能做什么?她们自己能做什么?”
“你不会一去不回的。”我劝道,“你会回去照顾她们。”
“妈妈一天天变老。”他说,“如果我到其他地方待个五六年,当个林业官员,回家却发现我妈妈死了,我妹妹成了妓女,那我离开还有什么用?”
“不要胡说八道,博西。”我说道。
“好吧,”他说,“也许我描绘得太阴暗了。”
我告诉他,他说话的口气让我想起了蒙齐尔关于黑海的画。
一辆古老的手推车面向大海,车上坐着一位贵人。天鹅绒般的蓝色海岸,墨绿色的金属边缘从轮船上荡漾开来。身着长袍的穆斯林女子正享受着这趟水路旅行,一群人衣衫褴褛,端着蜜饯在旁侍奉着。这天跟随出游的,还有身边剽悍的随从和拿着相机咔嚓咔嚓 拍照的兄弟姐妹。
在岛上。
我们暂时弯腿弓背躲在矮树丛里,拿树枝间的间隙当作临时散热孔,解解暑热。
在满是沙丘的岸上,我们急促地用沙子把自己覆盖起来,这虽然危险,但能擦去身上的碎屑,然后前往当年的帝国要塞。
名叫往昔的帝国。
面对残垣断壁,博西朗诵着《人生礼赞》[1],在念到尘归尘一句时,意味深长地缓了口气。接着,他唱起《统治吧,不列颠》[2],情绪高涨得给呛住了。他还挥动两个手指祈福,以免有人曲解了他的用意。
关押了触犯王权的微不足道的罪犯的监狱,朽木残骸。圣令一下,火炮齐发,足以教训那个混蛋刁民,记住下次要交税。
水再次变得无足轻重,一支英国考古探险队于1929年在非洲的东海岸发现了一把竖琴,由此解决了印度尼西亚曾经入侵这里的理论。高级圣迈克尔和圣乔治爵士布朗特在溪谷一角发现了头骨碎片,表明这里有人类史前的生存迹象,可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再往前则无从考证。
在布朗特溪谷,博西再次停下,消消酷热,但差点被那里的气味呛住。
在一个杂草丛生、到处都是野生西红柿的棕榈树岩洞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城。这里根本不欢迎我们光临,我们慌忙逃出了可怕的下颌沟,又累又饿,浑身乏力,便栽倒在一棵芒果树下。这棵树,我们立马将其命名为“出城”。
腐叶堆积在那儿发出刺鼻的味道,埋在泥地里的植物也烂了与土壤混在一起,芒果成熟后掉在地上正渗着汁液。我们一致公推大靴子博西爬上去,用甜言蜜语骗取慷慨的馈赠,犒劳来自于文明种族的正在挨饿的开路先锋。地上的芒果虽然饱满却疲沓沓的,汁液流个不停,仿佛人生了痢疾一样,周围布满苍蝇。博西船长两眼放光地回来了,带回一只挣扎着的花斑乌鸦。我们跪下来,谦卑地忏悔着,然后与苍蝇抢起芒果。最后上帝保佑了我们,站在了我们这边。
大靴子博西擦掉战利品上的泥土,此时我脑袋轰鸣,惊觉到要注意卫生。
我暂忘了饥饿,警告博西吃这样的东西不卫生,但是博西太饿了,没有听我的劝告。
“哦,心爱的妈咪,”我祈祷着,“我需要你,就现在!”哦,卫生之泉,请跟我实话实说,我会马上死于饥饿还是死于痢疾。哦,给我擦屁股的人,简单地说,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是对你言听计从,但现在一个新的欲望从肠子里冒出来,引诱着我,把小心翼翼抛撒到风里。怂恿我僭越你的忠告,去吃芒果的会是毒蛇,用心险恶的毒蛇吗?我溜进了灌木丛,愧疚却鲁莽地大口吃起“禁果”。大地的心在颤抖,但我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填饱肚子。
肚子里发出咕隆咕隆轻微的响声,针尖似的刺着肚脐,心里微微感觉不安,我双膝跪下,等待着雷声,博西惊奇地看着我,眼神似异教徒。卫生教母没有伸手帮助我们,我们离开那个险恶的岩洞时,我战战兢兢的,肚子缓和多了;博西则一脸兴奋、心满意足。
到瀑布去。
在当时看来,那地方本该有一架水车作为社会进步的标志以及古代印度尼西亚文明的佐证。我们双脚踩入池底,以少年特有的快乐劲儿踢着水。我们喝脚下的水,走到池中央黏滑的石头上,那些石头像浑身裹着黏液的甲壳类动物。我们双手放在胯上,摆好姿势拍了张照片,好拿回去给家里的那些伙伴看。
我们把这块石头命名为"作别我的屁股”。
我们坐在潺潺的瀑布下。我看着航海先辈们曾经见过的一切,内心浮想联翩。就在此地,一定有个印度尼西亚领袖站过,用他的眼力撕穿大自然神秘莫测的面纱。振作起来吧,博西,坚信你坚定的眼力。多少人站在这里——你我站着的地方,却见不到我们所看见的。我们是上帝选中的少数人……坐在盈溢的水池边,在我们卑微的倒影里,在愚蠢的白日梦的伪装下,看到了无尽的世界。先贤的箴言如铁砧锤打我们的自尊,使之变得愈加刚硬。
不过时间已到,我们得马上离开瀑布天堂,前往旅程的最后一站。博西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我一边望着他在灌木丛中辟开一条路,一边又想起万能的上帝赋予我们的使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们已经肩负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种族的重负。
回到泊着船的海滩,我们到水里游泳。至少博西在水里游了,我则站在齐腰的水里,洗去身上的污垢。
“别炫了。”我冲着他喊道。
