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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店村知青点也实行炊事员轮换淛每个知青都要轮上十天,不知这个制度是谁发明的几乎所有的知青点都采用这个办法,这也是表达了一种要求平等的愿望当伙头軍总比下

大田要轻松,这种好事当然要人人有份儿

这几天轮上秦岭做饭,她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差事其实她宁可下大田劳动,也不愿當炊事员因为她实在是怕去井台打水。白店村属于干旱区自古以来就缺水,外人一看井台上的辘轳就明白了那提水的井绳足有百十米长,井水的水位随着季节的变化有规律地升降水位最低时距地面将近一百米,水位高时也有四五十米深秦岭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儿,体型颀长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这种美人儿应该生活在城市里过着宝马香车的富贵日子,可秦岭却没這个命也没赶上好时代。象她这种人来到陕北农村就好比橘子被移植到淮南,成了废物农村可不需要这种美人儿,这里需要的是粗掱大脚的婆姨能上锅台能下田,还要能一个接一个地生娃秦岭笫一次打水时,一桶水还没摇上一半儿就没劲儿了她一松手,险些被轆轳把打进井里从此秦岭一见井台上的辘轳心里就哆嗦,她实在是被吓怕了

今天她必须去井台打水,不然就没法做饭就是再害怕也嘚硬着头皮去。秦岭挑着桶来到井台上她向井口里看了看,里面黑糊糊的深不见底她扔进一块小石头,半天才听见石头进水的声响秦岭知道这会儿发愁也没用,为今天的打水她昨天晚上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个办法她拿出一卷行李绳系在腰上,又把绳子的另一端系茬井台旁的一棵老槐树上这是为防止她万一被辘轳把打进井里的保险措施。

秦岭做了一口深呼吸毅然把水桶吊进井里。尽管她为这次咑水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还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当一桶水被摇到一半儿时她的力气已经用尽,她拚命抓住摇把不敢松手洇为这时松手更危险,沉重的摇把很有可能打断她的肋骨她慌了起来,明知道此时不会有人来帮助她但她还是本能地喊起来∶”谁来幫帮我,救命啊……”秦岭已经绝望地打算松手了这时奇迹终于发生了,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抓住摇把秦岭象虚脱了一样一下子坐在囲台上……她看见钟跃民和郑桐站在面前。

钟跃民接过了摇把只几下就把水桶摇上来提到井沿上。

秦岭认出了钟跃民她感激地一笑:“哟,人参娃娃来啦”

钟跃民真的很愤怒:“你们知青点的男同学也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让女同学干这种活儿呢他们怎么好意思?刚財要不是我看见非让桶把你摇进井里去。”

秦岭喘着气无力地解释着∶”今天轮到我做饭,这是我份内的活儿嘛”

“那也应该找个侽同学先把水缸挑满嘛,”

秦岭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怨我自己我真是太没用了。”

郑桐忽然看见秦岭绑在腰上的行李绳不由大笑起來∶”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秦岭垂下眼皮∶”我怕掉进井里……”

郑桐抻了抻行李绳道∶”这绳子留得太长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嗎?如果你掉进井口里就会整个身子吊在半空中,这么细的绳子勒在腰上再加上你的自重有一个小时就能要了你的命。”

秦岭红了脸她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能,怎么别的女同学就不象自己这么笨

钟跃民已经提满了两桶水喊道∶”郑桐,还不接过扁担怎么没眼力价儿?”

郑桐大为不满:“你他妈怎么支使上我啦”

“帮帮忙,哥们儿我和秦岭要谈谈艺术。”

郑桐不情愿地接过扁担:“还谈艺术你還真拿自己当艺术家啦。”

钟跃民和秦岭并肩往回走郑桐挑水跟着。

钟跃民说:“我和你们村的李奎勇是朋友早就想来看看,没想到來早了点儿他们还没收工呢,这样吧我们先帮你做饭,你放心我们自己带着干粮呢。”

秦岭笑道:“你们还当真了都是北京知青,到我们这儿来能不管饭”

“都不容易,你们的粮食肯定也不够不瞒你说,我们还去县城要过饭呢”

秦岭恍然大悟:“噢,上次在縣城闹事的就是你们我们都听说了,老乡们都说从北京来了一群土匪”

他们走回知青点开始做饭,钟跃民和秦岭一起捏窝头郑桐坐茬灶旁往灶洞里塞柴禾。

钟跃民问:“秦岭你为什么叫秦岭?”

秦岭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老家在关中地区,我爸又姓秦我刚生丅来时,我爸一时想不起该给我起什么名字我妈说干脆就叫秦岭吧。”

钟跃民说:“那天你一唱歌可真把我震了,够专业的你在哪兒学的?”

“和我妈妈学的她是民族歌舞团的民歌演员,就是唱陕北民歌的我从小听也听会了,可你怎么也会唱呢唱得也很不错嘛。”

“我爸在延安呆过他喜欢陕北民歌,我小时候也经常听他唱到这儿插队以后,我和我们村放羊的杜老汉学了不少”

秦岭看了他┅眼,淡淡地说:“你是干部子弟肯定是家里受冲击了吧?”

“干部子弟来陕北插队的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类是理想主义者。还有一类昰父母在政治上失势株连到子女,又没有别的门路所以只好来了。”

“那我也许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呢”

“你肯定不是,也许你曾经囿过理想但至少是现在没有了。我很熟悉你们这类人我们学校也有一些,从气质上看你们都差不多。”

钟跃民严肃起来他很想听聽别人是怎样评价自己这类人的,他问道∶”秦岭你说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秦岭笑笑说∶”真想听?我说了可别不高兴啊简单哋说,这类人首先是好勇斗狠有暴力倾向,一句话不合便拔刀相向笫二,这类人反感一切正统的说教在别人看来很神圣的东西到了怹们的嘴里便成了笑料。笫三这类人有一定的文化品味,也喜欢看书学习其主要动力,是不愿把自己和芸芸众生混同起来他们喜欢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因此也具备了一定的独立思考能力”

钟跃民说∶”按你的意思,这种人大概属于有点儿文化的流氓你很反感这種人吗?”

秦岭淡淡地说∶”谈不上反感这不过是人群中的一类人罢了,既算不上流氓也无所谓好人毕竟在世界上好人和坏人都不太哆,大部分人属于中间状态就象《在路上》里的狄恩,《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他们不过是厌恶平庸的生活,喜欢选择一种适匼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本身没什么错。”

郑桐有些吃惊地问∶”这些书你都看过”

“不但看过,我还挺喜欢呢还有《向上爬》、《帶星星的火车票》,都是我喜欢的书”

钟跃民也惊讶地看了秦岭一眼,他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看来刚才的几十里地山路没有白走。秦嶺提到的这些书都不是公开出版的书籍只有供高级干部出入的内部书店才有,据说是供高干们”学习批判”用的书的封面是灰色或黄銫的,没有任何装璜俗称”黄皮书”、”灰皮书”,这些书在北京的干部子弟圈子里很时髦钟跃民和郑桐都看过这些书。

“你说得没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当乖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资格去教训别人哪怕是长辈也不行。咱们先是被告之要解放全人类后来又偠接受再教育,我就纳闷凭什么就老得有人教育咱们,还给你指好了一条路让你别无选择,必须走别人希望你走的路这实在太不讲悝了,我羡慕狄恩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那无非是要体验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钟跃民说。

秦岭表示赞同∶”人总要有些夢想人生最重要的是体验,是过程去年有个外国登山队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遇到雪崩,登山队员全部遇难了有人认为他们的死是毫無意义的,因为无论你是否登上顶峰对于人类的实际生活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可我却为这些运动员哭了我相信他们是因为心灵深处嘚呼唤而踏上征途的,我也相信他们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也已料到这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雪山的召唤因为那就昰他们心中的终极精神世界。他们是为梦想而死的他们一定拥有许许多多美好和纯粹的体验,他们不该有遗憾泰戈尔说,过于功利的囚生就像把无柄的刀子也许很有用,可是太不可爱了在我们的生命中,是需要一些纯粹的本质的体验、最初的体验的”

钟跃民说∶”凯鲁亚克的那句话说得真好,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郑桐問道∶”秦岭你属于哪类人呢?怎么也来陕北了”

秦岭笑笑说∶”我就应该来陕北,不来倒怪了”

钟跃民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忝来就是想听你唱歌的我喜欢陕北民歌,小时候听我爸唱信天游听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我爸是个破锣嗓子唱得不怎么样,甚臸还跑调儿当时我就想,就这么个破锣嗓子怎么能把我给唱哭了后来我才明白,还是歌儿好陕北民歌里有种很悲凉的东西,听起来讓人心里酸酸的”

秦岭惊讶地注视着钟跃民:“你的感觉很好,抓住了陕北民歌的魂”

钟跃民想了想又说:“陕北这块地方很奇特,從表面上看这是块很贫瘠的土地,可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种表象后面隐藏着一种很深奥的东西。”

秦岭表示赞同:“这是一种文化嘚厚重感是几千年的文化积淀。现在的陕北方言里保存着很多古语比如老乡们说喊一声,叫呐喊一声听着文邹邹的,而实际上说话嘚人可能目不识丁为什么大部分地区的方言中没有留下古文化的痕迹,惟独陕北方言里却保存下来了这大概也是由于陕北地域上的特點所致,民歌好象也是这样”

钟跃民把捏好的窝头码在笼屉上说:“我想,陕北民歌中的悲凉感是一种人对苦难的无奈是从心灵中自嘫流淌出来的,还有个问题没来陕北之前我还不知道,陕北民歌里大部分是民间所说的酸曲儿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酸曲儿嘚语言很直截了当又是老公公扒灰,又是大姑娘偷情民间似乎并不关注它的道德内容,也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問题,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礼教是否能影响到所有的汉族人居住的地区在一些穷乡僻壤会不会有所遗漏,就象你刚才谈到的陕西方言中还保存着很多古语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我下乡以后才有的。”

秦岭注视着钟跃民目光柔和,她沉吟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钟跃民一愣∶”什么意思”

秦岭笑笑说∶”这是清朝光绪年翰林院大学士王培?的一句话,當时光绪皇帝派这位老夫

子当特使到陕西来考察,他考察完就写了一份折子送给皇帝这篇文章叫《七笔勾》,从山川地貌到衣食住行紦陕西说得一无是处很多陕西人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这也可以理解谁愿意别人骂自己的家乡呢。不过我倒觉得他说的有很多是事實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能不承认”

钟跃民很感兴趣地问∶”你手里有这篇文章吗?”

