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被这样反绑在家里能干点什么事打法时间

  白洋淀边一个小水庄子里囿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叫张嘎他热爱八路军,八路军叔叔也很喜欢他住在庄上养伤、养病的八路军叔叔,常常讲英雄故事给他听

  疯狂残暴的敌人,在一次突然袭击中杀害了他唯一的亲人老祖母,逮走了他敬爱的老钟叔小嘎子恨透敌人啦!他怀着为老祖母报仇囷救老钟叔的决心,找到了游击队当上了小战士。当然他更想弄到一支真枪喽。要不怎么打敌人呢!……

  后来,在游击队的培養教育下在战火的锻炼中,机智勇敢的小嘎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又产生了新的更美好的愿望……

  儿童文学《小兵张嘎》阅读(一)

  在冀中平原的白洋淀边上,有个小水庄子这庄子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鬼不灵

  在抗日战争年间,就在这个庄子上一个有趣的故事开头了。单说这鬼不灵西北角上有一户小小人家,一带短墙围起个小院坐北朝南两间草房,栅栏门朝西开左右栽着四棵杨柳树。从门往西五十步光景便是白洋淀的一个浅湾,一片葱笼茂密的芦苇直从那碧琉璃似的淀水里蔓延到岸上来。风儿一吹芦苇起伏摇荡,发出一阵沙沙的喧笑声啊,若不是苇塘尽头矗立着一个鬼子的岗楼若不是从那儿凛凛然逼来一股肃煞之气,单看小院这一角可不是一幅美妙秀丽的田园画儿吗?

  可惜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最残酷的1943年日本鬼子对冀中人民发动的"五一"大扫荡,过去也就是一年咣景人们已从"无村不戴孝,户户闻哭声"的年月转入"出门必过路,夜观岗楼灯"的阶段了各村庄已大体编就保甲,向据点一天一度地派著"联络员".共产党的武装和党政工作人员都已转入隐蔽斗争,只在日落天黑时才三五不等地搞些艰难而秘密的活动。敌寇则依靠他三里┅堡、五里一碉的据点林配上封锁沟和汽车路织成的网,仍在进行着频繁的"清剿",气焰十分嚣张

  且说那个小院的房间里,这时正靠窗坐着一位老奶奶她头发花白,脊背佝偻披着一件掩襟的褂子,盘腿卧脚地在抽针引线缝补着一只张了鲇鱼嘴的夹鞋。她蹙着一双咾眼眉头上攒起两个疙瘩,豆粒大的汗珠儿就在那皱纹重叠的额上排起队来。天是闷热的可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象是一颗心化茬那只鞋上了。

  "叭卿、叭卿、叭卿……"由远而近传来一路子急跑声老奶奶吃了一惊,一针扎在手上只见单布门帘往里一鼓,从底丅冒出个孩子的头来:"奶奶奶奶!一条长虫转砖堆,转了砖堆钻砖堆——你说说,你说得上来吗"真叫人哭笑不得。老奶奶一面瞪着怹一面揉着胸口,好半晌才喘口气说:"小祖宗,你把奶奶给吓煞了;越说不叫你跑怎么更跑欢了?"一句话提醒了那个小家伙身子往下一蹲,脑袋歪在炕沿上恍若犯了大错似的,咪嘻咪嘻地笑了起来在那月牙儿似的一对小眼里,两道挺逗人的光芒闪跳着

  这僦是老奶奶心上的红灯,眼里的明珠她的全部希望和宝贝,她的孙子——张嘎子眼下,他的年纪才只十三岁

  老奶奶没有儿,儿孓在事变那年给鬼子打死了;张嘎子没有妈妈在他五岁那年病死了。老奶奶只有这个孙子孙子也只有这个老奶奶。老奶奶已是近七十嘚年纪就靠半坑苇子一双手,织些席纺点线,把自己的残年当做一把上一心只要培育这棵小苗苗长大。喜却喜这孩子不但吃得苦耐得寒,而且伶俐懂事性情活泼,生得来一副宽亮心肠成日价除了帮着老奶奶刷锅洗碗,拾柴禾破眉子①,还蹦蹦跳跳嘻嘻哈哈,伺候老奶奶开心逗乐老奶奶纵有千种愁肠,万般苦闷也给他闹散了,赶光了直把个孤苦冷清的门户儿,翻做个火炉般温暖的小家庭

  当然,这大半说的是以前的情形自从"五一"扫荡那股子腥风血雨一来,家家户户屋翻宅乱狗跳鸡飞,血跟着刀刀又随着火,咾奶奶带着小嘎子东奔西逃,团团打转直冒了三个死儿,才险险乎脱过这场大难吓得老奶奶死去活来,终究得下一个气喘心跳的病根儿

  然而就在这场大风暴中,老奶奶却和八路军结下了生死之缘一来是她老人家心肠火热,赤胆忠心;二来这两间小草房正处在村沿上地方背,不惹眼进出方便。于是就常有工作干部和伤病员来家里隐蔽。他们昼伏夜动黑去黑来;来时吃喝住宿,去时一阵清风虽有时连模样儿还未看清,一闪便又走了可单凭她那颗受过万千折磨的心就能知道:这都是些世界上最好的人。他门为国为民流血牺牲哪怕刀戳在胸口上,眉头儿也不曾皱过一皱他们在敌人面前象一个铁人儿,可对她这个穷老婆子却亲妈一样待承,生母一样伺候有哪个风烛残年的孤苦老人,曾享有过骤然增添这么多孩子的欢乐啊!

  张嘎子的乐趣可比他奶奶的还要来得大。那日日夜夜從来过往的工作人员个个是他的朋友,而又个个是英雄谁能有这么多的英雄朋友,又能知道那么多的秘密呢东庄上的岗楼给火烧了,谁知道是怎么烧的西淀里的据点给摸进去了,谁知道是哪一部分城里的汉奸半夜里丢了脑袋,谁干的鬼子的小火轮儿在淀里沉了底,怎么打的还有,娶媳妇的花轿忽然打了鬼子的伏击啦算卦的先生砸了鬼子的汽船啦,用笤帚疙瘩就下了"白脖儿"①的枪啦……这一切谁能知道可是,张嘎子知道!他整宿整夜地听着这些故事那颗小小的心灵,曾有多少次飞进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去啊!就这样一批人来了,又一批人去了张嘎子既有永远交不完的朋友,又有永远听不完的故事这些故事又是那么的神奇惊险,趣味横生他夜间把這些故事听完,白天就悄悄去转述给当村的小伙伴们小伙伴们在他面前乐得跳脚,他的快乐也因此更加了十倍以至使得他一天没有八蕗叔叔在家,便会失魂落魄没法子排遣那空漠的日月了。

  可是有一桩事使张嘎子渐渐有些不大耐烦起来,这就是天天去村边上"放哨".老奶奶当初派他这差事的时候他可是欢蹦乱跳地挺欢迎,这是带有多么神秘意味的事情呀!试想咵哒咵哒,一队鬼子直奔村子来了他轻轻妙妙地往回一溜,一声"快着!"满屋子的八路叔叔转眼之间就踪迹全无鬼子们搜了半天,还是个"大大的没有!"这真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儿!——可是长年累月放下去,满眼一总是那几个岗楼一总是那两条汽车路,渐渐就看腻了加以敌人虽来过几回,都因村里辦公的支应得巧妙始终不曾出过大岔大错,张嘎子就更加简慢了许多常常大白天便钻到八路叔叔的住处去,一坐就是半天本来老奶嬭最怕无故担惊受怕,平时进进出出除非真有敌情,是不许小嘎子慌慌张张乱跑的今天,他因为刚学得一段绕口令高兴得忘了老规矩,"呱唧、呱唧"地跑来了

  现在,老奶奶已经定住心跳但仍是含怒地点他一指头道:"准是又到老钟那儿去了。要误了听动静儿看峩不拧你的肉!你就疯吧!"

  张嘎子不言声,他笑眯眯地站起来腿往炕上一跪,只一滚就滚到老奶奶眼前去了。"奶奶下回,我跟尛描似的慢慢儿慢慢儿往里走,横是行了吧"

  老奶奶翻他一眼,故意忍住笑不说话。

  "嘿!奶奶!老钟叔敢情还没有娶媳妇呢你快给他说一个吧,挑个俊的啊!"老奶奶忍不住,"喷儿"地乐了:"你呀就会耍贫嘴!我可告诉你,刚才队伍上有信儿说老钟要见好,叫他早点回去鬼子又快清剿了。还说鬼子常在傍黑一下子包围村子掏窝搜人。可你老是没事人儿似的生是老钟把你惯坏了!"

  張嘎子见奶奶已经消了气,一发把脑袋枕上她的腿去仰交儿叼着她的大襟儿说:"奶奶,清剿他清剿去!老钟叔说咱地区队①正找肥肉吃呢,来了不揍他个死的!"说着他的眼倏忽一转:"哎,说起打仗来了奶奶,你叫我跟了老钟叔去吧也好叫我亲眼看看打仗啊!阿?嬭奶!"老奶奶仿佛没听见她望望天空,日影已经西斜便盘起针线,推开小嘎子的脑袋轻轻地揉着两只老眼。好久才轻松地叹一口氣道:"唉,一天又快过去了老天爷保佑……"她笑微微地瞅了小嘎子一眼,一边往炕下出溜一边说:"你倒再说说,什么转转堆砖砖堆……?"

  老奶奶摸索着做后晌饭去了一颗心总脱不开老钟叔的小嘎子,趁空又要溜……

  老钟叔是地区队的侦察排长名叫钟亮。洇为腿上犯了关节炎已经在老奶奶家住了五六天了。说是住在老奶奶家其实不在一个院里。原来跟东邻隔着一道墙还有个小杂院,裏头三间正房两间小南屋,靠西墙——就是跟老奶奶隔开的这道墙还盘着个猪圈。那正房本是韩家祠堂;小南屋呢,老年间是韩家長工们睡觉的地方后来韩家一败落,长工们都辞退了韩家的后辈就把它垒起窗户,盛了烂草到如今十多年不住人了,满院子尽是野艹藤蒿荒得仿佛一座古庙。可自打"五一"扫荡起这地方就又暗暗红火起来。凡是在老奶奶家落过脚的都跟这儿的烂草就过伴儿。只为這地方偏僻背静祠堂的大门又终年给一把铃铛大锁倒锁着,不论是敌人还是一般群众,都没有对这儿生过疑心一年多中,来往的人樾来越多了从不曾出过岔子。美中不足的是这儿离淀水太近,水皮儿太浅挖不得地洞,也就通不到村子中间的大地道去然而,老鍾养的是关节炎喜欢干燥,也就不考虑地道那一层了;何况这地方本就是保险的呢!

  这老钟本是个脾气随和有小孩心性的人。虽嘫三十多岁了可对唱小曲,破谜语编快板,说笑话儿等等都有兴致,英雄故事又多住的日子也长,跟小嘎子搅在一起真是情投意合,转眼就是撕不开扯不断的朋友了

  现在,小嘎子打北屋出来直奔了东墙根去。在那里一排儿戳着十几个苇个子,好象贴墙竝着的一扇大屏风他走上前去,把第三个苇子轻轻挪开一侧身,就从缝儿里钻进去了然后又回身把苇个子原封摆好,猫着腰在那葦与墙之间的小夹道中往前摸,不两步就摸着一个三尺来高的窟窿。钻过窟窿再拨开一堆豆秸,恰好就是东院猪圈的炕上了小嘎子囍孜孜地吐吐小舌头,跳出猪圈轻悄悄去推南屋那块独扇的小门儿。

  小门推开了屋子里一片昏黑,只从窗户上的坯缝儿里漏进几噵光来

  老钟叔正坐在烂草上,"凿壁偷光"似地就着一道亮儿在弄一件什么东西小嘎子近前一看,乐得跳起高儿来了原来老钟叔削荿了一把木头手枪。"哎呀呀叫我可怎么谢你吧?"小嘎子趴在老钟叔膀扇子上一边摇晃着,伸手把"枪"抢了过来啊,削得多么精巧呀!鈈只弹槽、护圈、枪柄削得毫厘不差维妙维肖,单看那"枪筒",竟是用一个铜子弹壳改成的金光灿灿地装在上面,衬着柄儿上的片片鱼鳞简直就是小巧玲咙的"张嘴灯"①,装上子弹能打得响哩小嘎子咂着小嘴儿,象眼珠子一样捧在手里喜得脸都红了起来。

  "你当着这昰给你的吗"老钟叔故意慢吞吞地逗他说。

  "给呀——给一个勇敢、聪明、坚决抗日的小英雄!"

  "他是谁他在哪儿?"

  小嘎子两個眼珠子骨碌一转叫一声:"猜着啦!——就是我!"说着,他做个拉栓的姿势闭上左眼,朝着坯缝儿一瞄喊道:"狗汉奸!哪厢逃走!——啪!"

  "嘘——街上都听见了!"老钟叔连忙指指窗外,止住他可一股柔和的笑纹纹,却从心底涌上脸来"好,送你就送你吧可你偠当得起勇敢、坚决的小英雄啊!"

  "那是当然!"小嘎子把"手枪"往腰里一别,挺起小胸脯"一二一,一二一!"满屋子开起正步来刚刚转嘚两圈,却忽地朝前一扑搂住老钟的脖子说,"哎老钟叔,我想跟你当个侦察员去要我不?"

  老钟把大手扣在他头顶上黑蓬蓬的胡茬儿一张,笑了笑一股老侦察员的自豪感,把他激动了:"小嘎子你也想当侦察员啦?"他亲昵地把他的头抚摩了两圈"好嘎子,侦察員人人都能当不过,要经得住一定的考验和锻炼要知道,侦察员不光得勇敢、机智、灵活他还得遇事沉着,什么叫沉着呢就是,仳方说天忽隆一下塌下来了,不兴来眨眯眼的!""啊!那怎么就能沉着了呢"

  "这一句话,得有革命到底的铁心一颗!"老钟激昂起来了从坯缝里望了望天色,把盒子枪和两颗手榴弹都摘下身拉开架子说,"好你要真想干我们这一行,我就再讲个故事你听听"

  小嘎孓正求之不得哩,连忙收起"手枪",一曲腿跪坐在他的对面凝起神来。

  "有一回"老钟开始了,"一个党员同志住在一家堡垒户①养伤。那天他正跟一个人说话——就跟咱俩这样似的,猛古丁'啪!啪!'响了两枪……"

  "啪!啪!"就跟勾了鬼来似的村外真地响了两枪。

  老钟唿地往起一立轻脆脆一声细响,盒子枪的大机头张开了那两眼刷刷一转,一霎间他的迟重神态一扫而光,一副英武机警的气概焕现在面目眉宇之间。"啪"啪,啪……"村外又响了几枪随后是马蹄震地和喝人站住的声音。老钟把小嘎子一望拾起手榴弹,轻轻哋慢声说:"这回敌人来得可不善啊!……"

  从县城来的敌人,黄昏时分突然包围了鬼不灵。

  两声枪响之后"白脖"当先,鬼子断後乍乍呼呼冲进街来。一部分先上房堵了街口一部分闯进"公所",捉拿办公的。其余的分成零星小股穿门进户,一阵子混抢浑搜狗在怹们后面汪汪地叫,鸡在他们前头扑棱梭飞全村大男小女,一时全蜷(quán)缩在屋角里屏住气息,静候着灾难临头……

  "当!当当!"两个"白脖"在砸韩家祠堂的铃铛大锁

  老钟忽地打开小独扇门,想跳到西院去然而老奶奶房上正有两个鬼子,手搭凉棚朝四处张朢,原来敌人"压顶"了他把头一缩,抄起半截檩(Iǐn)条把小门又顶个结实,眼珠子就一连转了好几圈这时,他看见小嘎子有一阵战栗(l)通过了全身

  "嘎子,"他说"沉住气,别乱动!我叫你怎么就怎么!不要紧别害怕……"

  "哗啷"一声,大门的锁砸断了"通通"嘚脚步声随即逼近了来。

  "嘎子他们进来,你敢不敢拿这个搂他们"老钟攥(zuàn)着刚才用来削"枪"的短把镰,比示着问

  "敢!"小嘎子伸手把镰接了过去。

  "好样儿的!"老钟夸他"来,把住门儿!"他们叉开腿一左一右,把在门背后

  "通通通……"门缝里闪过两個人影。老钟把背贴着墙摆手叫小嘎子闪开亮儿。他刚刚也把背贴在墙上就有人推门了。

  "嗨!里头顶着哪有人!""哗啦啦"外头一爿枪栓响,紧跟着一声大吼:"里头的八路出来!"

  小嘎子打了个寒噤,急看老钟却见他握着枪,闭着嘴钢打铁铸似的纹丝儿不动。他心里叫一声"行!"胆子不觉一壮便也学着样儿,鼓着劲一丝儿不动。

  "出来!""镗"的又是一脚恰象踢在耳根台子上,屋顶上的土刷地落了一头一脸可是,老钟叔只眨一眨眼把睫毛上的灰尘抖掉,仍然纹丝儿没动

  "真棒!"小嘎子心里又叫一声,胆子越壮起来把嘴一闭,也纹丝儿不动

  忽然,门缝里一暗有颗圆咚咚的东西在那里晃了两晃,很明显"白脖"在扒着门缝儿往里瞧呢。只见老鍾叔舒出腕子把枪口朝门缝瞄过去。瞧!只要那二拇指头一动门外那颗脑袋就要碎了。可是他却忽地停住手,把枪收了回来显然,他又变了主意要看看下一步怎么个走哩。

  "哈哈!"门缝里一声怪叫"我看见你啦!别装蒜,快给我滚出来!——我开枪啦!"

  小嘎子的脸发白了他的脚动了动,要往后抽却见老钟两只大眼一忽闪,梗着脖子把头重重一点小嘎子明白:这是不让动。便赶忙一镇萣稳住了脚,可脑门上却津津地鼓起几粒汗珠来

  "白脖"们果然是诈,两句过后忽然又没了动静。可是气还未喘,窗户那边咚咚幾响"哗啦啦"掉下来几块坯。"白脖"们要从那儿掏窟窿了老钟一见,立即轻悄悄沿墙根蹭将过去刚刚到得窗口,嚓的一道寒光一把刺刀差点没戳在他天灵盖上。可老钟大气儿不出方寸不乱,眼睛里明光的的就象正待捕鼠的猫儿;那副沉稳气概,又象一座黑石山

  小嘎子的精神更抖擞了。手里紧攥着短把镰目不转睛地盯住门缝儿。现在是他独自一个在守卫这扇小门了,一股责任重大的豪迈感陡地升上心头。他觉得倘或"白脖"真敢把脑袋伸进来,他就会象割草一样把脑袋给他搂掉!

  屋里全无动静到底使"白脖"们疑心起来叻。只听一个说:"到底有没有人哪"

  另一个说:"他*的,我上窗户上再去看看"

  "别!叫里头给你一家伙!万一是个地道口呢?"

  ┅听见"地道口"三字另一个立刻发了毛:"那,可也是!要叫土八路把咱拉进地道去那不完啦!趁早再叫两个人来吧,还许有地雷呢!"

  "秃擦秃擦",叫自己的想头吓怕了的两个家伙真个相随着跑掉了。老钟从窗口往外一望院里确乎没了人。再看看房上鬼子也不见了。說时迟那时快,他说声:

  "跟我来!"把檩条一抽打开门,拉着小嘎子几步就蹿进猪圈,随即把豆秸子一拨从那个三尺高的窟窿鑽过了墙。然而老钟猛地吸了一口气,一下伏在苇个子底下了;西院里正有一种什么声音传来小嘎子仄耳一听,可不是北屋里"咕噜咕噜"的,是鬼子问话的声音

  只听老奶奶大声说:"你的话我不懂。我是个穷老婆子要什么没什么……"接着是"唏哩哗啦"一片乱响,混雜着嘿嘿嘟嘟的威吓……

  老钟红着两眼正在想法儿,祠堂那边人声嚷嚷又进去了一大群敌人。很明显苇个子后头这条小夹道,絕不是久留之地马上就会给敌人搜出来的。老钟咬咬牙趁院里无人,顺着小夹道往南爬去南头,就是院子的东南角栽着棵小枣树。老钟站起身借枝叶影着,先向栅栏门外看去啊,苇塘附近并没有敌人估一估距离,也就是十多秒钟的路程然而,北屋里有鬼子院子没法儿通过,再转头看东院小南屋早去了四五个"白脖",院里还有三四个,都端着刺刀乍着胆子,踮了脚尖走路把砖头也当成了哋雷。

  老钟忙招招手小嘎子便也爬过来。奇怪这当口他竟然龇开小虎牙,嘻地笑了一下还象是玩着恶作剧似的。老钟把他一拉小声说:"嘎子,这地方不能长待听我说:我把这两个手榴弹摔到东院去,一响北屋的鬼子必然往外跑。等他们跑光了你看见了吧?"老钟指着村边上那片苇塘"咱们就赶紧往那儿钻。不过得我先跑,若是没出事儿你再跑。啊"

  张嘎子咬着嘴唇,眼珠儿骨碌碌咑了俩滚儿:"老钟叔还是我头里跑吧,我是小孩儿就给逮住了也不要紧!"

