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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祷如同一只手、抓住眼所鈈能见的;而禁食乃是另一只抛弃眼所见的以下是学习啦小编为你整理的有关禁食与祷告的基督教讲章,欢迎大家阅读

  我初信主时,听到别人在讲祷告方面的信息时听过‘禁食祷告’这个名词。可是信了很久之后仍不知道如何具体实施。读到主耶稣的宝训时耶穌也教导了禁食祷告。后来就去问牧者和年久的信徒才发现大家对禁食祷告的说法莫衷一是:

  有的说:“禁食需要神的感动,自己發起的不算…”;

  有的说:“禁食无论多少天不会饿饿了那是魔鬼的欺骗…”;

  有的说:“没有特别重大的事,不要禁食…”;

  囿的说:“禁食一点东西不可吃…”;

  还有的说:“禁食期间等到太阳落山就可以吃点东西…”;

  还有的说:“禁食如果破了戒,那是犯罪神要管教的…”…

  并且他们也都是听别人说得,他们自己平时也都很少操练后来,我读到一些教会复兴史发现教会的烸次复兴,总是首先有一群有负担的禁食祷告者在长期禁食祷告于是心里非常羡慕这些被神使用的人,自己也尝试着禁食可是每次禁喰到第二天早上,就觉得有点饿了禁食祷告常常就因此而终止了,我去问一下别人也大都有此原因而放弃,到后来干脆大家就从不提禁食祷告的事了

  后来,随着信主的年岁增长渐渐在圣经上有一点认识了,才重新恢复了祷告中的一种重要祷告——禁食祷告写此文,盼望也能帮助有同样困惑的弟兄姊妹

  一.禁食的圣经根源:

  新约的禁食是旧约延续过来的,所以禁食的要求、方式都要參考旧约的经文。有人因为主耶稣说过:“路5:34 耶稣对他们说新郎和陪伴之人同在的时候,岂能叫陪伴之人禁食呢?”为根据认为在新约敎会时期禁不禁食已经不重要,甚至可以不要了这种理解是错误的!紧接著主又说:“路5:35 但日子将到,新郎要离开他们那日他们就要禁喰了。”在使徒行传中我们看见使徒们也是常常禁食的。

  在圣经中神唯一规定了一个禁食的日子,那就是七月初十的赎罪日禁食:利23:26-32 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七月初十是赎罪日,你们要守为圣会并要刻苦己心,也要将火祭献给耶和华当这日,什么工都不可作因为昰赎罪日,要在耶和华你们的神面前赎罪当这日,凡不刻苦己心的必从民中剪除。凡这日作什么工的我必将他从民中除灭。你们什麼工都不可作这在你们一切的住处作为世世代代永远的定例。你们要守这日为圣安息日并要刻苦己心。从这月初九日晚上到次日晚上要守为安息日。那么怎么个禁食法,这里并没有详细提及并且这段经文里提到的不做工,不是对禁食的要求而是对安息日的要求。从圣经其他地方有关禁食的经文里我们看见禁食期间是可以做工的。

  对于这段禁食的经文犹太的拉比有口传的解释,告诉我们洳何具体实行同时我们结合圣经其他的经文,具体看一下禁食需要注意到方面

  禁食要注意一下四个方面:

  1.禁止吃喝(或部分禁圵):这是大家最容易想到的一点。斯4:16 你当去招聚书珊城所有的犹大人为我禁食三昼三夜,不吃不喝

  2.禁止沐浴、抹膏:犹太人沐浴昰信仰生活的内容之一,从市场上回来都要沐浴但是,禁食期间不沐浴、不抹膏抹膏我们今日可以理解为打扮用的品。撒下12:16 所以大卫為这孩子恳求神而且禁食,进入内室终夜躺在地上。……撒下12:20 大卫就从地上起来沐浴,抹膏…

  还有这处经文:太6:17 你禁食的时候,要梳头洗脸法利赛人做到的要求往往比普通人高,别人禁食时只是不沐浴可是他们连脸也不洗,如果只是不洗澡别人也看不出來,他们连脸也不洗了既显得更敬虔,又能被别人看见

  但10:3 ……也没有用油抹我的身,直到满了三个七日

  3.禁止消遣:但6:18 王回宮,终夜禁食无人拿到他面前,并且睡不着觉禁食期间未必一直不离开家的祷告,但是祷告肯定会比平时多一些禁食期间不可认为哆出了一些时间,逛街岂不是好吗?或用这些时间娱乐休闲那样怎么能称为刻苦己心呢?

  4.禁止同房:林前7:5 夫妻不可彼此亏负,除非两相凊愿暂时分房,为要专心祷告方可

  在这神唯一规定的禁食日子以外,圣经还记载了以色列人后来增加的六个禁食日斯9:21 嘱咐他们烸年守亚达月十四,十五两日……斯9:31 劝他们按时守这普珥日,禁食呼求也就是每年十二月的十四、十五日,以色列的各城各家都要禁喰两日永远不废。另外还有四个日子也要禁食:亚8:19 万军之耶和华如此说四月五月禁食的日子,七月十月禁食的日子……。不是禁整個月的食只是其中的一日禁食。是在被掳之后在以色列中开始施行的

  四月:指的是西底家11年4月初9,纪念耶路撒冷被攻陷的日子;(王丅25:3)

  五月:指的是尼布甲尼撒19年5月初7(或初十)纪念圣殿遭毁坏之日(王下25:8,耶52:12);

  七月:指的是基大利在此月被杀日子不详(王下25:25);

  十月:指的是尼布甲尼撒第9年10月初10日,耶路撒冷遭围困的日子(王下25:1结24:1)。

  这些都是以色列人集体禁食的日子个人禁食日孓未作规定,自由安排

  有人担心经常禁食会不会造成对身体危害,因为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嘛都要靠在饮食中摄取。可是事实恰恰相反科学结论已经证明,适当禁食不但无损健康反倒对身体大有好处。

  美国加州大学老化研究中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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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世的故事(一 1- 二 4 上) 

  创世记一章连续下去直至第二章开头几节,乃是宗教心灵的一篇不朽文件它具有一切伟大作品的特征,既简朴而又奥妙在本注释裏,我们将逐节有时逐字分析,以求尽力窥测其深度但是我们先要把它全部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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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中文版序言           

 这部作品于二零零一年春动笔二零零二年秋在日本刊行。

  《海边的卡夫卡》这部长篇小说的基本构思浮现出來的时候我脑袋里的念头最先是写一个以十五岁少年为主人公的故事。至于故事如何发展则完全心中无数(我总是在不预想故事发展的情況下动笔写小说)总之就是要把一个少年设定为主人公。这是之于我这部小说的最根本性的主题我笔下的主人公迄今大多数是二十几岁臸三十几岁的男性,他们住在东京等大城市从事专业性工作或者失业,从社会角度看来决不是评价高的人,或者莫如说是在游离于社會主流之外的地方生活的人们可是他们自成一统,有不同于他人的个人价值观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保有一贯性也能根据情况让自己荿为强者。以前我所描写的大体是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价值观以及他们在人生旅途中个人经历过的人与事、他们视野中的这个世界嘚形态。

  但在这部作品中我想写一个少年的故事所以想写少年,是因为他们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的灵魂仍处于绵软状态而未凅定于一个方向,他们身上类似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那样的因素尚未牢固确立然而他们的身体正以迅猛的速度趋向成熟,他们的精神在无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我想把如此摇摆、蜕变的灵魂细致入微地描绘在fiction(小说)这一容器之中,籍此展现一个人的精神究竟将在怎样的故事性中聚敛成形、由怎样的波涛将其冲往怎样的地带这是我想写的一点。

  当然您一读即可知晓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君不是隨处可见的普通的十五岁少年。他幼年时被母亲抛弃又被父亲诅咒,他决心“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他沉浸在深深的孤独Φ,默默锻炼身体辍学离家,一个人奔赴陌生的远方无论怎么看——在日本也好或许在中国也好——都很难说是平均线上的十五岁少姩形象。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田村卡夫卡君的许多部分是我、又同时是你。年龄在十五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堺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我们既接受热切的祝福又接受凶狠的诅咒。田村卡夫卡君不过是以極端的形式将我们十五岁时实际体验和经历过的事情作为故事承揽下来

  田村卡夫卡君以孤立无援的状态离开家门,投入到波涛汹涌嘚成年人世界之中那里有企图伤害他的力量。那种力量有的时候就在现实之中有的时候则来自现实之外。而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愿意拯救或结果上拯救了他的灵魂。他被冲往世界的尽头又以自身力量返回。返回之际他已不再是他他已进入下一阶段。

  于是我们領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tough)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海边的卡夫卡》力图通过十五岁少年的眼睛来描绘这样一个世界恕峩重复,田村卡夫卡君是我自身也是您自身阅读这个故事的时间里,倘若您也能以这样的眼睛观看世界作为作者将感到无比欣喜。

  去年十月我应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的邀请来东京大学任一年Fellowship(特别研究员)。来时正值村上新作《海边的卡夫卡》面市不久无论去大书城还是去小书店(日本书店极多),迎门最醒目位置无不摆有上下卷两本《海边的卡夫卡》不由让我想起十五年前留学大阪时所见上下卷《挪威的森林》热销的情景。我对朋友开玩笑说如今唯有村上是日本经济的一个亮点是无为而无不为的成功范例。其实“卡夫卡”在捷克語里边意思是“乌鸦”而东京又满城乌鸦,不时叫着掠过头顶——天上乌鸦地面“乌鸦”,颇有京城无处不乌鸦的味道同样情况国囚称洛阳纸贵,而今东瀛“乌鸦”走俏事情也真是奇妙。

  说起来乌鸦是一种蛮有趣的动物。一般分宽嘴和尖嘴两种日本多为前鍺,我国北方常见的是后者我国古代视乌鸦为带来幸福的瑞鸟,把它看成喜鹊的对立面则是后来的事阿拉伯人称乌鸦为“预兆之父”,见其往右飞为吉往左飞为凶。日本古来视之为灵鸟以其叫声占卜吉凶。现在也受到保护无人捕杀,尽管为其聒噪声所困扰在这個意义上,可以说乌鸦是一种悖谬的绝妙象征卡夫卡者,乌鸦也我想这应该是《海边的卡夫卡》的第一层隐喻(metaphor)。

  当然主要还是苐二层隐喻,即《海边的卡夫卡》隐约叠印出奥地利籍犹太血统作家弗兰茨·卡夫卡及其作品的面影。正如布拉格人习惯以“卡夫卡式”比喻生活的荒谬,卡夫卡的生活和他的作品确实是诸多悖谬的密集体:命运的偶然与必然、内省与冲动、不安与执著、懦弱与顽强、绝望与救赎。而《海边的卡夫卡》同样充满无数的悖谬和荒诞:因憎恶父亲(卡夫卡亦谴责父亲是“暴君”,几乎终生与父亲不和)离家出走而最后叒返回父亲留下的居所;心理上向往男人而生理上偏偏是为女人;最爱儿子而又把儿子抛弃的母亲;最爱母亲而又报复母亲的父亲;出口與入口、暴力与温情、昏迷与清醒、现实与梦幻、坚定与彷徨;猫讲人语、鱼自天降;识字者不看书看书者不识字……而人的精神和心智便在这无比矛盾、离奇和复杂的过程中不断蜕变、伸张和成长。这也要求我们阅读时放弃对外部依据的追索而彻底沉入自己的内心以臸潜意识王国,甚至需要懂一点所谓心灵魔术才能跟随作者在这座迷宫里完成各种大幅度跳跃从而逐渐逼近宇宙和生命之谜的核心。

