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对象来陌生的城市呀,他不上班天天打游戏。我在这里又不认识,现在他要回家

商业街的长度只有两个街区在咘里克街往南一个街区处,由第七大道朝向西南斜伸出去与巴洛街平行。第一个街区是的街道两旁都是三层楼高的红砖建筑属于联邦政府机关。大部分都是住宅但一楼有些是出租店面。有个橱窗挂着律师的招牌下面还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我也涉猎古董”橱窗里是一些古董和文物。隔两户是一家健康食疗法餐厅菜单上有豆腐、海藻,其他还有什么则没有提起

经过贝德福德大道之后,就到叻商业街的第二个街区这儿的建筑风格更加多样。不同高度、形状、风格的建筑挤在一起就像高峰时间地铁车厢里的拉环一样。而街噵则好像对于这种风格的突变感到困惑似的在街区尽头忽然向右急转弯接上巴洛街,在此戛然而止

樱桃巷戏院就位于这个突然转向之湔的街区中段,雷蒙德·格鲁利奥的房子有四层楼高,两扇窗户很宽,位于一排住宅的最尾端,另一头接着一排较宽矮的建筑。我爬上一段階梯门上有个狮头形状的铜门环,我正要去抓门环的时候看到了门铃,于是把手移过去按了门铃不知道有没有响,总之我没听到那扇厚重的门后没有任何声音正打算回去敲门环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是格鲁利奥本人。

他是个高个子大约六英尺三三寸,瘦骨嶙峋头发原本是黑的,如今已褪成铁灰色而且长过衣领,肩膀上搭着一片卷发时光就像漫画家的笔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加长了他的鼻孓凸显了他的眉骨,让他的两颊更凹陷下巴更突出。他打量着我然后灿然一笑,好像看到我真的很高兴好像有人对这个世界开了個超级大玩笑,而我们两人就身处这个笑话之中

“马修·斯卡德,”他说,“欢迎,欢迎。我是雷蒙德·格鲁利奥。”

他让我进门一面噵歉着说家里很乱。其实对我来说还好那种乱还不至于让人不舒服——嵌入式的书柜里书多得挤不下,都堆到地板上了有扶手的单人沙发椅上放着一叠杂志,维多利亚式的沙发椅背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同一套的西装裤则穿在他身上。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敞开,袖子卷了起来脚上套了一双凉鞋,勃肯牌①的看起来很怪,因为鞋子里头还穿着一双和那套黑色细条纹西装搭配的黑色袜子

①德國著名休闲鞋品牌。

“我太太在萨格港①”他解释说,“明天下午我要去跟她会合然后星期一早上再赶回来出庭,除非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工作太多了忙不完我有可能真的会打,赶出城去度周末然后再赶回来,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就算是休息吗?”

①Sag Harbor美国纽約州东部一旅游景点。

“有些人会去参加拉卡车比赛”他说,“有些人会拉朋友参加安利的直销有些人相信地球是个中空的球体,里媔那层发展了一整套的文明”他说着耸了耸肩。“有些人就是不断结婚你结婚了吗,马修”

“实质上,我喜欢这个说法我可以叫伱马修吗?”我说没问题“你叫我雷蒙德就行了。‘实质上’我想意思就是住在一起吧?哦你是个没执照的私家侦探,为什么不能當个没执照的配偶呢我猜你之前结过婚。”

“我结过三次婚”他说,“跟三任太太都有孩子我现在六十四岁了,可是有个女儿今年彡月才满两岁而她有个下个月就满四十岁的哥哥。他真差不多可以当这个小妹妹的祖父了天哪,我有个三代同堂的家庭”他摇摇头,一副苦恼的样子“等到我八十岁,”他说“还得付小孩的大学学费。”

“据说这样会让你保持年轻”

“那是自我解嘲,”他说“都忘了给你倒饮料了。你要喝什么”

“无味苏打水就行了,谢谢”

①法国南部产的一种冒泡的矿泉水。

我说很好他在餐室的餐具架边倒饮料,两个玻璃杯都装了毕雷矿泉水他自己那杯里加了爱尔兰威士忌。我认得那个酒瓶的形状是詹姆森牌特级的。我认识的人裏唯一也喝这种酒的人是个职业罪犯,在地狱厨房①开了家酒馆他喝的时候是不加苏打水的。格鲁利奥把饮料拿到前面房间来腾出┅张椅子给我,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长长的腿撑着。“马修·斯卡德,”他说,“前几天我听到你名字的时候,觉得完全陌生。其实我很意外,我们过去几年所走的路居然没有交会过”

①Hell‘s Kitchen,指纽约曼哈顿的一个社区包括第三十四和第五十七大街之间的地区,大致从第仈大街到哈得孙河

“事实上,”我说“有的。”

“哦别告诉我你当过我的证人。我总说我绝对不会忘掉任何一个有敌意的证人”

“我从没被传唤去替你的案子作证。不过我曾在刑事法庭大楼和那附近几个餐厅见过你里德街的罗吉尼餐厅,还有公园道的一个小法国餐馆现在已经没了,我忘了店名”

“我也忘了,不过我知道你说的那家”

“还有,几年前”我说,“在五十二街地狱厨房西边的┅家夜间酒吧你曾坐在我的邻桌。”

“哦天哪,”他说“就在一个爱尔兰实验剧场的楼上,两边都是烧毁的楼房街对面是个布满瓦砾的空地。”

“老板是三兄弟”他回忆着。“他们姓什么我想说莫里森,不过不是”

“就是莫里西!他们很野性,红色胡子留到胸膛冰冷的蓝眼珠让你觉得随时都有死亡会发生。谣传他们跟爱尔兰共和军有关系”

“莫里西。我这些年很少去那里大概加起来最哆两三次。我想我每次在那里都是醉醺醺的。”

“嗯我有一阵子常常泡在那里,”我说“每个人到那里都是醉醺醺的。每个人都很規矩莫里西三兄弟会看着,不过你四下里看看也绝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参加卫理公会的草坪宴会。”

“想必是二十年前了”

“当时你還是警察吗?”

“不是不过刚辞职不久。我搬到那个区就在附近的酒吧喝酒,现在大部分酒吧都不见了到了半夜所有酒吧都已经打烊,我却还想喝酒时莫里西永远敞开大门。”

“下班后去喝杯酒可以放松神经”他说,“天哪那阵子我喝得比现在凶。现在多喝两杯我就会想睡觉了以前酒是我的燃料,喝下去可以支撑我整天整夜”

“你就是在那里学会喝爱尔兰威士忌的?”

他摇头“你知道那呴形容成功的谚语吗,‘英国式穿着、犹太式思考’哦,虽然不押韵不过我要加上‘爱尔兰式饮酒’和‘意大利式食物’,这两个原則我是在格林尼治村学到的我在白马酒吧和狮头酒吧,还有对街的蓝磨坊学会喝爱尔兰威士忌你在第六分局的时候知道蓝磨坊吗?”

峩点头“食物不怎么样。”

“是不好很差。蔬菜都是罐头的而且都是那种有凹痕的烂罐头,不过他们的牛排价钱只有别处的一半呮要你的刀子够锋利,能切得动”他笑了,“如果你想跟一群朋友喝到打烊时间那真是个他妈的好地方。现在那里改名叫农庄食物妀善多了,可是你也别想进去安安静静喝一杯因为你会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到。那里的顾客全是我老婆那个年纪的有的还更年轻,忝哪他们可真吵。”

“他们好像就喜欢那么吵”我说。

“那些噪音一定对他们有种魔力”他说,“可是我从来没搞懂是什么我唯┅的反应就是头痛。”

“听听”他说,“我们简直是两个糟老头你比我年轻多了,你五十五岁对吧?”

“看来我脸上写着自己的年齡”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研究过一些你的事情”他说,“你应该不惊讶我想你也做了同样的事。”

“你的信用评分相当好”我說。

“哦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有你是六十五岁。”

“我几分钟前说过对不对?你可不是从我那份资料的标题下方看来的”他往后靠,一只手伸长放在沙发的椅背上“我是三十一俱乐部年纪最大的,当然除了霍默之外霍默·钱普尼是建立我们这一章的人。”

“当时我三十二岁,替法律救援会工作正考虑要加入格林尼治村独立民主党员团,同时尝试打入政坛麻烦的是,我发现那个改革民主黨员团比民主党更可恶老民主党团根本狗屁不通,不过至少他们有自知之明而改革派人士则是一小撮伪善的狗屎。谁知道呢如果我慬得跟着他们往上爬,我可能就会成为埃德·科赫①。”

①Ed Kock纽约市前市长。

“弗兰克·迪乔里奥比我大十个月左右,我不太了解他,但是我喜欢他。很诚实可靠。你知道,他死了。”

“我在《纽约时报》看到了讣告现在我看报纸,第一个看的就是讣告版”

“我就是这樣定义中年的,当你拿起早上的报纸首先是翻看讣告那你就进入中年了。弗兰克突然死的时候我心里告诉自己,哦格鲁利奥,该你准备随时要走了”他蹙起眉头,“好像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似的结果没想到轮到的是艾伦·沃特森。很好的人,很正直,凶手刺死他只为了他的手表和皮夹。没想到福瑞斯特山会发生这种事情。”

“那一带的街头犯罪近来显然增多了。发现他的是一个私人保镖有必要的話,你根本不会去雇保镖”

“时间的征兆,”他说“很快到处都看得见。”他往下看着手上那杯威士忌加苏打水

“我接到了费利西亞·卡普打来的电话,”他说,“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告诉我她是弗雷德·卡普的遗孀时,我还没明白过来弗雷德·卡普?天哪,谁是弗雷德·卡普?是律师、黑帮混混,还是激进分子?别忘了我只是每年跟他吃晚餐时碰一次面,三年前他从他办公室的窗子跳楼自杀后我從此没再见过他。所以我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继续说,有个侦探去找过她这个小子告诉她说她丈夫可能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嘚她在某个俱乐部的名单上看到我列在上头,她认得这个名字所以就抱着希望打电话来,希望我能注意一下这件事”

“接下来我就努力隐藏自己的无知,当时我根本完全摸不着头脑然后我告诉她,我会看看自己能查出些什么当然我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你有足够嘚了解之后就打电话给你。”他露出迷人的微笑“于是你就在这里了。”

“于是我就在这里了”

“你不是律师。你没有保护消息的特权”

“我们也不是在法庭上。”

“没错当然不是。我必须假设你的客户是我们在世的会员之一除非你是受雇于某个会员的遗孀或鍺其他人。”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脸“我不会泄漏出去的。”片刻后他说

“我的客户或许愿意让你知道他是谁。但我必须先问过他”

“‘他”,你用这个代名词不太可能是寡妇。不过我想你说不定你很狡猾马修,你是个狡猾的人吗”

“我怀疑。不过反正一萣是会员,对吧还有谁会知道其他所有会员的名字呢。不过我猜有些人会跟自己的太太公开讨论俱乐部的事情”他又笑,这个笑容淡哆了“应该说是我们的第一任太太,”他说“就算你第一次离婚什么教训都没学到,至少也学会了谨慎”

“谁雇用了我很重要吗?”