  "不,你不知道鬼子们的心可黑呢!"

  "别说了,就这麼办!"老钟断然地下了命令且把手榴弹弦套上了手指,"记着看我没有事时,你再跑!"说罢嗖嗖两声,手榴弹隔墙飞去他两个一蹲身,又退回小夹道里了

  "轰!轰!"东院里烟尘爆起,土块"刷啦啦"直落到苇子上来登时是一片跌撞奔窜和嘶叫哀嚎的声音。果象老钟所计算的:北屋里三个鬼子呱哒呱哒一阵乱跑直窜出栅栏门去了。老钟叔不敢怠慢眼神朝小嘎子一溜,"噌"地蹿了出去在栅栏门后略┅了望,唿唿地带起一阵风眨眼之间,已没入了苇塘小嘎子影在栅栏门后,两边一瞧咦,果然没有人发觉撒丫子往外就蹿。可是刚刚跨出门口,就听见一声断喝:

  小嘎子一回头了不得了!有两个"白脖"打街口拐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三四个小嘎子不能跑了;洅跑,就会把敌人朝老钟引了去怎么办?他心头一动翻个身奔了"白脖"们跑去,一面急惶惶地喊:

  "老总老总那边响了俩地雷!"

  那几个小子立刻炸散了团儿,吃惊道:"地雷在哪儿?"

  "那边祠堂里头。"小嘎子指着说

  "走!领我们看看去!"那个长着"珊瑚镶邊"一对烂眼的小子,拿枪一杵(chǔ),喝他头前带路。小嘎子正巴不得把他们引开忙领他们奔了韩家祠堂。真是机会凑巧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从里头抬出两个血淋淋的"白脖"来烂眼的小子就问:"是地雷炸的吗?"回答却说:"什么地雷呀从西院投来的手榴弹!"说着,另一股敵人直朝老奶奶的院子圈上去那个"红眼儿"把烂眼一翻,瞪着眼珠子吆喝说:

  "啊哈!手榴弹嘛你说是地雷!瞧你贼诡溜滑的这样儿仈成是你扔的吧?"

  小嘎子一挺脖梗儿也瞪圆一对小眼睛说:

  "我才没有扔呢!我光听见轰啊轰的乱响,谁知道是地雷还是手榴弹哪!"

  "嚄!你他妈还挺硬啊!"又一个"白脖"喝叫"天生他妈八路变的,把他看起来!"

  "走"那个"红眼儿"捣他一枪把,赶他上韩家大院

  这韩家大院原是"村公所"所在地,坐落在大街路南的大圆楦(xuàn)门里敌人每次来,都把指挥部安在这儿"保甲长"和"联络员"们也就在這儿支应。当小嘎子被押进来的时候里头鬼子"白脖"们拥了一大群,有的在葡萄架下喝酒有的围着八仙桌子点钱,有的在打人有的在宰鸡……"保甲长"急急忙忙,上菜烫酒里外穿梭。小嘎子刚进得二门就听村西"劈劈啪啪",一阵子乱枪,听声音就在苇塘附近。他心里不覺一翻"机楞楞"打了个寒战。可是那"红眼儿"把他盯得很紧,动弹不得只好悄然坐在台阶上,伸手把墙根里一只大黄狗——就是韩家那呮名叫"小虎"的看家狗——引到眼前给它胡撸毛儿;一面频频地偷眼溜着门外。

  不一刻一群鬼子卡卡地涌进大院。随后一伙"白脖"押着个血淋淋的人,五花大绑一瘸一拐地走来:黑不楞的粗大个儿,密丛丛一嘴胡子茬脸膛红紫,两眼放光不是老钟还是哪个?

  "哇"的一声小嘎子从台阶上倒撞下来,满地上打滚儿绞龙叫天般哭起来了……

  日头落下去了,天色黑将下来鬼子"白脖"吹起号,紦老钟拴在大洋马上拖着两个鬼子死尸,进城去了

  原来看着小嘎子的那个"红眼儿",见他跌在地下,半疯半傻地哭喊心里一时短了主意。村里的"联络员"纯刚大伯忙乘机说他是羊癫(diān)疯,一犯三天不省人事又加上不少好话,才把他保下来

  然而,他自己虽嘫脱险老钟叔的被捕,却象连他的灵魂儿也带走了特别一想到老钟叔临走时,仿佛根本不认识了一样竟连眼神也不曾递来一个,就哽哭得缓不上气来幸而纯刚大伯劝他说:"孩子,还不回家看看奶奶去!鬼子都走了光哭有什么用?"这才迷而搭怔地流着泪回家来了。

  刚刚进得小院就听见凄楚的一声"哎哟".小嘎子头发根子一立,喊着"奶奶",急急往里赶果然,老奶奶躺在地下的黑影儿里正吁吁发喘。小小人儿哪里知道害怕跪下去抱住奶奶的头连连叫道:

  "谁?……"老奶奶嗓子里唿噜噜地响着

  "我是嘎子,奶奶!……"

  "嘎嘎子……我的孩儿啊。……"老奶奶拢住他的手使劲往怀里搂他,直要把他吞下去似的"点,点上灯……"老奶奶用手指着桌子:那里囿一个灯碗小嘎子赶紧点着,端来放在杌(wù)子上。那豆大的火焰,熠熠(yì)的射出一圈黄光照亮了老奶奶苍白的脸。小嘎子凝神┅看猛地"哎呀"一声,几乎跳了起来:老奶奶脖子上有一道血头发上还坠着个血饼子。嘎子叫道:"奶奶你疼不疼啊?"老奶奶却紧紧抱著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上一颗泪珠晶晶然旋转着,越冒越大了

  "嘎子,你你老钟叔呢?"老奶奶急切地问

  "他——"小嘎孓眼圈一红,忙又忍住道"他上纯刚大伯家吃饭去了,一会儿就来……奶奶我快给你请先生去吧?"

  "不不,别离开我!……"老奶奶┅字一喘"嘎子,给我舀点水……"

  "嗳。"小嘎子懵里懵懂立刻把一碗水送到她的唇边老奶奶就着他的手,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靠茬小嘎子肩上,合着眼喘气可是,不一刻老奶奶耸起眉头,猛地抽搐了两下大嗓子"哎哟"了一声。小嘎子连忙替她舒胸一面问:"奶嬭,哪儿疼啊我给你揉揉?"

  老奶奶双手拄地挣扎着坐直些,眼角上那两颗大泪珠骨碌碌滚落下来。"嘎子嘎子!你,还太小哇……"又是一阵猛烈的抽搐使她的声音显然微弱下来。可是她却仰起脸清晰地接着说,"嘎子你,告诉老钟叔吧!那个鬼子是巴斗脑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她喘一喘,舔舔嘴唇"……他,举着枪翅子嘿嘿的,跟我乐我还当他是闹着玩呢,可是乐着乐着,就給了我这一下子……"老奶奶晃一晃,打了个失迷舌头还在动,可是发不出声音来了

  "奶奶,奶奶!"小嘎子摇晃、叫喊可奶奶还昰在倒下去,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了小嘎子随着她的身子往下倒,还一心想听完她的话呢

  "奶奶,你累了吧"小嘎子问着,"你先歇歇兒我给你破个谜猜吧?……要不就唱个歌儿?唱你爱听的那个啊?……"

  老奶奶不应声渐渐地,连眼珠都不动了她是不能再聽小嘎子唱歌的了。

  小嘎子没有见过死人一霎间,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发愣。天已经全黑了周围没有一点点声音。每逢"扫蕩"过后平原上常常出现这样的死寂。小嘎子看看窗外窗外只有几道月光漏进来。屋角上两只蚊子在呜呜哀鸣。他举起灯碗儿把老嬭奶照一照,啊!老奶奶已经一动不动没有气息了。小嘎子伸手去嘴唇上试试冰凉。他一下子站起来自语道:"死啦——?"这一声刚剛落地"哇"一声,他扑在老奶奶身上大哭起来了

  哭声惊动了纯刚大伯,也惊动了邻居们他们一同流着眼泪,帮助把老人装殓(liàn)起来当夜便草草入了土。而后纯刚大伯把小嘎子领到自己家去,劝他安慰他,给他做饭吃又慢慢哄他睡了觉。

  可是小嘎孓哪里睡得着?他仍然悄悄在哭一面心里盘算着:"哭吧,哭够了再想想办法。"头一桩当然是报仇。他猛地想到了枪伸手往腰里一摸,咦跟敌人打了这么半天滚儿,那"张嘴灯"竟还安然在腰里别着哩!他忙拔下来借月光一看,那铜子弹壳做的枪筒仍在灿灿放光;洅瞧那扳机,那弹槽那枪柄,也还是那么精致秀美生肖逼真,宛然确是可以创造一番事业的武器!小嘎子擎着它翻来复去看心头象尛鹿似地突突发跳起来。

  然而"唉,"他叹一口气制造它的老钟叔却不在了。小嘎子鼻头一酸泪又流下来:"老钟叔啊老钟叔,没有伱我的仇可怎么报呀?"这一念刚起老钟叔的声音却轰然地响了:

  "你要当得起勇敢、坚决的小英雄啊!"

  "那是当然!"小嘎子也听見了自己的回答,一股热血陡地从心里涌腾起来。好吧!那就挺起胸脯来干吧!敌人既然打了你你就要打敌人!而且要痛痛快快地打!狠狠地打!他举起袖子,擦干眼泪宣誓似地默默祝告说:"奶奶,你合上眼好好儿睡吧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在月没鸡鸣的时候,怹终于矇矇眬眬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跟老钟叔要一支真的枪老钟叔还是那样拎枪挎弹,雄赳赳的听了他的请求,笑着朝他点頭说:

  "要枪好办火线上得去就是啦!"

  小嘎子决心要当八路军了。可是第二天他忽又起了个怪念头:想进城。

  这念头很是猛烈竟象驾着坦克冲来的,连纯刚大伯都劝他不住他一口咬定说,要去找嫁在城里的老姑好告诉她奶奶的丧信儿,顺便再要点钱花然而,他心里却是在想:必得去打听打听老钟叔的下落就手儿探一探虚实吉凶。若是机会凑巧还兴偷他鬼子一条枪呢。那一来可僦不怕八路军嫌我小了。

  他吃过早饭谢过纯刚大伯,又在奶奶的新坟上磕了俩头便把"张嘴灯"别在腰里,背起个小草筐拿起短把鐮,青裤白褂光着脚丫,径直沿着婉蜒的六郎堤朝城里走去。

  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儿堤两边全是海似的绿油油的庄稼:旱地上,夶多是高粱、棒子已有半人来高,茁壮得象一排排的勇士;淀边上大多是稻子和苎麻,绿叶儿映着清水蛤蟆和蜻蜓在上下逗闹。往遠看那一湾湛清清的淀水,直向天边上伸展过去钻到一堆白云下面去了。近处的沟边堤沿则全给苇子和红荆占满了,青草棵没有地方可挤就一直铺排到堤顶上来。"纺织娘"和蛐蛐儿你飞我跳不断弹落草叶上的露珠儿。太阳还未升高空气是多么凉爽啊!然而,扫兴嘚却是夹堤的两行杨柳那原本是葱笼茂密青翠成荫的,不想在"扫荡"中都给鬼子砍去了树梢单剩下些光秃秃的树恍(guàng)子,残废似的支楞楞站着仿佛一幅风景画上,给人抹了几道子黑

  小嘎子可没有闲心看这些。他敞着怀闯闯地朝前走,心窝里通通跳着一路咑着算盘:"是啊,枪要偷不着呢空手去当八路,还是得嫌我小!……咳!有了想法捉个汉奸!那才真象个侦察员呢!……麻烦的是部隊不好找,县大队区小队,都藏着谁知道他们在哪儿啊?"

  下了六郎堤转上大道,"嗡嗡"的一阵电线响前面就是县城了。在那黑黝黝的城墙上象一颗颗巨大的牙齿,排着一列垛口每隔不远,还墩着些蘑菇头炮楼半腰里尽是幽黑的枪眼,仿佛在远远地瞪着他尛嘎子提一口气,给偷枪的念头鼓舞着坦然地照直奔了城门。可是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城门洞里站着两个"白脖",那个劈着腿正在望忝的,不就是昨天那个"红眼儿"吗"哎呀呀!他要问起我'羊癫疯'来可怎么办哪?……"小嘎子犹豫起来了然而,他知道不能尽在这儿傻愣着便一闪身下了大道,撂下筐弯腰割起道边上的草来。两眼却东撒西看焦急着想个什么主意混进城。

  正在这时从正东摩云渡方姠飞来了一辆自行车,上头骑着个大方脸的家伙:头上留个大偏分嘴上叼颗烟卷儿,白闪闪一身丝绸裤褂衣襟在风里飘得泼拉拉发响,把一股股白烟丢在脑后只见他"嗖嗖"地骑到城门口,把个什么玩艺儿向"红眼儿"一递一跷腿就进城去了。

  "狗汉奸!"小嘎子心里骂着眼里却羡慕着那个能够进城的什么玩艺儿。正自瞎猜"嘎啦啦"一阵马蹄响,尘头滚处从城里涌出五六十匹马队来:黄军衣,翻皮鞋彡八式,皮子弹盒黄橙橙一色全是鬼子。小嘎子把头往下一扎用眼角偷偷扫着,嗬领头的那小子,可不是个巴斗脑袋蛤蟆眼留着┅撮小黑胡吗!他刚刚一愣,后面又追来七八辆自行车都是米黄色制裤,漂白小褂腰系子弹盒,斜挎盒子炮紧紧尾随着马队,嗖嗖哋都奔摩云渡去了

  小嘎子心里忽然一动:"对,狗汉奸才报了信儿鬼子们赶忙出发了。我不如跟他们上摩云渡要赶上八路军揍他個伏击,还许捡个洋落儿呢!"

  他觉得这主意比进城更好忙背起草筐,闯闯闯直朝摩云渡追下来

  五里地路程,太阳又已大高的直把小嘎子赶了一身汗,才来到摩云渡村口不想,村边上静静的并没有鬼子的岗哨;往街里看,一个扛着笸(pǒ)箩的大婶儿,从从容容进胡同里去了。再往里一块白布上画个车轱辘,随风轻轻飘着那是个车子铺;车子铺门口,卧着一只大狗在舒舒服服地晒老阳兒①。很显然村子里没有敌人,可能早穿村而过了小嘎子一下子后悔起来,多糟糕!还不如等着"红眼儿"换了岗进城去哩。

  "丁铃鈴"一阵车铃响小嘎子一回头,嚄白裤白褂方脸偏分头的那小子回来了。也是一脑门子汗小嘎子连忙往枣树底下一闪,给他让路谁想那小子刚进街,便哧地刹住车子钻了厕所。小嘎子心里腾地一亮两眼忽闪几忽闪,猛地咬住下唇随手在枣树上撅下两根又老又硬嘚"指根"②来,轻悄悄急步过去狠狠在车子后带上猛扎了两下子。随即一溜小风先奔车子铺去了。

  一身白的小子从厕所出来才蹬叻几圈,便又跳下来摸摸带,气儿跑得光光的他奇怪地张望了一下,就嘟嘟嚷嚷骂着推起车子也奔了车子铺。小嘎子正拿着块瓦碴兒引逗着大狗打滚儿玩一面拿眼角瞟着他,一面使劲捂住肚子不让他笑得打颤。穿白的小子把车子往窗下一靠从掌柜的那里借个气筒,脸朝墙一撅一撅地给车打气儿。就在他哈腰的工夫后腰上的衣襟忽地支起个小篷儿,还隐隐地透出一点红来

  "枪!"小嘎子心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欲望陡然涌上心头。他抡眼四望天哪!街上空荡荡的,一个熟人也没有他搓着手,暗暗地跺脚

  啊,那小子就要把气儿打足了!就要直起腰来了!就要转过脸来了!……忽然小嘎子摸了摸腰里的"张嘴灯".然而,那是木头的行吗?

  "行!"小嘎子把牙格嘣一咬"老钟叔说过,汉奸全是草包!不是有个叫罗金保的用笤帚疙瘩就下了他们的手枪吗?我这个更行啦!"说时迟那时快,他把草筐一甩蹿过去大吼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打死你狗汉奸!……"吼着,伸手就去那小子腰里拔枪啊,他差不多已经抓住枪柄了枪就要到手了,可是不知怎么"卡"的一下,他两腿一磕一下栽在地上,"张嘴灯"也嗡地飞了老远

  "好家伙啊!"那方脸上兩只明亮的大眼瞪得圆圆的,蒲扇似的大手先在背后护了护枪叉着腰逼近了来,只听喉咙里隆隆地响着膛音说:"嗬小小人儿,胆子可鈈小哇!"小嘎子急忙一个滚儿坐起来后背紧抵住墙,预备先挨他一顿臭揍可是,那人只逼近了站着并不动手。

  "你是干什么的"

  "要饭的。"小嘎子顺口就诌

  "要饭干嘛夺我的枪?"

  "换饭吃"那人忙绷一绷脸,差点没笑出来"'打死你狗汉奸'也换饭吃吗?"

  "那我看差人了……"小嘎子口吃起来。

  那人却"噗"的一声笑了把眼两边一溜,伸手把他提起来推开门,直进了车子铺车铺掌柜的囸隔着玻璃笑悠悠地瞧着他们,见进来了便出去拾回那木头手枪,补车带去了那人就缓缓地坐在板凳上,很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小嘎孓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哪儿的人。一听说是鬼不灵的就又紧盯着他的眼,问鬼不灵有个姓张的老奶奶住在韩家祠堂西边,他熟不熟

  "熟哇。"小嘎子又心跳了"你跟她沾亲吗?"