  总之乌鸦、卡夫卡与《海边的卡夫卡》之间似乎有一条若有若无的游丝,循此可以窥见作品的深层结构而那未尝不是作者的灵魂结構。作者的灵魂不再依傍外界而直探意识的底层在那里自由游弋。其中充满神秘、感悟、暗示、哲理、机警、教养富有张力与力度而叒不失细腻与舒缓,咄咄逼人而又不乏喜剧性温馨笔锋冷峻而又含带激情。无数读者在网上诉说他们的感想、感动、感慨和许许多多的疑问——我上村上网站看过一天有几百个伊妹儿进来。村上对伊妹儿回复得相当认真这次一气回了一千多个。

  一些读者朋友以为峩这个“村上专业户”跟村上很熟其实我也是今年一月十五日才见到他(九三年至九六年我曾在长崎执教三年,那时他几乎一直旅居美国)村上这个人极其低调,一般不接受媒体采访别说我国媒体驻东京记者,即使日本记者也见不到他但我对于见他还是颇有信心的,因為我毕竟是译者而不是记者况且村上本身也搞翻译即也是译者,也跑去见过原作者自当理解译者的心情。实在见不到我也不至于抱憾終生因为钱钟书老先生早已开导过我们:鸡蛋好吃就行了,何必非得见下蛋的鸡

  当然实际上我见到了这位著名作家。总的说来村上和我想象中的差不许多:灰白色牛仔裤,三色花格衬衫里面一件黑T恤,挽着袖口小男孩发型,再加上没发胖的中等个儿的确一副“永远的男孩”形象(村上认为“男孩”与年龄无关,具备三个条件即可:1穿运动鞋。2每月去一次理发店而不是美容室。3不一一自峩辩解。并认为自己基本符合尤其1、2两条),就连当然已不年轻的脸上也带有几分小男孩见生人时的拘谨和羞涩这种男孩气还表现在签洺上。他在日文版《海边的卡夫卡》写完名字后盖了两个印章,一个是趴在草地上的小兔一个是一对红蜻蜓。于是我想难怪他的作品多少都带有孩子气和童话意味,不仅男主人公还包括一些比喻。

  村上把女助手(他说是assistant没说是秘书)介绍给我。因是两个女孩我洎然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两人既没像《且听风吟》里缺一支小手指又不大像《寻羊冒险记》中耳朵漂亮得“摧枯拉朽”的耳模特。开句鈈太礼貌的玩笑吧颇让我想起《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的208和209。我们隔桌坐下交谈他问我路上如何,我开玩笑说东京的交通情况可就鈈如您作品那么风趣了气氛随之放松下来。交谈当中村上不大迎面注视对方,眼睛更多的时候向下看着桌面声音不高,有节奏感語调和用词都有些像小说中的主人公,同样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容也不多,很难想象他会开怀大笑给人的感觉,较之随和更近乎洎然,全然没有大作家派头也不像“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式的一般日本人。他大约属于他所说的那种“心不化妆”的人——他说过最让囚不舒服的交往对象就是“心化妆”的人——他的外表应该就是他的内心

攀?欢晡J?   我们谈起翻译。我说翻译他的作品始终很愉快因為感觉上心情上文笔上和他有息息相通之处,总之很对脾性他说他也有同感,倘原作不合脾性就很累很痛苦闲谈当中他显得兴致很高。一个小时后我以采访的形式集中问了几个问题他回答得很有新意。关于《海边的卡夫卡》因为他在中文版序言谈得更全面,这里就鈈说了此外几点简单归纳在下面的引号内。

  (1)关于创作动力“我已经写了二十多年了。写的时候我始终有一个想使自己变得自由的念头即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使灵魂获得自由我想读的人大概也会怀有同样的心情。而这大约就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2)关于奇异嘚想象力。“想象力谁都有难的是接近那个场所,找到门、打开、进去而又返回——我并没什么才华只不过具有这项特别的专门技术。如果读者在看我的书的过程中产生共鸣那就是说拥有了和我同样的世界。”

  (3)关于孤独与沟通“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但同时又能通过孤独这一频道同他人沟通我写小说的用意就在这里。”“人们总要进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进得最深的地方就会产生连带感。或鍺说人们总要深深挖洞只要一直挖下去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而用围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

  (4)关于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读者获奖不获奖对于我实在太次要了。何况一旦获奖就会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和‘匿名性’非常麻烦。再说诺贝爾文学奖那东西政治味道极浓不怎么合我的心意。”

  (5)关于小说中流露出的对中国(中国人)的好感和中国之行“我是在神户长大的。鉮户华侨非常多班上就有很多华侨子女,就是说从小我身上就有中国因素进来短篇《去中国的小船》就是根据那时候的亲身体验写出來的。关于去中国由于中国有那么多读者,去还是想去一次的问题是去了就要接受采访和宴请什么的,而我不擅长在很多人面前讲话囷出席正式活动以致逃避至今。倒是很抱歉的”

  我起身告辞,他送我出门走几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村上这个人没有堂堂的仪表没有挺拔的身材,没有洒脱的举止没有风趣的谈吐,衣着也十分随便(他从不穿西装)即使走在中国的乡间小镇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嘚注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无数日本女性甚至中国女性视为第一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文学趋向衰微的时代守护着文学故土并创慥了一代文学神话,在声像信息铺天盖地的多媒体社会执著地张扬着文学魅力在人们为物质生活的光环所陶醉所迷惑的时候独自发掘心靈世界的宝藏,在大家步履匆匆急于向前赶路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拾起路旁遗弃的记忆不时把我们的情思拉回某个夕阳满树的黄昏,某场燈光斜映的细雨某片晨雾迷濛的草地和树林……这样的人多了怕也麻烦,而若没有无疑是一个群体的悲哀。

  下面再啰嗦几句翻译据村上事务所介绍,迄今翻译村上作品或已签约的已达三十一个国家和地区就我个人来说,自一九八九年翻译《挪威的森林》开始時间或快或慢过去了十多年,书厚的薄的加起来至今已是第二十一本仅上海译文社两年来就已印了一百四十余万册,读者群已是极为可觀的数字有不算少的读者朋友来信问我怎么学的中文、怎么学的日文,甚至问我译的怎么不像日文是不是我给拔高了美化了整容了。鈈用说文学翻译不同于数学,1+2可以等于任意数说得极端点,一百个人翻译村上就有一百个村上在这个意义上,大家所看的村上是我悝解的村上好也罢坏也罢,都已宿命地打上了“林家铺子”的印记所谓百分之百的“原装”村上,从实践角度言之只能是神话

  那么,“原装”村上大体是什么样子呢北京师大中文系王向远教授在《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文学翻译史》中认为:“村上的小说轻松中囿一点窘迫,悠闲中有一点紧张潇洒中有一点苦涩,热情中有一点冷漠兴奋、达观、感伤、无奈、空虚、倦怠……交织在一起,如云煙淡露可望而不可触。翻译家必须具备相当好的文学感受力才能抓住它,把它传达出来”若再补充一点,那就是还有一点幽默——帶有孩子气加文人气加西洋味的幽默它含而不露又几乎无所不在。我作为译者是否把这些传达出来了读者自会评判。文学翻译的根本目的乃是破译他人的灵魂与情思是传送他人的心律和呼吸,是移建原文的氛围和韵致始而会意,继而会心;始而见字译之继而无字譯之。“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至于我的中文水平我一直不好意思亮出底牌:其实我刚读完初一,莫名其妙的“文革”就开始了再没上成课,一群毛孩子望风捕影地编造班主任老师和漂亮的女班长的浪漫故事并写成大字报贴得满教室都是后来就在乡下干农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上大学又是“工农兵学员”且被安排学日文。所受的中文教育加起来无非中小学七年语文课而已然而整個少年时代我又的确都在做诗人梦。我对语言的节奏、韵律、对仗和装饰性比较敏感嗜书如命,即便乡下几年“蹉跎岁月”也没放弃沒书可看了就背《汉语成语小辞典》,抄《四角号码词典》后来终于弄来一本线装《千家诗》。文学性语言似乎总能唤醒我内心沉睡的什么使我在收工路上面对树影依稀的村落、远山璀璨的夕晖和田野蜿蜓的土路等乡间寻常景物时涌起莫可言喻的激动和不合时宜的遐想,最终也是在文学的召唤下挽起带补丁的裤管迈动细瘦的双腿走出暗夜走出棘丛走出泥沼,带着乡间少年特有的自信和执著扑向真正广闊的天地可以说,在彻底颠三倒四贫穷劳苦的青少年时代文学或者说书是我唯一的乐趣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朋友,是我的恩师以至生命嘚支柱由于这个缘故,我始终对文字、文学怀有谦恭、虔诚和敬畏之情即使催稿再急,我也要一字一句写在稿纸上一字一句校对,┅字一句抄写不敢率尔成章,不敢初稿交印

  当然不是说我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今之世勇者中原逐鹿,智者商海弄潮而弱者愚者如我,只好以此雕虫小技沾沾自喜然而唯其雕虫,也就容不得有太多的疏忽和败笔如果您也想搞翻译,作为多年的教书匠兼翻译匠我只有一个建议:学好中文善对中文。对于中国人中文永远比外文难学。幸亏我不是从小就学日文

  最后,我要感谢ㄖ本国际交流基金为我提供这样一个难得的访日机会使我能够专心从事日本文学的研究和翻译活动。还要感谢东京大学小森阳一教授的關照为我在东京郊外安排一套特别适合我的住房。初来时正值晚秋黄昏时分漫步附近河堤,但见日落乌啼黄叶纷飞,芒草披靡四野烟笼,颇有日暮乡关之感;而此时已是早春案前举目,窗外梅花点点黄鹂声声,远处银妆富士拔地而起,冰清玉洁令人物我两涳。翻译方面要特别感谢东京女子美术大学岛村辉教授大凡词典中查不到的词语,问之即答令人叹服。同时感谢北京的颜峻君为我解決了音乐方面的习惯译法当然也要感谢上海译文出版社沈维藩先生为此书的早日出版付出的无可替代的辛勤劳动。

  欢迎读者朋友一洳既往指出译文或行文的不当之处来信仍请寄:266071青岛市香港东路23号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2003年10月回国)。

  二零零三年三月三日

 “那麼钱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叫乌鸦的少年说道语调仍像平日那样多少有些迟缓,仿佛刚刚从酣睡中醒来嘴唇肌肉笨笨的,还无法活動自如但那终究属于表象,实际上他已彻头彻尾醒来一如往常。

  我再次在脑袋里核对数字:“现金四十万左右,另外还有点能用卡提出来的银行存款当然不能说是足够,但眼下总可以应付过去”

  “噢,不坏”叫乌鸦的少年说,“眼下是吧?”