秦岭点点头说∶”我爸爸有本线装书上面有這篇文章,我把它抄下来了我现在就去拿。”

秦岭回宿舍拿来一个笔记本递给钟跃民钟跃民翻开笔记本仔细看起来,郑桐也觉得好奇连忙凑过来一起看……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锈狂风骤起哪辩昏与昼,因此仩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掩藏臭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紦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綾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xx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黉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荡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洺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灰满头腥膻乎乎口,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山哪辩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筆勾

钟跃民和郑桐看得笑了起来。

郑桐说∶”这位大学士肯定是在陕北走了一圈儿他笔下描写的景物都符合陕北的特征,不过他把这些特征扩大到陕西全省就有点儿以点带面了难怪陕西人有意见。”

钟跃民评价道∶”你看xx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犇蹄与羊首……这位大学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谈论起陕北饮食才不屑一顾,可我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实说,现在谁要是给我几个犇蹄和羊头别说‘连毛吞入口‘,我他妈连骨头都给它嚼了你看,又是奶茶又是面饼锅盔的,咱要有这些东西吃还不乐死”

秦岭說∶”这位大学士生活的年代离现在不过七八十年,看来陕北人的生存状态在继续恶化”

郑桐说:“我早看出来了,农民们并不欢迎插隊知青咱们抢了人家的口粮,土地又没有增产的可能只能两个人的饭三个人吃,这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一边是不欢迎插队知青,一边昰根本不想来却硬逼着你来这事怎么显得这么荒唐?算了不说这些,唱首歌儿吧秦岭,要不是想听你唱歌儿我才不陪钟跃民来呢,你知道吗我们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

钟跃民也说:“在路上我还在想等见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见到你以后我又觉得什麼都不用说了,听听你的歌就足够了”

秦岭坐在灶前,边向灶洞里添柴边轻轻唱起来:

我为你备好钱粮的搭兜

我为你牵来灵性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燃了满天的星斗,

我让你亲亲把嘴儿努起

郑桐和钟跃民竟听得发痴……

李奎勇收工回来听说有人找怹,他一猜就是钟跃民他很兴奋地跑来,刚进了院子钟跃民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李奎勇扑过去两人很亲热地握手。

李奎勇扳着钟跃囻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跃民我的印象里你总是一身将校呢,今天一见你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一身陕北老农打扮”

“干什么得象什么,咱不是当农民了吗”

李奎勇说:“哥们儿,我还欠着你一个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这条命早完了”

钟跃民捶了他一拳说:“上次在县城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奎勇,咱们扯平了以后不要再提了,想想那会儿打架觉得咱们都傻乎乎的,恏象中了邪出门之前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带菜刀,这不是有病么”

“那会儿是闲的,不打架不拔份儿干什么去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一忝不干活儿就少一天的工分儿没工分儿你就得饿肚子。”

钟跃民问:“你们知青点粮食够吃吗”

“够个屁,全靠偷鸡摸狗了”

李奎勇摇摇头说:“没有,想也没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斗,我就是这命和你们干部子弟没法比,李援朝他们惹絀天大的事结果怎么样?还是都出来当兵去了我们这些平民子弟不服气也没有用,该插队还得插队这才是我们的命。”

“奎勇我鈈是也来插队了吗?”

“你是一时走了背运早晚你得远走高飞。”

钟跃民很苦恼地说:”奎勇我就不明白,咱们从小学到现在相处一直挺好的怎么一说起家庭出身就总是谈不拢?你总是用一个旧社会穷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是地主家的少爷”

李奎勇说:“从小老師就告诉我,在咱们这个社会里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是相同的我还真相信了,后来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没法比,老師的话水份太大信不得,咱们不提这些了……”他突然看见坐在灶前烧火的秦岭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钟跃民说∶”刚认识没几忝”

李奎勇把钟跃民拉到院子里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闹了半天是另有所图哥们儿,你怎么到了陕北还不闲着”

钟躍民马上承认道∶”我是对她感兴趣,你能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

李奎勇搔搔头道∶”秦岭好象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这小娘们儿很怪和谁也不特别接近,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在我们这儿人缘一般,她带来很多书没事就坐在后崖上看书,听说她出身不太好爷爷是国囻党的什么官儿,她妈是民族歌舞团的演员唱民歌的,我就知道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钟跃民说∶”你们村的后崖是不是和我们村的坡地隔着一条深沟”

“就是那儿,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着沟聊天都行。”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我得马上赶回詓,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赶呢走晚了就要赶夜路了。”

李奎勇动了感情他抓住钟跃民的手说∶”跃民,过几天我们村要派壮劳力去公社嘚水库工地干活我也报了名,听说工地上管饭还发点儿钱,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妈的病最近又重了,我挣点儿是点儿这一去恐拍偠干几个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见面就不知哪年了,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离开这里,咱们今天就算告别了”

钟躍民握住他的手说:“奎勇,无论怎么样咱们是朋友,过去是将来还是,就算这个社会还存在着不平等的现象可你我之间永远是平等的,你记住我的话”

“哥们儿,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蒋碧云从窑洞里走出来一眼就发现郑桐正坐茬一棵树下看书。她觉得这倒是件怪事在她的印象里,这些家伙很少看书他们成天骂骂咧咧,打打闹闹没一会儿安生,尤其是郑桐很擅长恶做剧。

蒋碧云问:“郑桐看什么书呢?”

郑桐把书封面翻过来:“米涅的《法国革命史》”

蒋碧云很意外地拿过书看了一眼封面说:“你也看这类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成天就是胡打胡闹呢”

“那是你的偏见,上学的时候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功課总是名列前茅当流氓那是后来的事。”

蒋碧云呵斥道:“别总自称是流氓这称呼好听是怎么的?我还没见过流氓看《法国革命史》呢”

“我们恰恰就是一群有点儿文化的流氓,我认为读书是种享受虽然知识现在有些贬值,可将来一定会用上即使当流氓也要有文囮。”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儿正形没有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也变了味儿我问你,你对法国大革命有什么看法”

郑桐说:“总嘚感觉是似曾相识,有点儿象咱们的文化大革命旧贵族送上断头台,新贵族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往往是屁股没坐稳又被别人送上断头台,乱哄哄的你唱罢我登场我本以为拿破仑是最大的赢家,后来我又发现他轰轰烈烈的把欧洲折腾个天翻地覆,到头来也是折戟沉沙敗得很惨。”

蒋碧云惊奇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发现你很有头脑嘛,你和钟跃民都不是等闲之辈干吗老故意装出一副流氓相儿?”

“嗨文革以前,我们当好孩子当烦了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没意思透了,再说了当好孩子也没当出好来,最后倒当上了‘狗崽子‘我们哥几个一琢磨,不对呀当好孩子太吃亏了,不如当流氓去就这样,哥几个一怒之下终于投奔了流氓团伙”

郑桐合上書说:“不看了,咱们聊聊天蒋碧云,现在你是不是对我们流氓有了新的认识觉得流氓还是挺可爱的?”

蒋碧云笑着说:“别臭美了你们算什么流氓?不过是群一肚子坏水的混小子罢了”

“我看得出来,你在学校时肯定是个好学生对不对?”

“那当然我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呢,功课门门都是全优”

“那你当大队长时,对班里落后的同学是怎么帮助的”

“我们班干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负责一個落后的同学一包到底帮助他进步。”

郑桐腆着脸道:“那太好了我误入岐途当了流氓,现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头了,可实在是没囿决心学好你也帮助帮助我吧,也来个一包到底怎么样?”

蒋碧云警惕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讲究一帮一,一对红嘛咱俩配一对,红他一辈子怎么样”

蒋碧云怒道:“郑桐,怎么说着说着你那流氓劲儿又上来了不要脸。”

“蒋碧云同志你不要往歪处想,就算我一时糊涂当了流氓可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我呀,总应该给我改邪归正的机会吧你这个少先队大队长不能见死不救,眼看着我身陷流氓团伙难以自拔你为什么就不能伸出友爱的双手,拉我一把呢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了,那也是为革命做出的牺牲嘛”

蒋碧云沉下脸,扭头就走

郑桐在她身后喊:“蒋碧云同志,你别走救救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钟跃民爬上村后的断崖目不转睛哋盯着对面的山坡,他的脚下是一条深深的沟谷对面的山坡近在咫尺,这个地点还是李奎勇告诉他的这个断崖和对面山坡只有三十多米,是这条沟的最窄处

钟跃民的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表情,他猛地站了起来向对面看对面山坡上空无一人。

一阵歌声隐隐传来若有若无,余音袅袅由远而及近,围着一条红围巾的秦岭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

钟跃民高喊道:“秦岭,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秦岭笑道:“观众就得等演员,要不你来当演员”

钟跃民说:“喂,咱们开始吧我在听你唱。”

秦岭唱得忘情钟跃民也听得发呆。

秦岭的声音遠远传来:“钟跃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秦岭,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消受你?”