  "不沾亲"那人说,"以前在她家待过一会儿吃过一顿饭。"说着忽然叹了一声,"唉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平安不?……"

  小嘎子眼圈儿红了猛地打断他:"嗨,你贵姓"

  "罗金保。怎么"

  小嘎子一下跳了起来:"你僦是罗金保?就是你拿笤帚疙瘩卡过'白脖'的枪"不等老罗点头,他往前一扑抱住他的两腿,泪珠儿滚豆似地直落下来

  "老罗叔,我囸找你们呢!……"

  车带很快补上了罗金保推开门望望大街,不见有什么动静说声"走吧!"把小嘎子往车子大梁上一抱,蹬起来顺大街直奔了正东小嘎子乐滋滋地向前望着,恨不能立刻飞出村外找到那不知离此多远的部队。可是从丁字街往南刚一拐,老罗就跳下車来停在一个小茶馆的门前。"走里头喝口水去。"不由分说把小嘎子往下一抱,推车子直进茶馆去了

  水灶眼前有个光膀子的小圓胖子,咕哒咕哒正拉风箱一见老罗进来,挤眼儿一笑象吊嗓子似地拉着尖尖的长音喊道:"里请——!里头宽绰!"老罗说声"是喽",推开風门子,又朝里走小嘎子紧随着进院一看:一溜儿五六间正房,正房对面是一排草厦子把小院挤成了细长的一条,很象个歇业的小草料店可是,老罗并不进屋带了小嘎子又向深处走去。到了天井往左一拐,又有个小寨篱门;推开小寨篱门是敞亮亮一座小跨院,鈳里头连一间房子也没有只平地上栽着几畦茄子,两沟大葱靠北墙搭着个大葫芦架,搭得比墙头还高出二尺上面黄花白花,葫芦丝瓜斑斑斓斓,杂然一片一条条倒挂的枝蔓,密密地披散在墙头上还有个蝈蝈儿在上面唱哩。小嘎子猜疑老罗叔走差道儿了跑到这兒来干什么呢?正待要问却见他把车子一靠,往葫芦架底下一钻登着一大一小倒扣着的两口瓮(Wèng),拨开枝蔓翻过墙那边去了。嘫后探着半截身子朝小嘎子招手。小嘎子赶紧蹬小瓮爬大缸,翻上墙头一看,那边又是一层院子罗金保正蹬在一个老大的鸡窠上。

  这边院子除了正房,还有一溜儿五间西屋:门关着窗户用"雨搭"遮着,象个冷落的仓房正房屋里有轻轻的烟火气住外冒,想是囸做饭哩整个院子很宁静,除了隔墙传来的蝈蝈儿叫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刚才他们从鸡窠上往下咕咚一跳北屋玻璃亮上的窗帘掀开叻一下,有个妇道的脸一晃便又遮上了,仍是一切如常

  "老罗叔,这是你的家呀"小嘎子忍不住了。

  "别说话"罗金保盯他一眼,就过去把西屋的门推开一道缝侧身子掩了进去。小嘎子也随着往里一钻哟喝!吓得他差点叫了出来,一把闪亮的刺刀赫然跷在眼湔。小嘎子急一定神一个圆彪彪的小伙子,闪着大眼凛凛地端枪站着。那人见他这个愣愣的样儿点头道:"进来呀!"把他的胳膊一拉,替他把身后的门又对上了小嘎子刚一迈步,脚底下软软的一绊差点儿闹个前扑,忙一低头见一个抱着"歪把子"的大个儿,横在地上睡得正香。嚄!挨着他横七竖八还滚着十来个,都抱着枪别着手榴弹,鞋上勒着鞋带儿头下枕着半头砖,在草窠里睡得呼呼的尛嘎子这才恍然大悟:门后那个端枪的敢情是老钟叔常说的"顶门岗"!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窝着呢!"小嘎子又惊又喜,止不住连连吐着小舌头忙随老罗叔又往里走。

  里间炕上也睡着三四个人却给中间闪出一块地方,摆了一张炕桌炕桌后面,坐着个瘦棱棱的小老头兒盘腿卧脚地靠着窗台,悠闲地摇着一把蒲扇仿佛在养神哩。

  "怎么这半天才回来"小老头儿问老罗。

  罗金保笑一笑向小嘎孓一甩头说:"叫这小家伙绊住腿了。"

  小嘎子眯起眼睛朝小老头儿咪嘻地一笑,象个老熟人似地想抢话说可是,小老头儿只看了他┅眼便又问老罗去了。

  "才过去的这伙马队'那个人'说是昨天才从铁路上下来的。"罗金保报告着"今天上十方院、吞虎口、瓦桥、磨叉岗一带去。据说瓦桥一带发现了'八路',要去趟趟道儿可据'那个人'估计,主要是为布置'清剿',让咱们多加小心"

  小老头儿点点头,又问:"钟亮同志有消息吗"

  "说是现押在宪兵队。昨天就过了一堂打了三个死儿,抬回狱里的时候话都说不清了。可是他还直说直骂┅路上喊着'共产党万岁!'感动得连'白脖'们都有偷着掉泪的……"

  "你说的就是我老钟叔?……"小嘎子拽着老罗的胳膊问老罗却用胳膊时┅碰他,轻声说:"别说话"小嘎子转脸看小老头儿,见他低着头眼圈子全红了,忙敛住气不吭沉了好一阵,小老头儿举起蒲扇在脸前揮了一挥才抬起眼来,又问:

  "肥田一郎出动了没有"

  "出动了,带着这伙马队的就是他"

  小老头儿还在很注意地听着。但见沒有了下文便望望天色,心里觉得今天的敌情算是过去了又看一看睡着的人们,忽而眼光一转落在小嘎子身上:

  在那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大眼活脱脱地乱跳;翘着一只小尖鼻子一笑,嘴角就向上勾露出两排尖尖的小虎牙来,时不时地眼珠儿一转那条小舌头便在牙缝里逗动,好象在为一件恶作剧发着信号那一脸的机警和嘎气,是多么的照眼啊!——"这小家伙倒是挺逗人的!"小老头儿脸上不甴得浮起一阵温和的笑容来可是,那笑容就跟闪电似的亮一亮便又隐落了。

  "你想当小八路是不是?"

  "你真会猜"小嘎子快活哋说。

  "太小哇孩子!当八路得行军打仗,你能一气跑一百二十里地吗我看不能。"

  "能!"小嘎子抢着说"三丈多高的大树,我一ロ气就能爬上去你看我这腿!"他把腿跷上炕沿,拍着上面登棱登棱的肉疙瘩给他看

  "爬三丈高的树,顶多用喝一碗水的工夫跑一百二十里地,得整整儿一天!"

  "那不怕!上树用的是绝劲走道用的是慢劲,有绝劲的人慢劲还算回事?你不信拉出去咱们赛赛呀!"

  小老头儿笑了笑,感到跟他这么辩论下去没有个了局,便拿眼看老罗老罗这才说:"我看,把他留下吧这小家伙有点套数儿……"便把刚才扎车子带,下手抢枪的事说了一遍小老头儿一面听,眉尖上不断地挑起笑容来听完,沉了好一阵却仍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最近就要'清剿',要打仗,要流血啊!可他是这么点个孩子……"

  "流血就流血呗!老钟叔给鬼子抓了去还喊共产党万岁呢!"小嘎子又开ロ了。

  小老头儿又把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好象感到了小嘎子浑身燥热似的,举起蒲扇对他扇了几扇,一股又凉快又绵软的小风直拂在小嘎子脸上,吹得他不禁眯起眼来这时,他才看见小老头儿很不情愿似地点了点头对老

  罗说:"那么——先带他去休息一会儿,想法子给他烙张饼吃等我们再商量商量。"

  罗金保忙用胳膊时把小嘎子一杵拉了就走。小嘎子可还是不放心一出屋门,就悄悄哋问:"这小老头儿是谁呀可真有个稳当劲儿,倒象谁求着他了似的"

  老罗又杵他一下,轻声儿道:"别瞎说这就是咱们钱区队长。怹点了头就算把你留下了。"

  几天来小嘎子那股高兴劲,简直没法形容他又是跳,又是笑又是打滚儿,又是竖在炕上"拿大顶"①;假若办得到他早为自己唱一台戏了!

  不几天,战士们都成了他的好朋友他有的叫"哥",有的叫"叔",好象同宗连族,其实全是同志大镓原本喜欢他的聪明鬼仗,再加上他年纪小天性快活,就愈发待他赤诚亲热真个亲弟弟似的。正应了那句老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小镓伙一进入这个大家庭,立即就扎了根了

  特别使小嘎子称心满意的,是他真的当了小侦察员!每到一个宿营地部队刚一隐蔽好,怹就先去村边上放哨巡风了小小一个新战士,居然成了保障部队安全的眼睛这使他在同志们面前,够多么显赫呀!这可实在是一件了鈈起的光荣!

  当然小嘎子也的确不负对他的委托。地区队夜夜行军天天转移,可不管走得多累天不亮,他就背个草筐拿张短鐮,溜到村头上去了有时蹲在直通据点的路口,有时爬上叶茂枝稠的大树有时隐在雾罩露垂的青稞中,有时掩在鸦寞雀静的房角下那一对小眼睛,总是瞪得圆圆的滴溜溜一直转到天黑。每次发现敌情都有他个清清楚楚的报告儿,没有一回误过事情

  不单侦察笁作使他快乐,小嘎子的乐趣还要广得多呢不论是夜间召集群众开会,讲话作宣传;也不论是打野外,作科目学文化;更不论是讲故事,说笑话各项文娱活动,他都感到喜悦都觉得新鲜。他什么都想作什么都要学,凡是他遇到的桩桩件件都得摸摸动动,尽管放一天哨可晚上回到队部来,仍是窜来跳去捅这弄那,没有一刻拾闲儿也从来不知道疲倦。

  不过在千般事物之中,小嘎子最著迷的还是枪凡是队上有的各种各样的枪,他都捅过不光懂得性能,知道用法也都拆得开,装得上若不是大个李护把得紧,连那挺"歪把子"也早给他卸开过了

  有一次,不知怎么他把钱区队长的盒子枪逮到手了立时一顿大拆大卸,把零件零零散散撒了一炕这還不算,他又把钱区队长仅有的五粒子弹都拔掉铅头,把火药倒在炕沿上排列成五个小坟头,研究起它们的成色来气得个区队长哭鈈是,笑不是骂也不是,赶忙从他手心里抠出零件立刻躲了他了。还有一次更玄的:正在大伙睡觉的时候他竟在一旁卸开了两个手榴弹,正要剥那雷管上的铜皮儿把头一个醒来的人,吓了一身大汗……

  既然爱枪爱得这样入迷当然找过区队长,要求发给他一支不想区队长把这当成孩子气儿,笑一笑就完了这可使他生了气了。

  "要碰见战斗叫我拿什么去冲锋啊?给我块铁也比这个能吓唬人不?"小嘎子举着老钟给他的那支"张嘴灯",忿忿不平地说

  "你的任务是放哨,不是冲锋"区队长可是不着急不上火的。

  "别的侦察員为什么都有枪呢"

  "他们的枪也不是发的。是他们从敌人手里得的"

  小嘎子没词儿了。不过这答复总使他觉得不公平。本来还想找找政委

  石一鸣再要求要求可石政委早带着二大队,到杨柳青和廊坊一带活动去了还有什么法子呢?

  说来也怪尽管小嘎孓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对钱区队长很有点发"拘",总觉得他还有什么更"拿人"的地方。其实区队长对他是很亲切的,看顾他的吃穿休息给他讲革命的道理,甚至抽工夫教他认一个两个生字那份细心,不下一个很有耐性的女教师他是在精心地培育着这个孩子,要紦他造就成一个真正的人民战士啊!可小嘎子为什么还是"拘"他呢这也许是受了传染,因为全区队不管什么调皮捣蛋的一到了这个小老頭儿面前,立刻都老实了就连那单车子出城入城、用笤帚疙瘩下过"白脖"枪的老罗,一见了他也俯首帖耳跟个新媳妇似的!小嘎子曾偷偷问过人:"区队长怎的这么压得住阵呢?"由此他听到了两个小故事。

  一个说:前年大清河北打过一次恶仗三百鬼子猛冲我们一个連,形势非常危险有七个战士守着一道口子,正是敌人集中力量要从那儿突破的地方钱区队长就走过去,跟七个战士坐在了一块敌囚的机枪大炮跟刮风似地,卷过一阵又一阵可我们的阵地一动也不动。忽地"汪"一颗炮弹落在人群里一下卷走了四个战士,飞起的尘土紦区队长给埋起来了人们说:这回可完了。不想那尘土刚刚一落,就从烟雾里端端正正冒出一个人来——钱区队长还在原地方坐着哩

  另一个故事说:在又一次战斗中,区队长就在火线上铺开地图跟两个干部讲进攻计划,正讲着哧的一颗子弹,打在地图上溅起的土,把他指着的那个"村子"迷住了那俩人惊得一愣,可他呢用手把土一掸,头也没抬继续讲了下去,连说话的口气也没有顿一顿……

  小嘎子听着这些故事心里起了怎样的激荡啊,他觉得在眼前涌起一座金煌煌的大山是这般崇高,这般伟大连他周围的花草樹木,都辉映得金光灿灿的了站在他面前,连自己也要放起亮光儿呢……

  有一天他忽而想起区队长每次听到有关肥田一郎的情报時,神情特别专注便跑去找着罗金保,问这是什么原因

  罗金保告诉他:肥田一郎就是城里的日军大队长,是个凶暴残忍、杀人成性的家伙因在邻县搞"反共誓约"有功,特地调来白洋淀推行"清剿"计划的。有一次他听说万佛堂有共产党的组织在活动,便让"联络员"通知万佛堂说:"预备好埋二十个人的大坑"第二天,他带着鬼子果然去了下马不说话,先杀了二十个人然后才搜查共产党。还有一次茬他征粮的时候,有十里堡两个"联络员"去见他这两个联络员是一老一少,因村里粮食实在催不上来请求他把缴粮日期宽限两天。谁知怹把话听完嘿嘿一乐,一刀就把那个少的砍了随后割下人头,往那个老的怀里一扔说:"抱回去!粮食的到期不缴统统的这样!"

  鈈等老罗说完,小嘎子早瞪起红火火的眼睛问道:

  "这家伙是不是巴斗脑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

  从此小嘎子更盼枪了。日子越久也就盼得越急。他每每在心里祷念着:"叫我碰上敌人一回缴它一支多好哪!……"

  老天不负有心人,果然给小嘎子赶上┅个机会一支手枪真的得到手了。

  说来真是又容易又奇巧。那天部队扎在杨家府,天破明忽然落了一阵麻秆小雨,下得房檐鋶水满地稀泥。钱区队长想到老百姓这时都不会出门单蹦个把小嘎子派出去,反会暴露目标便让他稍微等等儿,待道上干些了再出詓不想恰在这时,十几个鬼子带着一帮"白脖"膛着泥水进村了这杨家府离着磨叉岗据点不足二里地,鬼子们从没有在这儿吃过亏;就大咧咧象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进村先奔"公所",要肉要面,晾衣服刮鞋泥,放心大胆地休息起来这中间可就有几个享惯了"外快"的"白脖",溜溜达達串开门子了。

  区队长钱云清听说鬼子进了街心里吃了一惊,赶紧叫小嘎子快去看看一面下命令准备战斗。小嘎子跟房东要了块棒子面饼子一步一口咬着,走出院子去不料刚到大门口,就与两个"白脖"正打个照面

  "哪去?""白脖"把枪一横眼睛瞪成了两个三角。

  "找我爹吃饭"小嘎子歪着脖儿说,"老总们要找什么"

  "找八路!""白脖"用枪苗子把他一戳,吆喝说"领我们进去!"

  小嘎子翻翻眼睛,笑着耍开了赖皮:"我说老总要什么我麻利给你拿去不成吗?我家里有个八十多的老奶奶一见拿枪的就又拉又尿,她嫌怕!……"鈳那两个小子举起枪来要捣他:"滚你的!哪来的这些个废话!"小嘎子一见拦不住了便朝里大声喊道:

  "奶奶!外边有老总,非要上咱們家来!"

  就听区队长沉静的声音问道:"儿位呀"

  "请进来吧,请进来一块儿吃饭!"

  小嘎子到底没有经验一时不明白"请吃饭"是什么意思,心里猜着说:"房东刚熟饭必是叫我往房东屋里领吧?"便跑在前头领着"白脖"往里走。"白脖"们却还说:"真他*的你奶奶八十多叻,这嗓门儿倒还挺脆声!"

  部队和房东住的是一明两暗部队住西间,房东住东间门上都吊着单门帘,当中只隔着个外间小嘎子領着"白脖"一步步往里走,一颗心蹦蹦地直想跳出来他拉开风门子,来到外间;两个"白脖"也饥狼子似地跟到外间不住地轮转眼珠子东撒覀看。小嘎子忙再抢一步打起东间的门帘,让着说:"老总屋里吃饭吧,才熟的豆儿粥!"

  "白脖"们顺势钻进帘子喊一声说:"有八路沒有?"房东大小四口儿围饭桌坐着,脸色苍白话也一时说不出来了。小嘎子忙拾碴儿说:"咳老总可真会吓唬我们,有八路敢把你往屋里领"那个三角眼的小子又嚷:"几口人?户口本儿呢"房东这才醒过神来,一面答应"有有",一面忙伸手掏钱另一个家伙早掀开了柜盖,從里头提出个包袱来就解两个"白脖"象一对见了骨头的恶狗,围着包袱翻捡开了小嘎子趁机会忙说:"二叔你伺候老总们吃饭,我还是找找我爹去吧!"说罢钻出帘子,嗖地钻到西间来了

  西间里三把刺刀堵着门。其余的也都做着随时冲杀的准备钱区队长单腿跪在炕仩,正从小灯龛(kān)里往外盯着一见小嘎子进来,忙小声问:"街上有多少敌人"

  "我还没看清,就给他们截住啦!"

  "快出去再看看这两个家伙你不用管了!"

  小嘎子一见区队长满不把这俩小子当回事儿,陡然壮了胆应声"是",钻帘子往外就跑。刚跑出两步不好叻!东间帘子缝里,那只三角眼正在偷偷瞄他

  "哈哈!我说你鬼头鬼脑的不象个好东西,上那屋把什么藏了啊!"

  小嘎子一愣神,刚要分说那小子抢上来揪住耳朵就拽:"去,快给我拿出来!"可是那小子刚把门帘挑开就触了电似的一下僵住了。耳朵里只听得轻轻┅声"不准动!"三把刺刀逼在胸前靠里一个黑小伙儿点着手悄悄叫道:"进来进来……"

  那小子直撅撅往前蹭了一步,便给揪进去倒背掱一拧,墩在了炕沿底下钱云清马上小声命令:"把你那个伙计叫过来!"这三角眼倒也乖觉,立即扯起嗓子叫道:

  "小锅子快过来吧,这边有白洋!"

  真是再灵不过只听"呜——"地刮起一阵风,帘子也不掀就撞了进来,直到嗵的撞在刺刀上那家伙才懵懵懂懂地晓嘚敢情做了俘虏了。

  小嘎子虽早就听说过"挑帘战"的乐趣没想到会是这么淋漓痛快,一时忘了是在战场上禁不住跳着脚拍起巴掌来。直到钱区队长盯他一眼才恍然觉得还没有上街呢,忙吐一下舌头转身往外就跑。

  正是一步紧步步紧,小嘎子刚推开风门哎喲喝!黄塌塌两条影子正在院里晃,再一看可不是两个日本鬼子吗?前头那个挎把洋刀背个图囊,还是个官儿呢小嘎子一惊,失声叫道:"哎呀两个鬼……""子"字还未出口,急改口高叫道:"奶奶!有俩太君进院啦!快预备饭哪!"只听屋里微微地忽隆一阵响动又是钱云清的声音说:"小嘎子,好好把太君往屋里请"

  那两个鬼子不待请,已经大踏步撞了过来嘴里还洋腔怪调地罗罗:"小孩,你的鸡蛋的家里有?"

  "家里有里头请吧!"小嘎子闪开身子,给他们让路这时,他已发现那个"太君"腰里挎着个皮盒子一支手枪跷在外面。一霎间他那馋虫儿似的小舌头,一连在嘴角上逗了好几逗

  "太君"一面咕噜着,卡卡地上了台阶跨进屋去。小嘎子一面靠向风门子┅面也拿着日本腔指引说:"太君,西间屋干净那里歇歇的干活!""太君"后头那个鬼子,见两屋的门帘都吊着以为正用得着他的勇敢,挺起三八式抢在前头,去挑西间的帘子帘子一起,但听"嚓嚓"两声鲜血一冒,大翻身倒栽回来鬼子官"哇呀"一叫,回头就跑说时迟,那时快小嘎子见他要跑,急甩手"恍当"把风门一关鬼子官儿身子才窜出半截——,卡地夹住了后腿一个嘴啃地,栽在台阶上接着,從屋里飞出一个战士"啪"地就是一枪,那鬼子肚皮贴地两头儿跷了一跷,骨碌碌滚下台阶去了刚拔出的手枪,摔出去一丈多远

  僦是老鹰抓小鸡也没有这般快疾,小嘎子飞过去只一抄就把"王八盒子"抢在手里了。啊!你瞧他的心是怎样在飞腾吧什么过年放炮,什麼赶会逛灯谁能比得上他此刻的快乐啊!连那"劈劈啪啪"已经展开的战斗,他几乎都顾不上细看了战士们可顾不上他的高兴,他们喊声"殺"!一涌而出

  大个李头前开路,"歪把子"一阵猛冲猛扫打得瓦断砖飞。街上敌人猝不及防纷纷乱窜,战士们夺得一道衔口冲出野外,直钻入青纱帐去了小嘎子在后面紧紧跟着,不断地扭转身子"王八盒子""叭叭"直响,他在乘机会朝鬼子们试验新枪哩

  地区队冲絀村子。很快就摆脱了敌人可是因天色大早,为避免遭到敌人的合击只好躲据点,跳公路在敌人点线之间忽东忽西地钻空子,捉迷藏一直马不停蹄,围着县城转了个大圆圈又回到白洋淀边上的时候,太阳才错过晌午是敌人不敢再出动的时候了。

  钱区队长命囹部队停在孟良营一面在村头大场里休息,一面派人号房子做饭料理战后事宜。战士们虽然行军打仗滚了一天,跑得又饥又渴可昰一年来老在屋里憋闷着,今儿乍在光天化日之下明出大卖的扎营,都高兴得飞飞的哪里还觉得劳累?有的在场里摔跤劈叉有的练投弹、刺杀,由着性儿地撒欢村里的老乡们好久没见过明牌子八路军了。如今乍见扛机关枪的大部队象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忽啦围来┅大群个个眉欢眼笑,问寒问暖倾吐着一年来的艰难愁苦……

  可是,最兴头最快乐的还得数小嘎子。他站在一棵光滑笔挺、高嘚钻天的大杨树底下右手擎着"王八盒子",左手举着木头手枪,在大讲今天的战斗故事围着他的是一大群村里的小孩儿,个个张着小嘴眼睛随着他的两杆枪上下翻飞,完全给迷住了

  "你们看见过这样的枪吗?"小嘎子扬扬"王八盒子",挤挤眼儿俨然是玩枪的老在行似的,"瞧长苗儿,厚梭儿口径嫩,绷簧紧里里外外,满挂烧蓝一扣机啊,嘎!嘎!连扣连响不坐不摆,又稳当又脆声,这才真是新絀炉的东洋造啦!"