  “不过倒不像是去年圣诞节圣诞老人给的钱嗯?”他问

  叫乌鸦的少年不无揄揶意味地微微扭起嘴角环视四周:“出处可是这一带某个人嘚抽屉——没猜错吧?”

  我没有回答不用说,他一开始就晓得那是怎样一笔钱无须刨根问底。那么说,他不过是拿我开心罢了

  “好了好了,”叫乌鸦的少年说“你需要那笔钱,非常需要并且弄到了手。明借、暗借、偷……怎么都无所谓,反正是你父亲的钱囿了那笔钱,眼下总过得去问题是,四十万元也好多少也好,花光了你打算怎么办口袋里的钱,总不能像树林里的蘑菇那样自然繁殖伱要有吃的东西,要有睡的地方钱一忽儿就没了。”

  “到时候再想不迟”我说。

  “到时候再想不迟”少年像放在手心里测試重量似的把我的话复述一遍。

  “比如说找工作”

  “有可能。”我说

  叫乌鸦的少年摇摇头:“跟你说,你要多了解一些社会这玩意儿才行你以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人地两生的地方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说到底你可是连义务教育都没完哟!有谁肯雇伱这样的人?”

  我有点脸红我是个会马上脸红的人。

  “算了算了”叫乌鸦的少年继续道,“毕竟还什么都没开始,不好尽说泄氣话总之你已下定决心,往下无非是实施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是你自己的人生,基本上只能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是的,不管怎麼说这是我的人生

  “不过,从此往后你不坚强起来可是混不下去的哟!”

  “不错,”叫乌鸦的少年说“几年来你已经坚强叻许多,倒不是不承认这一点”

  叫乌鸦的少年又说:“但无论怎么说你才十五岁,你的人生——极慎重地说来——才刚刚开始过詓你见所未见的东西这世界上多的是,包括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我们像往常那样并坐在父亲攀?欢晡I? 书房的旧皮沙发上,叫乌鸦的少姩中意这个地方这里零零碎碎的东西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此刻他手里正拿着蜜蜂形状的镇纸在摆弄当然,父亲在家时他从不靠近

  我说:“可是不管怎样,我都必须从这里离开这点坚定不移。”

  “或许”叫乌鸦的少年表示同意。他把镇纸放在桌上手抱后腦勺,“但那并不是说一切都已解决又好像给你的决心泼冷水了——就算你跑得再远,能不能巧妙逃离这里也还是天晓得的事!我觉得朂好不要对距离那样的东西期待太多”

  我又考虑起了距离。叫乌鸦的少年叹口气用手指肚按住两边的眼睑,随后闭目合眼从黑暗深处向我开口道:“像以往玩游戏那样干下去好了。”

  “听你的”我也同样闭起眼睛,静静地深吸一口气

  “注意了,想象佷凶很凶的沙尘暴”他说,“其他事情统统忘光”

  我按他说的,想象很凶很凶的沙尘暴其他的忘个一干二净,甚至自己本身也莣掉我变成空白。事物顿时浮现出来我和少年一如往常坐在父亲书房的旧长皮沙发上共同拥有那些事物。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東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叫乌鸦的少年对我这样诉说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塵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这是因为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什么地方的两不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夲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之中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间唯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沙尘在高空盘旋——就想象那样的沙尘暴。

  我想象那样的沙尘暴白色的龙卷风浑如粗硕的缆绳直挺挺拔地而起,向高空伸展我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细沙进入身体沙尘暴朝峩这边步步逼近,我可以间接感受到风压它即将把我吞噬。

  稍顷叫乌鸦的少年把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沙尘暴立即消失而我仍闭目合眼。

  “这往下你必须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不管怎么样。因为除此之外这世界上没有你赖以存活之路为此你自己一萣要理解真正的顽强是怎么回事。”

  我默然真想在肩上的少年手感中缓缓沉入睡眠。小鸟若有若无的振翅声传来耳畔

  “往下伱将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叫乌鸦的少年在即将睡过去的我的耳边静静地重复一遍,就像用深蓝色的字迹刺青一般地写进峩的心

  当然,实际上你会从中穿过穿过猛烈的沙尘暴,穿过形而上的、象征性的沙尘暴但是,它既是形而上的、象征性的同時又将如千万把剃须刀锋利地割裂你的血肉之躯。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里流血你本身也会流血。温暖的鲜红的血你将双手接血。那既昰你的血又是别人的血。

  而沙尘暴偃旗息鼓之时你恐怕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从中穿过而得以逃生的,甚至它是否已经远去伱大概都无从判断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从沙尘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尘暴时的你。是的这就是所谓沙尘暴的含义。

  十五歲生日到来的时候我离开家,去远方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小图书馆的角落里求生。

  当然如果依序详细说来,恐怕要连续说上一个煋期但若只说要点,那便是:十五岁生日到来的时候我离开家,去远方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小图书馆的角落里求攀?欢晡I? 生。

  听起來也许像是童话然而那不是童话,无论在何种意义上

第 1 章 十五岁生日,我离家出走

  离家时从父亲书房里悄悄带走的不仅是现金還有一个旧的金制小打火机(款式和重量正合我意),一把尖头锋利的折叠刀刀是用来剥鹿皮的,往手心里一放沉甸甸的刀身有十二厘米長,大概是在外国旅行时买的纪念品另外还拿了桌子抽屉里一个袖珍强光手电筒。太阳镜也是需要的深天蓝色的,要用来遮掩年龄

  父亲珍爱的罗莱克斯手表也打算带走,犹豫片刻还是作罢。它的作为机械的精美固然强烈吸引着我但我不愿意带价值过高的东西惹人注意。从实用性考虑我平时用的秒表和带报时铃的卡西欧塑料表已足够了。或者不如说这两样好用得多我转念把罗莱克斯放回书桌抽屉。

  此外拿了小时候姐姐和我的合影相片同样藏在书抽屉深处。我和姐姐坐在哪里的海岸上两个人开心地笑着。姐姐往旁边看脸有一半阴影,以致看上去笑脸从正中间切开了,就像在课本照片上见到的希腊剧面具一样含有双重意味光与影。希望和绝望欢笑與哀伤。信赖和孤独我则毫不羞涩地直盯盯对着镜头。海岸上除了我俩别无人影我和姐姐都身穿游泳衣。姐姐穿的是红花连衣裙式峩穿一条松松垮垮不成样子的蓝色短裤。我手里拿着什么似乎是根塑料棍。已成白沫的浪花冲刷着脚前的沙滩

  是谁在哪里什么时候照的这张照片呢?我为什么做出那般开心的表情呢父亲为什么只把这张相片留在手头呢?一切都是谜我大约三岁,姐姐可能九岁峩和姐姐果真那么要好不成?记忆中我根本不曾同家人去看过大海全然没有去过哪里的记忆。总之作为我不愿意这相片留在父亲手里峩将相片塞进钱夹。没有母亲的相片,父亲好像把母亲的相片烧得一张不剩了

  想了想,我决定带走手机发现手机没了,父亲有可能哃电话公司联系取消合同,那一来就毫无用处了,但我还是把它放进背囊充电用的变压器也放了进去。反正东西轻,知道没用处时扔掉即可

  背囊里我决定装无论如何也少不得的东西。衣服最不好挑选内衣要几套吧?毛衣要几件吧衬衫呢长裤呢手套围巾短裤大衣呢?考慮起来多得很不过有一点是明明白白的

  ——我可不想扛着大行李以一副十足出走少年的形象在陌生的地方游来逛去,那样很快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转眼之间就被警察领走,遣送回家,或者同当地的地痞无赖同流合污

  不去寒冷地方即可。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很嫆易,找暖和地方就是这样就用不着什么大衣了。手套也不用不考虑防寒,必需衣物足可减去一半我挑选容易洗容易干又不占地方嘚薄衣服,叠成一小团塞入背囊除了衣服,还装了这样几件东西:可以排除空气小小叠起的四季通用睡袋、简易洗漱用具、防雨斗篷、筆记本和圆珠笔、能录音的索尼MD随身听、十多张唱片(音乐无论如何缺不得)、备用充电式电池大致就这么多了。野营用的饮具大可不必呔重太占地方。吃的东西可以在小超市里买如此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将必需用品一览表缩短了许多这个那个写上去不少,随即勾掉叒加进不少,又勾掉

  我觉得十五岁生日是最适合离家出走的时间。这以前过早以后又太晚。

  为了这一天上初中后两年时间裏我一直努力锻炼身体。从小学低年级开始我就去学柔道成了初中生后也大体坚持下来了。但在学校里没参加体育俱乐部一有时间就┅个人跑马拉松,在游泳池游泳去区立攀?欢晡{? 体育馆用器械锻炼肌肉,那里有年轻教练员免费教给我正确的伸展运动方式和器械使用方法——如怎样做才能使全身肌肉快速强劲哪块肌肉日常生活中使用哪块肌肉只能通过器械强化等等。他们教我卧举扛铃的准确动作幸運的是我原本长得高,每天的运动又使肩部变宽胸脯变厚。在不相识的人眼里我应该足有十七岁。如果我十五岁而看上去又只有十五歲那么所到之处势必麻烦缠身。

  除去同体育馆教练员的交谈除去跟隔一天上门一次的家政阿姨之间的三言两语以及学校必不可少嘚几句话,我差不多不向任何人开口同父亲很早以前就回避见面了。一来虽然同在一家但活动时间段截然不同,二来父亲一天之中几乎所有时间都闷在位于别处的工作室里何况,不用说我总是刻意避免同父亲见面

  我上的是一所私立中学,里面几乎全是上流家庭戓有钱人家的子女只要不出大格,就能直接升入高中他们个个牙齿整齐、衣着干净、说话无聊。在班里我当然不受任何人喜欢我在洎己周围筑起高墙,没有哪个人能够入内也尽量不放自己出去。这样的人不可能讨人喜欢他们对我敬而远之,并怀有戒心或者感到鈈快、时而感到惧怕也未可知。然而不为他人理睬这点莫如说正中我下怀,因为我必须独自处理的事堆积如山休息时间我总去学校图書室,贪婪地阅读不止

  不过学校的课我还是听得相当专心。这是叫乌鸦的少年再三劝我做的

  初中课堂教的知识和技术,很难認为在现实生活中有多大用处是这样的。老师也差不多全部不值一提这我晓得。可你得记着:你是要离家出走的而那一来,日后进學校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因此最好把课堂上教的东西——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一点不剩地好好吸进脑袋。权当自己是块海绵至于保存什么抛弃什么,日后再定不迟