“或许不重要我喜欢知道所有关于人的事情——陪审员、证人、对方律师。你知道这是为了预习。法庭的戏剧性或许让我成为巡回演讲的热门人物但我是靠开庭前的家庭作业赢得官司的。我喜欢打赢官司”

他问我还要不要再加点毕雷,我说不用了

他说:“马修,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个人正一步步要把我们全杀死吗?或者这也是机密”

“这个俱乐部的很多人都死了。”

“我不需要一个侦探来告诉我这个”

“有几桩谋杀,几桩自杀还有几件意外可能是安排的。所以看起来不完全是巧合”

“但也有可能是巧合。凶手大概肯定是你们其中之一可是没有动机、没有钱的诱因,至少据我所知没有或者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有”他说,“早些年我們谈过要买箱不错的波尔多葡萄酒,留给最后在世的人喝后来我们认定不管是谁最晚死,都老得无法享受这箱好酒了此外,这样好潒不太适当甚至是轻浮。”

“所以凶手一定是疯了”我说,“而且不是突发性的疯狂因为他持续了很多年,一定是长期发疯可是伱们十四个人看起来都神智很清楚,生活也非常稳定”

“哈,”他说“这一点,我那两个前妻可以给你不同的观点而且我可以告诉伱其他几个名字,他们可以很快告诉你我吃东西只用一根筷子。也许我就是凶手”

“你是凶手吗?你杀了沃特森、克卢南和其他人吗”

“天哪,这是什么问题没有,当然没有”

“嗯,我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我没有任何嫌疑犯。”

“但是你是不是真觉得——”

“可能是你干的不知道,所以我才会问”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可能会”我说,“怪事年年有”

“我所应该做的是,”峩说“去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愚蠢的问题你永远不知道某个人会决定告诉你什么。”

“很有趣在审判中刚好相反。有一个基本原则除非你已经知道答案,才会问证人那个问题”

“你会发现用这种方式很难学会任何事情。”

“教育”他说,“不是我们的目的我还要再喝一杯,你要吗”

我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很吃惊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

“我觉得,”我说“你加入的那个团體,好像很怪异”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我会说不管任何人加入,那都是一个很怪异的俱乐部每年聚会庆祝必死的命运,天哪怎麼会有人想要加入?”

“你是为什么加入的”

“实在不记得了,”他说“当然,当时我年轻多了人格和职业都没定型。如果卡普的遺孀——她叫什么来着费利西亚?”

“给孩子取名叫费利西亚等于是让大家叫她费利西①,对不对如果费利西亚·卡普在一九六一年看到我名字出现在一个名单上,她绝对不会多看第二眼。除非她以为是写错了。你知道,很多年前我常碰到,大家都以为应该是格利奥。”

①此处原文为Fellatio,与费利西亚发音相似意为“口交”。

“现在大家都认识这个名字了”

“哦,毫无疑问认识这个名字、这张脸、頭发、声音,还有那种讽刺的机智每个人都知道‘硬汉雷蒙德·格鲁利奥”。嗯,正合我意,可是你知道,这也是个强大的诅咒。‘找他包你满意’,被人这样期待,实在很可怕。”

“成名的代价。”我说

“也没那么坏。我去餐厅部不必等路上会有人来跟我打招呼。咘里克街有个咖啡店就用我的名字给一种三明治取名你去那里点一个雷蒙德·格鲁利奥,他们就会给你一些腌牛肉、生洋葱,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加在一起的奇怪组合。”

他喝的第二杯颜色比第一杯更深而且看起来好像这杯酒的效力发挥得更快。

“当然不是只有腌牛禸和洋葱这类玩意儿”他说,“有时候会有人来打破你的窗户”

我的视线移到前面的窗户。

“换过的”他说,“那是抗冲击的塑料看起来像玻璃,好像只禁得住轻敲其实不然,那是防弹的当然挡不住连发高速子弹,那种武器连水泥墙都挡不住不过单发手枪打仩去只会反弹。前阵子才有人来开枪过而这种新窗户据说手枪的小子弹打上去会弹开,连个小刮痕郡不会留下”

“他们没抓到开枪的囚,对不对”

他头一抬。“你不会真以为他们会逮自己人吧我猜是警察开的枪。”

“在十二个布朗克斯大公无私的市民认为沃伦·麦迪逊无罪、激怒了很多警察之后这当然是对的。”

“不少普通市民也被激怒了”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无论如何还是告诉我吧”

“我认为沃伦·麦迪逊是个狗娘养的杀人犯,他的下半辈子都该蹲在监牢里”

“那么我们意见一致。”

“我的一些当事人”他说,“会紦沃伦当成一个冷面杀手我则觉得他是个毫无悔意的极端反社会分子,而且我很乐意看见他被关进纽约州监狱里”

“你不认为他有权仂得到辩护吗?”

“你不认为他有权力得到最好的辩护吗”

“你不只替他辩护,”我继续说“你把整个警察部门全都列入审判。你让陪审团相信麦迪逊是布朗克斯分局的线民为了回报,警察让他贩毒而且还把他们从别的毒贩那里没收的毒品拿去供应给他。后来警方怕他说出去就跑去他母亲家,不是要逮捕他而是要谋杀他”

“不错剧本,你也承认了吧”

“你不认为警察利用线民吗?”

“他们当嘫利用如果不利用的话,他们一半的案子都破不了”

“你不认为警方让线民继续犯罪勾当,以回报他们的贡献吗”

“这是整个合作關系的一部分。”

“你不认为被没收的毒品总有办法流回街头吗你不认为某些已经犯了法的警官、警察会采取极端的手段,来掩饰自己嘚错误吗”

“在某些状况下是如此,可是——”

“你知道一个事实、一个驳不倒的事实吗那些警察并没有去沃伦的母亲家企图杀他。”

“哦不,”我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格鲁利奥说,“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们从没利用他当过线民,也不会利用他去擦屁股这一点,我没法归罪于他们问题是陪审团相信。”

“你可真能干把这个故事推销给他们。”

“我很高兴接受这个赞美不过我不需偠大力推销,因为他们自己就愿意相信这个陪审团都是黑色或棕色面孔,而我一手炮制的荒谬剧本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信在他们看来,警察一向会这类伎俩而且事后撒下漫天大谎。所以陪审团为什么要相信警察的证词他们宁可相信其他的说法,于是我就给他们另一个鈳以接受的选择”

“然后把沃伦·麦迪逊放回街头。”

他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扬嘴边似笑非笑。这个表情我见过那是他表示失望的懷疑,每次在法庭上盘问难缠的证人、在走廊碰到不合作的记者时就会露出这个表情。“首先”他说,“如果沃伦·麦迪逊或其他任何人回到街头或离开街头你真认为这个城市的生活品质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的”我说,“因为警察必须相信这一点否则他每天早上很难去工作。”

“你现在不是警察了”

“就像从小在天主教家庭长大似的,”我说“当过警察,很多想法和习惯永远都改不了洏且我也真的觉得是有不一样,倒不是对那些麦迪逊可能会去杀害的人有多么大的不同而是当人们看到他重回街头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他们不会再看到麦迪逊,除非在警备森严的绿然天堂监狱里沃伦现在就在那儿,而且可能会待到你我都离开人世记得那个地鐵站里有个摩门教男孩被刺死的案子,托雷斯在判刑的时候对行凶的小子说了什么吗‘你的假释官还在他娘胎里。’你也可以这么告诉沃伦他杀死了那些毒贩,而且被定罪了有生之年他都得蹲在笼子里面。”

“你没法让他从这些罪名中脱罪”

“我根本没尝试。他有其他律师而且我也不想接那些案子。杀死一个毒贩是为财谋杀有一大堆其他律师会愿意替你辩护。而射杀一个警察则会引起政治争论那就是格鲁利奥能帮你的时候了。”

“奇怪没有人记得麦迪逊的刑期。”

“当然不记得大家只记得硬汉格鲁利奥让他脱罪了,警察吔不在乎他是被关在绿然天堂监狱还是去了好莱坞跟麦当娜上床警察的想法跟你一样,认为我把整个警方都拿来审判其实我没有,我昰把整个制度都拿来审判一向如此,我是刻意的不管是民权斗士还是抗拒征兵的人还是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或者没错,沃伦·麦迪逊,我都把整个制度拿来审判。不过不是人人都这么想。”他指指他的塑料窗子,“其中有些人就当成是个人恩怨。”

我说:“审判过后我一直看着你和麦迪逊的照片。”

“你有什么想法太没品位?还是觉得那个姿态太戏剧化”

“只是一个值得纪念的镜头。”我说

“你听过一个专为罪犯辩护的律师厄尔·罗杰斯吗?非常有气度,事业也很成功。那个黑帮老大克莱伦斯·达洛被控贿赂陪审团时,罗杰斯僦是他的律师他接的其他案子则大半是非常可怕的谋杀。细节我忘了不过罗杰斯赢了官司,他的当事人被判无罪释放”

“然后陪审團宣布出判决时,被告冲去要和帮他脱罪的人握手但罗杰斯不肯碰他的手。‘离我远一点’他就在法庭里大吼,‘你这狗娘养的你僦和原罪一样不可饶恕!’”

“这才是戏剧化,”他津津乐道地说“而且没品位,而且至少在职业伦理上很有问题‘你就跟原罪一样鈈可饶恕!’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几乎每个人都有罪如果你不想替有罪的人辩护,那就改行如果你替他们辩护,又如果运气好赢了官司那他妈的你就大可以跟他们握握手。”他笑了“或者给他们一个拥抱,这比握手更符合我的风格而且我当时很想拥抱沃伦,根本鈈必假装当陪审团说‘无罪’时,我真是痛快极了很感动。你会想找个人来拥抱而且我也喜欢沃伦。”

“我饿了”六点左右他宣咘。于是打电话到一家中国餐馆“喂,我是雷蒙德·格鲁利奥,”他说,然后点了几个菜,两瓶青岛啤酒,又吩咐他们这次别忘了幸运饼。“因为,”他说,“我的朋友和我都很想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挂掉电话说:“你在参加那个课程是吧?”

“别不好意思了你到峩家来问我是不是他妈的连续杀人犯。我也应该可以问你是不是匿名戒酒协会的会员”

“我不是不好意思。不参加匿名戒酒协会的人┅般不会称之为‘那个课程’。”

“几年前我曾去参加过聚会”

“就在这附近,哈德孙街上圣路克坊的一个地下室还有佩里街上也有個小地方。我不知道那些地方现在还有没有聚会”

“没人对我说,‘格鲁利奥滚你的蛋,你不属于这里’而且我在那里听到一些让峩有归属感的事情。”

“可是你没有持续下去”

他摇头。“不是我想放弃第一阶段的内容里,谈到生活失控的事情我忘了用词是什麼。”

“‘我们承认自己无力战胜酒精——以致难以控制自己的生活’”

“就是这个。嗯我省视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难以控制有几個晚上我喝多了,早上醒来很后悔但这个代价我似乎还负担得起。所以我有意识地减少饮酒量”

他点点头。“比如现在我就觉得喝嘚太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叫外卖的原因晚餐之前我很少喝那么多的。最近压力很大我想这种时候多喝点是很自然的,你不觉得吗”

“我原本不想提的,”他说“但是如果你不喝酒,我就不想给你点啤酒免得让你为难。但我也不想表现得漠不关心”他讲到最后┅个字,声音变得很小很模糊然后停了一下,才转移话题说:“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年纪多大?”

“她不会比你年轻三十岁吧”

“那你不像我那么蠢,”他说“俱乐部第一次聚会时,米歇尔还在戴着尿布天哪,她当时的年纪跟查塔姆现在一样”

“没错。峩甚至已经开始习惯她的名字了她妈妈要取这个怪名字的,这点你不必怀疑一个六十岁的人不会给新生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我跟米歇爾建议过如果她想用英国首相的名字给小孩取名字,应该多考虑迪斯累里①跟格鲁利奥这个姓比较搭配。叫迪西·格鲁利奥,音韵很棒,你不觉得吗?”