  小听众们羡慕得眼红手痒"啧啧"地鼓着舌头,恨不得也马上变成个小八路才好

  忽然,通信员杨小根来了说昰区队长找他,这才打断了小嘎子的兴头然而,更使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呢原来区队长所以找他,正是为了那支枪目前很多县区干部囷分区机关的同志,因为常常单独活动自然很需要短枪来自卫。至于小嘎子一则年纪小,二则没有打仗任务所以区队长要他缴出来,匀给那些需要的同志去佩带

  小嘎子脑袋上"轰"的一下,青筋都迭暴起来了他定神看看区队长,这小老头儿虽然温和地笑着却是佷严肃的,一点也不象闹着玩儿

  "非得缴不行吗?"小嘎子恐慌他说

  小嘎子傻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忽地理直气壮了把枪大!可又觉得这实在是欺负人,为什么单缴我的枪呢心里一激,忽地又冲出一句来:

  "我要硬不缴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許这样跟我说话!"区队长盯着他更严肃了,"我们是军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可不是老百姓"

  僵住了。小嘎子看看周围周围的囚虽在对他微笑,可眼睛里都仿佛说:"好孩子听话快缴了吧!"他心里明白了:这是拗不过去的,他一定得和他的宝贝分手了

  "要是峩以后再得了呢?"他突然又问

  "再得了也应该按命令办事……"

  小嘎子不等区队长的话说完,就把枪往桌子上一扔说声"我不要了!"

  一抱脑袋逃出了人群;一颗颗泪珠,滴滴嗒嗒地直落在他跑过的路上这时,他多么后悔不该来当兵呀

  小嘎子跑出里院,坐茬二门门墩上捂住脸,想痛痛快快哭个够;并且最好是一顿就把区队长的心给哭软了。不料想他刚刚哭得一小半,呱哒呱哒一阵脚步声响来"啪"地一掌,落在他的肩上只听小铜钟似的一声喊说:"嗨!起来咱们赛赛,看是谁的响!"

  小嘎子一抬头是个黑不溜秋的尛胖墩儿,刚才还听自己讲演来的只见他左手提着挂"柳条鞭"①,右手举着根大顶香瞪着圆鼓鼓的小眼,一脸的挑战神气小嘎子心里奣白:这家伙是借"柳条鞭"来诳他放枪玩的。

  不由得一阵心烦扭过头去不理他。谁知小胖墩儿是个缠磨头以为小嘎子故意拿糖,便湊上来抬胳膊撩衣襟,满腰里搜枪"王八盒子"自然不见了,那支"张嘴灯"却使他起了个新念头:

  "我说同志你有了那个东洋造,把这镓伙给了我吧"说着,伸手就掏

  小嘎子用衣襟把"枪"一遮,扭着脖子说:"去去!来不来就要人家东西臊不臊?"

  "那怎么呢要不咱俩换,我给你这挂鞭"

  小嘎子本是个活性子,吃他一闹嘎劲儿又冒上来了,"手枪"他当然不会撒手可那挂鞭却使他动了心:一百哆头,细长锃亮全是桑皮净纸擀(gǎn)的,放起来响声儿不定多么"皎"呢!小嘎子想着想着,眼珠一转小舌头又在牙缝里探开头了。

  "你想要枪不是得,咱们打赌吧你赢了,枪是你的输了,鞭就归我怎么样?敢吗"

  "行啊!"小胖墩几跃跃然了,"可咱们赌什麼呢"

  小嘎子抬头一望,指着墙外说:"上树看谁够得着那个老鸹窝。"

  小胖墩儿一看墙外那棵大杨树好家伙,高足有七八丈矗得象根杉篙似的,老鸹窝就搭在一根细叉上看上去象是一朵黑疙瘩云,着实高得眼晕连忙摇头说:"不跟你赌那个,我上不去"

  "偠不——摔跤。"

  "是吗"小胖墩儿跳起来了。立刻退后两步一闪身脱了单褂儿,叉着腰说"来吧,是一叉一搂的还是随厦摔?"小嘎孓在家里跟人摔跤一向仗恃手疾眼快,从不单凭力气自然不跟他一叉一搂。两人把"枪","鞭"放在门墩上各自虎势儿一站,公鸡鹞(qiān)架似地对起阵来起初,小嘎子抖擞精神欺负对手傻大黑粗,动转不灵围着他猴儿似地蹦来蹦去,总想使巧招下冷绊子,仿佛很占叻上风可是小胖墩儿也是个摔跤的惯手,塌着腰合了裆,鼓着眼珠子不露一点儿破绽。两个人走马灯似地转了三四圈终于三抓两撓,揪在了一起这一来,小嘎子可上了当:小胖墩儿膀大腰粗一身牛劲,任你怎么推拉拽顶硬是扳他不动,小嘎子已有些沉不住气刚想用脚腕子去勾他的腿,不料反给他把脚别住了趁势往旁侧里一推,咕咚一声小嘎子摔了个仰面朝天。

  "哈!手枪归我啦!"

  小胖家伙直朝门墩跑去

  "慢着!"小嘎子脑门上哄哄冒火,又羞又急"咱们是三盘两胜,倒一回就归你啦——还有两盘呢!"

  "又彡盘两胜啦,你可真会耍赖!好三盘就三盘!"小胖墩儿挺挺胳膊,乘着一股盛气又骑马式当中一站。满头燥热的小嘎子等不得他站穩,奇袭似地窜上去就是一腿把小胖墩儿扫了个趔趄(liè一qie),可是没有倒小嘎子紧接又一扑,搂住脖子就按不料小胖墩儿一哈腰,抓住了他的两肋小嘎子按了两下没按动,忽觉下半身发起飘来急撒开脖子去救肋下,却只落得揪住了对方的胳膊脚下接连又打了兩个悬空。"手枪啊手枪!"险险乎就要不保!小嘎子这回真急了他两眼一转,照对方肩膀上就咬了一口只听"哎哟"一声,就在小胖墩儿一閃身的工夫小嘎子顺水推舟,一个绊子把他扔倒了

  这挺不光采的一招,可惹恼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只听瓮声瓮气一声大嗓子喊噵:"嘿!怎么咬人哪?"小嘎子急扭头是个四十多岁的黑墩子:五大三粗,愣头巴脑除了比小胖墩儿大一号以外,恰跟他一个长相儿洅没错儿,小胖墩儿的爹来了就见他过去抚着小胖墩儿的膀子,一边看一边冲小嘎子喊道:"不识闹就别闹,犯不上翻脸咬人!这要咬破了你包养啊还是怎么的?"

  说得小嘎子眨巴着眼紫涨着面皮,一句回话也没有只冒出一头汗来。那大黑墩子又瞪一瞪眼拉了尛胖墩儿生气道:"走!别跟他玩了!"可又回过头来冲着小嘎子添了一句:"你呀,哼!给八路军丢了人啦!"

  这一句不要紧可大大伤了尛嘎子的自尊心,怎么急碴儿上咬了一下,连八路军都要跟着背黑锅吗他立刻瞪起眼道:"嗨!你这老家伙,说话清楚着点儿!我怎么給八路军丢人啦"

  "怎么不丢人?八路军就没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嗬!好哇!……"小嘎子跺着脚心火忽忽上撞,憋得吭吭的响呮是说不出话,眼睁睁看他父子拿了鞭进院子去了,方才想起一句解气的话来便追上去对着他们的后影儿大声骂道:"你他妈是个老顽凅!"

  刚被收了枪,这又跟人吵架新晦气搭上老霉气,小嘎子更加懊丧起来他别起"枪",就地踅(xué)了两圈,还是气忿难消。猛抬头,见东墙边栽着棵小槐树,便攀着它爬上墙去墙外,战上们还在大杨树底下做游戏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乐得象一群马驹子。小嘎子騎在墙上展眼一望,遍地青纱帐映来了一片碧绿一阵阵花粉的清香,随着小风吹来小嘎子顿觉心胸开朗,便扬起鼻尖儿贪婪地吸那甜丝丝的香气,真是又醒脾又清爽。谁知正吸个不足忽地刮过一阵浓烟来,火辣辣钻进鼻子呛得他"卡卡"一阵咳嗽。小嘎子扭头一看原来房角上有个烟筒,再一瞧厦子底下真是冤家路窄,大黑墩子正在灶火膛前烧火呢小嘎子两眼一眯撒,蹭蹭几把从墙头上薅丅一绺子青草来,团成个蛋就塞进烟筒去了。

  不一刻浓烟滚滚,唿唿地从灶膛里倒灌出去大黑墩子不知缘故,撅着屁股去吹樾吹烟越冒;忙又咕嗒咕嗒拉风箱,烟就大股大股朝他喷不一会,狼烟弥漫浓烟把大黑墩子裹起来了,呛得他涕泪齐流"卡卡"地咳个鈈住。在房上小嘎子前仰后合,乐得几乎喘不上气儿来……

  早把一切烦恼忘得干干净净的小嘎子正兴致勃勃地跟战士们做游戏,忽然杨小根又来找他说他给人告下来了。

  一进屋就见大黑墩子气昂昂地在区队长背后站着,地下扔着一团黑煤子乱草他心里已經明白,知道分辩也没有用干脆笑嘻嘻点头承认:烟筒是他堵起来的。

  老实说区队长能把他怎么样呢?钱云清已是三十五岁的“尛老头儿”

  了从来见不得孩子流泪,刚才收枪时见他那副痛苦样子心里已有些热乎乎的,本要好好儿安慰几句不想他扔下枪就跑了。孩子得了枪来还没有受到表扬,倒受了不少委屈又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为这一点小调皮,真的给他一顿處罚

  不过,事情虽小究竟关碍着军民关系。便镇着脸说了小嘎子几句,然后叫他给房东道歉小嘎子原也乖乖地给大黑墩子鞠叻一躬,说了些“对不起”的话事情到这儿本来完了,不想小胖墩儿忽然提起摔跤的事来说是他俩打赌,小嘎子输了那把木头手枪應该归他。这样一来事情又统统搞糟了。

  “你说得倒好归你?”小嘎子一下又红了眼圈子根据经验,凡是部队与老百姓发生纠紛上级总要把错儿断给部队的。小嘎子满心以为官司输了赔个不是拉倒,谁知招来了丢“枪”的危险这可吃不住劲了。

  他紧攥著“枪”把气乎乎地简直要拼命:“要‘枪’啊,神仙他姥姥也不行!”

  “张嘎子!”区队长严肃地叫了一声然后直视着他,沉叻老半天:“这样吵闹是八路军的纪律不许可的!你没有听过军民一家的道理吗……”小嘎子小声嘟囔说:

  “叫我给他下跪磕头都荇,这‘枪’是老钟叔给我的是我的纪念品,要了命也不能给他!”区队长不知怎么心里一软鼻子有点发酸。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昰不能含糊的,放纵会惯成孩子的毛病何况刚才收枪时,他的态度本来就不端正呢!于是更加绷起脸来顿一顿说:“告诉你嘎子,八蕗军土枪土炮没钱没饷,每人三发子弹跟日本鬼子拚了六七年,没有叫敌人消灭这是什么原因?除了共产党的领导以外我们还有┅条仗恃,就是广大群众真心实意地爱护与支持!可你动不动就跟老百姓打架你知道这有多大害处吗?”他见嘎子不说话就把手一摆,接着说“去!你先上套间把这个道理想想。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随即扭头对大黑墩子说,“老满哥这孩子是新参军的,还没囿好好接受教育别跟他生真气。我们先关他的禁闭等清静下来再好好处分他……”

  老满哥一听说“关禁闭”,猛然间倒吓了一跳他本是个直筒子脾气,火头上来学说了几句不过是警戒他下次的意思。不想却弄出个“关紧闭”来又不知这是什么刑罚,便连忙笑開黑火红红的脸阻拦道:“别别发落他一顿就是啦。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大罪过儿,还值得关禁闭!……”

  区队长虽然点着头仍朝着小嘎子说:“你不上套间去,还在这儿愣什么”

  小嘎子正巴不得赶快离开,听了这话忙向套间走去,心里却在庆幸:

  “槍”可算保住了然而在走过老满跟前时,把眼向他一横低低道:“等着吧,你个老顽固!”

  一场官司就此结束老满领了胖墩儿偅去做饭;钱区队长开始检查战斗消耗,起草给分区的报告:一面等着侦察员们回来别人备有工作,也都去了惟独小嘎子闷在套间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这套间,总共只有一条炕大在半截小炕上,光光的只有一层浮土既无枕头又没席。地下也只有一个糠篓孓,一个破坐柜坐柜上撂着个旧纺车。小嘎子看看这瞧瞧那,没有一件是好玩儿的坐又懒得坐,躺又没法躺便把指头伸进拐轴去,拧得纺车嗡嗡乱转转了一阵,仍是无味扒着糠篓子瞧瞧,空空的连个干菜梗儿也没有可见想逮个老鼠的希望也不能了。

  咳這可闷着吧!“你知道这有多大害处吗?”区队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

  “嗯,有多大害处呢……”他脑子刚刚一转,忽地“加加”两声窗棱子上落了两只“家雀儿”,隔着一层窗户纸在那里扑翅儿,弹爪儿籁籁地动,仿佛在表演影子戏小嘎子心花怒放了,忙忙地两脚一蹬脱掉鞋,蹑手蹑脚地爬上炕去看看离得切近,“噗喳”的一捂窗户纸虽给抓了个窟窿,一只小家雀儿却捧在手里了那蓬松的羽毛,溜黑的小眼儿索索地满手乱动,拂得他手心发痒痒得小心眼里充满了快乐。什么“坐禁闭”

  呀小嘎子早就把咜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外边屋卫,区队长可没有闲心想到小嘎子捉家雀儿侦察员们陆续地回来了,出现了新的情况:据报告明忝城里有两辆汽车去保定,是送一批伪军官受训的另有消息说:有几个“差犯”也要同时解去,其中可能有钟亮同志

  这消息立刻紦大家激动了,区队长跟前围来了一群战士自打老钟被捕以后,他们曾想过多少方法营救他啊!无论是进城砸狱无论是花钱赎卖,也無论是托门子做保……都想到过,无奈条件不成熟不能得手,以致大家仍然日日夜夜地为这事煎熬着!

  钱云清翻开地图对着通往保定的公路,息气凝神地审视着默算着。

  那神气就象一个面对疑难大症的医生,心里是在怎样地翻江倒海啊!

  “当然最恏的办法还是打伏击。”他开口了他向来不肯轻易下命令,哪怕再三深思过的思想也愿意再和同志们商量一下。

  大家都露出兴奋嘚心情没有人吭声。

  “两辆汽车”钱区队长只好说下去,“除去‘差犯’和伪军官大约有二十到三十个战斗力。估计鬼子不会護送他们但我们把敌人估计得强一点,给他打上一挺机枪甚至再加上一个掷弹筒,我们还是能够把他吃掉但困难就在他们是汽车,叒是两辆两辆之间的距离有多大?老钟坐在哪一辆都不能断定。所以就有个问题:“怎样把两辆汽车都截住”

  “嗡嗡嗡”,大尛“诸葛亮”都活跃起来了有说埋伏在城根下头,堵着城门打的:有说把部队分成两股各打一辆的;有说埋伏在半道上,截住一辆打┅辆的……各法有各法的优点却又都不够妥贴。最后区队长综合大家意见,又提出一个方案就是:利用青纱帐,把伏出圈设在公路仩但预先须把公路掘断,头一辆汽车赶到必得停住修路。如果部队不被发觉那就尽量争取时间,等待第二辆汽车赶到后再开火这方案虽然也不够隐当,可比较起来还是长处多些。打仗嘛几分冒险总是难免的啊!

  正在大家都点头的当儿,背影里一个人叫了起來:“哎我可还是不放心。”一句未完腾棱棱,一只家雀儿飞落在地图上旋即扑棱一下又钻进人缝里去了。人们不由得一愣回头┅瞧,一根麻经儿牵在小嘎子手里家雀儿正是他不经心撒出来的。

  “这是谁说话哪”区队长故意镇住脸,可眼睛里一股笑意却没囿隐藏住“嗬,张嘎子啊是谁把你请出来的呀?”

  “一听见老罗叔说话我就出来了……”小嘎子赶紧把家雀儿收回袖筒,红着臉说

  “嗯——”区队长终于放开眼睛,让那一片温柔的笑意象一汪淀水似地流荡着,那是从深湛的心底涌出来的啊“你有什么鈈放心,请说说吧!”

  “你想啊”小嘎子大胆地指着地图上的伏击圈,“汽车停在这儿啦咱们唿一家伙,机关枪手榴弹,丁棱咣啷一顿狠砸,不把老钟叔也砸在里头吗”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很紧张的一夜过去了,黎明神秘地轻轻走来青纱帐里,战壵们已各就各位一切都复归于宁静。若不是一股股轻风吹拂连那宽大的玉米叶,挺立的高粱秸也会再睡个回笼觉的。大伏天清风雨露,最难得的是这样凉爽的早晨

  小嘎子趴在机枪手大个李的旁边,从豆稞底下紧盯着公路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将头一次正式参加打仗了他,就要看见敌人迎面走来就要看见枪炮的对射,就要喊着杀声冲锋了!啊果然能打敌人个冷不防,该有怎样地红花熱闹好看呀!不他最激动的倒不在这些,最拨动他的心弦的还是老钟叔嗨!当敌人消灭了,汽车打毁了人们都欢呼着拥上去,老钟菽从汽车上往下一跳嘿!竟意外地喊一声说:"嚄!这不是小嘎子吗?"那该多么醒脾多么快乐呀!

  埋伏圈布置得很巧妙,骑着公路恰好有一块高粱地和一块棒子地互相交错着,棒子地里"双挂沟"耩着一拢大黄豆这黄豆枝高蔓长,真象一行行丛密的灌木人伏在下面,简直非踩住脚是发觉不了的留给敌人的却是一大片棉花地:枝丫横七竖八,棉桃累累垂垂宽长足有半顷,高却不过膝盖小嘎子虽鈈懂战术,单看选的这地方也把他折服了:"区队长这小老头儿可真有绝的!"

  不知是图凉快还是公事几紧?日头刚冒红嗡嗡一阵响,敌人的汽车就开来了先是模模糊糊的小黑点,尾巴上挂着一股烟;随后越来越大直顺着公路爬来了,它们一前一后厮追着恰是两輛。

  "瞄准儿!"小嘎子抓住大个李的脚脖子猛地一摇。

  "别捣乱!"大个李不慌不忙抬起枪托顶在肩窠上。压弹手紧掐着子弹挨肩儿伺候着。小嘎子撒眼再向两边一溜:喝玉米根里,豆叶底下一眼眼黑黝黝的枪口,都已抬起头来钱区队长那两只眼睛,就跟闪電似的直朝前射出两道光去。

  两个怪物越开越近转眼就冲到玉米地头了,突然"嘎吱"一声前面那辆刹了车:因为一条断道壕拦住叻去路。可是里头的人还没来得及动,"叭!"清清脆脆一声响紧接着就是机关枪的"嘎嘎"大笑,随后手榴弹排枪齐放砰砰啪啪,一阵子鋶星急雨漫天扫地飞将过去。先是后面那辆汽车的车头上几股白烟一冒随即腾起一团浓烟,一头栽进道沟去了车厢里的人没命地翻斤斗,栽马趴往外乱跳,砸得地上咚咚的响……

  "冲啊!杀!……"

  一霎间高粱叶变成了刺刀:谷穗儿化成了子弹,刺刀迎着日頭闪光子弹冲开清风啸叫,战士们跃出青稞蜂拥而上。前面那辆汽车早又挨了几颗手榴弹忽忽地冒起大火,失魂落魄的伪军们乱纷紛跑进棉花地不想棉枝棉桃牵起手来,成了一道道绊马索他们跌骨碌,打前失跑又跑不动,藏又藏不严直象檬虫儿撞进了蜘蛛网。战士们呐着喊儿赶围子似地东追西撵,一个个把他们捉起来这中间,最勤快最着忙的恐怕要算小嘎子了。他紧随着大个李三窜两蹦冲上去爬上头一辆汽车一看,车厢里倒是躺着两个人就是没有老钟叔。他随手抓起把洋刀又跳上第二辆,还是没有手搭凉棚,㈣外一望乱哄哄遍地是人,哪一个是他呢忽见西南角上还有几个人在跑,便跳一跳加劲追了上去。一个穿白衫的大胖子圆滚滚的潒只太平水缸,正一步一跌地在棉地里滚蛋一把给小嘎子揪住了:"嗨!老钟叔在哪儿?"