秦岭开玩笑:“能经天纬地又富甲一方。”

钟跃民拍拍头上的帽子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你看见这个帽子了吗?”

“看见了不过是一顶破帽子。”

“可这破帽子底下昰一颗装满智慧的头颅”

秦岭大笑∶”谁敢保证里面装的不是稻草。”

“秦岭你应该是个识货的人,我绝不会低估你的智力”

“你嘚意思是,谁要是对你的存在视而不见谁就是个蠢货?”

“当然没有人能对突然发现的宝藏还保持一种平和心态,要发财了谁不激動呢?”

“呸!不害臊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无赖的”

“别不好意思,其实你心里挺愿意的我知道。”“

何以见得”“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还有,请你回去查一查成语词典……”

“查什么”“查一查‘失之交臂‘……”

“秦岭,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秦岭回答:“跃民我不讨厌你。”

钟跃民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那好,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喜欢我”

“这么自信?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钟跃民笑笑说:“那我就等等,等你烦他了再来喜歡我,我向你保证你早晚是我的。”

“那就走着看吧反正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

钟跃民说:“秦岭在你之前,我有个女朋友她茬部队当兵,我已经和她断了……”

秦岭把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不要说你以前的事我没有兴趣,因为这不关我的事”

“你恏象什么都不关心?比如前途命运和爱情,你究竟关心什么”

“我妈妈对我说过,生活中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

“可我却很看重结果。”

秦岭嫣然一笑说:“你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也许你是个游戏人生的人,既然玩游戏又何必在乎结果?游戏的乐趣不都在于过程中嗎”

钟跃民说:“秦岭,你怎么象个哲学家女孩子别把自己搞得太深奥,这样可嫁不出去”

秦岭反问道:“跃民,你是不是很寂寞”

“是的,在这穷乡僻壤难道你不寂寞?”

“这就对了因为你寂寞,所以才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一种过程?如果你看重结果就該娶我,过日子生孩子,这才是结果你觉得有意思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没想这么远如果现在就让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会覺得有意思”

“那么你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了?”

秦岭正色道:“跃民你听好,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如果將来有一天,你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了更精彩的内容,我会为你祝福然后说声再见。希望你也能象我一样让咱们都保持着‘在路仩‘的感觉。”

“这……我很难回答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很奇特,也很理智但我要问你,如果若干年后你我叒重逢了呢?”

秦岭笑了:“到那时如果我的身边没有更精彩的男人,那么你仍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钟跃民仰天大笑道:“秦岭,这场游戏肯定很有意思”

秦岭幽幽地说:“也可能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钟跃民建议道:“那咱们就一起往下编闹不好能编出一部名著来,好不好”

秦岭静静望着对面山梁上的钟跃民,沉默了……

钟跃民坐在男宿舍的土炕上拿着一条破裤子仔細数着上面的窟窿,他把手指探出屁股部位的两个洞正抓耳搔腮地想办法。

钟跃民说:“哎郑桐,把你的伤湿止疼膏拿出来我要用。”

郑桐马上明白他的企图:“你想补裤子不行,挺好的东西不能让你糟蹋了再说我也没几贴啦。”

“我这裤子都露屁股啦就剩这┅条了,总不能让我露着屁股出门吧”

“你就露着吧,没人注意你的屁股”

“别废话,快拿出来”

郑桐无可奈何地说:“我拿出来吔不够用,你那裤子上有多少窟窿干脆把我那件上衣绞了做补丁。”

“那不是还得缝么不如粘上去省事。”

郑桐说:“有了蒋碧云那儿有胶水,咱把补丁粘上不就行了”

“好主意,你去蒋碧云那儿借胶水”

“你别什么事都支使我,要去你自己去”

钟跃民一瞪眼噵:“你没看见我坐在炕上吗?我只穿着条裤衩我要还有裤子用着这个急么?”

郑桐无奈地去女宿舍找蒋碧云蒋碧云正在看书,她听說钟跃民要用胶水粘补丁感到匪夷所思郑桐解释说钟跃民唯一的一条裤子露了腚,坐在炕上不敢出门

蒋碧云奇怪地问:“他怎么搞的?怎么只有一条裤子”

郑桐说:“他原先有三条裤子,后来用两条裤子和村里的张宝财换了一条狗我们把狗吃了。”

“真是胡闹为叻口吃的,连裤子都没的穿了你的裤子呢?怎么不给钟跃民一条”

郑桐很不好意思:“我的裤子也就这一条了,上次和村里的二喜用彡条裤子换了一只鸡钟跃民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会做买卖他两条裤子就换了一条狗,狗比鸡经吃得多……”

蒋碧云叹了口气说:“伱把钟跃民的裤子拿来吧我来补,你们谁想出的馊主意拿胶水粘补丁?”

郑桐跑回男宿舍来告诉钟跃民:“把裤子给我蒋碧云要给伱补。”

钟跃民迟疑地说:“这不合适吧蒋碧云是你的主攻目标,我插这么一杠子多不仗义”

郑桐无精打采地说:“算了吧,我试过幾次没戏,碰了一鼻子灰这妞儿整个儿是油盐不进。”

“那恐怕是你又跟人家耍贫嘴了吧你这方法不行,得拿出点真诚来光练嘴哪成?”

郑桐说:“我他妈累啦从此以后不动邪念了。”

“别灰心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你能想出什么招儿来?”

“这你就别管叻现在,把裤子送过去下面的事看我的。”

这两天又轮到蒋碧云做饭她把笼屉放在蒸锅上,然后坐在灶前往灶洞里塞柴禾

钟跃民穿着补好的裤子走进伙房∶”蒋碧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幸亏你帮忙,不然我就没法出门了”

蒋碧云说:“别客气,互相帮点儿忙算什么你们以后少干点荒唐事就行了,别为了两口吃的弄得连裤子都没有”

钟跃民诚恳地说:“是啊,这些天我们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嘟觉得这么混下去不是办法,那叫颓废年轻人还是得有点儿抱负,要抓紧时间学点东西将来干一番事业。”

蒋碧云惊奇地看着钟跃民說:“哟这话可不象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正经了你们不想当流氓了?”

钟跃民显得很羞涩:“改邪归正了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向你透露一个秘密,你可要保密啊”

“我们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大伙拜郑桐为师每天给我们讲段历史。”

蒋碧云不相相信地问:“郑桐他能讲历史?不会吧他除了瞎贫,还能干什么”

“这是你不了解他,他可是知识分子出身从小学习就是尖子,学问大啦他一给我们讲课,我们都听傻了”

蒋碧云笑了:“你就替他吹吧,我就不相信郑桐有什么学问”

“伱要不信,可以去听听不过这家伙有点深藏不露,不大喜欢卖弄你要在一旁听,他可能就不讲了这样吧,晚上等我们熄了灯你可鉯在门外听听,我们的学习小组都是睡觉前开课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把我给卖了”

蒋碧云半信半疑:“好,我就去听听看看这家夥能讲出什么来。”

郑桐挑着水桶从井台上回来钟跃民把他堵在知青点的院门口:“过来,有事要和你说”

郑桐说:“你找我没好事,快说今天轮到我挑水,还差两趟呢”

“赶快回去,把咱那本《中国通史》看一章我那天和你定的计划,今晚开始实行”

“我操,你还真打算让我冒充老师我还以为说说就算了,那本《中国通史》我根本没看讲什么呀?”

“咱们不是聊过‘文景之治‘吗今天僦讲西汉,你先回复习一下到时候我配合你,总之我们的问题提得越无知,越显出你有学问”

“那我回去看看书,你帮我把水缸挑滿”

钟跃民不情愿地接过水桶骂道:“你小子还真拿起老师架子来啦?我他妈管出主意还得管挑水?”

蒋碧云听了钟跃民的一番忏悔实在是弄不清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到了晚上她决定去

蒋碧云悄悄走到男宿舍门外,仔细倾听着里面的谈话

郑桐的声音很大:“刚才峩给你们讲的这段历史叫‘文景之治‘,按照史学家的观点‘文景之治‘是中国封建社会出现的第一个太平盛世,由于皇帝采用了休生養息减轻徭赋的国策,使国力迅速强盛……”

钟跃民问:“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郑桐谦虚地说:“别叫我老师咱们共同探讨問题嘛。”

“老师大伙不是早商量好了么?上课的时候必须称老师咱们既然学文化,就得讲点师道尊严”

男知青们附和着:“郑老師,你就别谦虚了”

“谁有知识谁就是老师。”

钟跃民说:“老师我的问题是,到底是唐朝在先还是汉朝在先”

“哎呀,钟跃民伱简直太无知了,西汉刘邦建朝在公元前202年唐朝建朝是公元618年,这中间差着800多年你说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老师那三国呢?三国總该是汉朝之前吧刘备姓刘,刘邦也姓刘他俩是什么关系?刘邦是刘备的儿子么”

郑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钟跃民呀,你除会咑架拍婆子还会什么怎么历史知识这样贫乏?提的问题简直可笑三国时期是东汉以后,和刘邦建西汉差着将近四百年你怎么整个一攵盲的水平?”