他朝我挥挥手,转身面向海滩,又迅速钻进水里。我称他是自大狂,他反而自满地咧嘴一笑。我们坐在海滩上,让风吹干身体,他跟我说他能游回城里,比我驾船还快。他总是这样夸夸其谈,我则嗯嗯称是。
“你不相信我?”他问道。
“ 我相信,博西。”我说。现在别再瞎混了。
午后天色渐暗,我提议尽量早点回去。我们把船调了个头推入海中。我先跳上船,再帮博西上船。船帆刚刚扬起,博西就站起来,说声再见就从船板上一跃而下。
“城里见。”他在水里喊道。
我冲着他大叫,让他别做傻事,但他已经游远了。
突然刮起一阵风,鼓起船帆,我连忙伸手抓舵柄。风把船吹回到了岛屿,离城愈远。我用力想转动舵柄,差点翻了船。我惊恐万状地坐着,船则像野兽发疯一样在水上漂着,速度飞快。我努力想把帆收回,可舵柄一松开,船帆就猛烈地摆动起来,我只好重新抓住舵柄稳住船身。我咒骂他是个大傻瓜,咒骂他爱炫耀。他要在船上,一定知道怎么应付了。船仍然没有驶出那座岛,我能看见自己被风刮进大海,惨死在鲨鱼或其他鱼类的嘴里。船出了岛,可是我们,我和船,却朝着错误的方向漂去。突然,狂风停了,就像刚才来时一样迅速。我冲过去,把帆降了下来。
我找不到他了。我喊着,叫着,吼着,想调转船头驶回岛上,可刚扬起帆,风就把帆鼓得满满的,把船吹着往相反的方向漂去。我一时不知所措。
你不管我了,博西。你游戏玩过了头。
博西,你怎么样了?
博西,你不管我了。
博西,你怎么样了?
博西,我坐在船上,想着你可能遇到了不测,而我却无能为力,就吓得要死。博西,船太大我无力掌控,水太深我无法吃住它,你却连人影都不见。博西,我不停地喊着你名字,却渐渐离你越来越远。博西啊博西,我的博西,你自己游回陆地,想让我无地自容,
现在我已经无地自容了。可是博西,你又去了哪儿呢?我筋疲力尽,却无法调转船头,回到你那里去。你一定会赞叹这船的力量,你虽然嘲笑我,但还是会赞叹这船的力量。我竭尽全力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有过一次,把船头调过来了,却因掌控不了,只得收帆。等我再扬起帆,风又把我朝着另一个方向吹去。
博西,你怎么样了?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待在那里,呼唤着,喊着,大声叫喊着你的名字。
后来我猜想我真是太笨了,或许你正在回城的路上,安然无恙呢。我转念又想,也许我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于是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很愤怒。博西,我站起来,对你破口大骂,怪你不该溜走,就这么丢下了我,不管不顾的。
然而,我一刻不停地在离你远去。
然而,我每时每刻都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你。
我骂你是王八蛋,让我这么痛苦不堪。我每时每刻都知道你已经离开了我。
我最终还是上了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
你错过了这最残忍的一幕,博西。
那天晚上我在姆布维尼上了岸,步行三英里,才回到镇上。在经过高尔夫球场时,我被人截住了,他们用棍子打我,用石头砸我,跟我说是遭报应的时候了。他们打我,说这是阿拉伯人遭报应的日子。他们打我,我血流满面,不省人事。在高尔夫球场旁的海滩上,我清醒过来。空中响起了枪声,我开始没有听出是枪声,那声音就像小孩在玩玩具枪。我还在流着血,浑身疲乏,吃力地沿着海滩走着。我一直走到了尚加尼,又被一群拿着大砍刀和枪的野人拦住,他们说我是从军营里出来的民兵,扬言要一枪毙了我。他们说他们已经攻占了军营,首相已经投降,被打得屁滚尿流。他们说是时候了,阿拉伯人该遭到报应了。说苏丹已经逃到港口的一艘轮船上,要是逮到他,一定要扒掉他的棉布衣,操他的屁股,再往里塞满炸药。他们说我是阿拉伯人,就该死。他们说干坏事的一定是阿拉伯人。他们说如果不是从兵营里出来,那些流血的地方怎么解释?他们说一切都结束了,我哆嗦成那样又怎样?他们说这家伙没用处,要不要先操了他,再送给他一颗子弹?他们说没时间了,现在就杀了他,赶在别人到达有钱人家之前。他们说如果不赶紧,所有的好东西都会被抢空了,好女人都会轮不到他们了。他们说别在他身上 浪费一颗子弹,喏,让他见识一下我的钢棍。他们说,喏,抓住这个……可是我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打我,往我身上撒尿,然后把我扔下,躺在沙滩上不省人事。
你错过了这最残忍的一幕,博西。
[1] 19世纪美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朗费罗的作品。
[2] 《统治吧,不列颠》(Rule Britannia):一首英国爱国歌曲,改编自18世纪苏格兰诗人詹姆斯·汤姆森(James Thomson)的同名诗作,1740年由英国作曲家托马斯·阿恩(Thomas Arne)改编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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