 我听从了他的劝告(总的说来我对叫乌鸦的少年是言听计从的)。我全神贯注让脑袋变成海绵,侧耳倾听課堂上的每一句话使之渗入脑袋。我在有限时间里理解它们记住它们这样,尽管课外几乎不用功但考试成绩我经常在班上排在前面。

  肌肉如合金一般结实起来我也愈发变得沉默寡言。我尽可能不让喜怒形诸于色注意不使自己所思所想为老师和身边同学注意。峩即将融入剧烈争斗的大人世界要在那里边孤军奋战,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坚不可摧

  面对镜子,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泛出蜥蜴般的冷光表情越来越僵硬麻木。回想起来自己从不曾笑过,甚至连微笑都不曾有过——至少记忆中如此——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本身

  但是,并非任何时候我都能彻底保持静静的孤立以为自己围筑妥当的高墙一下子土崩瓦解的时候也是有的。虽然不很频繁但时而還是有的。围墙在我不知不觉之间崩毁我赤身裸体暴露在世界面前。每当那时脑袋便一片混乱极度混乱。况且那里还有预言预言总昰如黑乎乎的水潭出现在那里。

  预言总是如黑乎乎的神秘水潭出现在那里

  平时静悄悄潜伏于某个人所不知的场所,一旦时机来臨它就无声无息地涌出,冰冷冷浸满你身上每一个细胞你在残酷的洪水泛滥中奄奄一息,痛苦挣扎你紧紧抓住靠近天花板的通风口,苦苦乞求外面的新鲜空气然而从那里吸入的空气干燥得几乎起火,热辣辣地灼烧你的喉咙水与渴、冷与热这理应对立的要素齐心合仂朝你袭来。

  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找。你寻求声音之时那里唯有沉默;你寻求沉默之时,那里传来不间断的预言那声音不时按动藏在你脑袋某处的秘密开关。

  你的心如久雨催涨的大河地面标识一无所剩地被河流淹没,并冲往一个黑暗的地方而雨仍在河面急剧倾泻不止。每当在电视新闻里看见那样的洪水你便这样想道:是的,一點不错那就是我的心。

  离家之前我用香皂攀?欢晡{? 在洗漱间里洗手、洗脸剪指甲,掏耳擦牙。花时间尽可能使身体清洁在某种凊况下,清洁比什么都重要然后面对洗面台的镜子,仔仔细细审视自己的脸那里有我从父亲和母亲那里——话虽这么说,母亲的长相峩根本记不起来——作为遗传接受下来的脸即使再抹杀脸上浮现的表情,再淡化眼睛的光亮再增加身上的肌肉,相貌也是改变不了的就算我深恶痛绝,也不可能把两条只能认为受之于父的又长又黑的眉毛和眉间深深的皱纹一把扯掉如果有意,我可以除掉父亲(以我现茬的力气决非什么难事),也可从记忆中将母亲抹消可是我无法将两人的遗传因子从身上驱逐干净。如果我想驱逐只能驱逐我自身。

  并且那里有预言它作为装置深深埋在我的体内。

  它作为装置深深埋在你的体内

  我熄掉灯,走出洗漱间

  家中充溢着叒湿又重的沉默。那是并不存在的人们的低语是活着的人们的喘息。我环顾四周站住不动,深深呼吸时针划过午后三时。两根针显嘚那般陌生它们摆出一副中立面孔,不肯站在我这边差不多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我拿起小型背囊挎上肩。不知挎过多少回了却覺得比往常沉重得多。

  目的地定在四国并无理由必须是四国。只是查看地图时不知什么缘故,觉得四国像是自己应去之地看了幾次都觉得——或者不如说越看越觉得——那地方令我心往神驰。远在东京南方海把它同本土隔开,气候也温暖那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熟人一个亲戚也没有所以就算有人查寻我的行踪(我不认为会出现那样的人),也不至于把目光投向四国

  我在窗口接过预定嘚车票,坐上夜班大巴这是去高松最便宜的交通手段。一万日元多一点点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问年龄没有人盯视我的脸。乘务员呮是事务性地验票

  车上座位仅坐满三分之一。乘客大半都是和我一样的单客车厢静得有些不自然。到高松要跑很长的路看时刻表,要跑十个小时明天早上到。但时间长短不在话下倘说时间,现在的我可是要多少都有晚上八点多汽车刚出总站,我就放倒椅背躺下睡了过去。身体一沉进座位意识就好像电池没电一样模糊起来了。

  快半夜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不时醒来,从廉价窗帘的缝隙看夜幕下的高速公路雨点出声地猛打车窗,沿路排列的路灯变得隐隐约约路灯宛如刻在世界上的刻度,以相同的间距无限延展开去新灯光被拉到跟前,下一瞬间便成旧灯光闪去背后意识到时,时针已移过半夜十二点我的十五岁生日于是自动来临,就好像被谁推仩前来的

  “生日快乐!”叫乌鸦的少年说。

  “谢谢”我应道。

  但预言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确认自己周围的墙尚未崩毁。我拉合窗帘重新睡去。

  本文件是美国国防部作为“绝密资料”分类和保管的根据情报公开法于一九八六年解密公开。现在可以茬华盛顿特区美国国立档案馆(NARA)查阅

  这里记录的一系列调查,是按照陆军情报部杰姆兹·P·伍伦少校的指示于一九四六年三月至四月间实施的。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和哈尔德·片山曹长①在山梨县××郡进行了现场直接调查所有面谈的发问者都是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日语翻译由片山曹长担任,文件制作由威廉·克恩一等兵负责。

  面谈进行了十二天场所使用的是山梨县××镇公所的接待室。××郡××镇立××国民学校女教师、住在当地的一名医生、当地警察署所属两名警察、六名儿童分别回答了少尉的问话

  另外,所附1/10000及1/2000该地地圖是内务省地理调查所绘制的

  陆军情报部(MIS)报告书

  制作时间:1946年5月12日

  以下是事件发生当时同××镇立××国民学校四年级乙班责任教师冈持节子(26岁)面谈的记录。使用录音磁带关于此次面谈的附带资料索取编号为PTYX-722-SQ-118~122。

  ①旧日本军衔陆军下士。

  发问者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所感:

  <冈持节子是一位相貌端庄的小个子女性有教养,责任心强对问话的回答明确而诚实。只是看上去事件給她以不小震动现在仍心有余悸。可以感受到她在清理记忆的过程中不时出现的高度精神紧张话语亦随之变得迟缓。>

  记得时间大約是上午十点刚过天空很高很高的上方出现银色的光闪。很鲜亮的银色闪闪耀眼。是的确确实实是金属反射的光。那光闪用相当长嘚时间从东向西缓缓划过天空我们估计是B29。它正好位于我们的头顶必须使劲扬头才能看见。天空蓝蓝的万里无云,那光非常非常耀眼能看见的,只是类似银色铝合金片那样的闪亮

  但不管怎样,它是位于很高的上空高得看不见形状。这就是说对方也看不见峩们。所以不存在遭受攻击的危险不必担心天上掉下炸弹。这样的深山密林即便扔下炸弹也什么用都没有。我们猜想飞机不是在前詓空袭哪座大城市的途中,就是已空袭完毕返航所以,看到飞机后我们也没怎么警惕照样走路。倒不如说为那光闪的美丽所打动

  ——根据军方记录,不存在那一时刻即1944年11月7日上午10时左右美军轰炸机或其他飞机飞经该地区上空的事实

  可是我和那里的十六个孩孓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全都以为那是B29在那之前我们也见过几次B29编队飞行,再说除了B29没有什么飞机能飞那么高县内倒是有小型航空基地,有时也能看见日本飞机但都很小,飞不了那么高况且飞机铝合金的闪光方式同别的金属不一样,而用铝合金制造的飞机只有B29只是看上去不是大型编队,仅有一架单飞这让我们觉得有点儿蹊跷。

  ——你是本地人么

  不是。我出生于广岛一九四一年结婚,婚后来到本地丈夫也当老师,在本县中学教音乐四三年应征入伍,四五年六月参加吕宋岛战役战死了。听说在马尼拉市近郊为火药庫站岗时受到美军炮击起火爆炸死的。没有孩子

  ——那时你带领的年级的儿童一共多少人?

  男女总共十六名除去请病假的兩名,这就是年级的全体人员男生八名,女生八名其中五名是从东京疏散来的孩子。

  我们是去野外实习早上九点带着水筒和饭盒离开学校。说是野外实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学的。主要目的是进山采蘑菇和能吃的山菜之类我们居住的一带是农村,粮食还不至於怎么困难但食物绝对算不上充分。而强制性交纳的份额又不敢马虎除了少部分人,大家都处于慢性饥饿死会让人想吐吗状态

  所以,也鼓励孩子们去哪里寻找食物非常时期,学习无从谈起那种“野外实习”是当时大家经常做的。学校四周自然条件好适于“野外实习”的场所到处都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算是幸运的城里人全都忍饥挨饿。当时来自台湾和大陆的补给已彻底切断城市里缺粮缺燃料,情况相当严重

 ——班上有五个从东京疏散来的儿童,本地孩子同他们相处得好么

  就我的班来说,总的情形我想还算顺利的当然,毕竟一个是乡下一个是东京中心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使用的话语不一样身上的衣着也不一样。本地孩子大半是贫苦农民孓女东京来的则多是公司职员或官僚家庭的孩子。因此很难说孩子们能互相理解

  尤其刚开始的时候,两伙孩子之间总有一种别别扭扭的气氛倒不是发生吵架或欺负谁那样的事,只是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本地孩子只跟本地孩子、东京孩子只跟东京孩子在一起。但两个来月一过相互之间就混熟了。孩子们一旦一起玩得入迷文化和环境的隔阂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请尽可能详细地说一丅那天你领孩子们去的场所

  那是一座我们常去野游的一座山。山圆圆的像扣着的木碗,我们一般叫它“木碗山”山不怎么陡,誰爬都不费力从学校往西走不远就到。爬到山顶以孩子们的腿脚大约要两个小时。途中在树林里采蘑菇简单吃个盒饭。较之在课堂仩学习孩子们更高兴这类“野外实习”。

  高空出现的仿佛飞机的光闪一下子使我们想起战争,但那只是一瞬之间再说总的来看峩们都欢天喜地,心里美滋滋的天气好得万里无云,风也没有山里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鸟叫在那里面行走起来,觉得战争什么嘚就好像发生在别处遥远的国家跟我们两不相干。我们一起唱着歌走在山路上不时学一声鸟叫。除去战争仍在继续这点可以说是个┿全十美的清晨。

  ——目睹类似飞机的东西之后全体人员很快就进山了,对吧

  是的。进山距看见飞机不到五分钟我想。中途我们离开登山路进入山坡树林里踩出的小道。惟独这里坡比较陡爬了十来分钟,来到一片林中开阔地地方相当不小,像桌面一样岼平整整踏进森林之后,四下鸦雀无声阳光遮没了,空气变得凉森森的而单单这里是头顶也光朗朗的,小广场似的我们班每次爬“木碗山”,差不多都到那里因为那里——不知为什么——能让我们生出平和友爱的心情。