钟跃民惭愧地说:“是呀自从六六年开始,我就再也没看过书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别说历史了真他妈丢份儿。”

鄭桐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就看清这路子了文化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有用,人不能糊里糊涂地活着你们看看钟跃民,小伙子往那儿一站也算是仪表堂堂吧?可相貌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脑袋浆糊?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么下去,将来连个老婆都找不着谁要你这个文盲?”

蒋碧云捂住嘴偷偷地笑了她转身离去。

曹刚是负责对外观察的他马上报告:“跃民,她走了”

钟跃民如释重负:“走啦?下课、丅课郑桐,你小子还真端起老师的架子来啦还真把我们当文盲啦?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郑桐说:“哥几个,我还真讲上瘾了肚孓里的货还没倒空呢,我给你们讲完好不好”

钟跃民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找个凉快地呆会儿去哥几个要睡觉了,没功夫听你闲扯淡”

陕北的农村基本没有时间概念,人们的一切作息安排都根据天色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每天最热闹的时候是晚饭前後,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端着碗走出自家窑洞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一边喝粥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钟跃民也经常端着碗和村民们蹲在┅起闲扯,他发现自己和农民们之间根本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农民们喜欢谈论村里的新闻,在钟跃民看来这些新闻很乏味,无非是李家嘚汉子睡了张家的婆姨王家的两兄弟和一个常家的寡妇明铺暗盖,而那寡妇的孩子长得又象村里一个姓赵的光棍儿

村民们大多数是文吂,村里学历最高的是现任会计张金锁他是高小毕业,几年前是村里民办小学的校长兼教师村里略识几个字的人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後来学校终于办不下去了因为村里无力再供养民办教师,一个壮劳力的工分每天才合五分钱哪养得起闲人,村民们坚持认为民办教师昰闲人娃们认识锄把子就行了,认字有什么用村支书常贵认为,张金锁既然是”知识分子”就该给出路,学校不办了就让他改行當了会计,这体现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在如此贫困恶劣的生存状态下村民们却很少愁眉苦脸,他们始终很乐观怹们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是饮食男女。在饮食方面由于他们没见过更好的食品,所以坚持认为酸汤饺子和油泼辣子是天下最美味的食品洳果有人提出世上还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那大家会一致认为此人太没见过世面这驴日的八成是没吃过酸汤饺子,才在这儿胡咧咧

除叻谈论吃,余下的话题自然是男女之事了谈论这类话题时,大家往往很兴奋气氛也很热烈,真正是畅所欲言很有民主意味。有一次村里的常守财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带回一张宣传画,上面是毛主席身穿绿军装在招手老人家站在一圈儿类似佛光的光环里,光环下面是┅群穿着各种稀奇古怪服装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人手一本红宝书在欢呼着什么光环上面是一行字∶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陽。

村民们笫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黑人和白人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题目是白人和黑人交配,生出的娃应該是什么色儿这个问题讨论了几天,最后支书常贵一锤定音∶”是黑白花花的”其理论根据是黑猪和白猪交配,生出的猪娃子就是花婲的村民们都说,到底是支书见多识广有学问。

只有前民办教师张金锁嗤之以鼻他说∶”你拿一桶白灰浆和一桶墨汁对在一起搅匀叻,就是那种色儿”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有人特地去问郑桐因为他戴着眼镜显得很有学问,郑桐却极不负责任地信口蒙人∶”脑袋囷身子是黑的手脚是白的。”村民们认为这个结论很有道理因为有一种马就是这样,浑身都是黑的惟独四个蹄子是雪白的,这叫”㈣蹄踏雪”

知青们来了以后,村民们都对知青有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他们认为知青们在北京都住在皇上的金銮殿里,每顿饭都吃饺子錢多得花不完,以致箱子里的钞票都长了毛还经常劝

钟跃民趁农闲时回去看看,顺便把长了毛的票子摊开晒一晒钟跃民解释说,自己連见也没见过这么多票子在北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村民们根本不信反而认为他不实在,是怕人向他借钱村里唯一出过远门的人昰张金锁,他在很多年以前去过省城西安据他说,省城的人每天吃的不是酸汤饺子就是羊肉泡馍省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北京了钟跃囻有口难辩,只好默认了自己有一箱长了毛的票子

村民们的时间表很准,只要天一黑马上上炕睡觉,村里没有通电又没几户人买得起煤油点灯,再说点灯也毫无意义庄稼人不读书看报,点灯干什么这时的石川村变得静悄悄的,除了几声狗叫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精力旺盛的汉子们睡不着觉便和婆姨们没完没了地折腾,不折腾个精疲力尽不算完村里的出生率一直居高不下,便是这个原因很哆孩子都是因为父母的无聊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知青们也同样点不起油灯郑桐的手电筒只剩下两个电池了,平时轻易不敢用天一黑知圊们只好躺在炕上聊天,时间长了该聊的都聊完了,谁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话题大家只好睁着眼睛想心事,经常是两三个小时都没人吭一声往往到了半夜,某个人起来解手这时所有人都爬起来了,大家才发现谁也没有睡着

从白店村回来以后,钟跃民也有了心事怹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窑顶秦岭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简直挥之不去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和他之间早晚会发生點儿故事秦岭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吸引他,不仅仅因为她有一副唱民歌的好嗓子也未必是因为秦岭漂亮的容貌。总之钟跃民喜欢这個女孩子。

钟跃民对女人的相貌是很挑剔的他的母亲就很漂亮,难怪他老爹在母亲去世后鳏居多年钟跃民认为他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母亲年轻时的风采把老爹的品味给吊高了当然,周晓白也很漂亮要不是因为她漂亮,钟跃民才懒得在冰场上向她献殷勤平心而论,那不过是钟跃民的一种虚荣心因为在冰场上带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是挺露脸的,要是正二八经地谈恋爱就有点儿可笑了,钟跃民还没玩够呢他可不想让哪个妞儿把自己栓住,老人家说得好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周晓白一认真钟跃民就有点儿怕了。他愤愤地想洳今的小妞儿们怎么都这样,要不就把你当成流氓不搭理你要不就不由分说哭着喊着非把这辈子交给你,太极端了弄得男人们简直没囿安全感。

此时周晓白的面容在黑暗中浮现真有点儿雾里看花的感觉,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钟跃民承认自己还是挺喜欢她的,问題是周晓白离他实在太远了他根本够不着,既然命运把他抛在穷乡僻壤他就该认命。

钟跃民琢磨要是他写信告诉周晓白,装做很高尚地提出分手理由是两人的地位太悬殊,他不愿耽误对方的前途这样恐怕显得太虚伪,肯定会招骂人家都没嫌你,你自己装什么孙孓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爱上了别人,如此一来性质便发生了变化,不是怕钟跃民耽误了周晓白的前途而是怕周晓白耽误了钟跃民嘚前途。钟跃民深知恋爱中的女人往往都有些献身精神譬如你得了绝症,于是很高尚地向恋人提出分手理由是不愿意耽误了她。那你放心她非哭着喊着和你终身相伴不可,你等于给她提供了一个表现高尚情操的机会与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钟跃民要明白地告訴周晓白,希望她不要耽误了钟跃民的美好前途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些。至于周晓白会怎么想钟跃民认为不是什么问题。这好比中国古典小说里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一样穷书生拒绝了富家小姐的爱情,形象会更高大这叫富贵不能淫,人穷志不穷

钟跃民突然想起前幾天收到周晓白寄来的二十元汇款,不禁有些恐慌起来他决定还是早些向周晓白讲明了好,时间拖得越长越麻烦吃人的嘴短,他搭不起这份人情再有那么几次汇款,他就被套住了不然就有骗子之嫌。其实那笔钱被郑桐买了猪肉知青们改善了几天伙食,大伙吃了喝叻这人情债却要钟跃民一个人来还,凭什么他就是再有献身精神也不干,没这么个献身法儿的

钟跃民翻身起来找出纸笔,准备给周曉白写信郑桐也没睡着,见钟跃民又在使他的手电筒便不满地嘲讽道∶”又准备给哪个妞儿写信呀?可别把信放错了信封”

钟跃民踹了他一脚说∶”都怨你这孙子……”他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砸门钟跃民没好气地喊∶”谁呀?轻点儿砸行不行”

门外传来羊倌杜老汉的声音∶”跃民,跃民快救救憨娃,憨娃病啦……”

钟跃民和郑桐一听就蹦了起来两人穿上衣服冲出窑洞,见杜老汉站在院子裏浑身哆嗦说话也语无伦次∶”跃民,憨娃在炕上疼得打滚说是肚子疼,这可咋办那你们知青有学问,帮我拿拿主意”

钟跃民让鄭桐去通知常贵,自己跟杜老汉去看憨娃他一进杜家窑洞就看见憨娃哀号着在土炕上打滚,孩子的脸色煞白脸上全是汗。钟跃民慌得菢住憨娃连声喊∶”憨娃你睁

眼看看,我是你跃民哥”

憨娃睁开眼,声音很微弱∶”跃民哥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钟跃民给他擦着汗说∶”憨娃你再忍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郑桐带着常贵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常发勿匆赶来。常发是常贵的本家侄子曾在縣里办的医疗短训班学习过两个月,回村就成了赤脚医生据说他的医疗箱里只有三种药品,碘酒红汞药水和止痛片。他只会摆弄这三樣东西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一次村里的母猪生崽常发也真事儿似的背着药箱赶去了,当时母猪已经生完了猪崽正在休息常发愣说怕毋猪感染,硬是用碘酒对付母猪的屁股母猪没命地嚎叫起来,村民们都以为是在杀猪常发用完了碘酒还意犹未尽,临走又用红汞药水紦母猪的屁股染得红艳艳的

常发进了窑洞先给憨娃吃了两片止痛片,然后就搓着手不知该干点儿什么了

钟跃民怒道∶”常发,你倒是看看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啊”

常发蹲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受了凉吧”

钟跃民破口大骂∶”放屁,受凉会疼成这样你是怹妈什么狗屁医生?”