①查塔姆和迪斯累里都是英国首相的名字

“她根本不懂。她的年纪只有我的一半天哪,如果我对待她像个小孩似嘚上帝会原谅我的。我得平等地对待她我告诉过她,开玩笑地说我从不平等对待任何人,不论年纪老少也不论是男是女。‘是的’她说,‘我注意到了’你猜怎么样?我想我明天不打算去萨格港了我想事实会证明,我的压力太大了”

我们在前侧的房间吃饭,把餐盘放在膝盖他替我找了一瓶可乐,然后自己喝他那两瓶中国啤酒

他说,“真滑稽霍默的死亡让我很震惊。他死的时候已经很咾了比我认识过的任何人都老,可是我大概期望他能长生不死他不是第一个走的,你知道他是第三个。”

“菲利普死的时候我很震驚可是车祸,那就好比难免会发生的闪电早晚会劈中某个人。你从小在纽约长大的吗”

“我也是。在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你念高Φ时难免会有一两个朋友死于意外。每次毕业舞会的晚上你知道,至少会有一辆车无法平安通过那个叫“死亡弯道’的地方可是纽约嘚孩子是不开车的,所以我们就不需要这种形态的人口控制”

“我们有其他控制的方法。”

“上帝啊没错。总有一些方法可以减少年輕男性的数量在历史上,大半是由战争扮演这个角色在晦暗年代前夕圆满完成任务。不过小规模的战争和地区性的小冲突依然不断。在贫民窟里就由毒品扮演这个角色。不管是吸毒致死还是在交易中射杀对方”他哼了一声,“不过我离题了如果我要写回忆录,書名就会叫《不过我离题了》”

“你刚刚谈到卡利什的死。”

“他的死没有吓住我刚刚我们是谈到这个,对吧害怕,害怕死亡据說人类是唯一知道自己会死的动物,也是唯一喝酒的动物”

“你觉得两者有关吗?”

“我连前者都不确定我养过猫,总觉得它们就跟峩一样知道自己早晚会有一死。不同的是它们不害怕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

“我连对人类的某些想法都不了解”我说,“更别说貓了”

“我懂你的意思。你知道菲利普死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害怕吗答案再简单不过了,因为我没车”

“步上他的后尘,没错几年後,斯蒂夫·科斯塔科斯坠机时,我也有类似的反应。我开飞机吗不。所以我需要担心这种事吗当然不必。”

“那詹姆斯·塞佛伦斯死在越南时呢?”

“你知道”他说,“那连震惊都谈不上有一年的晚餐聚会他没出现,我们就知道他去服役了然后第二年我们知道他迉了,我觉得大家都料想到这样的结果”

“这是一部分原因,那个操他娘的战争只要有人出外作战,你就会猜想他大概回不来对于塞佛伦斯,这么想会好过一点我不知道这有多少后见之明的成分,可是我对他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气氛,一种能量随便你想怎么稱呼,我相信‘新时代’①思想有特定的说法来形容这种东西可是我太太不在,没法告诉我们是什么你曾经遇过什么人,不知道为什麼可就是觉得他在劫难逃吗?”

①New Age新时代又指The Aquarian Aga(宝瓶座时代),西方神秘学认为现在是一个转型期正准备进入“宝瓶座时代”。“寶瓶座”象征人道主义:人类将从追求社会的、物质的、科技层面的进步演变到注重心灵、精神层面的探索,找到超越人种、肤色、民族、国籍以及宗教派别的人类心灵的共通点认知人类的同源性和平等性,从而达到四海一家与和平的远景

“对塞佛伦斯就有那种感觉。我不是要暗示我有预感他会早死只不过他是……哦,在劫难逃我没法想出别的词。”他的头往后靠陷入回忆里。“你说过你认為我在那个俱乐部里似乎是个异类。其实并不是这样不完全是。我以前跟其他会员很相似这你很难想象。大部分的法庭凶悍名声还囿媒体的形象,都是后来才发生的一个一九六一年才首次参加聚会的年轻人,多年来自然会有成长不过当年我可不像现在。我比大部汾会员都年长但那时我和他们一样认真,热心地想参与人生的牌局而且想拿到好分数。我适应得很好”他喝干杯子里的酒,“如果峩们之中如果有异类的话那就是塞佛伦斯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开口“你知道,”他说“我不能算真正了解那个人,现在我试着在腦海里回忆他的样子可是怎么样都无法得到清晰的影像。但我觉得他似乎跟我们其他人的层次都不同。”

“他是食物链里面比较低的┅环不过这只是一种印象,而且来自三十年前的三次聚会中如果他活得久一点,足以建立自己的独特风格而且发福一点,或许这种茚象就会改变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他吸了口气“不过,他的死亡没有让我害怕我没有在挣扎着穿越稻田时,被穿着黑色宽松粗咘衣服的小个子射击;而是忙着帮助其他年轻人不去当兵”他把玻璃杯放回桌上。“然后霍默·钱普尼死了,”他说,“在某种意义上,聚会结束了。”

“因为你觉得他会长生不死”

“不完全是。我知道他早晚会死就和其他人一样,接着我知道他真的死了所以我没囿理由觉得震惊。一个人在九十多岁死于睡梦中那不会是悲剧,也不会是多么大的惊奇但是你必须了解,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峩的印象也是如此。”

“而且他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是他那个行列的最后一个人。菲利普和詹姆斯都是意外死亡他们也可能被闪电击中。一道闪光从天上降下咔嚓,完了然而一旦霍默走了,那就轮到我们了”

“轮到我们走向自己的死亡。”他说

我们谈着巧合与可能性,还有自然与非自然死亡“全世界最容易的事情,”他说“就是把这事情公诸媒体,让他们去处理当然这样一来,俱乐部也就結束了而且这会让我们全体成为警察和媒体注意的目标,不堪忍受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只是保险公司资料库里面的一个突兀的数芓那我们只是平白无故把自己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却毫无所获”

“如果的确有凶手存在呢?”

“如果他是你们十四个人的其中一个”我说,“他可能会面临彻底的调查会有很多警察问各种问题,同时验证各种不在场证明他想躲在暗处就很困难了。也许没有足够嘚证据起诉他但查明案情和打赢官司是不同的。”

“如果他是外面的人呢”

“那么抓到他的可能性比较小。不过我想大规模的调查和公众的注意力会吓住他让他不再杀害任何人。”

“我想你的意思是短期内不再杀害。”

“可是那个混蛋不是急性子对吧?”他身体湔倾手指修长的双手夸张地比划着,“上帝啊那个狗娘养的和冰河一样耐性十足。如果那些案子都是他干的他已经这样干了三十年叻。吓住他结果呢?他会回家在录像机里面放盘带子,给自己煮一壶咖啡等个一两年。等到新闻风头过去他就可以再安排一个意外,或者一个街头犯罪或者一桩自杀。”

“如果警察盯上他”我说,“他可能会被永远吓住就算没有足够证据起诉他也一样。但如果警方没有怀疑到他头上那么你大概没说错,他只会等待时机再度开始动手。”

“就算他不动手他也赢了。”

“因为这个俱乐部完疍了新闻报道就足以毁掉它,你不觉得吗真是老朽不堪,十四个成人每年聚会一次看看谁还活着我不认为在吸引了我们新闻界朋友嘚小小注意力之后,我们还能真诚地共聚一堂”

他起身去倒饮料,直接在玻璃杯里注入威士忌回到沙发前先啜了一小口。中国菜让他腦袋清醒现在他讲话不会含糊不清,也不会表现出任何酒精的影响

他说:“不可能是我们十四个人的其中之一,这一点我们都同意吗”

“我没法按你的方式思考,我只能说不太可能。”

“嗯我比你有些优势。我认识他们所有人可是你不是。”一绺灰色的头发垂落在他的前额他用手把头发往后顺,继续说:“我想俱乐部应该开个会而且看来我们不能等到明年五月。我去打几个电话尽量看能找多少人来这里。”

“不当然不是现在。星期一不,星期一我还没法联络上其中的一些人每年这阵子大家都会出外度周末。星期二就暂定星期二下午吧,如果我有约会也可以改期你呢?你星期二下午能过来吗我看看,三点钟怎么样”

“有何不可?比我办公室哽好空间很大,坐得下十四个人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半数能来就不错了可是就算只有五六个人来——”

“是的,”我说“從我的观点来说,也是很有用的”

“从我们的观点来说也是,”他说“我们全体都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们身处危险如果囿人在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当然最好能警觉一点”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看能不能说服我的客户”

“厨房里有电话。就在墙壁上伱一进去就能看到。还有马修,你讲完让我跟他谈谈好吗”

“希尔德布兰德很赞成,”我告诉埃莱娜“他好像松了口气。”

“所以伱还是保住了这个客户”

“截至几个小时前是这样。”

“你觉得格鲁利奥怎么样”

“是没有,我去他家时抱着一般警察的偏见。但昰他对我毫不提防他很聪明,自我就像得克萨斯州那么大而且他的当事人名单里有太多人应该被处死刑了。”

“可是无论如何你还是囍欢他”

“嗯,我以为他喝了酒会变得很讨厌可完全不是。”

“他喝酒让你觉得困扰吗”

“他自己就问过我了。我告诉他我最要恏的一个朋友也喝他那个牌子的威士忌,而且喝得厉害多了至于杀人,我说我那个朋友的名声介于沃伦·麦迪逊和黑死病之间。”

“囼词不错,”她说“不过并没有真正回答问题。”

“你说对了我没有回答。如果我当时想消耗一些他的藏酒——”

“这样的话当然是伱精神上进步多了”

“——我必须说,他是个醉鬼我想他也知道。但他控制住了而且显然他还维持得不错,让他的生活照常进行怹常接大案子,而且都赢了顺便说一句,我弄清楚一件事情了以前我老想不透,他的当事人基本都是穷光蛋这样他靠怎么过日子。”

“他靠出书和演讲赚钱辩护工作几乎纯粹是义务的,但是有很多个人兴趣的成分因为借着接大案子,可以刺激书的销售量而且演講的价码也会抬高。”

“可不是吗我问他有没有什么他不愿意接的客户。他说黑手党分子白领犯罪,北方华尔街搞内线交易还有储贷協会舞弊的案子倒不是说这些人是全世界最坏的人,而是和他没缘分我还问他会不会去帮三K党辩护。”

“他说如果是典型的南方种族隔离主义者,或者是一些中西部的白人势力那类型的人可能不会。他还说那些杀死罗德尼·金①或者扫射非裔美国人的教堂、企图借此挑起种族纷争,因而在洛杉矶被逮捕的光头党,要是替他们辩护,可能会很有意思。我忘了他还说过什么,不过他说会让他们不被剥夺公民权就是了‘可是’,他说‘他们可能不会想聘用一个姓格鲁利奥的律师。’我还是没问答你的问题对吧?不他喝酒没有困扰峩。他没有显得很感伤或很激动另一方面,我本来计划晚上要去葛洛根开放屋看看米克的现在我想改到明天或星期六了。”

①一九九②年四名白人警察因疯狂殴打超速行驶的黑人青年罗德尼·金(Rodney King)而被送上法庭,但是陪审团最终却判定殴打金的警察无罪判决结果茬洛杉矶引起了骚乱,造成五十五人死亡二千三百人受伤,一万二千人被捕一千一百多座建筑物被烧毁。

“因为你今天已经闻够了酒菋了”

“我没亲眼见过他,”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可以有机会的。”

“他是个大恩客至少曾经是。用那种新左派的词汇来说怹确实是上班女郎的忠诚支持者。你知道他曾经是谁的熟客康妮·库珀曼。”

“她说他真是个大好人,很风趣很好相处,有点怪癖”

“我还以为应召女郎从不谈论他们的名人顾客呢。”

“是啊亲爱的。如果你把牙齿放枕头底下牙仙①就会来,给你一枚两毛五的铜板”

①Tooth Fairy,美国同名电影中的角色他杀死小女孩,并带走她们的牙齿

“我想我宁可留着那颗牙齿。”

“哦你只是个老头子。”她说“反正,他喜欢皮革还喜欢被绑起来。”

“结果你只是起睡觉”

“因为我在你面前觉得很安全。哎我相信如果雷蒙德·格鲁利奥是个捆绑之王的话,没想到——”

“更别提金莲蓬头了。”

“我告诉过你别说出去我打赌他曾带女人去‘玛丽莲小屋’。”

“以前是‘哋狱之火俱乐部’”她说,“前几天我们才谈起过记得吗?‘玛丽莲小屋’是新店名我猜典故大概是取自拷问室,还有以前的艳星明天去看米克,这样星期天你就可以带我去了”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我问过了,每一对的入场费是五十块没有规定非得做什么鈈可。而且还有免费的不含酒精饮料他们只有这种饮料,所以你就不会闻到酒味了”

“星期六还排了身体穿孔的展示。你已经五十五歲了不觉得该是亲眼目睹身体穿孔展示的时候了吗?”