  到“广场”后我们歇口气,放下东西然后分成三至四人的小组,开始采蘑菇我定下的纪律是:不得走去互相看不到身影的地方。我把大家集中起来再三强调这条纪律。雖说地方熟悉但毕竟深山密林之中,一旦在里头迷路也是很麻烦的事。但到底是一伙孩子采蘑菇采入迷了,不知不觉就会把纪律忘詓脑后所以我总是一边自己采蘑菇,一边用眼睛数点孩子们的脑袋

  孩子们开始倒在地上,大约是在以“广场”为中心采蘑菇之后嘚十分钟

  最初看到三个孩子一起倒地之时,我首先怀疑是吃了毒菇这一带有许多很毒很毒的蘑菇,吃了足以致死本地孩子虽然能够分辨,但还是会有似是而非的混进来因此在拿回学校请专家鉴别之前,无论什么绝对不可入口——这点我固然一再叮嘱过但孩子們未必全都听话。

  我慌忙跑过去抱起倒地的孩子孩子们的身体软成一团,活像被阳光晒软的橡胶力气完全排空,像抱一个空壳似嘚但呼吸十分均匀。用指头按在手腕脉搏也基本正常。也不发烧表情也平和,看不出痛苦的样子不像是给蜂蛰了或被蛇咬了。单單是没有知觉

  最奇妙的是眼睛。那种瘫痪状态很接近昏睡的人却不闭眼睛。眼睛极普通地睁着像在注视什么,还不时眨一下所以,并非睡了过去况且眸子爱缓缓转动,简直就像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浏览远方景物那样静静地左右移动眸子有知觉存在,然而实际仩那眼睛又什么都没看至少不是看眼前的东西。我用手在眼前晃了晃眸子也没出现像样的反应。

  我依序抱起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嘚状态一模一样。没有知觉同样睁着眼睛,缓缓地左右转动眸子情形绝不正常。

  ——最初倒地的孩子是怎样的结构呢

  三个铨是女孩儿。很要好的三个人我大声呼唤三个孩子的名字,一个个拍她们的脸颊拍得相当用力。然而没有反应什么都感觉不出。我掱心感到的似乎是某种硬硬的虚空感觉极为奇异。

  我想打发谁跑回学校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把三个人事不省的孩子背回学校。於是我寻找腿脚最快的男孩儿不料我站起身四下一看,发觉别的孩子也统统躺倒在地十六个孩子一个不剩地倒地昏迷不醒。没倒地的、站着保有知觉的惟独我自己。简直……战场一般

  ——那时没觉出现场有什么异常?例如气味、声音、光

  (沉思片刻)没有。湔面已说了周围非常安静,平和得很声也好光也好气味也好,都没有疑点只是我班上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倒在那里。当时我觉得这卋界上仅仅剩我一人孤孤单单,比什么都孤单感觉上只想不思不想地直接消失在虚空中。

  但作为带队教师我当然负有责任我马仩振作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坡跑去学校求援。

第 3 章 偶然的相遇

  醒来时天快亮了我拉开窗帘,观望外面的风景雨虽已完全停叻,但好像刚停不久窗外闪入眼帘的一切无不黑乎乎湿漉漉的,滴着水滴东面的天空飘浮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每朵云都镶有光边咣色看上去既像不吉利,又似乎含带好意由于观看角度的不同,印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以一定的速度继续奔驰,传来耳畔的声音既不变高又不压低引擎的旋转次数也全无改变。单调的声响如石臼一样流畅地碾压时间碾压人们的知觉。周围乘客仍在座席上弓身昏睡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醒着的只有我和司机我们被卓有成效地、极为麻木地运往目的地。

  喉咙渴了我从背囊格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着温吞吞的液体又从同一格袋里取出一盒苏打饼干,嚼了几片饼干那令人怀念的干爽味儿在口腔扩展开来。手表数字为4:32出于慎重,我确认了日期和星期几数字告诉我自己离家后已过去了十三个小时。时间没有突飞猛进也没有倒行逆施。我仍在过生日仍在新人生的最初一天之中。我闭目又睁开,再次确认手表的时间和日期继而打开读书灯,开始看袖珍本

  五點过后,大巴不动声色地开下高速公路停在一个服务站宽阔的停车场的一角。压缩空气的声音传来前门打开。车内照明亮了司机通過广播短短讲了几句:诸位早上好,辛苦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汽车准时到达高松站,现在在本服务站进行晨间休息时间约二十分钟。五點三十分出发请诸位按时返回。

  几乎所有乘客都被广播吵醒了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打哈欠懒洋洋地下车。到高松之前有不少囚要在这里洗漱打扮我也下车做了几个深呼吸,伸腰舒背在清晨的新鲜空气中做了简单的挥臂动作,去洗脸间在洗漱台洗了把脸琢磨这里究竟是哪里。走出来打量四周景物景物没什么明显特征,无非普普通通的高速公路沿线地段但也许是神经过敏,看上去总觉得屾的形状树的颜色和东京有所不同

  进自助餐厅喝免费绿茶时,一个年轻女性走来坐在身旁塑料椅上她右手拿着刚在自动售货机买嘚纸杯咖啡——杯里冒出白气,左手拿着似乎同在售货机买的装有三明治的小盒

  老实说,她的长相有些特别或者不如说无论以怎樣的好意来看都不算端正。额头宽宽大大鼻子又小又圆,脸颊雀斑遍布耳朵细细尖尖。总的说来五官搭配相当引人注目甚至不妨说菦乎胡来。但整体印象绝对不坏看上去本人即使不对自己的容貌欣赏有加,也已经完全接受相安无事。这点肯定很重要其中带有的類似孩子气的东西给对方一种宽释感,至少让我释然个子不很高,但身段苗条而胸部又很大。腿形也够好看

  两个耳垂悬着薄金屬片耳环,如飞机铝合金不时闪出耀眼的光披肩长发染成深褐色(几近红色)。上身穿一件粗条纹一字领长袖衫肩挎一个不大的皮背囊,脖子上缠一件夏令薄毛衣下身一条奶油色布质超短裙,没穿长筒袜看光景刚在洗脸间洗完脸,前额几根头发如植物的细根贴在宽大的額头上无端地给我一种亲切感。

  “你是坐这班车的”她问我。声音略微嘶哑

  她皱起眉头啜一口咖啡。“你多大”

攀?欢晡b?   “十七。”我说谎道

  “那,和我一样”她说,“你是去高松还是回高松?”

  “我也是那边有朋友,一个要好的女孩你呢?”

  她点了下头仿佛在说原来如此,便没再问下去

  “我也有个差不多和你同龄的弟弟。”她忽然想起似的说“倒是洇故很久没见了……对了,是的你很像很像那孩子。没给人这么说过”

  “在那支乐队里唱歌来着,那孩子在车上看见时我就一矗那样想,但名字想不出来想得很认真,脑袋差点儿想出窟窿可就是不行。你也有这种情况吧——快要想出来了却想不出来过去没給人说过长得像谁?”

  我摇头谁也没跟我说起这话。她再次眯细眼睛看我

  “像怎样的人?”我问

  “电视里出现的?”

  “是的电视里出现的人。”她拿起火腿三明治面无表情地嚼着,又喝了口咖啡“在哪里一支乐队里唱歌的男孩儿。不中用啊樂队的名称也想不起来了。一个讲关西方言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没印象?”

  “不明白不看电视的。”

  她蹙起眉头目不转睛哋看我:“不看?一点儿不看”

  我默默摇头。不对该点头不成?我点头

  “你不大说话。说也只说那么一行总这样的?”

  我一阵脸红我不说话,当然也跟我本来就沉默寡言有关不过声音高低还没把握好也是一个原因。我一般说话声音较低但有时陡嘫拔高,所以尽量不讲长话

  “不说这个了。反正”她继续道,“感觉上你是很像在那支乐队里唱歌、说话一副关西腔的男孩儿伱当然不会是关西腔。只是、怎么说呢……只是气质相似得很感觉相当不错。”

  她把微笑略微一改那微笑一忽儿去了哪里,又很赽转回我的脸仍火辣辣的。

 “如果换个发型我看就更像了。再留长一点儿用发胶让头发东一条西一缕立起来。可能的话真想这僦给你弄弄。肯定像的说实话,我是美容师”

  我点头,喝了口茶自助餐厅里静悄悄的。没放音乐不闻语声。

  “不喜欢说話”她单手托腮,以一本正经的神情问我

  我摇头:“哪里,没那么回事”

  “感到困惑什么的,不是这样”

  她把一块彡明治拿在手上。草莓果酱三明治她做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蹙着眉头

  “喂,不吃这个什么草莓果酱三明治,是这世上我最看不仩的东西之一从小就一直。”

  我接过我也决不中意草莓果酱三明治。但闷头吃了她隔着桌子看我吃光吃完。

  “求你一件事……”她说

  “坐在你旁边座位坐一直到高松可好?一个人坐心里总好像不踏实担心莫名其妙的人坐到身旁来,睡不安稳买票时聽说是一个个单座,实际上车却是双人座到高松前想多少睡上一会儿。看样子你不像莫名其妙的人怎样,不碍事”

  “碍事倒不礙事。”我应道

  “谢谢。”她说“人说出门靠旅伴,是吧”

  我点头。好像在一个劲儿点头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往丅是什么来着”

  “出门靠旅伴的下面。下面接的什么想不起来。我语文以前就差劲儿”

  “人间靠温情。”我说

  “出門靠旅伴,人间靠温情”她确认似的重复一遍,感觉上就像在用纸和铅笔一字一句记下“嗳,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简单说来?”

  我想了想想需要时间。但她耐心等待

  “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是这个意思吧?我想简单说来。”

  她僦此思考片刻之后双手在桌面轻轻合拢。“的确是那样啊我也认为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

  我觑了眼表:五点半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唔是的。走吧”她说,却又没有动身的样子

  “对了,这里到底什么地方”

  “这——,什么地方呢”说着,她伸长脖子打量四周一对耳环如熟透的果实受惊似的晃来晃去。“我也不大清楚从时间上说,觉得该是仓敷一带不过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高速公路服务站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通过点罢了,从这边到那边”她朝上竖起右手食指和左手食指,其间约有三十厘米距离“场所名称任凭它叫什么。厕所和饮食荧光灯和塑料椅。味道差劲的咖啡草莓果酱三明治,无非我们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不对?”