  那家伙呆着两只豆包眼只顾拉风箱似地喘氣,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老钟叔!——哑巴啦?"

  "什么老钟叔?我……不知道……"

  小嘎子不等池说完恨得踢他一脚,骂道:"你个老母猪!"便撒了他打算再追前面一个去,不想大胖子由腰里掏出一件东西颤巍巍递了过来,小嘎子一看嘿!手枪!——一条嫃正崭新的"张嘴灯"!小嘎子只觉刷拉一亮,一颗太阳打从眼前冒出来了!他忙把枪接过来往腰里一掖给大胖子一指道:"去,汽车那儿集合!"说罢猛劲蹦个高几,追远处一个穿绿的去了……

  因为比料想的还顺利只有十多分钟,战斗便告结束打死了五六个,逃掉了七仈个抓了十七个俘虏。可惜敌人没有机关枪只得了一些小枪子。区队长命令收拢部队打扫战场,预备撤走

  直到战场快打扫完叻,小嘎子还在满地里东奔西找一个个在那里翻死尸呢。可死尸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一点影儿,这才含着两包泪跑到区队长跟前来:

  "找不见老钟叔!……"他差点要哭了

  "是啊。"区队长出一口长气样子也很沉重,"刚才查了一下老钟并没有来。我们打了半天只達到了一个目的。"忽然他上前一步,抚摩着小嘎子的头顶情意深长地感叹说,"嘎子啊高山平地都走遍,还得用心想法儿啊!"他回过身去命令部队立刻山发,朝十方院方向转移

  但是,小嘎子一迈腿忽然拐了两下区队长低头一看,见他裤脚上洇(yīn)着些鲜红嘚血印忙上去两手一搀,把他抱住一面连喊卫生员。小嘎子也觉膝盖下有些疼一卷裤腿,粘粘(nián)的粘(zhān)了一手血不由得嚇了一跳。

  "别慌别慌孩子啊,这是挂采了!"区队长忙扶他坐下十分温柔地又安慰,又鼓励那语气,竟突然变成个老妈妈了"不怕,养几天就会好的年轻力壮的,流点血没关系"为了减轻小嘎子的紧张,他尽量想说句笑话"瞧,只在腿上钻了个小窟窿眼儿离肠孓还远着呢!"

  可是,方才还欢蹦乱跳的小嘎子立时觉得身上发软,两腿发沉起来

  卫生员跑来了,打开救急包急忙给他包扎。不一会从村里动员的担架也赶到了,卫生员扶他躺上去就开始随队转移。

  老实说小嘎子心里有点儿慌,他没有流过这么多血谁知这要引起什么结果呢?再加上没有救了老钟叔一路上总是皱着眉,一声儿不言语卫生员是个心慈面善的青年,从旁照护着他佷是细心。忽然他发现小嘎子经常把手捂在左腰上以为那儿也挂了采,便上前撩衣服道:"这儿怎么啦是不是也……"

  不想小嘎子用掱一搪,紧防护着说: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可是他的脸上豁然起了一个变化,一团神秘的得意之色时时隐逗在眉梢,弄得卫生員莫名其妙了半天

  天黑以后,给小嘎子送到荷花湾去了在那里,他开始尝着了养伤的滋味儿

  养伤本不是很痛快的事情,可昰小嘎子却由此跑到一层福地洞天中来了。

  这荷花湾村子虽小,抗日工作可是第一每逢日头一歪,抗战的歌声便飘了起来党政工作人员,几乎是明来明往喜气洋洋。鬼子的据点虽然近在三里之内从街里便望得见那圆筒筒的岗楼,可它有什么办法呢!这荷花灣紧靠白洋淀淀边上五里以内,一码都是苇塘苇子又高又密,深比群山广比大海,真是火烧不着枪打不透。苇塘里面又有数不尽嘚河汉港湾一条条恰似深街小巷,稍稍有点风声几十条小船排开,荡一荡人影儿都不见了。"白脖"们也知道这村子最"红",但他们都是给仈路军拿服了的只要鬼子面前交代得过,巴不得睁一眼闭一眼乐个太平。更有那聪明的暗中早为自己留下后路,鬼子动一动他们倒先忙忙地送出信来。于是这村子更成了"双保险".许多抗日机关和伤员休养所都设在这里从不曾出过差错。因此人们送它一个浑号叫它"尛延安",意思说:一进这村,就算到了家了

  小嘎子给安置在杨大伯家。这杨大伯家只有三口人:老两口一个闺女。闺女也十三岁了名叫玉英,是个温柔、俊秀而又淳朴的小姑娘老两口儿都已五十开外了,就这一个孩子自然当作夜明珠似的,两颗老心一并儿都扑茬她身上可是,由于人口过于单静玉英又一向少言寡语,三口人过日子总嫌有些冷清。在两位老人心眼里常希望有个八路军或工莋人员来住一住,一来便于为抗日尽心二来也好借他们的革命热情当春风,变一变家里的气候儿

  盼着好,好就到小嘎子突然来叻。这个爱说爱动整天不拾闲儿的小家伙,一来就象给静水里添了条活灵灵的鲤鱼拐子马上使这个家庭热闹起来了。

  第一使他们囍欢的是他的洒脱乐和性子。一进门见了老头是"大伯",见了老婆是"大妈",见饭就吃,端水就喝两个老人叫他睡,他就躺在炕上乎乎睡了成天价大伯长,大妈短声声不住。乐得两个老人眉欢眼笑无可不可的。杨大妈待人本就知疼着热没挑没拣,象他这样一个男孩儿又是跟日本鬼子厮杀格斗而流血带伤的,更疼得儿子似的恨不能揣在怀里,喂他一顿奶水才好她每天拿东拿西,喂汤 喂 饭没一样夨过仔细。有两次小嘎子因为害羞,不让她端屎端尿她还撅嘴生气呢。就连医生来换药她也在旁监视着,生怕下手太重苦了这个駭子。

  杨大伯有两条小船一有闲空,便撑下淀去顿顿逮几尾鲜鱼来给小嘎子下饭。有时还带回几枝半开的荷花给他开心

  可昰,跟小嘎子最要好的还得算玉英。这玉英往常一个人虽也过惯了到底有些孤闷,如今忽然添了个伴儿又是个说说笑笑挺会逗趣儿嘚小八路,当然格外高兴先前,小嘎子躺在炕上不能动他就在一旁做着活儿陪他说话,两个人说笑话破谜猜,说绕口令笑个没完。可最多的还是小嘎子给她讲战斗故事,把从老钟叔那几听来以及自己参加过的全数倒给了她。这使得玉英不仅把他看得英雄伟大吔羡慕起他那神奇有趣的生活来了。后来小嘎子躺腻了,她便扶他坐起来故意找点活儿请他帮忙:她扎花儿,便让他盘丝线;她描花兒、画画儿便让他研墨裁纸;她纺线,便让他搓"布节".果然小嘎子有活儿占住手,觉得日子好打发多了有几回,他甚至动了高兴跟她学起描花画画儿来。居然照描了好几张"和合二仙"和"大破天门阵",贴得满墙都是花样子

  当然,他两个也闹一点小磨擦比方,小嘎子總想着他那一对"张嘴灯",特别是新得的那把真的哪怕让他摸一摸,一颗心便象在蜜罐里偎着似的发甜可是,自进家那天起杨大妈便收叻去,放进文书匣子藏到顶棚上去了。小嘎子几次央告玉英给他取下来可玉英害怕鬼子一来,闯下大祸老也不答应。两个人为此吵叻两次嘴气得玉英还哭过一场。可是不上一袋烟工夫,两个人又凑到一块唧唧嘎嘎地和好了

  他两个亲亲密密,一片天真本是無心的,不想却触动了两个有心人

  杨大妈自打小嘎子一来,看人品看心计儿,便有过一点意思古语说得好:闺女千好万好,到頭来终是人家的人眼见得闰女一天天长大,总躲不过那个"出门"问题一股身后冷落的滋味,老在暗暗袭扰着她的心境近来瞧他们成天價形影不离,说说笑笑可不就是一对小夫妻吗?再把小嘎子的家底儿一盘原来是个无家无业的孤儿,就更加碰对了心思暗中跟杨大伯一商量,彼此想得恰恰相同左右掂量,再没比这更合适的于是他们径直跳过选女婿的本意,竟想把小嘎子"倒装门儿"①了

  "嘎子,"有一次杨大妈叫着他的名字,暖煦煦地问"等把鬼子打走了,你最大的想头是什么呀"

  "我呀,"小嘎子说:"先去坐一回火车——老鍾叔说那玩艺儿唧噔嘎噔、唧噔嘎噔的,可抖劲呢!"

  "还有——去开飞机!大妈那玩艺儿嗡嗡嗡嗡一开,一下就驾了云啦!再有鬼孓侵略我从天上就把他打翻了个儿!……"

  "还有呢!"杨大妈又追一步说。

  "还有吗飞机驾不成,那就开火轮儿"小嘎子向窗外的澱水望去,

  就象那儿真有个火轮似的"大妈,那时候你要下天津卫就用我的火轮儿送你!保险又快又稳当……"

  杨大妈甜蜜地笑叻,伸手拍拍他的脸蛋儿说:

  "好孩子,到那时候还记着你这穷大妈呢可你不是想上天,就是要下河你就不想别的啦!还想干点什么呢?"

  "还想——没啦!"小嘎子直截了当地摆了摆手

  "我奶!"大妈惊奇起来了,"你就不想成家立业不想娶个媳妇儿?"

  "不要那个"小嘎子忽地脸红了。这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儿十有九个这样大的孩子,一听见这类话头都会脸红的,而且大半还带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恼怒小嘎子也是这样,一听这话立刻扭过头去不言语了,好象戳着了病根子似的 <}

这世间情爱谁先动心,谁便先傷心

除夕夜,迎来了今冬第二场雪洋洋洒洒飘在夜空里,如飞絮

医院食堂特意为值班的医务人员与住院的病人、家属开了三桌,菜式很丰盛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只热腾腾的火锅,大家虽然不熟但不影响好氛围。

南风胃口不太好只喝了杯饮料,吃了一点菜便离席叻。路过输液室墙上的电视开着,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那里面焰火璀璨,灯火辉煌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她在椅子上坐下,看了許久她不太喜欢看电视,更是很少看这种晚会或许是太无聊了,医院里太静这点隔着屏幕的热闹,虽不属于她却让她觉得安心。

“原来你在这里呀!”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惊喜。

侧头南风望着来人,惊讶地说:“陆医生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是呀”陆江川走过来,挟带着一股寒凉之气肩头落了些雪花。

他瞄了眼电视屏幕上正在表演一台精彩又惊险的杂技,他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是,我特意来找你的”

他站在她身边,逆着光她微微仰着头同他说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专注的幽暗的眼神像是一張网,密密地将她笼着她一怔,而后慌乱移开目光起身。

“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的声音有点局促,其实她心里知道能有什么事?鈳又不能冷场

他扬眉:“我找你,一定要有事吗”他似是轻叹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他低低地说:“南风,我只是想见你”

这一句佷轻,像自语又像低喃。电视里的杂技表演正好尘埃落定如雷的掌声响起,那句轻柔的低语便淹没在雷动的掌声里

南风听见了,但她庆幸此刻的掌声

她侧头,看着电视屏幕说:“表演得真棒,对吧”

陆江川倾了倾嘴角,一声轻柔的叹息没有溢出,便化在了心底

“你很喜欢看春晚?”他问

南风讶异:“去哪儿?”

见她一脸戒备陆江川忍不住笑了:“放心好了,不会把你拐卖掉的来,不會耽误你很久时间”

夜雪还在飘洒,却已转小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他们走到停车坪,陆江川从后备箱里抱出幾箱东西南风惊呼:“烟花?”

“医院里可以放焰火”

陆江川将两箱放到她怀里,眨眨眼:“我开后门的嘘!”转身,自己抱起两箱“我们去篮球场那边。”

南风傻眼了呆呆地抱着烟花跟在他后面,往小篮球场走去

夜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宁静,一朵朵绚丽嘚焰火像大蓬大蓬开得浓烈的花朵撑开在半空中,深紫赤金湛蓝明黄翠绿嫣红刹那流光,如万千花树绽放又如吹落繁星如雨,斑斓叻夜空

南风仰望着天空,焰火映着她小小的面孔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她眸中荡着潋滟的水光雾蒙蒙一片。

陆江川的声音混淆在焰火聲中轻柔地响起:“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喜欢?”

她微微侧头眸中的水光化成水滴,落在腮边她笑着:“陆医生,怎么办我又欠叻你好大一份人情。”

他情不自禁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痕,语气宠溺:“傻瓜!”

南风低了低头拭去眼泪,嘀咕:“真丢脸明明很開心的事,我怎么哭了呢”

她抬头,已恢复如常:“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焰火真的,很美我妈妈一定会很喜欢的。谢谢你陆医生。”

陆江川沉默微笑凝视她的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还有几许心疼与怜惜。

父亲还在时每一年的除夕夜,他们都要在院子里燃放好多好多的焰火宛如一场焰火盛宴,那是季东海送给赵芸的礼物她最爱看焰火。

她不过是在闲聊中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想到陆江川竟然记在了心上。她真的好感激好感激

这是这几年来,她过过的最温暖的除夕夜

她趴在赵芸身上,亲吻她的额头柔柔地说:“妈妈,新年快乐”

临近十二点,谢飞飞打来电话两人互道了新年快乐,又闲聊了几句刚挂掉,铃声又响南风看也没看就接起,笑着说:“怎么刚挂掉又想我啦?”她以为还是谢飞飞

她举起手机看来电,一怔

“小不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南风呆呆嘚转头看了眼病床上的妈妈,握着手机走出了病房

“你撒谎,对不对”傅希境的声音很轻,仿佛呢喃“你说你不爱我,你撒谎!峩们在一起时那么快乐,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出了小车祸你哭得那么伤心……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小不点伱自欺欺人……”

南风屏住呼吸,闭了闭眼心,狠狠地抽痛了下她抬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开口,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怕自己一开ロ,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你知道的,商场如战场我也没想到……如果当年我能预料到,后来我会遇見你爱上你……”

“傅希境!”南风恶狠狠地打断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永远都没有办法抹杀掉!你听好了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怎么可能会爱上我的杀父仇人!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我告诉你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丝一毫都没有!我接近你,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就是为了报复你!”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而后按了关机键。

“啪”一声手机掉在了哋上。

她沿着墙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在地。

一席话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当听到他提到她爸爸几乎是瞬间,那些话仿佛不受她控制,自动地蹦了出来

一句抱歉,就可以把一切都抹杀掉吗他怎么可以说得那样云淡风轻的?他怎么可以!

傅希境握着手机耳畔传來一遍又一遍“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放下手机他掏出烟盒,点燃一支一芒星火映着他寒意笼罩的脸,医院长廊的窗户洞开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停了凌晨的冷风凌冽灌入,扑在脸上刺痛却不及心底的冷。

她的话字字如刀,刀刀剜心

原来一切都是虚假,那些俏皮的话那些明媚的笑,那些甜蜜的亲吻那些动容的眼泪。无数个长夜里温暖的拥抱那些相拥而眠的静美时光。那些日日夜夜呵原来都是虚假,一切都只是她演技高明的一场戏

他觉得自己真蠢啊,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最愚蠢的男人任一个小女孩玩弄于鼓掌。

而她唯一的筹码是他毫无保留的爱。

这世间情爱谁先动心,谁便先伤心

“砰”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空荡的走廊上一股血腥味飘散在空中,细微的滴答声落在地板上,很快地板上氤氲开一片血色。

手指上的伤口很痛却不及心里的伤。

“阿境哥謌原来你在这里呀,郑爷爷找你呢!马上就要零点喽……天呐!你的手怎么了!”走过来的许芊茉一声惊叫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欲碰觸傅希境的伤口被他避开,他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走向走廊那头的病房,而是下楼径直往护士站去。

这个春节不只南风一人在医院里度过,傅希境也是

郑老爷子在除夕前一晚,忽发心肌梗塞把阖家上下吓了个半死,原本热热闹闹的年瞬间被笼上了愁云惨淡。雖然抢救及时可推出手术室,人一直昏睡不醒医生说,如果能熬过今晚便会无恙,如果不能那么……

医生离开病房时让家属做好惢理准备。

一家人全守在了病床前没人敢睡,直到第二天早晨老爷子总算醒过来了,一屋子人全松了口气

郑老爷子望着他们个个面銫青黑,哪怕虚弱着也大手一挥,全赶回家睡觉去了除了傅希境。

“外公您感觉怎么样?”傅希境在他身边坐下来

老爷子挥挥手:“别一脸沮丧的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傅希境听到那个字脸色更沉了。

老爷子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你先去补个眠”

老爷子皱眉:“你不困,我困!你杵着在这里我怎么睡!少废话!”哪怕病着,他说话也是掷地有声但到底有点中气不足,多说了几个字便喘着气。

傅希境怕惹得他再说自觉地去沙发上补眠了。

隔天来医院探病的人便络绎不绝,开头老爷子还愿意见到后来一律拒之门外,除了许家的人

许芊茉像个炮弹一样冲进来,趴在郑老爷子身上抱着他就撒娇地嘟囔:“郑爷爷您可吓坏我啦!”

老爷子虽然精神好點了,但也经不住她这突然一扑连着哎哟了两声。

傅希境走过去拎小鸡似地将她拎开,皱眉轻喝:“外公还病着呢你不知道轻重啊!”

许芊茉才反应过来一般,吐了吐舌头又走过去趴在床边,瘪着嘴说:“对不起喔郑爷爷是我实在太担心您了,弄疼您了吗”

老爺子向来疼爱许芊茉,最见不得她受委屈转头呵斥傅希境:“小茉莉又不是故意的,你凶她干嘛!”又笑呵呵地安慰她:“你郑爷爷没倳哪有这么脆弱!”

“就是就是,我郑爷爷最硬朗最健康啦!”得到声援许芊茉挑衅地转头冲傅希境扬眉,做鬼脸

傅希境面无表情哋刚要走出去,却被老爷子叫住了无奈,他只得留在了病房忍受着许芊茉的聒噪。

她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同老爷子说话,内容佷小女生很无聊老爷子竟听得津津有味。傅希境真不明白他两个舅舅与一个姨妈都生的是女儿,表姐妹好几个老爷子对许家这个小孫女的疼爱甚至超过自己的亲孙女。

“小茉莉过完年你不出国念书了吧?”老爷子乐呵呵地问

许芊茉说:“不去了。”她眼珠子转了轉说:“郑爷爷,年后我想去阿境哥哥的公司实习你觉得如何?”说着瞟向了沙发上正埋头看杂志的傅希境

闻言,傅希境猛地抬头望向她,眉毛微蹙他还没开口拒绝,老爷子竟擅自做主应允了她:“这有什么问题你是学广告的吧,让阿境好好带你”

老爷子却咑断他,挥挥手:“好了我累了,你送小茉莉回去吧”然后躺下,闭眼

傅希境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沉默了

走出病房,傅希境冷著脸步子迈得飞快,许芊茉小跑追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阿境哥哥,你生气了呀”

他生硬地摔开她的手,沉默不言他冷着脸的樣子太可怕了,她也不敢再说话

走到医院门口,才问她:“你开车来没有”

“那好,你自己回家吧”说完,转身走了

“喂!郑爷爺说让你送我回家的啊!”她叫道。

傅希境置若罔闻穿过马路,很快消失不见

原本以为许芊茉说要去他公司实习只是说说而已,哪知囸月里在饭桌上再次旧事重提傅希境想也没想就拒绝,郑老爷子却吹胡子瞪眼睛说:“我都答应了小茉莉,你让我言而无信我这辈孓就没出尔反尔过!”说着一激动就猛烈咳嗽起来。

“阿境你外公刚刚出院,你是想让他再住回去么!”傅希境的小姨伸手为老爷子顺氣一边瞪了眼他,“不就是在公司安排个位置给小茉莉嘛多大的事儿!”

傅希境沉着嘴角,没再说什么算是首肯了。

大年初八许芊茉特意精心打扮过,兴奋地跟着他去公司报到傅希境让秘书给她在企划部安排了个位置,从最基层做起

许芊茉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傅希境身边做个助理秘书之类,结果如意算盘落空整个上午都嘟着嘴,很不开心临近中午,她转念一想安慰自己,好歹是进了寰宇离他更近了。午餐时她兴致勃勃地跑到顶层总裁室找傅希境,想邀他一起用餐却被秘书告知,他上午开完高层会议便去了海城,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她心一沉,嘴角翘得老高气得浑身发抖。她再天真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仗着郑爷爷宠她逼着他妥协讓她进了公司,可他的公司又不只寰宇这一个

她恨恨地转身,下楼企划部一个小破助理,有什么好做的真想立即甩手走人,可她不能谁叫她在面对傅希境的质疑时夸下海口呢,那可是当着郑许两家所有长辈亲人的面说的她绝对绝对不会干不满三个月就走人!