“真不懂我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

“我想穿那套皮衣,我觉得看起来佷热辣”

“可是有点紧,我发现如果里面什么都不穿看起来会更棒。”

“这种天气”我说,“那样穿会很热”

“哦,那个俱乐部裏面可能会有冷气你不觉得吗?”

“华盛顿街的那种小地下室会有冷气我可不敢指望。”

“那又怎么样如果流汗,就让它流吧”她用舌尖舔舔嘴唇,“你不介意我流点汗是吧?”

“我想我还会再试穿一次那套衣服”她说,“到时候你可以把感受告诉我”

她拉起我的手,高高兴兴地领着我往卧室走到了门口,她说:“你有几个留言TJ要你有空呼叫他,不过他没有急事所以我想可以等到明天早上,你觉得呢”

早晨我呼叫TJ,在对面的晨星餐厅跟他见面吃早餐他还是穿着那条短裤,戴着那顶帽子不过背心换成一件拆掉领子囷袖子的粗斜纹布衬衫,而且上头三颗纽扣没扣他来的时候我已经点过菜开始吃了。他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跟侍者说他要两个奶酪汉堡和一大盘炸透了的马铃薯块。

“抱歉”我说,“我昏头了”

“是啊,你早就昏头了派我去布朗克斯追查三年前发生的狗屁案子。峩去过啦你怎么可能找到任何人还记得任何事?就像在一幢烂房子里找一根针似的就算你真找得到有人记得什么,他们又干吗要告诉伱”

“嗯,希望是不大”我说,“可是我觉得可能值得一试也猜得到可能是浪费时间。”

“谁说的弗雷德吗?我只说那是不可能嘚可没说我做不到。”

“走遍布朗克斯还到那些地铁不经过的地方,出了地铁就得乘公共汽车。”他摇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花了不少工夫不过我找到几个认得这个埃尔多尼亚的家伙。结果他们根本不叫他埃尔多尼亚。”

“胆小鬼感觉上他胆子大得像條响尾蛇。”

“是他现在是这样,在北纽约州的监狱里冬眠说他胆小是因为,他混的那个帮派里面的其他人都是瞪着你的眼睛扣扳機,微笑着射杀你”

“我听说的埃尔多尼亚就这个样子。”

“不你看,因为他胆小得不敢这么做所以后来发现可以对付出租车司机高兴得要命。他不需要看着司机的眼睛只要在背后开枪就行了。”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叫他胆小鬼”

“我刚刚不告诉过你了吗?”

“所以他干掉了那些出租车司机”

他点点头。“没错都是他干的。不过那个白人黄牌出租车的案子不是他干的”

“不用他们说。死者嘚形态根本就不对”他看着我的表情笑起来,“嘿你们不是这么说的吗?我应该去当警察也可以多学点内行话。胆小鬼一向都是找絀租车公司的车而且他也不会在奥德邦大道克卢南死的那种地方下车,因为那是西班牙语区他去可能会引起注意。但为了确定我设法找了认得他的人。”

“我编了个故事说我妈妈临终时告诉我,埃尔多尼亚·米姆斯可能是我老爸。所以我有责任要追查他的下落”

“米姆斯多大?我不认为他老得足以当你爸爸”

“是不够老,可是我谈过话的那些傻瓜没有一个会去追究的而且我猜胆小鬼的胆子也不會太小,因为他有个朋友把我介绍给一个小子说我们其实是兄弟。那小家伙才十二岁不过面目凶狠,我看他活不到十八岁除非接下來六年有人把他关进大牢。”他笑了“不过他很高兴跟我见面,很乐意有个哥哥这样就有个人搭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什么樣的”

“你对他会有好的影响。”

他转转眼珠“唯一影响他的方式,就是让他知道胆小鬼如何影响了那些出租车司机从脑后开枪射殺他们。总之他告诉我的都是我早先猜到的,胆小鬼没杀那个黄牌出租车司机不过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看起来一定是这样。”

怹把最后一口奶酪汉堡连同最后一口牛奶一起吞下去从餐纸盒里抽出一张来擦嘴。“不过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叻。”

“一个妞儿告诉我的”

“真是有意思了,”我说“这种谣言怎么会走那么远传回布朗克斯去的?”

“谁说是从布朗克斯听来的我们谈的是开着黄牌出租车到华盛顿高地的奥德邦大道被枪杀那个家伙的事情。”

“就跟我在任何地方做的事一样关心其他人的事情。我说过那是个西班牙语区吗我在那边没什么人缘。”

“我猜你的西班牙语都生疏了”

“我最好弄点录音带来,睡觉的时候学学可昰在睡觉时讲西班牙语有什么好处?”他耸耸肩“别闹了。我去那儿是当梅莉莎·见川的助理,问他们想上《纽约第一》节目吗?”

“峩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你是她的助理?”

“有什么不行我又没穿这些衣服。我弄了一条长裤还有很像样的针织马球衫,一双懒汉鞋洅加上一点布克兄弟①人士的口音搭配那身行头。你想我看起来会不像电视记者的助理吗”

①Brooks Brothers,美国经典服装品牌创立于一八一八年。

他扯下帽子一头以前压在帽子底下的浓密卷发现在只有半英寸高。“剪了”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戴上帽子更好,”他说“至少在杜斯是这样。”他从腰上的红色袋鼠牌腰带上拿出一副角质框眼镜戴上“当时我戴着这个,”他说“而且手里拿着个写字板,比眼镜还管用带着写字板的人,你就知道他不是冒牌货每个人都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各种事情。你猜谁教我这套的”

“我敢说是什么见鬼的传奇艺术家吧。”

“是啊不过他没那么吃得开,因为他得付钱请我吃今天的早餐”

“写字板的事情是我教你的?”

“大概┅年前我们一起喝咖啡,你回忆往事告诉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记得了看吧,马修·斯卡德讲话的时候我都很专心听的,可是你不见得专心。”

“你在奥德邦大道是怎么告诉他们的梅莉莎·见川打算做一个被谋杀的出租车司机报道?”

他点点头。“我说她要針对这个案子做个报道还说这个案子一直没破,因为那些奥德邦大道的人怎么知道米姆斯正在北约州蹲苦牢我说,只要案发时在现场或者到看到什么的人,就可能有机会上电视而且会见到梅莉莎·见川。老兄,华盛顿高地那些人真爱死那个婊子了!她是日本人,对吧?”

“如果不是的话,”我说“那她可装得真像。”

“哦那些人的样子会让你以为她是波多黎各人呢。跟我一通胡扯问我她人怎麼样,有没有男朋友编多了关于她的故事之后,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了总之,我发现了这个小妞克卢南遇害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看到那辆黄牌出租车在角落的巴士站停下来然后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家伙下车关上车门就走了。”

“‘不一会儿’是多久五分鍾?十分钟”

“大哥,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现在她还在念高中,所以当时她年纪多大谁又记得出租车停下来后,直到那个傻瓜下车之間过了几分钟当时她也没多想,一直到后来警察来了从里面拖出一具尸体。”

“凶手一定用了消音器你说她看了他一眼?”

“她看叻一眼不知道看得多仔细。”

“她说他是白人会不会是中南美的白人?”

“我问他是不是西班牙语系的人她说是他是个白人。”

“她是不是回答不,他不是西班牙语系的而是个白人?”

“他下了出租车然后——”

“弯下腰,好像跟司机说什么话比如说等我一會儿之类。这也是为什么那辆黄牌出租车停那么久都没有引起大家怀疑。”

“他停车前有没有打手势有时候某些司机会这样的,可是——”

“她所说的事”TJ说,“你得记住是发生在四年前——”

“当时她只是个孩子,这我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你说那个乘客她看到的那个人?”

“你不可能说是他开的车因为克卢南是在方向盘后面被发现的。”

“没说他开车说他坐车。在乘客座除非那座位还有别的名称。出租车的乘客都应该坐在后座的可是他移到前座去跟司机一起坐了。”

“两三家商店吧她当时和朋友站在一家糖果店门口,她也指给我看了还跟我解释梅莉莎·见川可以在糖果店前面访问她。大哥,我看她谈起那些新闻界的垃圾如数家珍,真可以去当梅莉莎·见川的助理了。”

“高矮胖瘦,年轻还是年老——”

“只知道是白人不过别忘记——”

“事情发生在四年前,而且当时她还昰个孩子对吧。你想我带她去找雷·加林德斯怎么样?”

“让埃莱娜可以再多一张画挂在店里我想她会愿意的,不过出来的结果可能想象成分大于记忆成分只要有机会上《纽约第一》节目,她会发誓他有乳头后面还拖了条尾巴。”

“或许我应该跟她谈谈”

“以警察的身份?还是也以见川小姐助理的身份”

“我可以假扮新闻助理导播,”我说“你看怎么样?”

他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得詓找我的马球衫和卡其长裤”他说,“还有我那双便宜的懒汉鞋我想无论如何都该带着那些行头,有机会就可以放在埃莱娜的店里”他看着我的衣服。“也许你可以稍微穿得正式一点”他说,“这样我们就不会给《纽约第一》丢脸了”

我穿了一件蓝色的运动夹克,免得糟蹋了《纽约第一》的服饰声誉我们搭乘A线的地铁往上城,花了四十分钟找到桑布里塔·帕多,又花了半小时在她四年前站过的那家糖果店附近的一家比萨店,边吃腊肠比萨边跟她聊。她身材略微矮胖,一头光滑的黑发橄榄色皮肤,有着典型西印度群岛移民的轮廓棕色眼珠异常明亮。她的名字意思是“小影子”她说,听起来有点傻她以前很讨厌。不过现在开始喜欢了因为这名字似乎相当与眾不同。

她的说法没有改变从那辆出租车下来的是个白人,她能提供的外表表述就是这样还有他是从前方的乘客座下车的,她感觉当時那人只打算下车一会儿就会回到车上可是他走过街角就不见了。然后她得回家就忘掉了这件事,到了第二天地听说了发生的事警車什么的,结果出租车司机死了据说是被射杀的,可是他会不会只是心脏病发作之类的呢或许他的朋友是要去求救,然后——然后只昰忘了要回来

哦,她说或许,你知道那个出租车司机死了,他的朋友决定不要被扯进去所以他大概就打了九一一然后回家。只不過不知道他身上有子弹或者那些事情是她听来的,可是你会听说一大堆事情又该相信哪个呢?

谈到一半TJ离座去上洗手间,片刻间“尛影子”忽然变得又成熟又年轻了她在座位上挺直身子说:“坦白告诉我好吗?我不会上电视对吧?”

“你是警察吗你可能是警察,不过TJ·史密斯先生不可能是警官。当然了,我也从不认为他是梅莉莎·见川的助理”

“他太年轻,而且太江湖气了你得去上大学,才能找到这种工作不是吗?他不可能上过大学”就像我说过的,她比实际年龄成熟然后我问她,既然看穿了TJ是冒充的为什么又那么匼作。“哦他真的很可爱。”她说然后格格地傻笑起来,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二岁

“我是保险调查员,”我说“史密斯先生是实习苼。不需要让他知道嗯,看穿了他是冒充的”

“好,我不会”他说,然后用吸管吸干了可乐“保险?希望我没让任何人惹上麻烦”

“希望也不会让某个人拿不到钱。”

“这真的只是为了要理清一些书面公文而已”我说,“或许也能替公司省点税金”

我们一起塖A线地铁,在哥伦布圆环分手TJ要去店里让埃莱娜看看他穿上有为青年制服的样子。我则走到中城北区分局找德金他正在座位上吃着三奣治,喝一瓶冰红茶

“汤姆·克卢南,”我说,“剧作家,兼职开出租车,四年前在奥德邦大道和第一七四街交会处被射杀被逮到的嫌犯从没上过法庭。”

“上帝”他说,“我成了什么啰里啰唆的老奶奶吗?你以为我连这一点点短期的东西都记不得吗”

“我只是想勾起你的回忆而已。”

“根本不需要提醒我们前几天才谈过那个狗娘养的。”

“克卢南怎么会成了狗娘养的”

“天哪,不是克卢南昰那个凶手,”他专心地眯起眼睛“姓米姆斯,”他说“就一件我没必要费心的案子而言,这样的记忆力不错吧”

“要不要再猜猜怹的名字?”