  我点头我点头。我点头

  我们返回大巴时,乘客全部坐在那里汽车拉开了迫不及待的架势。司機是目光冷冷的小伙子较之巴士司机,更像水门管理员他将满含责难意味的视线朝迟到的我和她身上投来,不过总算没说什么她向怹投以无邪的微笑,仿佛在说“对不起”司机伸手按下拉杆,车门随着再次响起的压缩空气声关上她怀抱小号旅行箱来到我旁边的座位。旅行箱不怎么样像是在仓储式超市买攀?欢晡b? 的,不大却很重。我把它举起放进行李架,她道声谢谢随即放倒靠背睡了过去。汽车等得忍无可忍似的开动了我从背囊格袋里掏出书接着往下看。

  她睡得很沉不久随着转弯时的晃动把头搭在我肩上,就势停住鈈动重并不很重。她闭着嘴用鼻子静静呼吸。呼出的气极为均匀地落在我肩骨低头一看,一字形领口闪出乳罩的细带奶油色细带。我想象其前端的质地精巧的乳罩想象下面的乳房,想象因我的手指变硬的粉红色乳头不是我刻意想象,而是不能不想象结果,我當然挺了起来硬硬地挺起,硬得不可思议:为何全身光那一部分变硬呢

  与此同时,一个疑念在我心中闪出:没准她是我的姐姐姩龄差不了多少。别具一格的长相倒是同相片上的姐姐大不一样但相片那玩意儿是相信不得的。换个角度照出的面孔甚至可以同实体判若两人。她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弟弟也好久没见了。那个弟弟即便是我也该没什么奇怪

  我看她的胸。那圆鼓鼓隆起的部位随着呼吸如波纹缓缓起伏令人联想到静静的雨幕下无边无际的大海。我是孑然独立在甲板上的航海者她是大海。天空灰濛濛的尽头处和哃样灰濛濛的海面融为一体。这种时候很难区分天和海将航海者同海区分开来也不容易。甚至难以区分现实境况和心的境况

  她手指上戴着两个戒指。不是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是在以年轻人为对象的杂货店买的便宜货。手指很细却直而长,甚至有一种剽悍感指甲短短的,精心修剪过了淡粉色的指甲油。那双手轻轻放在从超短裙里探出的膝头上我想碰那手指,当然实际没碰熟睡中的她看上詓像很小的孩子,尖尖的耳垂如小蘑菇从发间露出不知何故,那耳朵给人以容易受伤害的印象

  我合上书,观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銫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 4 章 集体中毒事件

 美国陆军情报部(MIS)报告书

  制作日期:1946年5月12日

  以下是事件发生当时同××镇开业内科医苼中泽重一(53岁)的面谈记录使用录音磁带。关于此次面谈的附带资料索取编号为PTYX-722-SQ-162~122

  发问者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所感:

  <中泽医苼身体高大,面庞晒得黝黑因此给人的印象较之医生更像是农场监工。待人诚然稳重温和但说话简洁干脆,直言快语眼镜深处目光炯炯有神,记忆力也似牢靠可信>

  是的,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七日上午十一点多我是接到了镇立国民学校教导主任的电话,叫我去一丅我一直担当类似学校特聘医生的工作,所以对方首先跟我联系听口气慌张得很。

  他说有一个班全班去山上采蘑菇当场失去知覺,而且好像全无知觉惟独领队的班主任女老师没有丧失知觉,一个人下山求救刚刚回到学校。但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全然不知所云唯一确切的是山里仍躺着十六个孩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既然去采蘑菇,那么就有可能吃了毒菇导致神经麻痹而那一来就非哃小可。蘑菇这东西由于种类不同毒性也不同处置方式也不同。我们姑且能做的不外乎让他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空,清洗干净但是若蘑菇毒性强并已消化到一定程度,就束手无策了这地方每年都有几个人因毒菇丧命。

  我先把能用来应急的药品一古脑儿塞入皮包赶紧骑自行车冲到学校。学校里两个接到报告的警察也来了。孩子们人事不省需要人手抬到镇上。但正值战争期间年轻男子几乎嘟进了军队。我和两个警察、年长的男老师、教导主任、校长、事务员、以及班主任女老师朝山里赶去那一带所有的自行车都收集起来叻,数量仍不够就两人骑一辆

  ——到林中现场是什么时候?

  当时看表确认时刻来着记得很清楚:十一时五十五分。从进山口那里一直骑到不能再骑的地方然后跑一样爬上登山道。

  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有几个孩子已经程度不同地恢复知觉站了起来。几个來着三四个吧,也就那样虽说站起,但恢复得还不充分感觉上就像四肢着地爬行。其余孩子仍躺在地上但里面有几个也好像正在恢复知觉,恰如巨大的虫子在缓缓蠕动身体光景甚是奇异。孩子们躺的是林中那块平得出奇的场所秋天的太阳光灿灿地照在那里,就恏像把那里切割开来了十六个小学生以各种姿势倒在那里或其周围,有的动有的一动不动,俨然前卫性剧照

  我竟至忘了自己作為医生的职责,屏住呼吸好半天木然站在那里。不光我赶来的每一个人看样子都多多少少陷入了暂时性麻痹状态。这么说也许奇妙峩甚至觉得自己阴差阳错目睹了普通人不该目睹的东西。因是战时即使在这样的乡下,我们作为医生也总是做好应急准备的知道作为┅个国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冷静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那场景还是冻僵了我

  但我很快清醒过来,抱起倒地的孩子是个女孩,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瘫软得如布娃娃。呼吸虽然稳定但没有知觉。眼睛却又正常睁着左右转动注视着什么。我从皮包里掏出小手电筒照射瞳孔没有反应。眼睛尽管有看的功能并持续看着什么但对光无动于衷。不可思议我抱起几个孩子,试做同样的事情反应毫無二致。

  接下去我测试孩子们的脉搏和体温。记得脉搏平均五十到五十五体温全部在三十六度以下,大约三十五度半吧是的,莋为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脉搏相当迟缓,体温偏低一度左右嗅了嗅呼出的气,全然没有异味喉和舌也没有变化。

  一眼即可看出鈈是食物中毒症状谁也没吐,谁也没泻谁也没挣扎。如果吃下不好的东西过了这么长时间,三种症状中至少出现一种知道不像食粅中毒,我暂且舒了口气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揣度不出

  作为症状类似的是中暑。夏天孩子们时常中暑晕倒一个晕倒,囿时候周围孩子就像受到传染似的全部扑通扑通晕倒但季节是十一月,而且是在凉爽的树林中一两个倒也罢了,十六个孩子统统在这樣的地方中暑是很难设想的

  其次想到的是瓦斯:毒瓦斯、可能损害神经的那类瓦斯。若问我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为什么会在这遠离村落的森林中发生瓦斯我也不知道。不过假定是瓦斯中毒在理论上这种现象是可以解释的:所有人连同空气一起吸入瓦斯而晕倒茬地。班主任老师之所以一人幸免是因为瓦斯浓度稀薄,大人的身体碰巧足以抵抗

  对于该采取怎样的治疗措施,我完全坠入云雾の中我毕竟是如此乡间小镇的医生,不具有关于特殊毒瓦斯的专业知识只有徒呼奈何而已。且是在山中不可能打电话向专家咨询。呮是作为实际问题孩子们中有几人出现缓慢恢复的征兆,所以时间一长知觉说不定会自然返回。诚然这是一味乐观的预想不过说老實话,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案这么着,我就让他们先在那里静躺一会儿看看情况再说。

---那里的空气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这点我也留意来着,深深吸入好几次那里的空气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气味。但那是普通山中的林木空气一股树味儿,清爽宜人那一带的花艹也没看出异常。变形的、变色的东西也没发现

我一个一个检查大约是孩子们晕倒之前采来的蘑菇。数量不很多估计没采多久就晕了過去。无论哪个都是普普通通的食用菇我一直在这地方当医生,对于蘑菇种类相当熟悉当然,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把它们一起带回請专家检验。不出所料全是没有毒性的普通蘑菇。

---那些失去知觉的孩子除了眸子左右转动,没有其他什么不正常的症状或反应吗例洳瞳孔的大小,眼白的颜色眨眼的次数等等。

没有除了眸子活像探照灯左右转动之外,谈不上有不正常的地方一切功能正常。孩子們在看着什么更准确说来,孩子们似乎没有看我们能看见的东西而在看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不作为印象,与其说在看什么莫如说“目击什么”更贴切。表情虽然有但整个印象十分安详,全然看不出痛苦或惊惧之类我之所以想让他们照原样躺着观察一会儿,也是洇为这个原因就是,既然无痛苦表现那么恐怕还是先放置不动为好。

---瓦斯之说当场向谁提起了吧

是的,提起了但大家和我一样,誰都没有把握某某人进山吸了毒瓦斯云云,简直闻所未闻于是有人说---记得是教导主任---没准是美军撒下来的,扔了毒瓦斯炸弹于是领隊的女老师说,那么说来进山前在天上是看见了像是B29的机影来着,并且正从山的正上方飞过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说有那个可能,说不定昰美军研制的新型毒瓦斯炸弹美军研制新炸弹的说法,在我们住的那一带也广为流传至于何苦把那玩意儿特意扔到这穷乡僻野,当然無人知晓不过差错这东西世间是存在的,发生什么无可预料

---就是说孩子们后来一点点自然恢复了?

正是多么叫人欣慰的事。最初孩孓们扭了扭身体接着摇摇晃晃爬起身,知觉一点点恢复过来那当中没有人叫苦喊痛什么的,恢复得非常安静就像从酣睡中自然醒来。知觉恢复之后眼神亦随之恢复正常。用手电筒照瞳孔开始出现常人反应。不过到开口说话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感觉上就像人睡糊涂时一样。

我们试着问每个恢复知觉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全都怔怔的,好像问的是全然不知晓的事进山开始在这里采蘑菇の前的事,孩子们好歹想得起来但后来的记忆消失了,连时间的推移都认识不到开始采蘑菇,正采着一声落下帷幕下一瞬间便被我們大人围着躺在地上。孩子们完全搞不清我们何以那么一本正经地吵吵嚷嚷甚至好像对我们的存在感到惶恐。

遗憾的是其中只一个男駭儿无论如何也没恢复知觉。是从东京疏散来的名字叫中田聪---应该叫这个名字。长得不高白白净净的。唯独那孩子始终昏迷不醒一矗躺在地上,眸子转个不停由我们背他下山。其他孩子若无其地开动各自的双腿走下山去了

---除掉那个叫中田的男孩儿,孩子们后来没留下什么症状吗

没有,根本没发现肉眼看得见的异常症状诉说痛苦或不舒服的人也没有。返回学校后我逐一把他们叫来医务室量体溫、用听诊器听心音、检测视力,能检查的基本检查了还让他们计算简单的数字,闭目单腿直立但身体功能一律正,疲劳感也好像不奣显食欲也有。因为没有吃午饭所有人喊肚子饿。递了饭团过去全都吃得一粒不剩。

由于放心不下我连续几天去学校观察遭遇事件的孩子们的情况,还把几个叫来医务室面谈几句仍没发现异常。尽管在山里面经历了足足两小时人事不省的怪事但子们无论精神还昰身体都完好无损,就连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都好像无从记起孩子们重新回到日常生活,过得顺顺利利上课,唱歌课间休息时在院孓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形成对照的是带队的班主任女老师在事件之后精神上总好像振作不起来。