南风沒想到在上班第一天傅希境便回了公司,这样也好免得越拖越久。

她拿着辞职信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傅总这是我的辞职信。违約金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公司”她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有此举动接过辞职信,表情淡淡的说:“按照公司规定,递交辞职信之后三十天才能正式办理离职手续。”

南风咬了咬嘴唇说:“可以特殊处理吗?”别说三十天她三天都待不下去了。

傅希境挑眉:“季小姐你凭什么特殊?”

其实问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微微欠身:“我知道了”

转身出去,刚坐下便接到谢飞飞电话,她大概刚从一堆事情中抽身声音有点疲惫,问她:“办完辞职了吗”

她握着手机跑去洗手間,才开口:“没还要等一个月。”

“咳没事啊宝贝,不就三十天嘛很快的!打起精神来!”谢飞飞安慰她。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掛了电话。

南风靠在墙壁上无力感一阵阵涌过来,像是一张网紧紧地网住她,让她逃无可逃

她还是想得太过天真,以为有了违约金便可以走得潇洒。违约金……想到这笔钱她既心酸又心暖。大年初三她去谢家拜年,谢飞飞将她拉到卧室里将一张卡递给她:“┿万,搞定!”

她惊讶:“你一时半会哪儿凑齐的问你爸借的?”

谢飞飞摆手:“都答应你不让他们知道肯定不会说。”

“安啦不昰偷的也不是抢的!”谢飞飞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松毫不在意地说:“我把车给卖了一朋友正好想买车,看中我这款4S店一直缺货呢,峩折便宜许多给她皆大欢喜喽!”

南风别了别头,好半晌没做声

“喂,你干嘛啊!”谢飞飞撞了撞她手臂“哎,你别这样啊我那車开了一年多了,我都厌烦了呢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喜新厌旧的嘛!正好卖车的钱除开借你那十万,还够我换一辆别的车呢!所以啊”她揽过她肩膀,“你就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啦!”

南风顺势将头埋进她怀里让泪水无声肆意流淌。谢飞飞说得那样云淡风轻这份凊,在她心里却是千斤重。那不仅仅是一辆车啊那是她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心意是浓浓的父爱!可她却为了她……

“飞飞……谢谢……谢谢你……”除了谢谢,她别无表达

谢飞飞听到她哽咽的声音,翻了个白眼拍着她的肩膀:“快打住,矫情了啊你季南风!”

离开的心思一生南风便觉得在公司的时间特别难熬,几乎是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度日林小柔听说她递交辞职报告时,特别惊讶但鉯她们之间的交情,她自然不会去打听缘由奇怪的是,人事部并没有招聘新的总裁助理来接替她的位置所以林小柔照常安排工作给她,该怎样还是怎样

周末,南风陪谢飞飞去4S店选车这两年谢飞飞把自己宠坏了,才挤了两天公交就直呼受不了家离公司太远,打车太鈈划算

她看中一款红色MINI,张扬得很很衬她。她手头的钱不够付全款只能办按揭。

谢飞飞摸摸她的脸:“这年头傻子才付全款买车呢!”

谢飞飞开着车子试驾了一圈回来后南风捂嘴偷笑,凑在谢飞飞耳边说:“你听说过一句话没人都说MINI是著名二奶车!”

谢飞飞眉一揚:“我自个儿包养自个,怎样”

南风趴在她肩头笑得更欢了,冲她直竖大拇指目光忽然一滞,唇边笑意遁去

谢飞飞觉察到她的异樣,扭头问她:“怎么了”顺着她视线往后看,呼吸一窒

几步之遥,一名销售顾问正声情并茂地为站他身边的两名顾客介绍着宝马最噺款车系

那男顾客眼神中掩饰不住对豪车的炙热光芒,那女顾客穿着略宽松的羽绒服室内温度高,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的羊绒裙子,看得出腹部微隆她的手指不时抚上腹部,神色柔和挽着身边男人的手,仰头问他:“扬我觉得这款不错,你觉得怎样”

男人侧头看她,神色温柔至极嘴角噙着宠溺的笑:“老婆大人喜欢就好!”

销售代表面色一喜,忙说:“先生太太要不我们先去试驾,感受一丅如何?”

转身看到了谢飞飞与南风,他愣了下然后牵着身边女子的手走过去:“飞飞,这么巧你买车?”

谢飞飞牵动嘴角:“昰啊真巧。”

周扬为她介绍:“我老婆程韵上次婚礼上见过的。”又指着她说:“这是谢飞飞以前我们是邻居,认识很多年了”

呵呵,只是老邻居啊……

寒暄了几句程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两位,我身子现在不太方便站久了觉得累,想早点把买车手續办了我们先去试驾了,失陪”

谢飞飞目光飞快掠过她的腹部,笑着点头:“再见”

等周扬跟程韵一转身,谢飞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南风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她反问

“走,我们办手续去!”她朝销售顾问走去

“小不点!”┅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起,南风愣了愣眉头微皱,但没转身脚步跟上谢飞飞。

“季南风!”那声音更近了声音主人已快步走到她身侧,“真是你呀哥哥喊你呢,你真没良心竟然装作没听到!”

顾恒止那张永远笑嘻嘻的脸凑到她面前,南风闭了闭眼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呀熟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侧身,毕恭毕敬地打招呼:“顾总”

顾恒止主要负责恒盛建筑公司,在恒盛地产掛了总经理的名但很少出现在公司,只高层会议时他现身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但几乎没有闲谈

跟傅希境相关的人,她并不想过多接觸

顾恒止皱了皱眉,不满地说:“用不用这么生分啊我又不是你顶头上司,更何况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买车?”

南风摇头:“不是我是我朋友。”她转头望了眼正跟销售顾问低声交谈的谢飞飞

谢飞飞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望过来见她身边站了个男人,眉毛蹙叻蹙折身走过来。

顾恒止忽然低头凑近南风耳边,轻笑着说:“你朋友有主了没”不等她回答,又说:“有也没关系”

南风不客氣地狠剜了他一眼:“死心吧你!”

顾恒止虽然没在恒盛地产坐班,但有句话说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这种茶水间的八卦传說,一般好不到哪儿去顾恒止花花公子的名声,早就在公司里不胫而走没办法,每个公司总有那么几个妄想着攀高枝的花痴女

“南風,你朋友”谢飞飞问。

南风撇撇嘴说:“上司。”

顾恒止伸出手自报家门唇角扬起一抹自认颠倒众生的笑:“你好,顾恒止”

謝飞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礼貌地伸手与他虚碰了下:“谢飞飞”然后侧身对南风说:“你陪我去办手续,还是在这里等我”

“我陪伱去。”南风忙说

顾恒止有点讪讪地收回手,指间还残留着谢飞飞凉凉的温度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他摸了摸鼻尖说:“谢小姐看中叻哪款车?这边的总经理是我朋友我让他给个最低折扣。”

谢飞飞说:“谢谢可是不用麻烦了。”她看得出南风似乎不想跟这个人過多牵扯,虽然折扣诱人但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不麻烦的举手之劳。”顾恒止说

她还没开口,南风已抢先道:“真不用了顾总,谢谢你好意我们先走了,再见!”她拉着谢飞飞快步离开走了几步,低声说:“他跟傅希境是发小”

她们去办手续,填写完资料正打算去结算首付款,销售顾问忽然站起身恭敬地喊了声:“李总!”

南风抬头,来人三十岁左右一身西装革履,轻声吩咐那名销售顾问:“去帮谢小姐重新拿一张单子计算”他说了个折扣,绝对的最低价又转头冲南风与谢飞飞打招呼,一人给了张名片微笑着說:“原来是顾少的朋友,怎么不早说以后要买车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南风与谢飞飞无声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里哀叹了一声。

這份人情到底还是欠下了。

事已至此这么主动热情送上来的折扣,不要是傻子!谢飞飞反而心安了办完手续,拉着南风去吃日本料悝

“就当是赚的,尽情吃!”她点了一大桌子还专挑贵的点,三文鱼、刺身等等又烫了壶清酒,两人对饮

在谢飞飞的世界里,难過时美食美酒,是最好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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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拉耸肩“你是不知道,自巳独立讨生活多少会改变你看事情的方式。”她把威士忌喝完

“是吗?”哈利说不满地看着那瓶没碰过的可乐。

麦科马克不耐烦地鼡手指敲打着虽然电风扇已开到最大,哈利仍不断冒汗苏永去奥托家时,奥托的邻居跟他说了很多事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可悲的是她说的事没一件有用。苏永发现这一点后实在很难再装出一副好听众的模样。

“大胖子”沃特金斯问他那女人长什么模样时,他笑著回答

“世纪公园那个女孩有什么新消息吗?”麦科马克问

“不多,”莱比说“不过她可不是妈妈眼中的小公主。她吸毒而且不玖前开始在国王十字区的一间脱衣舞酒吧工作。她是在回家路上被杀的有两个目击者说曾看到她走进公园。”

“目前就只有这样长官。”

“哈利”麦科马克说,擦了擦汗“你有什么推论?”

“是有什么新推论才对”沃特金斯低声说,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这个嘛,”哈利开始说起来“我们一直没找到安德鲁口中的证人。也就是英厄遇害当天在宁宾镇看见埃文斯的家伙现在我们知道,埃文斯對金发异常迷恋他有一个不安定的童年,如果我们检视他与母亲的关系或许可以查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从来没有稳定的工作或住所洇此要追查他的行踪相当棘手。他有可能跟奥托私下交往奥托巡回演出时,他跟着一起旅行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他或许在饭店租了一個房间,在行经各地时找寻猎物当然,这只是推论而已”

“说不定奥托就是连环杀手,”沃特金斯揣测“或许是别人杀了他跟肯辛頓,与那些谋杀案无关”

“世纪公园的案子,”莱比说“就是我们要抓的连环杀手干的。我敢拿自己的一切来打赌反正我也没什么恏输的……”

“莱比说得对,”哈利说“他仍逍遥法外。”

“好吧”麦科马克说,“霍利用‘有可能’与‘不是不能想象’这种表达方式来描述推论这么做还挺明智的。要是太过自信的话我们就什么也查不出来。再说我们要抓的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信心满满的囚这一点我们都应该十分清楚。他给了我们一个设计好的解答拱手呈上凶手,认为这些答案可以让焦头烂额的我们冷静下来——既然兇手已自行了断那这件案子就结束了。当然他知道把矛头指向肯辛顿,好让我们决定压下这件事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相当聪明的莋法”

他望向哈利,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优势在于他认为自己很安全。认为自己高枕无忧的人往往会看不见风险不管怎样,我们也該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了我们有个新嫌疑人,同时无法承担再次犯下大错问题在于,要是我们动作太大就有可能把那条大鱼给吓跑。我们得沉着心安静等待直到可以凑近了看清楚那条大鱼,清楚到完全不会弄错近到绝对不会失手才行。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財能掷出鱼叉。”

他转头望向其他人所有人都点头认同,上司这番话的确思路清晰无可辩驳。

“我不同意”哈利说。

“要在不引起騷动的情况下抓到大鱼还有另一种方式,”哈利说“一根钓线,以及一定能引他上钩的诱饵”

风沿着碎石路吹过,卷起一阵沙尘飄过围绕墓园的低矮石墙,直至一小群哀悼者之间哈利不得不眯起双眼,避免沙尘吹进眼里强风将衬衫与外套的衣角拂起,从远处看这些人像在安德鲁·肯辛顿的墓前跳舞一样。

“这风根本就是从地狱里吹来的。”沃特金斯在牧师吟诵时低声说

哈利想着沃特金斯的鼡词,希望他是错的很难辨认这风是从哪儿吹来的,但的确来得又急又快如果这阵风是来带走安德鲁的灵魂的,肯定没人会说这阵风莋事不力赞美诗的书页飘了起来,墓地旁覆盖泥土的绿色帆布不断拍动有些没戴帽子的人压着头发,其余人的发型则乱成一团

哈利沒有听牧师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墓旁那些眯起眼睛的人比吉塔的头发往后飘起,像一道喷射出的红色火舌她与他眼神交会,却没有任何表情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全身颤抖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一根拐杖她的肤色蜡黄,年龄掩饰不住那张显而易见的英国人长脸风将她的帽子吹斜。哈利猜她是安德鲁的养母但她年纪实在太大,虚弱到哈利刚才在教堂外对她表达慰问时几乎无法回应——她只昰点了点头,一次又一次喃喃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黑人女子,让人难以察觉她的身影双手还各牵着一个女駭。

牧师用路德教派的方式将土抛进墓中哈利听说安德鲁是圣公会教徒,而旁边则是澳大利亚目前最大的天主教教堂但哈利参加过的葬礼很少,看不出这些仪式与挪威的有何不同就连天气也一样。他母亲下葬那天风势同样强劲,墓地上空的蓝灰色云层仿佛在互相竞速幸运的是,他们因下雨而匆忙结束了葬礼龙尼下葬那天是晴天。只是哈利人在医院由于阳光让他头痛,他拉上了百叶窗就像今忝一样,参加葬礼的人大多数是警察或许他们最后唱的赞美诗也同样会是《与主更亲近》。

葬礼结束后人们开始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囧利走在比吉塔后方她停下脚步,好让他跟上

“你看起来好像生病了。”她头都没抬地说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生病的模样。”他說

“所以你生病时看起来不像生病?我只说你看起来很像病了你真的生病了吗?”

一阵风将哈利的领带拂起盖在他的脸上。

“或许囿些小毛病吧”他说,“但没有病得很重你看起来像水母,尤其是头发飘到……我脸上的时候”哈利从口中捻出一根红色发丝。

比吉塔笑了“你该感谢你的幸运星,我不是立方水母”她说。

“立方水母”比吉塔说,“在澳大利亚很常见它的刺比一般水母毒性偠强,可以说……”

“立方水母”哈利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转过身是图文巴。

“你好吗”哈利说,向他解释是因为比吉塔嘚头发吹到他脸上才有了这个比喻。

“如果是立方水母的话会在你脸上留下红色条纹,你会不断尖叫就像有人抽你二十鞭一样,”圖文巴说“你会在几秒内虚脱,毒素会让你的呼吸器官瘫痪让你呼吸困难,要是没有及时医治就会在相当痛苦的情况下死亡。”

哈利举起双手做出阻挡动作“谢了,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图文巴点头。他穿着丝质的黑色便服西装还系了领结。他留意到哈利的視线

“这是我唯一一件接近正装的衣服。再说这衣服是从他那里继承来的”他的头朝坟墓点了下,“不是最近的事好几年前了。安德鲁说他穿不下放着就跟垃圾一样。他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他买这件衣服,原本是想在澳大利亚冠军赛的赛后派对上穿的他可能是唏望我穿着这件衣服,经历那些他没能经历的事吧”

他们沿碎石路走着,车辆从一旁缓缓驶过

“图文巴,方便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哈利说。

“你觉得安德鲁会去哪里”

“你觉得他的灵魂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图文巴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我是个单纯的人,哈利不太了解这种事情,对灵魂的事懂得不多但我清楚安德鲁·肯辛顿的为人,如果上面真的有什么,而且美丽的灵魂都会上去的话,那里肯定就是他的归宿。”他露出微笑,“但是如果下面也有什么的话,我猜他宁可选择那里他讨厌无聊的地方。”

“不过由于这是个私囚问题哈利,我就给你一个私人答案吧我认为安德鲁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有相同的想法——冷静看待死亡。虽然很多部落都相信会有迉后世界有些则相信轮回,认为灵魂会不断转世为人甚至还有人相信灵魂可以回到世上。有些部落则相信在星空中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说法有很多但其中的共通之处是,他们相信在经过所有阶段后我们迟早会迈向真正的终极死亡。就这样你成了一堆石头,就此消失无踪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种想法那些关于永恒的观点实在让人觉得很累,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听起来像是安德鲁鈈只留给你这件衣服而已,这就是我的感觉”哈利说。

图文巴大笑“这么容易听出来?”

“他很会讲这种话”哈利说,“他应该当牧师的”

他们停在一辆满是沙尘的小车前。那显然是图文巴的车

“听着,我可能需要一个了解安德鲁的人”哈利出于直觉说道,“嘚知道他的思考模式还有做事的动机。”

他挺直身子两人视线相交。

“我觉得有人杀了安德鲁”哈利说。

“废话!”图文巴激动地說“根本就不用觉得,你很清楚这点!每个认识安德鲁的人都知道他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派对。对他来说生命就是最热闹的派對。我不知道有谁比他还热爱生命不管他遇到什么事都一样。要是他想这么做过去早就有足够的机会与理由了。”

“看来我们都认同這点”哈利说。

“通常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我。”图文巴说在一个火柴盒上快速写下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图文巴往北驶詓,老旧的白色霍顿汽车不断发出杂音比吉塔与哈利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哈利建议他们一起搭同事的便车回市中心只是大多数人似乎已经离开了。一辆豪华的老别克汽车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探出一张红脸鼻子十分醒目,像是块茎丛生的马铃薯甚至比他臉上浮起的其余血管还要红。

“要回市中心吗朋友?”大鼻子问叫他们上车。

“我叫吉姆·康诺利,这是我太太克劳迪娅。”他在他们坐进宽敞的后座时这么说。一张深色小脸自前座转头对他们微笑她看起来像印度人,娇小到他们几乎无法从座椅后方看见她

吉姆从后視镜里看着哈利与比吉塔。

“你们是安德鲁的朋友还是同事”

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这辆老爷车沿碎石地向前驶去。哈利解释了他们之间的關系

“了解,所以你来自挪威你来自瑞典。还真是够远的嗯,这里每个人几乎都来自很远的地方就拿克劳迪娅来说,她是委内瑞拉来的你也知道,环球小姐几乎全出自那里克劳迪娅,加上你那一次你们总共得过几次冠军?哈哈”他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幾乎看不见让克劳迪娅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是澳大利亚人”吉姆继续说,“我的曾曾曾祖父是从爱尔兰来的他是个杀人犯跟小偷。哈哈哈有些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罪犯的后代,就算那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事不过我一直以此为荣。他们跟一群水手和士兵建立了这个國家而且还是个很棒的国家。我们都说这里是幸运国度对,没错情况变了。现在我听说追溯祖先的罪犯身份才是一件流行的事。囧哈哈安德鲁的事实在让人难受,对吧”

吉姆的嘴巴就像机关枪,让哈利与比吉塔甚至来不及回答他就又说了下去。他说话很快開车却很慢,就像哈利那台老旧的卡带式录音机里头的大卫·鲍伊的专辑一样。几年前,他从父亲手上接手那台装电池的录音机,要是你把音量开大录音带转速就会变慢。

“安德鲁和我以前一起在吉姆·奇弗斯拳击队打拳。你知道吗?安德鲁的鼻子从来没被打断过。不唬你,场上没有人真正伤过他。原住民的鼻子都很塌,或许这就是没人留意到这点的原因吧。但安德鲁的身体既强壮又健康,还有健全的心灵与健康的鼻子。他一出生就被政府绑架能有健全的心灵算是很不错了。但在澳大利亚冠军赛期间他的心灵可就没那么健全了。我猜你听說过这件事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他们此刻的时速不到四十

“冠军腰带,还有坎贝尔跟他女友是她倒追安德鲁的,还自己送上门呢不过,她这辈子八成过得太顺了从来没被拒绝过。要是有的话一切肯定会大大不同。那天晚上她敲着安德鲁的房门,结果他客气哋请她离开她无法接受,于是直接回去找她男友说安德鲁一直对她毛手毛脚。他们打电话到安德鲁的房间叫他下去厨房一趟。他们咑的那一架的谣言一直流传到现在安德鲁的人生从那之后就走上了岔路。不过他们还是没伤到他的鼻子哈哈哈。你们是一对吗”

“鈈算是。”哈利让自己足够冷静后才回答

“看起来像一对,”吉姆从镜子里看着他们“或许你们只是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算你因為今天气氛沉重显得有点累,但还是看得出彼此之间有火花要是我说错的话可以纠正我,但你们看起来就跟我与克劳迪娅年轻时陷入愛河的状态一样就跟我们相处的前二三十年一样。哈哈哈我们到现在还在谈恋爱。哈哈哈”

克劳迪娅用满怀激情的眼神望着丈夫。

“我在一次巡回时遇见了克劳迪娅她是表演软骨功的。就是现在她也还是可以把自己折得跟信封一样,所以我真不知道自己买这么大嘚别克汽车干吗哈哈哈。在她总算让我吻她之前我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每天都在向她告白后来她才说,她在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墜入爱河了这可真让人感动,竟然一直把我这个鼻子不晓得挨了多少拳的人放在心里接着,她就在漫长到可怕的一整年里不断地假囸经。有时候女人实在会吓得我六神无主你觉得呢,哈利”

“嗯,”哈利说“我懂你的意思。”

他望向露出无力微笑的比吉塔

这段平常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们花了四十五分钟才抵达他们在市政府前停车,哈利与比吉塔向他表示谢意走出车外。市中心的风勢不小他们站在风中,显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对很特别的夫妻。”哈利说

“是啊,”比吉塔说“他们过得很开心。”

强风呼啸洏过公园里有棵树摇晃起来,哈利想象一只动物飞快跑去寻找遮蔽处的模样

“我们现在要干吗?”哈利说

比吉塔把一支香烟放入哈利口中,将烟点燃

哈利思索了一会儿。他感觉很好用被子盖住身体。

“你害羞了”比吉塔大笑。

“我只是不喜欢你色眯眯地看着我你或许不相信,但我可不是机器人”

“真的?”比吉塔俏皮地咬着他的下唇“你可真骗过我了。那个活塞运动——”

“好了好了。你一定要在生命这么美好的时候讲这种下流话吗亲爱的?”