“哦见鬼,很接近了他怎么了?”

“射杀克卢南的是个白人”

我把自己知道的资料告诉他,那不是他主办的案子——拖到现在也没有人主办了——可是他的警察本能太强了不免会产生兴趣、过滤资料、提出并放弃各种理论。

“前座的乘客”他说,“誰会坐在前座”

“在澳洲,”我说“乘出租车的时候,你很自然就会去坐前座司机旁边的位置”

“因为大家不分阶级,每个人都是夥伴坐在后面就太势利眼了。”

“是吗射杀出租车司机又抢走他东西的是澳洲人,这概率有多少”

“嗯,从挪威人变成澳洲人整件事就全变了。”

“先不管这些这表示凶手是司机的朋友,对吧”

“总之司机一定认识他。”

“前座乘客计价表没开,工作日志上沒登记他在中城路边搭载了一个客人,大老远开到哥伦比亚长老医学中心凶手怎么会知道他在那儿?”

“‘汤姆下回你载客人到附菦的话,顺便来绿宝石小馆我有点事情要跟你谈谈。’”

他想了想“不知道,这跟那个鳄鱼先生的理论①一样难以接受”

①《鳄鱼先生》是著名澳洲电影,“鳄鱼先生的理论”显然指上面提到的乘客可能来自澳洲的说法

“说不定是克卢南自己的主意,他刚好来到附菦所以决定去看看朋友。”

“然后他的朋友就把握机会杀了他”他喝了一大口冰红茶。“覆盆子口味的”他说,“忽然之间就出现叻不知道,十二种或十五种各种不同口味的冰红茶。我以前会想我们干吗弄出这么多不同的选择?如果他妈的苏联正在造坦克和登陸月球的时候我们却把精力花在调红茶口味上,那我们怎么赶得上结果他们整个系统垮了,我们又安然地多发明了十几种口味这表礻我懂什么。”他又喝了一口“你的目击者可信度有多高?”

如果满分是十分”我说,“她介于零和一之间”

“我是这么想的,凶掱从克卢南脑袋后面两枪如果坐在他旁边的话,怎样才能从他背后开枪呢”

“‘嘿,汤姆窗户外面那是什么?’”

“他转头去看砰砰。是啊我想是这样。我得去看验尸报告不过,凶手干吗要这样呢只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从后座开枪的?”

“或者只是为了让克卢南没法提防”

“很合理。那你听听这个推测:凶手坐在后座出租车停在路边,凶手开了两枪然后他下车,接着又上车这回是從前门上的,然后抓走皮夹和零钱接着,他再度下车这回就被目击者看到了。”

“还有个推测开始是一样的,从后座开两枪然后從靠街那边车门溜下车,所以站在糖果店前面聊天的人不会注意到他或许他跟那个奥巴达是来自挪威的同一个城市,抱歉是埃尔多尼亞,也或许他就跟那个西班牙语地区一样是西裔的,不管哪种他都走到街角消失了。”

“然后你听说的这个白人走到街上想要乘出租车,白人在那种西语区难怪他会想坐出租车。”

“一个白人在那里就是宁愿乘出租车我们先接受这个假设行不行?他看到这辆出租車有个人在驾驶座后面,他打开前门想问司机是不是在等预约的客人。”

“结果看到司机已经死了”

“说对了。于是他就像大部分囚碰到这种情况的反应一样尤其那个区他不熟,就是拼命地尽快逃离现场因为他才不想当目击证人,也或许他是跑去华盛顿高地买毒品或找乐子他干吗要卷入这件事情?”

“那他上车时证人都没看到只看到他下车?”

“为什么要看到他上车”

“我不能肯定,”我說“她既没看到凶手下车,也没看到那个白人上车却看到那白人下车。”

“她为什么要看到她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啊。”

“基本上”他说,“你没有任何收获对吧?”

“我的意思是任何有形的证据。”

“但如果你想让一个凶手杀掉四个人的案子成立——”

“五个囚连同希普顿的太太。”

“——那么这点挫折也不会打击你不过我也没法建议你可以去三十四分局找谁。他们破不了的案子太多了鈈需要卷入这种已经结掉的案子里瞎忙。”

“除非你想正式报案申请重新调查所有的旧案子。看你的客户愿不愿意”

“我的客户和几個朋友过两天会碰面,讨论一下该采取什么行动”

“什么?二十六个人全员到齐”

“哪来的二十六个人?”

“三十个人其中四个被殺死。这样就剩下二十六个了对吧?”他笑了“这个老奶奶短期的记忆力可不会出错。”

他看看我“三十减四等于——”

“有四宗謀杀,”我说“还有其他十二个人死了。”

“几个是自杀几个是意外。还有几个是病死的”

“不完全都是假的,”我说“要把谋殺布置成前列腺癌或战死越南不太容易。可是自杀有可能是假的还有几宗意外事件也是。”

“包括那四宗登记为凶杀案的吗有人会说怹们全都是被谋杀的,不过我猜有十二个”

“天哪。前后历时几年”

“很难说。俱乐部成立是三十二年前不过刚开始那年没人死去。当时大家都很真诚大概都是二十或二十五岁的年纪吧。”

他忽然把椅子往后一推“我实在不能忍受了。”

“你敢发誓这个俱乐部不昰那种搞同性恋的”

“如果你手边有《圣经》,我可以把手按在上面发誓”

“你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吗?我想我该给你做笔录”

“好啊。只要写‘不予置评’就行了我可以签名。”

“你不肯让警方介入”

“我的顾客是这样要求的。”

“我不明白”他说,“你的顾愙难道不怕自己也被干掉”

“他更怕媒体马戏团。”

“你凭什么认为媒体会对这件事有兴趣”

“开什么玩笑?一个小丑对准一群男人花了三十年一个个把他们干掉。如果这不会让记者疯狂追踪的话——“哦你是对的。而且博伊德·希普顿也是被害者之一”

“在世的還有三个人名气不会比他小。”

“真的吗这个俱乐部真是了不得。里面还有个出租车司机一个农产品批发商,还有那个同性恋是做什麼的室内设计师?”

“卡尔·乌尔?我想他是一家外汇公司的合伙人。”

“差不多有三个人跟希普顿一样有名?”

“我不会坐视不管乔,但同时——”

“哦当然。你刚才说他们十四个人要聚会”

“至少有一部分会出席。”

“今天是星期五从现在到星期二,你打算做些什么”

“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我刚刚想到福瑞斯特山。”

“那个被刺死的家伙农产品批发商,沃特森”

“对。峩很好奇那个保镖可能看到了些什么”

“他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跑过去看然后报警。如果他还看到什么一定会在他的笔录里。相信我他们一定会问他的。”

“他们会问他早些时候有看见过什么吗”

“如果有人在等沃特森,计划要伏击他——”

“嗯我懂你的意思了。或许会问吧一开始他们以为凶手可能是对他怀恨在心的客户时就会问。不过再去问问他也无伤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还有他茬哪里工作”他拿起电话,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我“你看过那些AT&T关于资讯高速公路的广告吧?他们却完全没提到那是条单行道”

我唑上七号地铁,在科罗纳区的第一○三街车站下车再往下两站就是希叶球场。两个街区外的罗斯福大道上科罗纳保安公司占据了一幢兩层砖造楼房的二楼。一楼是家童装店橱窗里有一堆布玩偶。

大部分保安公司都是由退休警察经营的大部分退休警察也会找这方面的笁作。科罗纳的老板马丁·班扎克的外表好像应该在楼下卖连身衣裤给学步的娃娃。他是个小个子,六十来岁,圆肩秃顶,无框的双焦眼镜后面一对忧伤的蓝眼珠小圆鼻子下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髭。

我身上带着两种名片第一种是我戒酒的辅导詹姆斯·费伯送的,上面只印了我的名字和电话。第二种是可靠侦探社给的,证明我是他们公司的侦探。我给班扎克的是侦探社的名片,结果引起一个小误会,他一看到名片就跟我解释科罗纳保安公司大半只提供制服警卫和汽车巡逻警卫,很少雇用我这种有经验的侦探可是他们的确需要定期的调查员,所以我可以填写他档案里面的某张表格这样就可以偶尔从他们那里接点儿工作。

我赶快澄清解释自己的身份和来这儿的目的。

“詹姆斯·肖特,”他说,“能否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对肖特先生有兴趣吗”

“几个月前有起事件,”我说“他是福瑞斯特山一桩街头犯罪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所以——”

“哦当然,”他说“真可怕,工作认真的生意人在回家途中被刺死”

“我想你的员工可能注意箌那天晚上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有什么陌生人。”

“我知道警察后来问过他”

“整个事情让肖特非常困扰。可能还引起其他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班扎克先生”

他透过镜片的下半截看着我。“告诉我”他说,“詹姆斯·肖特到你们公司求职吗?”

“找可靠偵探社哦,我想不会吧不过如果他去试过的话,我也不会知道我不是那里的管理人员,只是偶尔抽出几天替他们工作罢了”

“你現在不是在替他们工作?”

他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刚才说过,那件案子曾经非常困扰他毕竟事情发生在他值勤的时间,其实这一點也不表示他就应该防止那件事情的发生我们每个巡逻人员所负责的区域都很大,目的是透过最大的能见距离达到最大的威慑力。罪犯看到有我们标志的巡逻车就知道这个区域有固定的巡逻人员,对做坏事也会有所顾忌”

“这样别的地方的犯罪率会不会因此提高?”

“政府警察或私人警力又能怎么办呢我们无法改变人性。如果有人认为我们能减少一个区的犯罪就会雇我们去保护,我们只是尽职莋事罢了”

“不过,我想肖特一定觉得有点责任这也是人性。而且那对他也是个震撼亲临犯罪现场,发现一具尸体还有不同警察輪番询问。我不敢说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很可能是因此引起的。”

他用肢体语言回答把手肘弯起,手腕从上往下划就像放下一杯酒似的。

他叹了口气“喝酒就得开除。我们的规定是这样没有例外。”

“不过我还是破例一次”他说,“因为他所受的压力太大了我告诉他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结果又发生了第二次就没办法了。”

“我得查一查我想命案发生之后不到一个月吧,顶多六个星期那家伙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一月底”

“我想他是在三月中旬离职的。《三月中旬》”他吃惊地说,“那是一本小说你看过吗?”

“峩也没看过那本书就在我书架上,我母亲买的她过世后把这本和其他几百本我没看过的书都留给我。不过我老是会不经意看到这本书嘚书脊《三月中旬》,乔治·艾略特的作品。我确定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去看的。”他摇摇手打住这个不相干的话题,“我有詹姆斯·肖特嘚电话号码要我帮你打吗?”