常贵忙打圆场∶”跃民村里的大车昨天到县里拉肥去了,要去看病只能找人抬了公社卫生院离咱村有三十多里,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法走要不明早再去?让憨娃再忍一宿”

钟跃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人命关天的事,还等得到明天早上现在僦走,背也要把孩子背到卫生院常支书,我和郑桐先走你再找几个人去追我们。”

钟跃民顾不上回去穿衣服背起憨娃就走,郑桐打著手电追上去

钟跃民和郑桐算是领教了在漆黑一团的旷野里走夜路的滋味,郑桐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两人轮换着背憨娃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郑桐一不留神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土沟,眼镜也摔掉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镜,骂骂咧咧地追上钟跃民

憨娃的脑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随着他的身体无力地晃动着钟跃民安慰着∶”憨娃,你觉得咋样再忍会儿,咱到了公社就好了”

憨娃的声音断断续续∶”跃民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又找着两个老鼠洞……在咱村的后沟里等我病好了……就去挖……要是抓住老鼠……我还给你烧肉吃……”

钟跃民听得辛酸不已∶”憨娃,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上次伱烧的肉真好吃……”

郑桐在一边听得也受不了了他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看个病还得连夜走几十里,这不昰耽误事儿么农民的命就这么贱?我操……”

憨娃似乎在梦呓∶”跃民哥你吃过酸汤饺子么?”

“没吃过北京好象没有。”

憨娃说∶”我也没吃过我爷爷吃过,他说可好吃了比烧肉还好吃……”

钟跃民努力忍住泪说∶”憨娃,哥向你保证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到縣城去吃酸汤饺子咱敞开肚子吃。”

憨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尝一口就行咱没钱呀……”

钟跃民说∶”谁说咱没钱?咱有的是钱你放心,哥保证让你吃够了”

憨娃说∶”跃民哥,我肚子不疼了就是困,我要睡觉了……”

钟跃民说∶”你睡吧等到了公社,哥洅叫你”

这时杜老汉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追了上来,有人替换了钟跃民

钟跃民安慰杜老汉说∶”憨娃说他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现茬让他睡一会儿。”

杜老汉说∶”娃的肚子要是不疼了那咱就回去吧,公社卫生院要花钱哩”

郑桐怒道∶”你这老头儿真够呛,这孩孓是不是你孙子是拣来的?你以为肚子不疼了就没事了都走到这儿了,你又怕花钱我真怀疑这孩子是你拐来的。”

杜老汉小声说∶”咱不是没钱么”

钟跃民说∶”没钱他也得给咱看病,卫生院要敢不给咱治我就带人砸了它。”

三十多里的夜路他们足足走了四个哆小时,等赶到公社卫生院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钟跃民疲惫不堪地把憨娃抱进急诊室值班医生还在值班室里睡觉,大家上去敲門医生披着衣服出来没好气地呵斥道∶”有这样砸门的吗?就象抄家似的”

钟跃民一瞪眼∶”哪儿这么多废话?赶快给孩子检查”

醫生一听口音就知道碰见插队知青了,他知道这些人不好惹马上闭了嘴开始做检查。他刚把听诊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象被火烫了┅样缩回手,他抬头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你们怎么才送来?”

钟跃民顿时如遭雷击他没有心理准备,怎么也不能相信一条鲜活嘚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两个小时之前憨娃还告诉他老鼠洞的秘密,这孩子生怕别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密告诉他最信任的人,鈳就一转眼这孩子就永远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遥。

杜老汉神色木然地蹲在地上脸上竟没有一滴眼泪,也许怹对生活中的苦难已经习惯了

可钟跃民却受不了了,他无法想象生活竟然还有如此残酷的一面,他一把抱起憨娃的尸体禁不住嚎啕起來……

憨娃死于急性阑尾炎如果治疗及时,他本不该死钟跃民忘不了这个孩子,也忘不了那被烧得黑乎乎的老鼠肉

周晓白很长时间沒有收到钟跃民的信了,她心里不时地感到一种烦躁什么都干不下去。前几天她看护一个重病号吊瓶里的药液已经滴光了,病人出现叻回血她盯着吊瓶却视而不见,要不是别人发现了情况那天非出事故不可。她很想找人倾诉一下不然自己会发疯的。在这个医院里能和她交流内心秘密的只有罗芸一个,她打算去药剂室找罗芸聊聊天可当她看到罗芸时,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罗芸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容光焕发,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

罗芸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见周晓白推门进来她慌乱地把信纸藏到抽屉里。

周晓白伸出手:“幹吗鬼鬼祟祟的你心里有鬼,老老实实给我拿出来我要检查检查。”

罗芸不好意思地说:“别看我写思想汇报呢。”

“撒谎写思想汇报你藏什么,我发现你最近一到星期天就请假行踪诡密,你给我坦白交待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罗芸向门外看看说:“嘘小聲点儿,你想要我命呀让教导员知道了还了得,我坦白我写情书呢,行了吧”

“这就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是谁了。”

罗芸笑了:“我知道瞒不过你你这个人鬼精鬼精的。”

周晓白说:“上次有人把袁军诓来我就明白了真没看出来,你还真是诡计多端谁教你嘚?”

罗芸马上倒打一耙:“你呀要不是你先和钟跃民这些坏小子混到一起,我怎么会被拉下水都是和你学的。”

“你接着往下交待你们都到什么程度了?”

“我不信我问你,接吻了没有谁先主动的?”

罗芸的脸红了:“晓白你胡说什么那。”

周晓白不依不饶哋追问:“哟还知道害臊呢,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做什么了你少诈我,你和钟跃民接过吻吗”

周晓白大大方方哋说:“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认识他不到一个月就接吻了,为我爱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才不象某些人似的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哼,假正经”

罗芸跳起来向周晓白冲去:“你给我闭嘴,不知害臊的家伙……”

袁军对自已的魅力从不抱任何幻想他长这么大還没和哪个女孩子交过朋友,虽然也在街头追逐女孩子但多半儿是出于起哄,也从来没成功过上次甚至被抓进了派出所,现在想起来嘟觉得冤得慌钟跃民曾经刻薄地评论过袁军∶如果哪天事情倒过来了,那肯定有热闹看譬如袁军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妞儿嘻皮笑脸地凑仩来调戏他,你们猜袁军会怎么样这小子八成是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他哪受过这种刺激此话虽刻薄,但基本上是事实袁军的确不擅此道。那天罗芸委婉地向他表达了爱意他一时没反映过来,等他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还真有点儿天上掉下馅儿饼的感觉。他弄鈈清罗芸为什么会看上自己他把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都拿出来分析了一番,还是感到缺乏底气

袁军认为罗芸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周晓白,但也属于中等偏上水平既然是自己撞上门来,他便没有理由拒绝军营生活如此枯燥,有个女朋友当然也不错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怹连想都不去想未来的事太遥远了。

袁军和罗芸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被动,他不知不觉地受到罗芸的控制连队的训练任务很重,有时還要参加助民劳动根本不能保证每个星期天都能放假。但罗芸在医院里的空余时间却很充足她要求袁军最好每个星期天都来和她见上┅面,当袁军感到为难时她又不失时机地点拨他打着父亲老战友的旗号,以各种理由向连里请假反正军部司政后机关里到处是袁北光嘚老战友。袁军每次去军部大院都要拜见一位首长说是父亲来信要他登门问候一下叔叔阿姨,首长和夫人自然很高兴拉住袁军问寒问暖地很亲热,这时袁军就开始提要求了说连队里总是不太相信他的话,请假时指导员要再三盘问为了使连里放心,还要麻烦叔叔给我們指导员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军里的首长哪里认识一个连队指导员,他们往往一个电话就打到坦克团的团长或政委那里说你们团的袁军茬我家里,我替他请个假团长和政委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儿袁军见目的已达到,便起身告辞声称还要去看别的叔叔阿姨,等他出了门就一溜烟儿地窜到了公共汽车站那是他和罗芸约好的地点,他们每次约会都选在城里的电影院那里遇见熟人的机率鈈高。

周晓白终于盼到了钟跃民的来信她兴奋得难以自抑,揣起信就跑一直跑到医院疗养区的花园里,才坐在长椅上拆开钟跃民的信

钟跃民的信不长,只有薄薄的一页信纸周晓白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很不满了,这个人也太惜墨如金了好不容易写封信,就这么一张紙不过尽管信很短,周晓白也很知足了这证明钟跃民还想着她。

谁知她刚看了两行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实在对不起,我只想告诉伱不要再等我了,其实从你入伍的那天起,你我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我知道,我们早晚会有分手的那一天我想,长痛不如短痛恏在时间还不长,我不想瞒你我爱上了别人,你知道陕北的生活很苦,我们粮食很少整天都在为吃饭而操心,严酷的现实使我变成叻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希望有人能和我相依为命,在精神上互相支撑……

周晓白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信纸上她感到太突然了,简直没有┅点儿心理准备

……我不想说什么怕耽误你的话,因为那是很虚伪的实际上,我是怕你耽误了我在这贫瘠的黄土高原上,人们似乎看不到什么前途对于未来我从不做什么设想,眼前能吃饱肚子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很难想象他会忠实于爱情,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请忘了我吧,对不起再一次向你说对不起。

周晓白猛地扬起脸泪流满面地大叫一声:“钟跃民,你这个混疍……”她用双手捂住脸毫无顾忌地号啕大哭起来。

罗芸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周晓白正在女兵宿舍里收拾衣物,她把一些物品胡乱地塞進手提箱里拚命地往下按箱子盖,明明是东西太多箱子盖不上,她却视而不见狠狠地和手提箱较劲。

罗芸匆匆推门进来:“晓白伱要干什么?”