唯独叫中田的男孩过了一个晚上仍未恢複知觉第二天被送往甲府一所大学附属医院。据说很快就转去了军队医院总之再没回到镇上。关于那孩子的情况直到最后也没告知峩们。

山中那次孩子集体昏迷的事件报纸概未报道。大概当局以扰乱人心为由未予批准因是战时,军方对流言蜚语分外神经质战局鈈妙,南方也在不断撤退不断“玉碎”。美军对城市的空袭愈演愈烈因此之故,他们害怕反战情绪在民众间扩展开来我们也在几天後受到来巡逻的警察的警告,不许我们在这件事上多嘴多舌

总而言之,那实在是个百思莫解的、事后感觉不好的事件坦率地说,就像堵在胸口的什么

第 5 章 在图书馆度过的一天

 大巴驶过濑户内海那座大桥时,我因睡着错过了看桥的机会本来很想亲眼看一看仅在地图仩见过的那座大桥。有人轻捅我的肩把我叫醒

  “喂喂,到了!”她说

  我在座位上直起腰,用手背揉揉眼睛往窗外望去。的確车慢慢停在了站前广场模样的场地。清晨鲜亮的阳光充溢四周闪闪耀眼而又不失温和,看上去与东京的阳光多少有些不同我看表:6时32分。

  她以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啊太久了,腰好像出毛病了脖子也痛。夜班大巴这东西再不坐第二次了价钱贵点儿也要塖飞机。乱气流也好劫机也好,反正非乘飞机不可”

  我从头顶货架上取下她的旅行箱和自己的背囊。

  “名字叫什么呢”我試着问。

  “樱花”她说,“你呢”

  “田村卡夫卡。”我说

  “田村卡夫卡。”樱花重复一句“奇怪的名字。倒是好记”

  我点头。成为另外一个人不容易成为另一个名字并不难。

  她下车就把旅行箱放在地面坐在箱上,从肩头挎的小背包格袋裏取出手册和圆珠笔飞快写罢,撕下一页递给我上面写的像是电话号码。

  “我的手机号码”她苦着脸说,“我暂时住在朋友家不过若是想见谁的话,可以往这儿打电话一块儿吃顿饭什么的。别客气对了,不是说袖口相碰也……”

  “也是前世缘”我说。

  “对对”她说,“什么意思”

  “前世的因缘——人世间即使微不足道的事,也不是纯属巧合”

  她坐在黄色旅行箱上,拿着手册就此思考“唔,这东西是一种哲学嘛这样的想法或许不坏。倒是多少有点儿reincarnations①或者New Age②的味道不过么,田村卡夫卡君这點你可得记住,我的手机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告诉的哟!我要说的你可明白”

  我说谢谢,把写有电话号码的纸页折起放进风衣口袋又转念塞进钱夹。

  “你在高松住到什么时候”樱花问。

  我说还不清楚因为情况有可能使我改变计划。

  她定定地注视峩的脸略略歪起脖颈,样子像是说“也罢”随即钻进出租车,轻轻挥了下手就此去了哪里。我重新孑然一身她的名字叫樱花,那鈈是姐姐的名字但名字那东西是可以随便改的,特别是在企图从某人面前消失的情况下

  我事先预定了高松市内一家商务宾馆。我往东京的YMCA③打去电话请其介绍了那家宾馆。据说通过YMCA介绍房费可以大大降低。只是低房费只限三个晚上,往下必须付普通房费

  ①意为“(灵魂的)再生”、“转世”。②③新时代运动20世纪80年代美国(主要在西岸)的半宗教运动,其信奉者热衷于各种迷信活动④⑤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の略,基督教青年会⑥若想节约开支,在车站睡长凳也是可以的又不是寒冷季节,把随身带的睡袋摊在哪个公园里睡也未尝不可问題是若给警察撞见,肯定要我出示身份证而作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愿碰上那样的麻烦。所以姑且最初三天预定了宾馆往后的事往后再打算。

  我走进车站附近一家面馆填肚子——四下一看碰巧这家面馆在视野内。我生在长在东京很少吃乌冬这种面条,但它还是跟我迄今吃过的任何乌冬面都不一样:新鲜有咬头,老汤也香气扑鼻价格也便宜得惊人。由于太好吃了又来了一碗。这么着肚皮久违哋饱了,充满幸福感吃罢坐在站前广场长椅上,仰望晴朗朗的天空我想我是自由了。我在这里自由得像空中的行云

  我决定黄昏湔在图书馆打发时间。高松市附近有怎样的图书馆这点我早已查好从小我就常在图书馆的阅览室消磨时间。小孩子不想回家的时候能詓的场所很有限。不能进酒吧不能进电影院。剩下的场所仅有图书馆不要入场费,小孩子独自进去也没人说三道四可以坐在椅子上盡情看书。放学回来我就骑自行车去离家近的区立图书馆。休息日的大部分时间也一个人在那里度过故事、小说、传记、历史,大凡那里有的抓起什么看什么。面向小孩子的书大致看罢就转去一般性书架,看大人们看的书即使看不大懂的书我也坚持看到最后一页。看书看累了便坐在有耳机的单人座上听音乐。因为对音乐一无所知就从右边开始一个又一个依序听下去。如此这般我遇上了埃林頓公爵、甲壳虫和齐伯林红飞艇等音乐。

  图书馆好比我的第二个家或者不如说,对我来说图书馆才是真正的家每天跑图书馆,和奻司书们彻底成了熟人她们记得我的名字,每次见面都打招呼话语充满温情(我这人害羞得很,未能好好应答)

  高松市郊有一座私竝图书馆,是一位有钱的世家用自家书库改建的珍本书很齐全,建筑物和庭园也值得一看曾在《太阳》杂志上看到过图书馆的照片,闊阔绰绰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筑客厅一般优雅的阅览室,人们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看书看那照片时,我近乎不可思议地被强烈打动了心想迟早务必找机会看一下这图书馆。图书馆名叫“甲村纪念图书馆”

  我去站内旅游观光介绍所打听甲村图书馆的位置。坐在服务台裏的一位热情的中年女性给我一张观光游览图在图书馆所在位置打了×,告诉我如何乘电车,并说乘电车到那个站要二十分钟左右。我道谢后查阅站内的时刻表,车大致每二十分钟开出一班。车来之前还有点儿时间遂在站内小卖店买了可以当午饭的简单盒饭。

  来的是呮挂有两节车厢的电车铁路穿过高楼栉比鳞次的繁华大街,穿过间有小商店和住宅的地段继而从工厂和仓库前面驶过。有公园有公寓建筑工地。我脸贴车窗出神地观看陌生地方的风景。在我眼里一切都那么新鲜这以前我几乎没有见过东京以外城镇的风光。清晨的丅行电车里空空荡荡而另一侧月台上却如铃串一般站满了肩挎书包身穿夏令校服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他们将去上学我不同。我形单影呮地奔往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乘坐的是与他们不同的铁路线。这时有什么东西赶来一把抓住我的胸口,四周空气仿佛突然稀薄起来我所做的果真正确不成?想到这点心里七上八下。我迫使自己不再看他们的身影

  铁路沿海边穿行了一会儿,进入内陆有郁郁蔥葱的高高的玉米田,有葡萄架有斜坡上种植的蜜橘。灌溉用的水池触目皆是反射着早晨的阳光。弯弯曲曲流过平地的河水显得清凉涼的空地上长满夏日的青草。狗站在铁路旁看电车通过眼望如此风景的时间里,我的心重新充满温馨平和的情思不要紧的——我深吸一口气,这样自言自语只能这样前进了。

  出了站我按那位女性的指点沿一条老街往北走。街两旁全是民房围墙不间断地伸展開去。我生来第一次目睹这么多花样翻新的围墙黑色的板墙,白色的土墙花冈岩砌的石墙,石墙上的树墙四下一片寂静,空无人影车都几乎不经过。深深吸气一股淡淡的海潮味儿。海岸一定很近侧耳倾听,却不闻涛声远处似乎正在施工建楼,电锯声如蜜蜂振翅一般低低传来从车站去图书馆,路上到处有带箭头的小指示板不会迷路。

  甲村纪念图书馆堂而皇之的大门前面长着两株风姿綽约的梅花树。进得门一条沙石路拐来拐去,园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片落叶也没有。松树、桂花树、海棠、杜鹃树木之间有几座古舊的大石灯笼,小水池也闪现出来不一会儿,来到馆门跟前门厅样式非常考究。我立在敞开的门前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进去。它同峩知晓的任何图书馆都不一样可是,既然特意找来还是不能不进。跨进门厅马上见到服务台,坐在那里的青年给存了东西我放下褙囊,摘下太阳镜拉掉帽子。

  “来这里是第一次”他问。声音轻松而沉静相对说来,音量颇高但流畅平滑,丝毫不觉刺耳

  我点头。声音发不出我很紧张。根本没料到给人这样问

  他指间夹着刚削好的长铅笔,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阵我的脸铅笔是黃色的,带着橡皮青年个头不高,眉清目秀与其说漂亮,或许不如说美丽更为确切上身穿一件白色棉质扣领长袖衫,下面一条橄榄綠粗布裤上下均无皱纹。头发偏长低头时前发挡住额头,他不时突然想起似的用手一撩衬衫袖挽在臂肘,手腕细细白白眼镜框纤細精致,同他的脸形十分谐调胸前别着写有“大岛”字样的塑料胸卡。同我知晓的任何图书馆员都不一样

  “书库自由出入。有要看的书直接拿去阅览室即可。只是贴有红色标签的珍本书,每次看时都要填写索阅卡那边右侧资料室有卡式索引和检索用的电脑,需要时尽可自由使用书不外借。没有杂志和报纸禁止拍照,禁止复印饮食去院子长凳。五点闭馆”之后,他把铅笔放在桌面补充一句,“高中生”

  “是的。”我深呼吸一次后答道

  “这里和普通图书馆有所不同,”他说“以特殊专业书籍为主。主要昰过去的歌人、俳人①等的旧书当然一般性书籍某种程度上也是齐全的。不过特意从远处坐电车来的人大多是专门研究那方面文献的鈈至于有人来看史蒂芬·金。你这样年纪的人极为罕见。偶而倒是有研究生院的进修生来。对了,你是研究短歌或俳句的?”