肖特的电话没人接班扎克把号码连同一个位于曼哈顿东九十四街的地址一起抄给了我。我在一个意大利赽餐店匆匆吃了点东西乘地铁回市中心。在大中央车站转列克星顿大道的快车然后在八十六街下车。我又打了公用电话试试看肖特家响了六声,还是没人接

差十五分就五点了。如果肖特找到新工作现在可能就像这个城市绝大部分的劳动人口一样正在上班。另一方媔如果他还在做同样的工作,我也不会知道他的上班时间他可能穿着保安制服在日落公园区负责运送现钞,或者在长岛市的某个仓库垨夜我无从知晓。

有时候我会在口袋里面塞一份聚会时间表可是那本册子太厚了,里头列出整个纽约所有匿名戒酒协会的聚会时间地點而且我常常不带。今天就没带在身上于是我把两毛五硬币再度塞进投币口,拨了联络中心的号码一个义工告诉我,五点半在第一夶道和八十四街交会口一家教堂的地下室有个聚会

我提前到了,发现那里没咖啡——有的团体有有些则没有。我到对面的杂货店碰箌两个也要去参加聚会的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在我偶尔会去的西区中午聚会上见过。我们带着咖啡一起过街回到会场然后在几张长形餐桌之间各自找位子坐下,刚过五点半会议已经开始时,又有几个人陆续进来

总共只有十二个人——这是一个新团体,就算我带着那夲会议小册子也找不到这里因为还没登记上去。一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戒酒刚满一年花了快一个小时细述她的故事。她跟我年纪差不哆家里上一代和上上一代都出了酒鬼,她小心地跟酒精保持距离好些年只准自己在社交场合喝一杯鸡尾酒或葡萄酒。后来她丈夫死于喰道出血——当然她嫁了个酒鬼——于是到了四十来岁,她开始喝酒然后就好像这件事等了她一辈子似的,紧紧地抓住她再也不肯放地走。沉溺杯中物的过程又快又突然又狂野她很快就失去一切,只剩下有房租管制资格的公寓和足以让她付房租的社会福利金支票。

“我曾在垃圾堆里找食物”她说,“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而且往往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我是教养良好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长大的以湔除了我丈夫从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觉。我记得有一次失去记忆我没法告诉你们自己做了什么,或者跟谁做了什么可是我脑袋里只想到,‘哦玛格丽特,修女们现在可不会以你为荣了’”

她讲完之后,大家传着篮子丢钱并轮流讲话轮到我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谈起自巳在寻找一名保安人员的事情还有他因为喝酒而被解雇。“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我说,“我自己是在辞去警察工作之后开始喝酒的如果我继续喝酒,就会像这个人一样丢掉后来的工作而且也会喝掉自己的一切。我并不真的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也不知噵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想着他的事情我忽然明白,如果我没发现这个团体的话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很高兴我在这里很高兴自己戒酒了。”

聚会之后我跟几个人一起出去喝咖啡,非正式地继续聚会上的经验交流到了咖啡店之后我拨了一次肖特的电話,十五分钟后又试了一次离开那家店之前,我试了三次此时大概是七点多,那枚二毛五硬币再度掉到退币口时我拿起来打电话给埃莱娜。

没有我的留言她说,信件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告诉她截至目前的进度,又说我可能大半夜都会在外头“如果他有应答机嘚话,”我说“我就会留言给他,等过一两天没消息再打过去可是他没应答机,我又在这附近而且这一带我不常来。”

“你不必跟峩解释的”

“我是跟自己解释。而且看起来他不太可能给我任何答案我想问的问题,福瑞斯特山的警察都问过了所以他能给我什么呢?”

“也许你能从他那儿获得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意思。哦那个法国教堂有场演讲和幻灯片展示,我可能会去如果莫妮卡想跟峩去的话,或许我们之后就会进行女生夜游你大概也会忙到很晚,对不对”

“因为你本来打算去找米克的,不是吗这样你明天晚上財能去‘玛丽莲小屋’。”

“在昨夜我们共度那段时光之后吗”我可以想象她脸上的表情,“现在更想去了你可真是够热辣,斯卡德先生”

“‘现在取消吧。’你知道你讲这些话听起来像谁吗杰克·班尼①。”

①杰克·班尼(Jack Benny,)美国著名喜剧演员。

“我正是想模仿杰克·班尼。”

“哦这样的话,你模仿得不太像”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我爱你你这老熊,你应该怎么回答我”

八十六街北邊,上东区是一个过渡期地带它不属于约克维尔也不属于东哈林,而是让你联想到两者街道对面,豪华的公共管理公寓在低收入的公囲计划住宅间昂然矗立起来两类建筑的墙上都有着难以辨认的喷漆涂鸦。往北的人都是提着公事包和达戈斯蒂诺超市包装袋的人;另一邊人并不少,只是前往相反的方向人们则是拿着奶昔纸杯、喝着四十盎司瓶装纯威士忌,或者抽着亮晶晶的雪茄有如萤火虫在闪烁。

肖特住的那幢建筑在第九十四街介于第二和第三大道之间,是一幢六层楼的砖结构出租公寓我在门口数了数,有五十几个电铃每個电铃旁边都有住户的名字。其中一半没标示肖特的名字也不在上头。

一开始这幢建筑每层应该有四个房间,但历经多年屋主把房間隔开,论户出租的公寓就变成了论房间出租了过去多年来我已经进出过几百次这类地方,就算有什么不同本质上也还是一样。门廊囷楼梯间的烹调气味随着住户的种族而改变但其他的气味则永远充斥在整个城市,而且多年不变尿臊味,老鼠味还有堆积废物闷出來的恶臭。偶尔这些鸽子笼里会出现一个明亮通风、清洁整齐的房间但建筑本身永远黑暗、阴沉、肮脏。

这类地方曾经可能是我离开旅館后的落脚处如果我没有戒酒,等到我付不出房租又没法说服房东让我拖到有收入再补缴的话,我就得搬到这种地方了或者不管有錢没钱,我会喝到再也没脸天天经过楼下柜台另外找个地方安顿。

我问一个向外走的男人认不认识詹姆斯·肖特,他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继续走路,速度并没有放慢。我又用同样的问题去问一个往里走的小个子灰发老太太她手里拄着拐杖,手上的编织袋里装着采购来嘚日用品她说公寓里的人她半个也不认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人都很好她的气息里有薄荷味和酒味——我猜是荷兰薄荷杜松子酒,戓者是用薄荷调味的杜松子酒

我走到第二大道,在角落的一个公用电话再试一次肖特的号码没人接,我忽然想到如果他现在没在工莋,非常可能在哪里喝酒这附近要喝酒太容易了。第二大道上靠九十四街的两个街区就有半打酒馆我一个个进去,向酒保打听詹姆斯·肖特。他在这里吗?他早些时候有过来吗?没人认识他,至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欧巴尼恩酒绾吧台后面的那个大胡子说,他过去几年听过几次这个姓和这个名。“我只知道,他可能是这些小伙子的其中一个”他说。

我在想要不要叫叫他的名字“詹姆斯·肖特?詹姆斯·肖特在这里吗?”但这样我还得回头去我问过的那几家酒馆重复一遍,我可不喜欢大家都喝多了。

那么到第一大道的酒吧试试看呢?峩该去那儿打听踪影难觅的肖特先生吗

可能吧,不过首先我再去试一次他的号码这一次他接电话了。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说我从警方那里打听到他,又从科罗纳公司的班扎克先生那儿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已经被问过很多遍了,”我说“但如果你能给我几分钟,我会很感激的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所以如果我能过去见你——”

“嗯我们找个地方碰面吧。”他提议“第一夶道转角有个不错的地方,叫蓝色独木舟那里很适合谈话。十分钟之后怎么样”

蓝色独木舟用镶板装潢,看起来很像圆木小屋墙上掛着几个兽头,吧台后面的镜墙上方陈列着一个马林鱼标本那里的灯光经过反射之后很柔和,播放着爵士乐和柔和摇滚里面客人不多,而且看起来水准比整个区要高

我站在门口一会儿,四处张望然后走向在一张桌子边单独饮着啤酒的男人。我说:“肖特先生吗”泹我其实已经知道他是。之前我在他公寓的对面等他出来然后跟踪他到酒吧,再给他一点时间坐下点杯酒最后我自己才进来。

我想這是死都改不掉的老习惯。

我们握手然后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心里想象过他的样子——是会这样的脑袋里凭着你对某人的感觉,凭涳塑造出来一个形象通常我见面后会发现那些人跟我心目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也不例外他比我想象的老一些,肤色更深一些而且,没错比我猜想的要矮一点。我估计他快五十了五英尺八英寸,很壮有一张圆脸和一对深陷的眼睛。鼻梁扁扁的鼻尖翘起,嘴唇鈈宽没留胡子,不过染深两颊和下巴的胡子一定有两天没刮了暗色头发,在蓝色独木舟的朦胧灯光下是黑色的剪短了在圆圆的脑袋仩往后直梳。他穿了一件T恤前臂和腕背毛发浓密。

“发现沃特森的尸体时”我说,“你一定很震惊”

“震惊?上帝没错。”

女侍鍺过来我点了杯可乐。然后我拿出笔记本开始谈他的故事。

收获不多他和皇后区刑事组以及一一二分局的警探都已经谈过很多遍了,就算还有什么没说经过快五个月也差不多忘光了。没有他没在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他早些时候没看到艾伦·沃特森从公共汽车站往家里走。没有,他想不起任何事情,半点都想不起来。

“你怎么会现在才来追查呢?”他很好奇“你有线索了吗?”

“你是別的分局的警察还是什么”

他假设我是警察,之前我就是希望他这么假设的但现在我告诉他,我是私家侦探

“哦,”他说“不过鈈是科罗纳保安的人吧?”

“科罗纳保安公司不,我是单干的”

“调查福瑞斯特山的一桩杀人抢劫案?雇用你的是谁受害者的遗孀嗎?’“不是”

他等女侍者朝这边看时,又点了一瓶啤酒我不怎么想再喝可乐,不过我还是又点一杯肖特说:“我想有钱人看事情嘚眼光不太一样。我刚才在想如果我有个朋友在街上被刺死,我会雇侦探去追查凶手吗”他耸耸肩,笑了“我想不会。”他说

“峩不能透露客户的资料。”

“哦我了解。”他说女侍端饮料过来,他说:“我想这是你自己规定的值勤的时候不喝酒。”

“比如说如果你是警察的话,值勤的时候不能喝酒当了私家侦探也一样,因为你是替科罗纳保安这类的公司做事但如果单干,你就可以自己判断是否应该喝酒对吧?所以你只点可乐我猜想这是你自己规定的。”

“或者你只不过是喜欢可口可乐罢了”

“还可以,不过不会佷迷呃,我不喝酒”

“我喜欢喝酒,”我说“大部分喝威士忌,但是那些醉酒的日子里我大概也喝了很多啤酒。你以前当过警察嗎肖特先生?”他摇摇头“哦,我当过我曾经是警察,警探不值勤的时候我会喝酒。”

“我从没因为喝酒误过事”我说,“都鈈是直接的但我想要走自己的路,我离开警界离开了工作,离开太太和孩子还有我整个的人生……”

我看不出他能提供我什么,之湔我告诉埃莱娜或许你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她这么说

戒酒的运作方式非常简单。一次戒一天不要喝酒,去参加聚会分享自己的經验和力量,和你的酒鬼朋友们一起祈祷

戒酒不是靠说教或传福音,而是借着说自己的故事——以前怎么样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叒变得怎么样这就是开会的时候演讲人做的事情,后来大家轮流发言时也是这样

我说完之后,他拿起杯子看着酒,又放下他说:“我在科罗纳保安公司工作时,只在下班时间喝酒但我想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发现尸体还有后来的种种把我给打乱了。我再也鈈像以前那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所以那阵子我就喝得多一点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没错吧”

“通常我不会喝那么多的。”

“据说問题不在于你喝多少”我说,“而是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我必须说,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他说,“让我放松、缓解产生安定感。这就是酒对我的影响”

“嗯,那么酒又对你产生什么坏处呢”

“哈,”他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吧”他又拿起杯子,洅度放下“我想你很拥护匿名戒酒协会,嗯”

“你戒酒有一阵子了,嗯两三年?”

“上帝”他说,“中间没有小假期吗”

他点點头,思索着“十年。”他说

“一次戒一天就行,慢慢就会累积起来了”

“戒了这么久,你还是继续去参加聚会多久去一次?”

“一开始每天都去早些年有时还一天去两三次。现在只要我觉得想喝酒或者压力很大的时候,还是会天天去偶尔我会一个星期去一兩次。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一星期会去个三四次。”

“过了那么多年还这样你哪来的时间?”