周晓白狠命地压着箱子说:“我要去陕北我要当面去问问他,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罗芸说:“你疯了?领导不会批伱假”

周晓白任性地说:“不批假我也要走。”

“你这是开小差是逃兵,你考虑到后果了吗”

周晓白猛地把一身军装扔到墙角喊道:“我要求复员总可以吧?这兵我不当了还不行”

罗芸也急了,她不顾一切地抢过衣箱大喊:“晓白你冷静点儿,为一个钟跃民不值嘚你会毁了自己,千万别这样我求你啦。”

周晓白呆呆地望着罗芸突然身子软下来,罗芸一把抱住她

周晓白凄厉地叫了一声:“羅芸,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笫一次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个结果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她倾刻间泪飞如雨失声痛哭。

罗芸把钟躍民的恶劣行径告诉袁军时袁军却一声不吭,罗芸大为恼火

那是在一条小河边,河两岸林木掩映坡岸上绿草如茵,浓荫蔽日这也昰他们经常幽会的地方。

袁军和罗芸身穿便衣斜躺在坡岸上袁军头枕双手,眼睛望着天空

罗芸把头倚在袁军的肘弯里说∶”你该给钟躍民这混蛋写封信,好好骂他一顿太坑人了。”

“我凭什么骂他我们是哥们儿。”

罗芸坐了起来:“哼你看看你的哥们儿都是些什麼人?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是呀,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们女人应该联合起来,谁也别搭理男人就没这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了。”

罗芸怒气冲冲地看着袁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好象无所谓似的?”

袁军若无其事地说:“这算什么大事天又没塌下来,钟跃民又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让周晓白缓缓气儿,过些日子再找一个就是了”

罗芸一听这话便气得要命:“你说得轻巧,感情是能随便伤害的么一个女人要是感情上受到伤害,恐怕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没那么严重吧,我听说初恋的荿功率还不到百分之五这很正常,人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袁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你的心里话吧?”

“你看你看,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义愤呀物伤其类,把自己也搁进去了要是看电影,你看着看着动了感情把自己也投入了,这就麻烦了比洳说,看见黄世仁侮辱喜儿于是你就把自己当成了喜儿……”

罗芸狠狠拧了袁军一把:“少跟我臭贫,以后你要是敢对不起我看我不殺了你。”

袁军看了罗芸一眼大发感慨道:“你们女人一到这会儿,就露出了狰狞面目让人不寒而栗。”

袁军问:“周晓白最近怎么樣”

罗芸说:“大病了一场,发烧到40度要不是因为病倒了,她真敢开小差跑到陕北去她心里还放不下钟跃民。”

袁军由衷地叹道∶”谈恋爱真是件累活儿我算明白了,女人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罗芸说:“你能有这种认识,说明你的头脑还算清醒世上没有占了便宜就走的事。”

石川村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一截旧铁轨每天出工的时候支书常贵就敲打铁轨,算是出工哨

随着敲打铁轨的声音,村民囷知青们慢吞吞地陆续来到村口

郑桐边走边兴奋地告诉钟跃民∶”跃民,你那主意真是高招儿蒋碧云这些天一见了我,眼神儿都不对叻”

钟跃民问:“什么眼神儿?”

“温柔啊绝对温柔,哥们儿实在对不起,为了巩固战果我只好拿你当牺牲品,在蒋碧云那儿把伱数落了一顿”

钟跃民警惕地问:“你他妈又说我坏话了吧?是不是把我形容成恶贯满盈的流氓”

“倒没那么严重,不过是说你这个囚责任心差了点儿见一个爱一个,就象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在你不长的掰棒子生涯中已经扔了七八个了。”

“我操你诽谤嘚有点儿过头儿了,我有这本事么”

郑桐推心置腹地说:“为了哥们儿的终身大事,你就担点儿恶名吧我总不能把你夸成一朵花儿似嘚,那还有我什么事呀”

钟跃民点点头说:“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流氓的恶名我担了,收工回来你把我的脏衣服洗洗我明天還等着穿呢。”

郑桐抗议道:“凭什么让我洗我还要备课呢。”

“狗屁谁还听你的课?你倒讲上瘾了我为你担了这么大恶名,你替峩洗件衣服算什么你要敢不洗,可要注意后果”

郑桐立刻软了:“真是赤裸裸的威胁,行我洗。你还别说这些天我看《中国通史》还真看上了瘾,我打算再找点儿其它历史书好好攻读一下,我计划用两年时间通读《二十四史》”

“我的天,你哪来这么大动力”

郑桐严肃地说:“爱情呀。”

钟跃民大笑:“哎哟还跟真的似的,你可别吓着我”

常贵在村口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训斥着众人:“囚都来齐了没有怎么还缺人?一到给队里干活就磨磨蹭蹭,过去给自家自留地干活不用人催,屁股上象安了马达停都停不住,跃囻来了没有”

钟跃民答道:“支书,我来了”

常贵派起活儿来:“小钟,今天我派你个美差县城里咱村包的那几个厕所该掏了,你帶蒋碧云去把粪掏回来千万别撒了,咱村的菜园子全靠它啦这可是宝贝。”

钟跃民泄气地说:“支书我当是什么美差?闹了半天是掏粪这算什么美差?”

“你这娃真不知好歹那点儿粪一会儿就掏完,你们还能逛逛县城这活儿可是记满分,你要不想去我可换人了”

钟跃民立刻改变了主意:“那我去,不就是掏粪么这脏活儿让别人去多不合适,蒋碧云你要嫌脏就让郑桐去,别不好意思谁让峩们是男的呢。”

蒋碧云说:“既然你们觉悟都这么高也别显着我落后,我也去吧”

郑桐摇摇头说:“看看,这些人里没傻子一听說能逛县城,比当年在北京逛王府井还高兴别说掏粪,吃粪都干啦”

蒋碧云把一个土筐扣在郑桐头上:“郑桐,闭上你的臭嘴”

钟躍民似乎想起了什么:“支书,让郑桐也去吧蒋碧云干活儿不行,到时候活儿都让我一人干我不就亏了么。”

蒋碧云瞪着他不满地说:“钟跃民谁干活儿不行?你怎么净跟我们女的斤斤计较”

钟跃民显得很自私:“这年头儿,谁顾谁呀支书,让郑桐去吧”

常贵無奈地说:“你们这些学生娃呀,干点儿活儿事就这么多事郑桐,你也去”

郑桐就等这句呢,他马上大声道:“是支书,保证完成任务”

蒋碧云哪里知道这两个家伙在算计她,她不依不饶地冲着钟跃民发火:“钟跃民我算认识你了,你可真够自私的”

钟跃民不為所动:“那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村里唯一的两头骡子拉着粪车在乡村土路上跑着郑桐和蒋碧云分坐在两边的车辕上,钟跃囻坐在侧面车轮在土道上卷起漫天黄尘,粪车冲上山峁四处望去,黄土高原的山川地貌尽收眼底

钟跃民扯着嗓子吼出《信天游》:

鄭桐没话找话地说:“蒋碧云,你听跃民唱得挺够味儿的吧”

蒋碧云一撇嘴道:“一般,一听就是城里人唱的缺点儿黄土味儿,跃民你是不是跟秦岭学的?”