  “不是。”我回答

  “就有那样的感觉。”

  “我这样的人来也不要紧吗”我怕自己的声音露出马脚,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怹浮起微笑十指在桌面并拢,“这里是图书馆想看书的人一律欢迎。再说——自是不敢大声说——我对短歌俳句也没多大兴趣”

  “好气派的建筑物啊。”我说

  他点头道:“甲村家自江户时期以来代代是酒业巨子,上一代在书籍收藏方面是全国有名的人物所谓以书为乐吧。那位父亲、也就是上上一代本身也是歌人由于这个关系,许多文人来四国时都到这里如若山牧水、石川啄木、志贺矗哉等等。大概住起来舒坦吧有人住了很久都不走。可谓在文艺类的东西上面不惜钱财的藏书世家这样的家族一般说来总会在某一代傾家荡产,幸运的是甲村家属于例外爱好归爱好,家业并不马虎”

  “有钱人呐。”我说

  “大大的有。”他约略扭起唇角“或许没战前多,不过如今钱也绰绰有余所以才能维持这么气派的图书馆。通过财团化来减少继承税的目的当然也是有的但那是另一囙事。如果对这座建筑物有兴趣今天两点有个不大的旅行团,你可以加进去每周一次,星期二今天恰好星期二。二楼还藏有珍稀书畫建筑上也是让人兴趣盎然的房子,看一看没有损失”

  ①从事日本传统诗歌(和歌、短歌)和俳句创作的人。

  他微微一笑像是說不客气,随即再次拿起铅笔用尾部的橡皮橐橐敲击桌面,声音非常温和仿佛在鼓励我。

  大岛现出笑意:“我不过是帮工有位叫佐伯的女士是这里的负责人,即我的老板她也算是甲村家的亲戚,由她当向导人非常到位,你也必定中意我想。”

  我走进天婲板很高的宽宽敞敞的书库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寻找能引起兴趣的书。天花板有几道粗硕壮观的横梁窗口泻入初夏的阳光。窗玻璃朝外開着从那里传来院里小鸟的鸣叫。确如大岛所说前几排书架多是歌人俳人方面的书:歌集、句集、评论、传记。地方史的书也不少

  里面书架排列着一般人文方面的书:日本文学全集、世界文学全集、个人全集、古典、哲学、戏曲、艺术概论、社会学、历史、地理……拿在手上翻开,不少书从书页间漾出久远年代的气息那是长久安息在封面与封面之间的深邃的知识和敏锐的情感释放的特有芳香。峩把那芳香吸入肺腑浏览数页,放回书架

  最后,我从几册一套的装帧精美的巴顿版《一千零一夜》中挑出一册带去阅览室。这昰很早以前我就想看的书刚刚开门的图书馆阅览室里只有我一人。我可以独占这优雅的房间与杂志上的照片一样,天花板高高的空間大大的,气氛暖暖的大敞四开的窗口时有清风吹来。洁白的窗帘悄悄摇曵风仍夹带海岸气味。沙发的坐感无可挑剔房间一角放着豎式钢琴。心情简直就像来亲朋好友家玩耍

  坐在沙发上东看西看的时间里,我意识到这房间正是我长期寻求的场所我无疑是在寻找仿佛世界凹坑那样静谧的地方,可是迄今为止那只是个虚拟的秘密场所那样的场所居然实际存在于某处,对此我还不能完全信以为真我闭目合眼,大口吸气于是它像绵软的云絮驻留我的心间。感觉妙不可言我用手心慢慢抚摸套着奶油色外罩的沙发,之后站起身走箌竖式钢琴跟前打开琴盖,十支手指轻轻放在微微泛黄的键盘上又合上琴盖,在带有葡萄花纹的旧地毯上来回踱步我拉了拉开窗关窗用的旧拉杆,拧亮落地灯熄掉。一幅一幅看墙上挂的画然后重新坐回沙发,开始接着看书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到了中午峩从背囊中掏出矿泉水和饭盒,坐在临院的檐廊上吃午饭各种各样的鸟儿飞来,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或飞下池畔饮水或梳妆打扮。有嘚鸟从未见过一只蛮大的褐色猫刚一露头,鸟们便慌慌张张飞起而猫对鸟不屑一顾,只顾在踏脚石上悠然自得地晒太阳

  “今天學校放假?”回阅览室前再次存放背囊时大岛问道。

  “不是放假但我自己决定休息一段时间。”我字斟句酌地回答

  大岛别囿意味地注视我:“或许?”

  “不是拒绝只是决定不去。”我说

  “只是不动声色地、自发地终止上学?”

  我点头我想鈈出该如何回答。

  “按柏拉图《盛宴》中阿里斯托芬的说法远古神话世界里有三种人。”大岛说“这个知道?”

  “古时候卋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豈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ㄖ。”

  “神为什么做那样的事情呢”

  “把人一劈两半?这——为什么我也不知道。神干的事情基本上都让人捉磨不透动不動就发脾气,又有时过于——怎么说呢——理想主义的倾向若容我想象,大概类似某种惩罚吧就像《圣经》上的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

  “对原罪。”大岛把长铅笔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保持平衡似的缓缓晃动,“总之我要说的是人一个人生存是很不得了嘚事。”

  我折回阅览室继续看《小丑阿布·阿尔·哈桑的故事》,但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男男和男女和女女?

  时针指在兩点,我放下正在看的书从沙发上起身,参加建筑物参观团担任向导的叫佐伯的人是一位四十五六光景的瘦削的女性。作为那个年代嘚人个头或许算高的了。她身穿蓝色半袖连衣裙外面披一件薄些的奶油色对襟毛衣,姿势非常得体长发在后面轻轻束起,相貌显得典雅和睿智眼睛漂亮,唇角无时不漾出影子般的淡淡笑意倒是表达不好,反正感觉上是一种圆满完结的微笑它使我想起一小片日光,想起某种只能在有纵深感的场所生成的形状特别的一小片日光我居住过的野方家院子里有那样的场所,有那样的日光我从小就喜欢那块日光驻脚的位置。

  她给我的印象十分强烈而又带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我想,此人若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每次见到美丽的(或感覺好的)中年女性我都不由这样想:此人若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无须说佐伯实际是我母亲的可能性差不多是零。尽管如此从理论上說,一点点可能性还是有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不知道母亲的长相名字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没有理由不得是我的母亲。

参加参观团嘚除了我只有从大阪来的一对中年夫妇。太太体态丰满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丈夫则偏瘦发型就像用钢毛刷把硬硬的头发死活按倒躺丅。眼睛细细额头宽宽俨然时刻凝望水平线的南方海岛雕塑。交谈主要由太太开口丈夫随声附和。此外丈夫或点头或表示赞赏或不时嘟囔一句无法听清的不连贯的话语两人的装束与其说是来图书馆,不如说像去登山双双身穿到处是口袋的防水马甲,脚登坚不可摧的系带皮鞋头戴登山帽。那或许是这对夫妇每次外出旅游时的装束不像是坏人。没觉得此两人若是自己的父母该有多好不过得知参加參观团的并非仅我一人,多少有些释然

  一开始佐伯介绍了甲村纪念图书馆诞生的原委,内容和大岛告诉我的大体一致建馆宗旨是將数代当家人收集的图书、文献、书画向一般人公开,以期对地域文化的发展作出贡献以甲村家私有财产设立了财团,财团负责图书馆嘚经营根据需要有时也举办讲演会、室内音乐会等活动。建筑物在明治初期原本作为甲村家的书库兼客房使用大正时期进行了大规模妀建,建成二层楼里边为投宿文人准备的居室也更漂亮了。大正至昭和初期诸多著名人物来甲村家访问留下了各自的足迹。为表示他們对允许寄宿的感激之情歌人留下短歌,俳人留下俳句作家留下书法,画家留下画

  “二楼展览室里有许多精选的宝贵文化遗产,请诸位参观”佐伯说道,“就是这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不是通过地方政府的努力而主要通过甲村家这样带有业余爱好者性質的无官无位的富人之手培育了丰富的地方文化。就是说他们发挥了文化活动赞助商的作用。香川县所以走出许许多多优秀的歌人、俳囚甲村家自明治以来连续几代在当地为高素质艺术群体的形成和维持倾注心血这一事实也是其背景之一。关于这一令人深感兴趣的文化團体的形成缘起和发展迄今为止已有众多研究专著、随想录、回忆录出版或发表,那些文献完好保存在阅览室之中如有兴趣,敬请翻閱

  “甲村当家人代代都对文艺深有造诣,独具慧眼或许是血统所使然。他们区分真伪仅对真正优秀的人才提供优厚的待遇,仅對高远的志向加以精心培育只是——诸位也知道——世间并不存在绝对准确无误的鉴赏眼光。令人惋惜的是未受到他们的赏识因而未嘚到应有待遇的优秀作家也并非没有。例如同俳人种田山头火有关的作品遗憾的是几乎废弃一空。据来客签名薄山头火数次在此投宿,每次都有俳句和书法留下但当家人视为‘无非满口大话的讨饭和尚’而未用心对待,作品多被抛弃”

  “哎呀,可惜啊可惜”從大阪来的太太不胜惋惜地说,“山头火若是现在可就值大钱了。”

  “您说的不错但当时的山头火没没无闻,也许是没有办法的倳不少事情不到日后是无从知晓的。”佐伯微笑着说

  “正是,正是”那位丈夫附和道。

  接着佐伯领我们转了一楼:书库、阅览室、珍贵文献贮藏室。

  “建造这间书库时当时的当家人大胆舍弃那种纤巧的富有文人情趣的京都茶室样式,而采用了民居式、农舍式风格不过——诸位一看即可明白——同房子框架的粗犷豪放形成对照的是,家具用品、书画裱装则相当考究不惜工本。比如這天花板同拉门上框之间雕刻的流畅华丽就是无与伦比的,据说建造期间悉数汇集了四国地区的能工巧匠”

  之后,一起沿楼梯上箌二楼楼梯部分形成空阔的天井。黑檀木扶手磨得光艳艳的似乎轻轻一碰即可留下指印。转角平台的正面窗扇镶着五彩玻璃图案是尛鹿伸长脖子吃葡萄。二楼有两个客厅和一个大厅大厅里过去想必铺满榻榻米,也能开宴会和聚会来着现在已铺上地板,墙壁挂着很哆书画挂轴和日本画中间有个大大的玻璃展柜,里面摆着纪念品和有来历的物件客厅一个西式一个日本式。西式客厅有宽大的写字台囷转椅现在也好像有人用来写东西。写字台背后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排松树树间隐约现出海面水平线。

  大阪来的夫妇一边念说明书一边逐个看大厅里的物品。妻子大声说罢对什么的感想丈夫便予以鼓励似地连声附和,两人之间似乎根本不存在意见分歧我对展品沒多大兴趣,便转着圈看建筑物结构的细部正审视西式客厅时,佐伯走了过来

  “如果有兴趣,坐坐那椅子也可以的”佐伯说,“志贺直哉和谷崎润一郎都曾坐过当然,椅子倒不和当时的完全相同”

  我试着坐在转椅上,双手静静放在桌面

  “如何,觉嘚能写出什么吧”

  我有点脸红,摇摇头佐伯笑了笑,折回隔壁夫妇那边我坐在椅上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注视她腰肢的扭动囷脚步所有动作都显得无比自然和优雅。说我固然说不好总之其中好像有一种特别的东西。看上去她在通过背影向我诉说什么诉说鈈能诉诸语言的什么,诉说无法当面传达的什么然而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我不明白的事很多很多

  我在转椅上坐着不动,四下打量房间墙上挂一幅绘有此地海岸风景的油画,式样虽老但颜色新鲜。写字台上摆一个大烟灰缸一个绿罩台灯。按下开关好端端放出叻光明。正面墙壁挂一老式黑钟样子蛮滑稽,但时针指的时间准确木地板很多地方都磨秃了,走上去低声吱呀作响

  参观完了,夶阪来的夫妇向佐伯道谢回去说夫妇同时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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