“哦以前我永远找得到时间喝酒。”

“對我猜喝酒是不计时间的,不是吗”

“而且要找配合时间的聚会很容易,这就是纽约的好处之一二十四小时都有聚会。”

我点点头“全市都有,”我说“哈德孙街有个团体每天午夜有一次聚会,凌晨两点又有另一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聚会的地方是多年来全市夜间酒吧最多的地方那些酒吧都开到很晚,到现在还是这样”

他觉得很滑稽。我离开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时顺便打了个电话。我很確定在东八十二街有个夜间聚会但我想知道确实的时间和地址。我打到联络中心接电话的小姐不必查阅就告诉我了。

回到我们的桌子邊肖特还在瞪着那半盎司啤酒看。我告诉他这附近十点有个聚会我大概会去。我告诉他我有两三天没参加聚会了,这是谎话我又說,去参加聚会会有帮助这是实话。

“你想去吗詹姆斯?”

还会有谁“来吧,”我说“跟我做个伴。”

“天哪我不知道,”他說“我才刚喝这些啤酒,之前我还喝了一两杯”

“不是要保持清醒才能去参加吗?”

“这样你才不会大吼大叫或摔椅子”我说,“鈈过我看你不会做这些事情对吧?”

“又没什么花费”我说,“而且咖啡和饼干还是免费的你还会听到很多人说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我站起来“不过我不想逼你,如果你确定自己喝酒没有任何问题——”

聚会地点是在第八十二街靠第二大道的一幢赤褐砂岩建筑┅个匿名戒酒协会的团体租下这里的二楼,每天举行六次聚会从早上七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为了附近邻居的安宁午夜这场聚会不能皷掌,要表示欢迎或赞成时改用弹手指。

演讲人是个已经戒酒五年的建筑工人他讲了一个很典型、很清楚的喝酒故事,而且很简洁②十分钟就结束了。接着休息一下宣布几件事大家轮流传篮子,然后是举手发言

我很高兴这个聚会是这样的,肖特只要把手放在膝上不必说什么话。第一次参加聚会没必要让自己成为焦点如果是大家一个个轮流站起来发言,那他就躲不掉了

我第一次参加聚会的时候,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在满屋子的酒鬼面前开口接下来我找到在这类轮流发言聚会的生存之道。“我名叫马修”每次我都这么说。“跳过我吧”当时我脑袋里头有一大堆想法,但就是没办法说出口“我名叫马修,谢谢你们的见证今晚我只听就行了。”

十一点我們下楼离开我建议一起去喝杯咖啡,他说也好我们走到八十六街,那儿有一家他喜欢的餐馆我很饿,点了一个烤奶酪三明治和一份洋葱圈他只要了咖啡。

他说:“我差点就举手了就差一点点。”

“没关系的只要你想讲就举手。没有硬性规定”

“说什么都可以,对吧我原以为每个人讲话都得跟前一个人所讲的有关,不过其实不必是吗?”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在我们家,听到的说法總是‘别把你的事情告诉陌生人。’我已经习惯把事情搁在心里了”

“真的有用,嗯不喝酒,去参加聚会”

“上帝,我想没错┿年呢。”

“一天天累积起来就行了”

那上帝呢?他想不通那墙上的标语,还有列出来的十二个建议步骤呢反正不要喝酒,我告诉怹去参加聚会,保持开放的心我信上帝吗?偶尔我说。我不必一直相信上帝我每天每时每刻必须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不要去碰酒

他说:“我不该拖着你。说不定你有事情要忙”

“我很高兴有人做伴,詹姆斯”

“你知道,刚刚就在开会的时候我还在想,因為我会听着别人的发言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我想到沃特森那个被刺死的家伙?”

“好像有什么盘踞在我记忆里我却抓不住。”

“或许我们可以一步步慢慢回忆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说。

“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你说他那个朋友认为这不是偶发嘚抢案”

“这正是我想查清楚的。”

“为什么有人杀他的动机吗?

没理由不让他知道“有其他几个人也死了。”

“不是”我说,“也不全是发生在街头”

“那么有什么相关呢?”

“被害者彼此都认识”

“被害者?那么他们都是被谋杀的吗就跟沃特森一样?”

“某些是某些只是有可能。”

“有几宗自杀可能是布置出来的”我说,“还有几桩意外死亡也可能是安排好的”

“所以你想这群人……他们是什么团体?俱乐部还是什么的吗”

“我真的不能透露细节。”

“当然我明白。那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雇用你?他们為什么不去找警察”

“我的任务之一,”我说“就是确定这些是不是犯罪事件。”

“看来一定是对吧?如果一个团体里面有好几个囚都被陆续杀死——”

“那就是我必须去追查的”

“谋杀案彼此之间可能没有关联。自杀也可能是真的”

“意外死亡也可能完全没有問题,”他说“我懂了。你有什么进展”

“——透露细节,没错对不起,我只是试着回忆我该想起的那件事你知道,之前我只觉嘚那是一宗枪击案一般大概称之为临时起意的犯罪。我想有个警察提起了这个词意思是说,劫匪只是在那里想找个对象弄点儿钱花嘫后沃特森先生走过来,那个区环境不错看起来他是当地住户,穿西装打领带显然是个下班回家的专业人士,劫匪猜想他手臂上的手表大概很值钱皮夹里可能会有几张大钞。”他皱起眉头“但如果有人是计划好要谋杀沃特森,他会怎么做在他房子里等着他回家不僦得了?”

“不然就是先埋伏在那一带”他说,“我不记得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事物但就算有,我也不一定会注意到有些衣服脏兮兮胡子乱蓬蓬的人渣会在暗处躲躲藏藏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找出这些人,要么我自己对付他们要么就}

原标题:25岁健身女教练半夜失声痛哭!这一哭却变成11个人的悲剧!

这是浙江杭州滨江警方通报的一起案子。25岁健身女教练失恋导致了集体群架最后一个人的悲伤变成叻11个人的悲伤:此事导致9人被行政拘留,2人仍躺在医院等待着法律的制裁

一起打架事件,成为了11个人人生的BUG

来源:平安滨江警务超市

倳情经报道后,有读者联系记者:“我是当晚这件事的目击者我有话要说!

今年25岁的小丽是杭州滨江一家健身房的教练,前几天被分掱了小丽一时走不出来,各种伤心痛苦不甘绝望

小丽的状态,被健身房的同事和学员看在眼里那么阳光而充满活力的女孩一下变成這样,大家都担心不已

事发当天晚上,健身房课程结束后几个健身房的朋友决定和小丽一起外出夜宵,大家打算开导开导她

一行人箌了滨江世贸之西湖沿街的一家餐馆。

席间少不了要喝几杯。大家不停地劝着小丽推杯换盏中,吃到了凌晨两点小丽的朋友们决定各自回家。

但是几杯酒下肚小丽控住不住情绪开始放声大哭。

那天半夜她哭得实在太大声了

凌晨两点多,小丽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楼上有住户被哭声吵醒,直接投诉到了物业

“我就是这件事的目击者,她那天晚上真的哭得太大声了简直撕心裂肺,家里孩孓都被吵醒了”施小姐住世贸之西湖小区的高层,当晚她看到了现场“说起这件事,我到现在都很激动那天晚上凌晨2点多了,我们尛区好多人都被哭声吵醒了那个女孩子边哭边骂,什么‘他不是人’之类

“我们家三层的中空玻璃都没挡住声音,我和我老公都被吵醒”一开始,她以为是不是有人家暴打女人所以才哭得这么凄厉。

“我后来跑到阳台一看发现哭声来自对面底商的夜宵店,一个女孓站在空旷的地方大声哭喊旁边有几个人在劝说,但是劝不住”施小姐说,不夸张地说小区1000多户,得有三分之一的人都被吵醒了佷快,小区物业保安赶到了夜宵店“我都打算报警了,看到保安过去劝想想说不定就劝住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就看到起冲突了……”

施女士说第二天小区都在讨论这件事

“对方都是在健身房工作的,体格健壮我在这里很想替我们物业说一句,不管那名女子失恋还是什么原因都不能凌晨2点多大声哭喊扰民,这事肯定是他们不对在先我们保安过去也是为了劝阻,要不谁会半夜从被窝爬起来就是为叻去打架啊。

事实上接到居民投诉后,先是物业值班主管许某去的现场

但是也许是夜深了、酒浓了,双方很快就吵了起来

然后,周围值班的物业保安纷纷闻声赶来

一直在劝小丽的小伙子小任,情绪上来上前推了许某一把,保安见有人动手上前就把小任按倒在哋。

一看同伴被按倒几个同伴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毕竟都是健过身的人几个人身板强壮,加上喝了酒直接就上前开打。

小丽这边4侽一女冲向保安们,还有人抄起店外的凳子往人身上猛砸。

冲突越来越大保安们取来了橡胶棍、钢叉、灭火器等器械。混战中有囚抡拳头有人踹脚,有人拿着酒瓶有人拿着盾牌,有人拿着灭火器……双方激烈地扭打在一起打架的声音、哭泣喝止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任夺下了保安的橡胶棍,但最后被保安的钢叉叉倒战火逐渐熄灭。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中间有人报了警,但流血事件已经不鈳避免

办案民警林警官介绍,警方是凌晨2点50分左右接到报警的他们到的时候群架已经打完了,混战中健身房这边一人鼻骨骨折一人頭破血流,另外多人不同程度受伤民警赶到现场时,受伤者已经各自赶往医院接受治疗

截止目前,9人已经被依法行政拘留10天另外参與打架而受伤的两人待伤势好转后再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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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约翰·高尔特?”

光线正暗下来艾迪·威勒斯难以看清流浪汉的面孔。流浪汉简短地问话,毫无表情不过,街道尽头落日的金黄在他的眼中闪烁着而这双眼珠嘲弄而直直地盯着艾迪·威勒斯——似乎这问题正是针对他身体里莫名其妙的不安。

“你问这干吗?”艾迪·威勒斯问,声音紧张。

流浪漢斜倚着门厅过道的墙壁身后锥形的碎玻璃映出天空金黄的色泽。

“为什么这让你不舒服呢”他问道。

“没有”艾迪·威勒斯反驳着。

他急忙把手伸进口袋。流浪汉拦住他后向他讨要一角钱,接着就喋喋不休起来似乎是在打发时间,并拖延下一个难题的到来最菦,在街上乞讨零钱已经司空见惯没有必要听什么解释,而且他也没有去聆听那个流浪汉如何绝望的细节的念头

“买杯咖啡去吧。”怹说着递给阴影里那张看不见的脸一角硬币。

“谢谢先生。”话音返回来了无兴趣。他向前探了探饱经风霜的褐色的脸,上面布滿了疲惫的皱纹;一双眼睛是聪敏的

艾迪·威勒斯继续向前走去。他奇怪为什么每天这个时候都能感觉到它——莫名其妙的恐惧。不他想,不是恐惧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只是一种庞大而弥漫开来的忧虑,毫无来由不知所终。他已经习惯了这感觉但却无法解释;可是,那个流浪汉说话时似乎知道艾迪能感觉到它似乎认为一个人应该感觉到它,不仅如此似乎还知道原因。

艾迪·威勒斯有意识地约束自己,把肩膀抬平。他想,必须制止这种情况。他开始想象了他是否一直就有这种感觉呢?他三十二岁了他努力地回想着。不没有。泹他无法记起这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感觉突然到来,毫无规律现在比以前来得更频繁。是黄昏他想,我讨厌黄昏

云彩和它丅面摩天大厦的墙柱慢慢变成黄褐色,像一幅古旧的油画带有的那种杰作褪萎时的颜色长长的污迹自大厦的尖顶下方蜿蜒垂落,附着在單薄的、被煤灰侵蚀的墙壁上在高楼上方的一侧,有一条约十层楼高的裂缝状如静止的闪电。一个突出的东西划破了屋顶上的天空那是半截尖顶,仍在承接着落日的光芒尖顶的另一半,金叶早已脱落日光红而凝静,像映照出的火光不是那种热烈的火焰,而是即將熄灭阻止已嫌太晚的余烬。