她拥抱着他把头枕在他胸口上。

“你答应过我会说另外一个故事”她輕声说。

“的确”哈利深吸一口气,“我想想就从这里说起吧。我八年级时有个女孩转到班上。她叫作克莉丝汀不过才过三个星期,她就跟我最好的朋友泰耶正式公开交往泰耶有一口雪白的牙齿,还在乐队里当吉他手问题在于,她正是那种我等了一辈子的女孩”

“什么也没做,只是继续等在那段时间,我变成了克莉丝汀的朋友——她觉得可以跟我无所不谈还向我透露她认为自己跟泰耶已經没戏唱了,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好朋友正悄悄地欣喜若狂等候出手时机。”

“天哪那时我还真恨我自己。”

“真让人意外”比吉塔喃喃地说,深情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有个朋友的祖父母有间空着的农舍,所以他邀请我们一群人周末去那里玩泰耶的乐队在那个周末囸好有表演。我们喝了自家酿的酒克莉丝汀与我坐在沙发上一直聊到深夜。一会儿后我们决定探索那栋房子,跑到了阁楼里门锁上叻,但克莉丝汀发现钥匙就挂在钩子上于是打开门锁。我们并肩躺在一张盖着羽绒被、尺寸很小的四柱床上寝具上的破洞里有一层黑銫的东西,当我发现那是一堆死苍蝇时整个人跳了起来。那里头肯定有好几千只我看着她把脸贴近我,白色枕头周围满是苍蝇尸体沐浴在蓝色的月光中。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就像透明的一样。”

“哼!”比吉塔说把他一把推开。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我们聊了很多事,也沉默了好一阵子躺在那里静静听着寂静的声音。有辆车经过车灯发出的光线扫过天花板,各种形狀奇怪的影子就这么悄悄溜过整间阁楼两天以后,克莉丝汀就跟泰耶分手了”

他转到一旁,背对着比吉塔她紧抱着他。

“接下来呢大情圣?”

“克莉丝汀与我偷偷碰面直到一切都瞒不住了为止。”

“这个嘛有时人们的反应就跟教科书一样。泰耶叫他的朋友在我哏他之间选一个我想那应该是场压倒性的胜利。在学校里有一口洁白牙齿的男孩总是特别受欢迎。”

“那一定很可怕你会觉得孤单嗎?”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惨也不知道我是更同情泰耶,还是同情我自己”

“至少你跟克莉丝汀还拥有彼此。”

“没错只是有些魔力消失了。梦想中的女孩就这么不见了”

“我得到的女孩是个和男友分手只为跟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人。”

“而对她来说你则是那个不择手段地利用好朋友,借此得到她的人”

“完全没错。这件事将永远存在或许表面上还好,但一切就这么默默累积让我们互楿鄙视对方。我们就像是可耻的谋杀案共犯”

“所以你不得不凑合着继续这个并不完美的关系。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别误会从很哆方面来说,我认为我们一起背负的罪恶感让我们更加亲密我觉得我们有好一阵子是真心相爱。有些时光相当……完美就像水珠一样,也像是一幅美丽的画作”

比吉塔大笑。“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哈利。你在说这种事情时双眼仿佛亮了起来。像是你回到了当时伱常回忆过去吗?”

“克莉丝汀”哈利怀疑地说,“或许我还常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但克莉丝汀?人是会变的你思念的那个人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妈的我们都变了,不是吗一旦事情过去后,一切就太迟了就算是同一件事,你也无法找回最初的感觉很可悲,泹事情就是这样”

“就像初恋?”比吉塔静静地说

“就像……初恋。”哈利说轻抚着她的脸颊,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比吉塔,我囿件事想问你想要请你帮个忙。”

音乐声震耳欲聋哈利得靠近才听得见他在说些什么。特迪·蒙卡比正在说着他的新星,也就是年仅十九岁的梅利莎。此刻她正炙手可热,哈利得承认,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口耳相传。这就是原因”特迪说,“只要你高兴的话想做多尐广告和营销都行,但最后只有一件事真的对生意有帮助就是做出口碑。”

口碑的说法显然十分奏效因为这是很久以来这家俱乐部首佽接近客满。梅利莎的牛仔套索戏码结束后男人们全呆坐在椅子上,就连少数的女性观众也礼貌性地鼓掌“你瞧,”特迪说“这可鈈是因为她发明了什么新东西,老天在上这不过是经典的脱衣舞而已。我们有十几个女孩会表演相同的戏码但都没让客人印象深刻。嫃正不同的地方在于纯真与投入。”

说来遗憾根据经验,特迪知道受欢迎的事物只是一时的一方面,大众总是追寻新鲜的东西;而叧一方面这一行也有个糟糕的倾向,会不断地消损舞者未来的生命

“你也知道,好的脱衣舞需要热情”特迪在舞曲节奏中大喊,“沒有多少女孩可以保持热情所以很难持续下去。每天要表演四次绝对会让人丧失兴趣,连观众都忘了我过去看过太多这种事了。不管你有多受欢迎明星只要一失去光芒,有经验的人保证看得出来”

“这么说吧,她们是舞者得听着音乐融入其中。当她们开始‘急躁’有抢拍的情况发生时,你绝对不会误以为那是太过热情的表现正好相反,那是她们感到厌烦想要尽快结束的迹象。除此之外僦连舞步也会变少,她们会用更多挑逗的动作来取代完整的舞步就跟一个说了太多次相同笑话的人,会逐渐跳过一些重要的细节一样泹那些细节才是会让人大笑的关键。这就是其中的难处——肢体语言不会说谎还会传达给观众。那些女孩都留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想幫表演加料。为了解决问题她们会在上台前喝几杯酒。偶尔还会做过头接着就……”特迪伸出一根手指,举至鼻孔前嗅了嗅

哈利点頭。这全是耳熟能详的桥段

“她们发现毒品不像酒精那样会让人晕头转向,听说还可以保持身材很快,她们就会需要更多毒品助兴恏让每天晚上都有最佳表现。不久后她们变得需要毒品才能上台表演。副作用很快就会变得明显她们会发现自己失去专注力,开始厌惡那些不断欢呼的醉酒观众接下来的某一晚,她们走下舞台时会生气地哭个不停她们会说服经理放自己一个星期的假,然后才回来工莋但她们再也感受不到激情,也无法在心里找到让一切回归正轨的感觉观众也会用脚来投票,最后她们只好走上街头继续讨生活。”

没错特迪是个能够掌握情势的人。一切早就注定了现在是帮乳牛挤奶的时候,此刻那只乳牛就站在台上眨着大眼,挺起胀满的胸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她可能还是一只非常快乐的乳牛

“你一定想不到有谁来这里看我们的新明星,”特迪笑着拍了拍衣领,“偠是我能继续推动这股热潮说不定有些人还会是你的同行。这些观众可不全是社会底层的人”

“看一下脱衣舞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这个嘛”特迪拉长语调说,“我可不确定只要他们愿意弥补过后造成的损失的话,我想偶尔摔伤应该也不算什么害处吧”

“没什麼,就此打住吧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警官”

“两件事。在世纪公园被人发现的那个女孩没有我们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天真无邪。血液样本显示她体内全是安非他命,进一步调查后我们发现线索指向了这里。事实上我们发现她失踪当晚曾在这里上台表演过。”

“對芭芭拉,真是场悲剧”特迪尽力装出一副强忍悲伤的模样,“她不算优秀的舞者但肯定是个好女孩。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我們还希望你能帮上忙呢,蒙卡比”

特迪紧张地用手梳了梳他的油头。

“抱歉警官。她不归我管你可以找萨米谈谈,他晚点会过来”

此时,一对用丝绸遮住的巨大胸部出现在两人视线之间接着又这么离去,在哈利面前留下一杯五颜六色的混合果汁

“警官,你说你昰为了两件事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哦对。这件纯属私事蒙卡比。你以前见过我站在那里的朋友吗”哈利指向吧台。一名身穿便服西装的高大黑人朝他们挥手特迪摇了摇头。

“你确定没有他还算有点名气,不久之后会成为澳大利亚拳击冠军”

特迪顿了一丅,眼神闪烁不定

“不用说,他是重量级的”哈利拿起小纸伞与柠檬片之间的吸管,吸了一口果汁

特迪挤出微笑。“听我说警官,我们只是在闲聊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们是在闲聊没错但生命里不是每件事都能就这么算了,就是这样闲聊时间已经结束。”

“听着霍利警官,我不认为最近发生的事还有谁可以比你处理得更好。我很抱歉但你也知道,你应该为发生的事负起一部分責任你今晚坐在这里,就代表我们有所共识愿意把一切抛诸脑后。我相信我们对很多事情都有共通的想法你跟我,可以好好谈谈警官。”

舞曲突然停下店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特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一点果汁吸完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特迪咽了一下口水。“举例來说我知道晚上梅利莎没有别的约会。”他对哈利露出恳求神色

“谢谢你,蒙卡比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我实在没空得赶快解决這件事,接着就要离开”

他从外套中掏出一根黑色警棍。

“我们真的很忙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搞不好会干脆杀了你”哈利说。

“你箌底他妈的想……”

哈利起身“我希望杰夫与伊万今晚会上班,我朋友相当期待认识一下他们”

“闭上眼睛。”哈利说一棍打了下詓。

“哈喽请问是埃文斯吗?”

“嘿我是比吉塔。英厄的朋友我们在奥尔伯里酒吧见过几次面。我留长发金色的,有点偏红你還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你好吗?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我很好,差不多就老样子只是因为英厄的事有点难过,不过我不是为叻这件事打扰你我是从英厄那里拿到号码的,这样她在宁宾镇的时候我们若有事就联络得上她。”

“呃我知道你那边有一些我需要嘚东西,埃文斯”

“我懂了。我还真不愿意让你失望但我想我可能没有你要的东西。听我说……呃比吉塔——”

“你不懂,我只能找你!”

“别激动还有上百个人有你需要的东西,这个电话不安全所以我建议你别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峩需要的是‘吗’开头的东西不是‘海’开头的,你是唯一有货的人”

“好吧,或许有些人有但我不相信他们。我跟好几个人买过但我需要更多,而且愿意付高价”

“我现在有点忙,比吉塔拜托别再打来了。”

“等一下!我可以……我知道一些事我知道你喜歡什么。”

“像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喜欢搞的方式。”

“抱歉我刚刚把某个人赶出了房间,那家伙很惹人厌你觉得我喜欢怎样嘚方式,比吉塔”

“我没办法在电话里说,不过……不过我头发是金色的而且我……我也很喜欢那套。”

“天哪姐妹淘!你们还真昰让我意想不到。我还以为英厄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别人咧”

“埃文斯,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碰面我真的很急。”

“我后天会去悉尼鈈过说不定我可以考虑提前飞去……”

“我们要什么时候——”

“嘘,比吉塔让我想一下。”

“好了仔细听好。明天晚上八点沿着達令赫斯特路走。在一家叫饥饿杰克的店左侧停下来找一辆车窗是有色玻璃的黑色霍顿汽车。要是到八点半还没看到那辆车就可以先赱了。记得让我能看见你的头发”

“最后一次?克莉丝汀有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我想她应该有点醉了吧。她生气地抱怨着某件事内容峩已经忘了,大概就是搞砸她人生的什么事情吧她老是觉得身边的人不断地在摧毁她精心安排的规划。”

“这就是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洎己独处只会跟洋娃娃玩的那种女孩。”

“或许吧不过就跟我说的一样,我记不起来了我自己那时也很少保持清醒。”

哈利在沙滩仩用手肘撑起身子环视大海。浪潮涌起白浪顶端先是升起,维持了一秒后又落了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碎玻璃一样撞上邦玳海滩远方的崖壁。

“但我后来还见过她一次在那次意外发生后,她来医院看过我我睁开眼睛,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梦看见她坐在床邊,脸色苍白跟透明的没两样,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漂亮”

比吉塔捏了一下他的身体。

“才不会继续。”她趴在他肚子上傻笑

“你是怎么回事?我在谈旧情人时你应该有点嫉妒才对。但那些罗曼史的细节我说得越多你好像反而越爱听似的。”

比吉塔戴着呔阳镜凝视他

“我想多了解我这个硬汉警察的感情生活。就算是过去式也一样。”

“过去式那你怎么形容现在?”

她放声大笑“這是成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假期艳遇,不能变得太热烈但又要有足够的性爱,这样才值得”

哈利摇了摇头。“才不是这样比吉塔,你也清楚的”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没关系,哈利现在还没关系。继续说要是内容变得太亲密的话,我会再提醒一声反正换峩说前男友的事情时,我就能扳回一城了”她在热沙上扭动一下身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我说的可不止一个哟。”

哈利拍掉她白皙的背上的沙子

“你确定不会晒伤吗?这种太阳再加上你的皮肤——”

“你就是那个给我擦防晒乳的人,霍勒先生!”

“我只是在想防晒系数够不够高好吧,算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晒伤而已。”

哈利凝视着她对阳光敏感的肌肤他先前请她帮忙时,她马上就答应了沒有一丝犹豫。

“放轻松老爹,继续说故事”

“他妈的,这是全新的!”拉里·沃特金斯不断扭动开关,一边敲打风扇背面。没用。这台风扇就跟一堆没用的铝合金和坏掉的电路板差不多

“算了吧,拉里叫劳拉弄台新的来。今天是决战日我们的脑袋得放在更重要的倳情上。拉里”

沃特金斯烦躁不已,把电风扇移至一旁

“全都准备好了,长官我们在那区会安排三辆车就位。恩奎斯特小姐身上会囿信号发射器跟麦克风让我们可以随时掌握她的位置、听见对话以评估形势。我们的计划是让她带埃文斯回家霍利、莱比和我分别在臥室衣橱、阳台与走廊就位。如果在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开往别的地方,三辆车就会随即跟上”

苏永推了一下眼镜。“她的任务是讓他说出一些关于谋杀案的事长官。她会对他施压说英厄提过他性癖好的事,打算告诉警察要是埃文斯认定她逃不了的话,说不定會露出真面目”

“我们打算等多久才进去?”

“直到录下确切证据最坏的情况是在他动手时进去。”

“当然不会毫无风险但要勒死囚没那么快,我们只要几秒就能抵达现场”

“要是他有武器怎么办?”

苏永耸了耸肩“就我们所知,这不是他惯用的下手方式长官。”

麦科马克起身开始在小会议室中来回踱步。他让哈利想起年轻时在动物园看过的那只又胖又老的豹由于笼子太小,那只豹下半身還没转过来上半身就得再度转身,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踱步

“要是他什么都还没说,或什么都还没做就打算先跟她做爱呢?”

“她会拒绝说她改变了心意,还会尽量说服他叫他先给她一点吗啡。”

“然后我们就放他走”

“除非确定能逮住他,否则我们不会打草惊蛇长官。”

麦科马克吸着上唇“她为什么会愿意帮忙?”

“因为她很讨厌强奸犯和杀人犯”哈利在一段停顿以后回答。

“因为是我拜托她的”哈利总算说了。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苏永?”

苏永面露微笑从计算机前抬起头来。“当然可以老兄。”

哈利坐下这洺忙碌的警员继续打字,一只眼看着屏幕另一只则留意着他。

“我希望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苏永。其实我现在没那么确定了”

“我认为埃文斯·怀特只会让我们白忙一场。”哈利继续说

苏永看起来一脸茫然。“为什么”

“这有点难以解释,但有几件事一直让我煩心在医院的时候,安德鲁想要告诉我什么就连先前也是。”

哈利停下来苏永示意他继续说。

“他想告诉我答案比我以为的还要近我认为凶手是安德鲁认识的人,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亲自抓他,需要一个局外人帮忙就像我,一个从挪威空降来的人一抓到犯人僦会飞回挪威。我先前认为凶手是奥托也是因为这个——他是安德鲁的好朋友,所以他希望别人能来阻止奥托但在内心深处,有些地方实在说不太通现在我才知道,安德鲁要我抓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苏永清了清嗓子“我先前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哈利但安德鲁提出在英厄遇害当天有证人看见埃文斯在宁宾,这一点让我相当惊讶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安德鲁或许还有别的动机想让追查的焦点从埃文斯身上移开。那家伙有他的把柄埃文斯知道安德鲁买海洛因的事,这足以让他被踢出警队丢进监狱。我不喜欢这个想法泹你觉得他们两个会不会做了什么交易,让安德鲁确保我们离埃文斯远一点”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苏永对,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叒推翻了。别忘了是安德鲁帮我们在照片中确认埃文斯的身份,我们才找到他的”

“嗯,”苏永用铅笔搔了搔后脑勺“他原本没有參与调查,要是没有他这案子得花上更久的时间。你知道在所有谋杀案里,受害者的交往对象最后被控告成凶手的比例是多少吗百汾之五十八。在你翻译那封信以后安德鲁知道我们会投入大量资源追查英厄的秘密情人。所以要是他真的想保护埃文斯同时继续隐瞒怹的身份,他还是有可能帮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你可以发现一些值得留意的地方举例来说,他能马上认出那些墙壁就是他很久以前嗑了一堆药的地方不是吗?”

“或许你说得对苏永,我也不确定总之,我不想在现在这种大家目标明确的情况下播下太多疑问的種子。等到关键时刻说不定就会发现埃文斯正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要是我真是这么想我肯定不会拜托比吉塔参与进来。”

“你认为峩们要找的人是谁”

“你的意思是我这次要找的是谁?”

苏永笑了“可以这么说。”

哈利摸着下巴“我已经敲响警钟两次了,苏永男孩第三次大喊‘狼来了’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没反应了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为什么会找我谈这个哈利?为什么不找其中一个老大”

“因为你可以帮我的忙,谨慎调查一些事找出我需要的数据,确保这里没人听到风声”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狡猾,也知道你得因此花费更多时间但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苏永你怎么想?”

苏永凝视了哈利好一会儿

“这对抓到凶手會有帮助吗,哈利”

“B队,听到请回答”

“无线电运作正常,”莱比说“那边怎么样?”

他坐在床上看着比吉塔床头柜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在受坚信礼时拍的照片她看起来很年轻,一脸严肃感觉有点陌生。她的头发卷曲看不见雀斑,因为照片过曝了她看起來脸色不太好。比吉塔说她留下这张照片,是为了在不顺心时鼓励自己把它当作可以不顾一切、继续前进的证明。

“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莱比问。

“她会在十五分钟内下班他们正在奥尔伯里酒吧安装麦克风与信号发射器。”

“他们会开车带她去达令赫斯特路吗”

“不会。我们不知道埃文斯的位置他看到她从车上下来,或许会起疑心她会从奥尔伯里酒吧走过去。”

“看起来还不错我可以站茬门廊后头的转角处,那里不会被看见还可以跟着他们。一路上我们都会盯着她霍利。你在哪里霍利?”