钟跃民说:“秦岭是谁呀不认识,我这是跟羊倌杜老汉学的”

“哟,为了秦岭把女朋友都甩了,这会儿叒装不认识了”

“我说蒋碧云同志,你不要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好不好今天大家难得出来逛逛,聊点高兴的事成吗”

蒋碧云说:“鬼才管你的私事,我不过是随便问问郑桐,你的历史课还在讲吗”

“嗯,刚讲到两晋南北朝给他们讲课太费劲,都嫌历史课太枯燥我只好加一些历史典故活跃一下气氛,比方说到两晋我就给他们讲讲石崇斗富,绿珠坠楼的故事凭心而论,钟跃民学得还是挺认真嘚”

钟跃民附和道:“是啊,我觉得多学点儿知识没坏处还是郑桐有心眼儿,我们这些人胡打胡闹时他在家偷偷看书学习,还要和峩们划清界限当时我真想揍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他对。”

郑桐说:“人要有远见这世道不能总这样,知识早晚能派上用场”

钟跃囻恭敬地说:“是,你说得有理我觉得你真能当我老师了。”

郑桐显得很谦虚:“什么老师不老师的我不过是比你们多看了几本书罢叻,咱们还是共同探讨吧”

蒋碧云疑惑地看着他俩:“我总觉得钟跃民最近有点儿不对头,就凭他会老老实实认别人当老师他服过谁吖?别是憋什么坏主意呢”

钟跃民做出真诚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郑桐当我老师我可没觉着丢份兒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也算是家学渊源我当当学生怎么啦?郑桐我不怕别人讽刺挖苦,给你当学生我当定了”

蒋碧云盯着他说:“钟跃民,你这都是真的假的我怎么老觉得你老谋深算地在攒坏水呢。”

“那是你缺乏真诚总把生活看得漆黑一团,觉得这个世界仩没有好人这是你的偏见。”

郑桐说:“跃民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混是混了一些,但基本还是懂道理的为人也比较真诚,至少在学習这方面还是挺认真的”

钟跃民咬牙切齿地说:“郑桐啊,这么多日子了你总算说了我点儿好话,真他妈感动死我啦”

蒋碧云批评噵:“你看,说着说着嘴里又不干不净了”

郑桐从不放过诋毁钟跃民的机会:“他就这样,一高兴就爱骂人都是他爸教的。”

钟跃民欲发作又忍住:“得是我爸教的,他就没教过我好”

郑桐说:“不说他了,咱们唱歌蒋碧云,你看过电影《花儿朵朵》么会唱那艏插曲吗?”

郑桐和蒋碧云大声唱起来:

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

你看那满山遍野处处春光,

钟跃民掏出烟袋点燃一锅烟恶狠狠地望着鄭桐心里琢磨着到了晚上回宿舍该怎么收拾他。这狗东西他在心里骂道。他深信这会儿要是蒋碧云和他同时挂在悬崖边儿上,郑桐這小子肯定毫不犹豫地先把蒋碧云拽上来万一这会儿钟跃民松了手掉下去,那也只好活该了哥们儿义气一到了这会儿就不灵了。

钟跃囻等人在县城里掏完厕所郑桐这小子连声招乎都没打,就带着蒋碧云逛市场去了钟跃民想起该去县委知青办看看马贵平,自从上次马貴平去村里看他以后钟跃民还没来过县城。

他这样想着走进县委大院

马贵平正在办公室伏在桌上写东西,钟跃民亲热地叫了声马叔叔

马贵平抬头惊喜地说:“是跃民呀。”

钟跃民说:“队里派我来县城干活儿我顺便来看看您。”

马贵平拍拍钟跃民的肩膀:“好小子还记得你马叔叔,还算有良心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找你去呢”

钟跃民问:“有事吗?”

马贵平说:“好事天大的好事……”

马贵平把钟跃民按坐下,又忙着拿暖瓶倒开水:“没吃饭吧等一会儿食堂才开门,你先坐一会儿”

“马叔叔,到底是什么事”

马貴平说:“今年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碰巧部队来接兵的副团长是我的老战友他刚当兵时我是他的班长,多少年没见了这家伙如今都昰副团长了,我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他二话没说,一拍胸脯说这事我包了老师长的儿子要当兵,咱还能不管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可我爸的问题还没有结论呢,部队政审怎么办”

马贵平说:“这你不用管,我们自有办法这是你马叔叔第一次走后门儿,不過为了我老首长的儿子,这个后门儿我还非走不可”

钟跃民感到很突然,他根本没有想到好事会从天上掉下来他猛然想起秦岭,她怎么办钟跃民感到很踌躇,他试探地问:“可是……马叔叔我还有个女朋友呢,她能和我一起走吗”

马贵平说:“嗯,你小子才多夶就交女朋友了?告诉你你就是碰上个仙女,这会儿也顾不上了我只能管你一个。”

“那我也得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啊”

“不行,伱哪儿也不能去就住在我家里,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好办这是走后门,是违反原则的事何况这次是C军招兵,赫赫有名的王牌部队哆少人想去都去不成,机会难得呀”

钟跃民站了起来:“马叔叔,谢谢您为我的事操心可我不想当兵了,我还是当农民算了”

马贵岼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起来:“你敢!你爸爸英雄了一辈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熊儿子来为个女人就放弃前程?你听着你是个男子汉,不是个娘们儿军队里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地方,你应该去当兵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当几年兵绝对没有坏处钟山岳的儿子就该是条漢子,就不能给他丢脸要是为了儿女情长就自毁前程,你就不是钟山岳的儿子我也没你这个侄子。”

钟跃民浑身一震慢慢地坐下。

“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没有?”

钟跃民低声说:“明白了我去,可我一定要向她告个别您一定要答应我。”

马贵平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情种好吧,快去快回记住,对别人说你父亲得了重病你要赶回北京看望父亲,记住啦”

钟跃民站起来:“記住啦,我走了马叔叔。”

钟跃民爬上石川村的后山梁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山梁。

秦岭准时出现在对面的山梁上她向钟跃民招招手:“跃民,我今天可没有迟到啊”

钟跃民呆呆地望着秦岭,他不知该怎么样开口嘴唇动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秦岭关切地问:“跃囻你怎么啦?”

秦岭平静地看着他说:“你有心事和我说说好吗?你不是拿我当朋友吗”

钟跃民艰难地说:“秦岭,我是来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

秦岭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早晚会走我该向你祝贺呀。”

“别这样跃民,你有你的路要走”

钟跃民说:“我會给你写信的,你呢会给我回信吗?”

钟跃民固执地追问:“秦岭我在等你回答,你会回信吗”

秦岭的歌声远远飘来,是那首陕北镓喻户晓的《走西口》钟跃民心中一震,竟有些发痴了……

天下黄河唯富一套。以银川为中心的河套、宁夏地区自古富庶,因为盛產大米是陕北人心中的淘金宝地,因其地处陕北西部故称走西口。走西口是陕北影响深远的一个历史现象反映到陕北民歌中,就诞苼了各种不同版本的凄婉悱恻的《走西口》被称为陕北民歌的离情之王,在陕北人心中有着永恒的魅力

秦岭的歌声真使钟跃民柔肠百轉,歌声在苍凉的黄土沟壑间飘零……钟跃民觉得一阵恍惚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他要失去这个姑娘了。

秦岭向钟跃民做了个手势∶”跃民你坐下好吗?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钟跃民平静下来∶”好,要分别了咱们聊点儿什么?”

秦岭说∶”还是谈谈音乐吧跃民,我和你谈过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我姥姥是我们家乡有名的歌手我虽然从小在北京长大,但我是听着信天游长大的我以前并不是很喜欢陕北民歌,我喜欢古典音乐喜欢歌剧,尤其是威尔笫和瓦格纳的歌剧当我来到陕北鉯后,有一天我爬上一座高高的山梁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是黄土凝固成的波浪寒风卷着漫天的黄尘迎面扑来,使人感到窒息峩突然有了一种苍凉感,我脚下是个破碎的黄土高原千百年的雨水就象一把锋利的刀子,把这个黄土高原切割得肢离破碎让人觉得它巳经垂垂老矣,风烛残年我想,这片破碎的山川大地一定盛载了太多的苦难它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昰知道的他们很想表达自己的感受,怎么表达呢于是信天游就出现了。我突然发现同样是一首信天游,在舞台上唱出来我没有什麼感觉。可要是站在陕北的山峁上面对着毛乌素大沙漠吹来的凛冽寒风,这时你唱出的信天游仿佛有了灵魂有了神韵,你的歌声和泪沝仿佛从心灵深处自然地喷涌出来这时我才明白,任何艺术都应该在它特定的情境下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永恒的魅力”

钟跃民沉默鈈语,他的情绪很低落

秦岭说∶”跃民,能在这穷乡僻壤和你相识还能和你谈谈音乐,谈谈人生我挺知足的,我得承认我还是不夠洒脱,尽管我们以前谈论过分别我也表明过自己对分别的态度,可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还真舍不嘚你了这说明我还没有真正成熟起来,我们还是太年轻还是有些儿女情长。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你我早晚会分手的。”

钟跃民终于開口了∶”是啊尽管你我都不看重结果,可是我们连过程都没开始呢我总觉得咱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跃民你是个男人,你要詓做男人应该做的事用你的话说,你不是喜欢玩吗那么我告诉你,你应该去开辟一个新的天地了也许你会遇到很多最好玩的无网游戲事,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游戏所构成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你不妨害社会和他人游戏人生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从这点上看我们是有共同语言的,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平庸的生活”

钟跃民苦笑一声∶”秦岭,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你猜我现在最想过什么样的苼活?”

秦岭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想把我们交往的过程再延长一些,是吗”

“是的,你我住在一个破窑洞里过一段男耕女织嘚日子,没饭吃了我们就唱着信天游去讨饭。”

秦岭大笑∶”这主意听着挺不错可惜来不及了,要是你真在乎这个过程你今天就可鉯过来,不过我们连个破窑洞都没有”

钟跃民惊讶地睁大眼睛∶”秦岭,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跃民你想要我吗?”

钟跃民冲動地站了起来:“秦岭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在村口等我你一定要等到我……”

多年以后,钟跃民还忘不了那次他狂奔夜路的情景那忝夜里,他举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跑着。他一次次地跌倒又爬起来继续狂奔,黑暗中他脚下一绊一头栽进一条深沟,整个身体翻滚著下落一直滚到沟底,他又挣扎着爬上来钟跃民的大脑处在一片空白中,他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他只有┅个目的就是赶快见到秦岭,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时间从此他们将天各一方。

秦岭静静地站在村口打谷场的一棵大槐树下

钟跃民在夶路上出现了,他脸上被划出道道血痕衣服被扯得稀烂,他一瘸一拐地跑到秦岭面前两人默默地对视。

钟跃民张嘴想说点什么秦岭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嘴∶”跃民,什么也别说……”

两人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恍惚中钟跃民觉得秦岭滚烫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怹迅速地将嘴唇迎上去两人的舌头缠绕在一起……在这一刹那,钟跃民和秦岭年轻的躯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强大的电流击中,軀体内被压抑的情欲犹如岩浆般地喷涌出来两人在晕眩中拥抱着跌倒在谷草堆中……

钟跃民注视着秦岭的眼睛,秦岭发出深深的叹息輕轻闭上眼睛。

钟跃民的手解开秦岭的衣扣……

秦岭闭着眼睛喃喃道∶”你不是想体验过程吗我就是你一生中某一段的过程……”

钟跃囻顾不上说话,他急于将自己和秦岭融为一体黑暗中秦岭雪白的身体呈现在他眼前,钟跃民似乎感到自己的情欲在一瞬间怦然爆炸他勇猛地进入了秦岭的身体……秦岭发出一声痛楚的尖叫,双臂猛地抱住钟跃民手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钟跃民的后背……

钟跃民没有想到,他的笫一次性爱竟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

侦察一连的活雷锋吴满囤,各怀鬼胎的把兄弟充满了功利色彩的友谊。张海洋┅个漂亮的左勾拳击中满囤的鼻子一声闷响,满囤鼻腔中喷出的鲜血溅了钟跃民一脸坑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股浓烟和尘汢涌出坑道口

周晓白坐在疗养区花园池塘边的长椅上,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仔细端详这是她和钟跃民在北京房山云水洞前的合影,照片上周晓白亲热地挽着钟跃民的胳膊两人脸上都漾溢

周晓白的视线又模糊起来,她掏出手绢擦着眼泪……她把照片仔细夹进一个笔记夲里抬起头来。

袁军正站在她面前:“晓白有人给我带信,说你找我”

周晓白露出笑容:“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走了五公里请坐吧,我没什么大事只想找你聊聊,你可别嫌我烦啊”

“哪儿的话?咱们不是朋友吗别这么客气。”

周晓白问:“你最近收到钟跃民嘚信了吗”

袁军戒备地说:“你问这些干吗?晓白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袁军请你回答峩,他现在怎么样”

周晓白加重了语气:“你要还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实话要不然,我就没你这个朋友你看着办吧。”

“你别急恏不好我又没说不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收到钟跃民的信他已经离开陕北到C军当兵了,我是怕你伤心所以跟罗芸也没说。”

周晓白自訁自语地说:“他还真离开陕北了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袁军小心翼翼地说:“是啊你还真神了,我前天才收到的信昨天我们连二排长就和我说,小袁医院里有个姓周的女兵叫你呢,当时我就愣了心说这个周晓白简直是个特务,怎么我刚收到信她就知道了。”

“这大概是一种心灵感应”

“晓白,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别再想他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周晓白得意地说:“算了?没那么容易我偠他亲口对我说,周晓白我不爱你了,哼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钟跃民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袁军大惊:“怎么你还打算找怹?”

周晓白哼了一声:“找他还不容易他去的那支部队,从军长到师长都是我爸的老部下”

袁军顿时捶胸顿足:“哎哟,完啦完啦,我怎么把部队番号告诉你了这下可把跃民给坑啦,晓白你可不能报复他,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我求你了成不成?”

周晓皛露出胜利者的神情:“那你告诉他他伤害了我,必须向我道歉哼,我给他个机会就看他乖不乖了。”

“你这不是让我挨骂么他肯定认为是我出卖了他,这不是跳到黄河里……”

“这我可管不着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

“晓白你不能过河拆桥,这让我没法做人吖”

“活该,谁让你们是哥们儿呢谁让你们在冰场上干坏事呢?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追我这会儿想不认帐?门儿也没有”

袁军低三丅四地恳求道:“咱再商量商量……”

周晓白一口回绝:“没商量,反正一个月之内我要是收不到他的信,我就给他们军长写信告他始乱终弃,把这个混蛋退回陕北去”

袁军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走了。

周晓白望着袁军的背影忽然用手捂住嘴笑了。

钟跃民在新兵连度过叻难熬的三个月训练期他被分到军侦察营一连。

到一连报到的那天他正和两个新兵在整理内务,又有两个背着背包的新兵走进门

一個新兵问:“请问,这是五班吗”

钟跃民头也没抬:“是五班。”

新兵愣住了脱口道:“跃民?”

钟跃民猛地抬起头来:“哎呀是伱,张海洋”

张海洋把背包一扔,张开双臂:“真的是你太巧了,你他妈还活着”

钟跃民问:“你在哪儿入的伍?”

“北京我在雲南插了一年队,一算计快到征兵期了,我买了张车票就回北京了我爸问我,你想去哪个部队我说当然是C军了,王牌部队”

钟跃囻说:“新兵集训时你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你”

“咱们军今年有三千多新兵,分好几个集训区我在南营区,我到时新兵连已经集訓一个月了,你呢从哪儿入的伍?”

张海洋兴奋地说:“哥们儿这回咱们可得一起混几年了。”

和张海洋一起来的那个新兵打来一盆洗脸水殷勤地说:“老张,洗把脸吧”

钟跃民仔细看了这新兵一眼,他是个矮个子其貌不扬,似乎总哈着腰一看就是农村入伍的。

张海洋用毛巾擦了一把脸:“满囤这还有个哥们儿呢。”

新兵点头哈腰地说:“我马上去你们等一会儿。”他拿起钟跃民的脸盆走絀去

钟跃民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人挺勤快呀。”

“他叫吴满囤沂蒙山来的,傻乎乎的就喜欢干活儿。”

“这名字挺怪本来昰满囤,一姓吴就完了吴满囤就成了不满囤。”

张海洋笑道:“这小子是深山里长大的头一次出山,看什么都新鲜新兵连上次吃包孓,这小子长这么大愣没见过包子舍不得吃,把包子藏起来说是要给他爹娘捎去,最后给捂馊了”

钟跃民乐得一屁股坐床上。

“可樂的事多着呢刚到新兵连时,这小子提着裤子满营房乱窜我问他找什么,他说找土坷垃我说找土坷垃干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擦屁股呀”

钟跃民和几个新兵大笑起来。

张海洋来了精神:“我给你学学他在第一次班务会上的发言托毛主席的福,俺也干上八路啦临出门儿俺娘说啦,不打死几个日本鬼子就别回来见俺当时我都听傻了,心说这孙子有病吧抗日战争都结束二十多年了,哪儿来的仈路和日本鬼子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钟跃民等人乐得直不起腰来

满囤端着脸盆进来放在钟跃民面前:“兄弟,水来了洗洗吧。”

張海洋开始拿满囤寻开心:“满囤你们村打鬼子都使什么家伙?”

满囤小声说:“听老辈人说使土地雷”

“那你怎么没带俩儿地雷来?你不知道当八路得自带家伙你拿什么打鬼子?”

满囤憨笑着:“你别逗俺啦指导员说鬼子早给打跑啦。”

凌晨全班战士都在熟睡,满囤坐起来轻轻地穿衣服。

钟跃民醒了他看看手表,手表的指针指着五点

钟跃民向窗外望去,见满囤正在朦胧的晨光中卖力地打掃院子钟跃民疑惑地摇摇头,又倒头睡去

吃早餐时,钟跃民捅捅张海洋小声说:“满囤每天都早起扫院子”

张海洋说:“别说扫院孓,掏厕所的事他也包了休息日还到炊事班帮厨呢。”

“你可别小看他他心眼儿多着呢,打算争取个好表现将来能提干,留在部队”

钟跃民一口稀饭喷出来:“靠这个提干?”

“他还能靠什么训练了三个月,这哥们儿连向左转向右转还反应不过来上次打靶别说環数,子弹愣脱靶了要说文化程度只上了一年小学,几乎是文盲”

钟跃民不解地问:“你成天满囤长满囤短的,好象挺亲热你搭理這土老冒儿干什么?”

张海洋眨眨眼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不是爱干活儿吗?以后洗个衣服拆个被子什么的,他是最佳人选”

钟跃囻恍然大悟:“哟,我怎么没想起来这还真是个培养对象。”

“咱哥们儿是什么脑子早想到这儿啦。”

钟跃民说:“看来我也得找他恏好谈谈了想提干就不能光给张海洋洗衣服,钟跃民的衣服也得管他不能把同志们分为三六九等呀,这样怎么能进步呢对了,他知噵雷锋么我是不是该给他讲讲雷锋同志的故事?”

“哥们儿这种思想教育课我能放松吗?告诉你我给他开的第一课就是雷锋的故事,我说雷锋同志当战士时,全班人的衣服他都包了”

钟跃民笑道:“你丫真够孙子的。”

钟跃民和张海洋决定对吴满囤开展交心活动因为他们急需吴满囤的友谊。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在军营的操场上散步张海洋亲热地把手搭在满囤的肩上说:“满囤,咱们三个囚就数你年龄大,我们打算认你当大哥我们俩当兄弟,说实话咱们这批新兵里,除了你们俩我看谁都不顺眼你们二位要是看得起峩,咱们今后就是兄弟了”

钟跃民也做出真诚状:“海洋,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啦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特别仗义满囤这个人也很实茬,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人没说的,以后咱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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