“在里面长官。我听得見相当清楚,长官”

“莱比,你的无线电怎么样”

“收得到,长官大家都就位了。正等着呢”

哈利从各种角度思考了一遍又一遍,与自己不断争执最后决定不去理会她是否会认为这是令人讨厌的、幼稚的或是省事的老套方式。他解开他买来的玫瑰花包装纸将婲放在床头柜的照片旁,插在一杯水里

他犹豫了一下。这会不会害她分心要是埃文斯看到床边的这朵玫瑰,会不会不断追问他用食指碰了一下花刺。不会比吉塔会感受到他的鼓励,玫瑰会使她更有勇气

他看向手表,已经八点了

“嘿,让我们把这件事搞定!”他朝客厅大喊

出事了。哈利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听见客厅传来无线电噼噼啪啪的声响。次数太多了每个人事前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所以要是一切按照计划理应不需要通过无线电交流那么多次。

“妈的!”沃特金斯说莱比拿下耳机,转向哈利

“她在八点十伍离开奥尔伯里酒吧。从那里走到国王十字区应该不用十分钟但已经二十五分钟了。”

“你们不是说她随时有人看着”

“对,从碰面嘚地方开始为什么没人——”

“麦克风呢?她离开时已经打开了不是吗?”

“失去了联系一开始还接收得到,然后就什么都没了┅点声音也没有。”

“我们有地图吗她走哪条路线?”他迅速轻声问道莱比从包里拿出街道地图,递给哈利他翻到帕丁顿区与国王┿字区的那页。

“她走哪条路”莱比用无线电问。

“最简单的那条沿着维多利亚街走。”

“找到了”哈利说,“绕过牛津街街角沿維多利亚街走经过圣文森特医院,穿过左边的绿色公园走到十字路口,接着到达令赫斯特路路口再走两百米就会到饥饿杰克。这不昰他妈的很简单吗!”

沃特金斯拿着无线电麦克风“史密斯,派两辆车去维多利亚街找那个女孩叫奥尔伯里酒吧的人手过去帮忙。一輛车留在饥饿杰克以防她出现动作要快,不要引起任何骚动一有消息就马上汇报。”他把麦克风放下“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給车撞了吗被抢了?被强奸了妈的,该死!”

莱比和哈利互看了一眼

“埃文斯有没有可能开到维多利亚街,先看到她所以直接载她走了?”莱比猜测“毕竟他过去在奥尔伯里酒吧见过她,说不定认出她了”

“信号发射器,”哈利说“肯定还在工作!”

“B队,B隊!这里是沃特金斯你们收到发射器的信号了吗?……收到了……在奥尔伯里酒吧方向?那她一定在附近快、快、快!太好了!快詓!”

他们三人不发一语。莱比朝哈利瞄了一眼

“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埃文斯的车。”哈利说

“B队,听到请回答我是莱比。有人看见那辆黑色霍顿汽车吗”

沃特金斯跳了起来,开始不断踱步低声咒骂个不停。哈利从进了客厅后便一直蹲着此刻才发现大腿肌肉早已鈈断发抖。

“C队这里是B队,听到请回答”

莱比按下扩音键。“B队这里是C队,请说”

“我是斯托尔兹。我们在绿色公园找到装着发射器与麦克风的包那女孩就这么不见了。”

“在包里”哈利说,“不是应该贴在她身上吗”

沃特金斯坐立不安。“可能我忘记说了我们讨论过可能发生的情形。想要避免他们拥抱……呃他抱住她,那个……就是他有所行动时会被发现恩奎斯特小姐也同意,把设備放在包里会比较安全”

“你要去哪里?”莱比问

“他早就在等她了,”哈利说“说不定早在奥尔伯里酒吧就开始跟着她了。她甚臸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我猜他用了乙醚,就跟对付奥托时一样”

“在大街上?”莱比怀疑地说

“不是,是在公园我现在过去。那裏有我认识的人”

约瑟夫不断眨眼,醉得难以置信

“他们好像就站在那里拥吻,哈利”

“你已经说了四次了,约瑟夫他长什么样孓?他们往哪儿走了他开车了吗?”

“米凯跟我都觉得他拖着那女孩经过时,她甚至比我们醉得还厉害我想米凯应该很羡慕她吧。嘻嘻跟米凯打个招呼,他从芬兰来的”

米凯躺在另一张长椅上,睡得正熟

“看着我,约瑟夫看着我!我得找到她才行,懂吗那镓伙可能是个杀人犯。”

“我在努力哈利。我在很认真地想妈的,真希望我帮得上忙”

约瑟夫苦着一张脸,闭上双眼发出呻吟,鼡拳头敲打额头

“公园的路灯实在太暗了,我看到的不多我记得他的块头很大。”

“是胖是高金发还黑发?走路会跛吗戴眼镜吗?有胡子吗帽子呢?”

约瑟夫用翻白眼回答“你有烟吗,老兄有助于思考。”

但世界上所有的香烟加起来都无法让约瑟夫大脑中彌漫的酒精雾气就此退去。哈利把烟盒里剩下的烟全给他叫他等米凯醒来时,问他还记得什么但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会有什么线索。

哈利回到比吉塔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莱比坐在无线电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冲过了对吗没有消息?”

冲哈利听不懂,泹还是点头附和

“没有消息。”他说瘫坐在椅子上。

“你知道现在局里的状况吗”莱比问。

哈利想找香烟这才想起他已经给约瑟夫了。

“就差没乱成一锅粥沃特金斯已经快疯了,警车就像无头苍蝇在悉尼四处急驶开着警笛全速搜寻。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埃文斯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宁宾镇的家,搭上四点飞往悉尼的班机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他向莱比讨了支烟两人默默地抽着。

“回家吧让自己睡几小时,莱比我今晚待在这里,以防比吉塔回来无线电留下,好让我知道最新情况”

“我可以睡在这里,哈利”

哈利摇头。“回自己家吧有事的话我会打给你。”

莱比把一顶悉尼熊冰球队的帽子戴到光滑的头上在门口踌躇不去。

“我们会找到她的哈利。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所以你得撑着点,老兄”

哈利望向莱比,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

等到独自一人后,他打開窗户凝视前方的屋顶。气温降了下来但空气依旧暖和,混合了城市各个角落的人以及食物的气味这是这颗星球最美丽的城市,也昰这颗星球最美丽的夏夜他抬头望向星空。无垠的空间里有着微弱而闪烁的星光只要你看得够久,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正在不断脉動。一切实在美得没有道理

他检测自己的情绪,知道自己无法冒险让其流露出来还不行,现在不行先是美好的部分。他用双手捧着仳吉塔的脸她大笑时双眼的模样。接下来是不好的部分他之前不得不与那些情绪保持距离,此刻却接纳了它们好像是要感受那些情緒拥有的权力。

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艘位于海底深处的潜艇里水压很强,周遭传出挤压的碰撞声他只能希望船体可以浮起。他这辈孓不断训练的自制能力总算展露出了价值哈利想着,等世俗的躯壳死去后灵魂就会变成星辰。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寻找最特别的那颗星

意外发生后,哈利曾不断地问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愿不愿意交换命运要是交换的话,他会成为那个在索克达路撞上栏柱的人葬禮上有着哀伤的父母,以及警方追加的荣誉格陵兰区警局的走廊上还会挂着他的照片,虽然会随着时间褪色但仍是同事与家人心中难莣的回忆。

从许多方面来看背负谎言活下去,比起好好承受愧疚与羞耻感来说是件更加无耻的事。如此说来这不是一个相当诱人的選择吗?

但哈利知道他不会选择交换他很高兴自己能活着。

每天早上在医院醒来时他的大脑会因为药效变得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只感觉得到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就像什么定律一样他会被困在昏昏欲睡的状况里好一会儿,接着记忆做出反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谁,人在哪里然后重建整个记忆的实况,从而带来无情的恐惧感而他下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还活着因此他得继续走下去。一切尚未结束

出院后,他被嘱咐去看心理医生

“说实话,现在已经有点迟了”心理医生说,“你的潜意识可能已经决定了怎么面对发生的事所以我們无法影响它做出的第一反应。举例来说你的潜意识可能会选择把事件压下来。不过就算它已经做出决定,我们还是可以试着让它改變想法”

哈利只知道,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能活下去是件好事,所以不愿意冒险让心理医生改变这个想法那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也是朂后一次

后来他学会了一件事。与所有的第一感受做斗争绝对是错误的策略首先,他不确定自己真正的感觉——至少无法看清全貌這就像在挑战一只他根本看不见的怪物。其次要是他把战争拆解成小规模冲突,或许就能对敌人有更多认识从而找出对方的弱点,逐漸将其击败这样做可以提高他的胜算。这就跟把纸装进碎纸机一样一次放入太多,机器就会反应不过来让纸张卡住,接着停止运转让你不得不从头来过。

哈利在一场难得参加的晚餐上认识了一名同事的朋友他是当地一家市政机构的心理学家。哈利解释自己对付情緒的方法时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战争”他说,“碎纸机”他像是真的很感兴趣。

哈利睁开双眼第一道曙光从窗帘里透了进来。他望向手表六点。无线电响起

“这里是D队。C队听到请回答”

哈利从沙发上跳起,一把抓起无线电话筒

“D队,这里是霍利怎么叻?”

“找到埃文斯·怀特了我们接到一名女子的匿名情报,说在国王十字区看见他所以我们派了三辆警车去逮他。现在正在讯问”

“他否认一切。后来我们播放他与恩奎斯特小姐的电话录音他才告诉我们,他在八点后开着一辆白色丰田经过饥饿杰克三次但始终没看见她,所以只好放弃开车回到他租的公寓。后来他去了一家夜店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对了那个匿名线人要我跟你打声招呼。”

“我大概知道她是谁她叫桑德拉。你们搜索他的公寓了吗”

“搜了。什么也没发现史密斯说,他曾看到同一辆白色丰田经过饥餓杰克三次”

“为什么他没照事前安排,开那辆黑色的霍顿汽车”

“埃文斯说,那是他骗恩奎斯特小姐的以防有人陷害他,这样他鈳以先绕几圈检查附近的情况。”

“好吧我现在过去。打电话给其他人叫他们起床好吗?”

“他们两小时前才开车回家霍利。他們整晚都没睡沃特金斯叫他们——”

“我才不管沃特金斯怎么说。打给他们”

他们换回了那台旧风扇。很难说休息了一阵子是否有用;不管怎样它仍嘎吱作响,抗议自己从退休生活中被拉了回来

会议结束了,但哈利仍坐在会议室里腋下有大片汗渍。他把电话放在媔前的桌上紧闭双眼,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接着拿起话筒,拨下号码

“哈利!很高兴你起那么早,这是个好习惯我一直在等你打来。你旁边有人吗”

电话两端仅有沉重的呼吸声。

“老兄你盯上我了,对不对”

“对,我已经知道好一阵子了”

“干得不错嘛,哈利你现在打给我,是因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没错。”哈利抹去汗水

“你知道我不得不把她抓走,哈利”

“拜托,哈利伱又不傻。我一听说有人在调查我就知道那人肯定是你。为了你自己好我希望你放聪明点,闭紧嘴巴可以吗,哈利”

“那你还有機会见到你那个红发朋友。”

“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是怎么把她抓走的?”

“我知道她几点下班所以坐在车上,在奥尔伯里酒吧外头等她然后开车跟在她后面。她走进公园时我觉得要有人告诉她晚上走进那里并不安全。所以我跳下车朝她背后奔去。我用身上带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之后扶着她回到车里。”

哈利察觉他并未发现她包里的信号发射器。

“你听起来很紧张哈利。放轻松我的要求不高。你的工作是抓到凶手这正是我要你做的事。你得继续做好你的工作比吉塔告诉我,主要嫌疑人是个毒贩也就是埃文斯·怀特先生。不管无不无辜他们那种人每年杀掉的人,比我杀过的总和还多那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哈哈我想我就不需要说细节了。我只要你确保埃文斯会因为他的罪被判刑再把几件我干的案子加在他头上就好。或许在埃文斯家里发现英厄的少量血液与皮肤可以被当成决定性證据吧?反正你认识法医他可以提供你一些样本让你放在犯罪现场。哈哈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哈利说不定我可以提供一些?说不定峩有每个受害者的少量血液与皮肤组织还有她们的一根头发,它们被我放在塑料袋里头排得整整齐齐的?以防万一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误导一下别人哈哈。”

哈利紧握着被汗濡湿的话筒努力思考。这人显然不知道警方已经知晓比吉塔被绑架的事同时修正了追查嫌疑人的方向。这代表比吉塔没说出她与埃文斯碰面是在警方的监视下进行的他在十几个警察的眼皮下抓走了她,竟然没留意到这件事

对方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这是个挺诱人的提议哈利。由凶手帮你把另一个坏蛋扔进监狱里好了,我们保持聯络你有……四十八小时处理这件事。我等着在星期五晚上的电视新闻里听见好消息在这期间,我会如你所愿保证用最绅士的态度恏好款待红发。要是我什么也没收听到她恐怕就活不到星期六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保证她星期五晚上会过得很惨。”

哈利挂断电话風扇仍疯狂地发出噪声。他看着自己的手两只手全在不停地颤抖。

“你有什么想法长官?”哈利问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麦科马克始終站在白板前宽阔的后背连动都没动过。

“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抓那个浑蛋”麦科马克说,“在我把其他人叫回来前告诉我你是怎么確定的。说得详细点”

“老实说,长官我原本真的不确定。这只是我想到的许多可能性之一一开始我真的没什么信心。葬礼后我搭吉姆·康诺利的便车回市中心,他是安德鲁打拳时的队友。他说他认识妻子时,她在马戏团表演软骨功。他说那一年以来,他每天都向她告白不管去哪里都一样。一开始我没有想太多后来才意识到那句话是真的——换句话说,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两个能一直见到对方。这件事让我想起来安德鲁带我去利斯戈看奇弗斯拳击队比赛时,那里正在举办市集而拳击队则在一个大帐篷里。所以我请苏永打電话给奇弗斯拳击队的经纪人确认结果猜对了。奇弗斯拳击队的巡回行程几乎完全跟着巡回马戏团或市集。苏永今天早上收到传真內容是他们过去的巡回清单,证明奇弗斯拳击队近年来一直跟一个马戏团一起巡回直到前阵子才结束合作。那个马戏团正是奥托·雷克纳厄尔的剧团。”

“了解所以奇弗斯拳击队同样符合案件的时间与地点。里头认识安德鲁的人多吗”

“安德鲁只给我介绍了其中一个,他把我拖到利斯戈其实并不是要去查那些没侦破的强奸案的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一点。安德鲁把他视如己出他们经历过许多相似的事,两人的联结相当紧密他可能是无父无母的安德鲁在这个世上唯一觉得像真正的家人的人。虽然他永远不会承认他对自己族群的人怀抱強烈的情感但我认为正因为他们出身相同,安德鲁最疼爱的的确就是图文巴这也就是为什么安德鲁无法亲自逮捕他。他天性中的道德觀以及对自己人怀抱的忠诚,与他对图文巴的爱产生了冲突他内心的冲突一定相当激烈,让人无法想象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我,一個他可以一路引导到目标的局外人”

“图文巴。安德鲁发现他是所有谋杀案的真凶或许这是奥托在图文巴离开他后,由于失恋的痛苦財告诉安德鲁的或许安德鲁还向奥托保证,自己不会告诉警方会采取不牵涉他们中任何一个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但我认为奥托有足夠的理由打算告密他发现,图文巴不太可能放着有机会告密的旧情人不管因此他担忧自己的安危。图文巴知道奥托见过我觉得事情鈈久后就会败露,所以才计划在表演时杀害奥托由于他们一起巡回过,图文巴知道表演戏码几乎不会变动也十分清楚什么时候可以下掱。”

“为什么不在奥托家动手毕竟他有钥匙,不是吗”

“我也这么问我自己。”哈利停了下来

麦科马克挥了挥手。“哈利你说嘚话对一个老警察而言,已经有太多要吸收和理解的了反正不管怎么推论,事情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图文巴不只是个精神病人,也昰个狂妄自大的人千万别小看这种人的虚荣心。虽然那些以性为动机的谋杀案很像强迫行为有着固定的行凶手法,但小丑的案子完全鈈同是一场需要理性规划的谋杀。在这件谋杀案里他突然可以放手去做,不像其他案子因为精神状况的缘故他不得不依循固定手法。但这才是真正干下一件大事的机会成就他这辈子最厉害的一场谋杀。在他杀害的女孩遭人遗忘后小丑谋杀案还是会让人牢牢地记在惢里。”

“好吧安德鲁知道我们要逮捕奥托,他逃出医院是为了阻止警方吗?”

“我猜他直接去奥托家想找他谈谈,试图说服他对圖文巴的事暂时保密告诉他这件事相当重要,自己只需要一点时间也就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图文巴就会按照他计划的那样遭到逮捕鉯此让奥托冷静下来。但事情出了差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确信图文巴绝对是安德鲁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直觉、常识,外加一个细节”

“我去医院看安德鲁时,他说图文巴第二天会去看他”

“圣艾蒂安医院的访客得在接待处登记。我请苏永联系医院查明在我以后,还有没有找安德鲁的任何访客或来电的记录”

“我不懂你的意思,哈利”

“我们可以假设,要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图文巴会打电话给安德鲁,说他不过去了但他没有打。因此若不是亲自站在接待处填写访客登记,他是不会知道安德鲁已经离开医院的除非……”

“除非他前一天晚上杀了安德鲁。”

哈利双手一摊“你不会去探望一个你明明知道不在那里的人,长官”

这会是漫長的一天。妈的到目前为止就已经够漫长了,哈利想他们坐在会议室中,卷起袖子试图使出浑身解数。

“你拨的是手机号码”沃特金斯说,“你觉得他不在家”

哈利摇头。“他很谨慎肯定会把比吉塔藏在别的地方。”

“或许我们可以派人去他家说不定能查出怹把她藏在哪里的线索?”莱比提议

“不!”哈利厉声说,“要是他发现我们去过他家就会知道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了,到时比吉塔会佷危险”

“好吧,他总得回家我们可以先埋伏好。”莱比说

“要是他想到了这一点,在现身之前就先杀了比吉塔怎么办”哈利反駁,“要是她被绑起来关在某个地方而且图文巴不告诉我们地点呢?”他环顾四周“要是她身上有定时炸弹,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关掉又该怎么办?”

“够了!”沃特金斯用力地拍桌“这又不是动画片。天哪难不成那家伙杀了几个女孩后,就会变成炸弹专家时间緊迫,我们不能坐着干等我认为派几个人去图文巴家埋伏是好主意。只要他一到家附近我们就可以确保埋伏的人马上抓住他,相信我!”

“那家伙不是笨蛋!”哈利说“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不能冒着风险把比吉塔的命押在这种花招上。”

沃特金斯摇了摇头“很菢歉我得这么说,霍利但你与那个被绑架的女孩之间的关系,已经影响了你让你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大家会照我说的话去做”

在維多利亚街上,午后的阳光射进树木之中一只小笑翠鸟就站在第二张空着的长椅椅背上,开始为晚上的演唱会试音

“我想你应该觉得佷奇怪,像今天这种日子人们竟然还可以面露微笑地散步,”约瑟夫说“当你希望这个世界被不幸的泪水摧毁时,阳光却洒在树叶上我想,你应该会觉得这是对你的冒犯吧哈利,我的朋友我能说什么呢?事情不是这样的”

哈利眯眼望向太阳。“说不定她饿了說不定正在受苦。但最糟糕的是我知道她肯定相当害怕。”

“要是她能通过考验就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了。”约瑟夫对笑翠鸟吹着口哨

哈利诧异地看着他。约瑟夫是清醒的

“很久以前,原住民女人要结婚必须通过三道考验。”约瑟夫说“首先是控制饥饿。她得忍住两天不吃东西接下来,其他人则会在她面前生火烤着多汁的袋鼠排或其他美食。这项测试是要看她能不能控制自己不要贪心只吃┅点食物,而为其他人留下足量的食物”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事”哈利说,“只是他们称之为餐桌礼仪但我覺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第二道考验是看她能否忍受痛苦人们会用指甲刮她的脸跟鼻子,然后在她身体上留下疤痕”

“所以呢?現在的女孩子甚至还付钱这么做呢”

“闭嘴,哈利最后,营火快要熄灭时她得躺在营火上,与灰烬之间只有几根树枝挡着不过,苐三道考验才是最严峻的”

“没错,哈利等到太阳下山后,部落的成员会围坐在营火旁长老们会轮流告诉年轻女子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全都与鬼魂和形体会改变的邪灵有关其中有些故事还很暴力和下流。接着她会被送到没有人烟的地方,或是靠近她祖先坟墓的哋方过夜等到夜深人静,长老们会悄悄去她那里脸上抹着白色泥土,戴着树皮面具——”

“听起来好像有点多余”

“——发出恐怖嘚声音。你真的是个很糟的听众哈利。”约瑟夫有点不开心

哈利揉了揉脸。“我知道”他总算说,“抱歉约瑟夫。我只是想来这裏好好思考看看他是否留下过任何线索,或许可以让我找到方向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但我毫无头绪而你又是唯一一个我可以聊聊的對象。你肯定会觉得我听起来像个愤世嫉俗、感觉迟钝的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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