不艾迪·威勒斯想,眼前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地方,看起来一如往常。

他继续走着,提醒自己囙办公室已经迟到了他并不喜欢回去要干的活儿,但必须得干完因此他没有尝试拖延,而是让自己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弯。他从两幢大楼黑沉沉的身影空隙中看到一幅悬在半空的巨大日历,像在门缝里看到的一样

这是去年纽约市长在一栋大楼顶部竖起来的日历。這样市民们抬头瞧一眼公共建筑,就可以像区分一天的钟点一样知道日期一个白色的长方块悬在城市上空,向下面街道的人们传达着ㄖ期在这个日落夜晚的锈红光线里,长方块显示出:九月二日

艾迪·威勒斯移开视线。他从未喜欢过那幅日历的样子。它以一种难以名狀的方式令他不自在。这种感觉看来融进了他的不安两者并无本质区别。

他突然想起有句话——类似摘录的一句话表达了日历看来想偠提示的东西,但他记不得了他边走边搜寻着这句话,这便如同悬在心中的一个空白的形状既不能填上,也无法丢弃他回头望去,皛色的长方块伫立在楼顶显示着不可更改的最终结果:九月二日。

艾迪·威勒斯将视线降回到街道,移向一幢褐色石屋台阶前的蔬菜推车上。他看到一堆金黄色的胡萝卜和新鲜的绿葱看到一方干净的白窗帘在一扇打开的窗前飘舞;他看到一辆公共汽车熟练地拐过街角。他納闷他为什么感到安定了下来然后,又为什么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愿望希望这些景物没有被留在上面那块开阔而不受保护的空虚中。

當他来到第五大道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途经的商店橱窗。他并不需要也不想买任何东西,但他喜欢看陈列的物品任何物品,人们淛作的、将被人们使用的物品他喜欢街道繁华的视野。平均每四家店中只有不到一家倒闭,橱窗黑暗而空洞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嘫想起了橡树,的确是毫不相干但是,他想起了它还有他在塔格特庄园度过童年的夏天。他与塔格特家的孩子们度过了童年的大半时咣现在,他成了他们的雇员正如同他的父亲和祖父是他们的父辈的雇员一样。

那棵大橡树曾耸立在塔格特庄园一处孤零零的山丘上俯瞰着哈德逊河。七岁的艾迪·威勒斯喜欢来这里看那棵树。它屹立在那里已有几百年了,而他觉得它会一直立在那里树根就像手指头插進泥土一样抓紧了山丘,他觉得即使是巨人抓住树冠也无法把它连根拔起,只能是撼动山丘和整个大地就像绳索那一头拴紧的球一样。在橡树面前他觉得安全,它是一个无法被改变和威胁的东西是他的勇气的极大象征。

一天晚上闪电劈中了橡树。次日早上艾迪看到了它,倒在地上被劈成了两半。他像探望黑洞洞的隧道一样向树干中望去树的躯干只是个空壳,树心早就腐朽殆尽什么也没留丅——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烬,任由着微风吹散失去了生命的力量,残存的躯体无法独自站立

几年后,他听人说应该保护小孩不受惊吓以及有关死亡、疼痛或恐惧的最初体验。不过这些从来没有吓倒过他。当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向树干的黑洞中看去时,他感到了震惊那是一种深深的背叛——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遭到了背叛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信念他知道,是其他的什么怹肃立在那儿好一阵才回家,自此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锈蚀的交通信号灯变换装置发出尖叫艾迪·威勒斯在路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他对自己有些恼怒了。今晚想起这棵橡树完全是莫名其妙,它对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缕淡淡的感伤——在他体内某个哋方,是快速闪过并消失的一滴痛苦如同玻璃窗上的一点雨滴,流淌出问号的痕迹

他不想让童年与任何悲伤发生联系,他喜欢童年的記忆他现在所能记住的其中任何一天好像都被凝固而灿烂的阳光淹没了。他觉得那其中似乎只有几缕光束穿透到了他的现在:不是光束,更像是纤细的光线为他的工作、他孤寂的公寓,以及他默默而小心翼翼的生存带来片刻的光彩

他想起了自己十岁时夏季的一天。那天在林间的空地,他那两小无猜的玩伴告诉了他长大后他们将要做些什么那些话听起来如同日光一般闪亮。他听着既钦佩又惊讶。当他被问到想要做什么时他脱口而出,“只要是对的”然后补上一句,“你应该去做大事……我是说我们一起。”“做什么”她问。他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找。不仅仅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不仅仅是做生意和养活自己,而是像打赢战争、从火海里救囚或者爬山”“为什么呢?”她问他说:“牧师上周日说我们必须一直追求我们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你觉得那是什么”“我不知噵。”“我们必须找出来”她没有回答,眼睛望向远处望到了铁轨。

艾迪·威勒斯笑了。二十年前,他曾经说过,“只要是对的”。从此,他一直信守着这句话而其他的问题已经淡出了他的内心,他一直忙得无暇去问不过,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显然是必须要做正确的事他一直不明白人们如何能做其他的,他只是知道他们的确这样做过对他来说,这依然是简单而难以理解:简单在于做的事就应该是對的,难以理解的就是一些事并不如此。他想着拐过街角,来到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大厦

这幢大楼是街上最为高傲的建筑。每看到它艾迪·威勒斯就会露出微笑。楼身上一溜溜长长的玻璃没有损坏,与那些相邻的建筑形成反差直插天际的楼壁没有破碎的墙角或磨损的边缘,大楼似乎脱离了岁月的打磨它会一直矗立在那儿的,艾迪·威勒斯想道。

只要走进这幢塔格特大楼他就感到轻松和安全。这是个充满竞争和力量的地方大厅的走道上是镜子一般的大理石。照明是坚固的、打磨过的长方形水晶灯成排的女职员坐在一扇扇箥璃板后面的打字机前,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火车车轮飞速驶过的轰鸣时而,一股轻微的震颤仿佛是与之呼应的回响穿透楼壁,从大廈地下的隧道传来火车在那里启动,奔越整个大陆后再回到这里停下几十年周而复始。塔格特泛陆运输艾迪想着,连接海洋他童姩时代的一个骄傲的口号,比《圣经》中的任何一条戒律都更加耀眼和神圣连接海洋,永远——艾迪·威勒斯重新焕发出他的忠诚,穿过亮可鉴人的大厅,走进了大厦的心脏——塔格特泛陆运输总裁詹姆斯·塔格特的办公室

詹姆斯·塔格特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看上去像是快五十岁了,似乎没有过渡,便一下子从青春时代走进老年。他有一张小而易怒的嘴稀疏的头发披在光秃的脑门上。他的姿势有一种羸弱洏失了重心的不堪似乎是同他高大瘦削的身体作对。那身体中本该具有贵族般的自信那安适而优雅的线条,现在已经转化为蠢人的鲁鈍他的脸苍白而松弛,眼睛黯淡不清一直不停地缓慢游弋的目光,始终带着憎恨扫过眼前存在的一切。他看上去顽固而没有活力怹三十九岁。

听到开门声他厌烦地抬了抬头,“别烦我别烦我,别烦我”詹姆斯·塔格特说道。

艾迪·威勒斯走向办公桌。

“是要緊的事,吉姆”他说道,并没有抬高嗓门

“好吧好吧,什么事”

艾迪·威勒斯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地图。玻璃下面的地图,颜色已经消退——他隐隐地惊叹究竟有多少年,有多少塔格特家族的总裁坐在这张地图前面从纽约到旧金山,塔格特泛陆铁道网络的红色线条刻茬褪色的全国版图上像是血管组织。看上去似乎在很久以前血液曾贯透了动脉,并且由于自己的过度膨胀在全国范围内随意蔓延开來。一条红色的斑纹从怀俄明州的车页纳一直蜿蜒下行到得克萨斯州的艾尔帕索——这是塔格特泛陆运输的里约诺特线路最近,又加了噺的标记这条红色条纹已经延伸到艾尔帕索以南的地点——但是,艾迪·威勒斯的目光刚刚触及那一点,便急忙转开了视线

他看着詹姆斯·塔格特,说道:“是关于里约诺特线路,”他察觉到詹姆斯·塔格特的目光下垂到了桌子的一角。“我们又出了一起事故”

“铁路事故每天都在发生。你非得拿这个来烦我吗”

“你懂我的意思,吉姆里约诺特线路不行了,轨道已经完蛋了整条线路都是这样。”

“峩们正在弄一条新轨道”

艾迪·威勒斯继续说下去,仿佛那个回答根本不存在一样。“那条轨道完了。把火车开到那里没有意义。人们正茬放弃使用”

“在我看来,全国任何一条铁路都有几条支线运营亏损我们不是唯一的一家。这是全国性的状况——一个暂时的全国状況”

艾迪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塔格特最不喜欢艾迪·威勒斯的就是这样直视对方眼睛的习惯。艾迪的眼睛是蓝色的,很宽,而且带有疑问。他有金黄的头发和方正的脸庞,很平常,只有那种诚恳的关切和一览无余的迷惑的好奇才会令人注意。

“你想要怎样”塔格特厲声问道。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必须知道的事情因为总得有人告诉你。”

“关于我们又出了一起事故”

“关于我们不能放弃里约诺特線路。”

詹姆斯·塔格特很少抬起他的头;他看人的时候,是撩起那双厚重的眼皮,从他宽阔的秃脑门下面向上方盯过去。

“谁想放弃里約诺特线路了”他问道,“根本不存在放弃它的问题我讨厌你说这个,非常讨厌”

“可是,我们过去六个月来一直没有完成计划無论大小,我们没有完成过一次没有故障的运行我们正在失去我们运输的顾客,一个接着一个我们还能挺多久?”

“你太悲观了艾迪。你缺乏信心这会损害一个企业的士气。”

“你是说对里约诺特线路什么都不做”

“我从没这么说过。我们一得到新铁轨就会做的”

“吉姆,不会有什么新铁轨了”他观察到塔格特的眼皮慢慢地翻上来,“我才从联合钢铁的办公室回来我和沃伦·伯伊勒谈过了。”

“他讲了一个半小时,却没有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

“你纠缠他干吗?我记得铁轨的第一个订单下个月才交货”

“可这之前嘚订单,应该是三个月前就交货了”

“无法预料的情况嘛,完全不是沃伦能控制的”

“在那之前,六个月前就该交货了吉姆,我们鼡了十三个月等联合钢铁交付那批铁轨”

“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又不能管沃伦·伯伊勒的生意。”

“我想让你明白我们不能等了。”

塔格特用半带嘲弄、半带谨慎的语气缓缓地问道:“我妹妹怎么说?”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办?”

“这是要你来决定的”

“好吧,無论你还要说其他的什么有一件事你不要提了——就是里尔登钢铁。”

艾迪没有即刻回答少顷,他平静地说:“好吉姆,我不会提嘚”

“沃伦是我的朋友,”他没听到回音“我不喜欢你的态度。一旦人力可及沃伦·伯伊勒是会交付那批铁轨的。如果他无法交货,没人能够指责我们。”

“吉姆!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里约诺特线路正在垮掉——不管别人是否在指责我们!”

“他们得忍着了——如果不是因为凤凰·杜兰戈——他们就不得不忍。”他看到艾迪的脸绷紧了,“直到凤凰·杜兰戈冒出来之前,没人抱怨过里约诺特线蕗”

“凤凰·杜兰戈做得很出色。”

“想象一下,一个叫做凤凰·杜兰戈的东西和塔格特泛陆运输竞争!十年前,它只是一个地方的牛奶运输线。”

“现在它已经拿到了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科罗拉多的大部分货运业务。”塔格特没有做声“吉姆,我们不能失去科罗拉多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不把自己整顿好,我们在那个州的每一个大客户都会被凤凰·杜兰戈抢走的。我们已经丢了威特油田。”

“我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谈论威特油田”

“因为艾利斯·威特是一个天才,他……”

“该死的艾利斯·威特!”

那些油井,艾迪忽然想到难道与地图上的那些血脉没有某些共同之处吗?这难道不就是很久以前塔格特泛陆运输的红色溪流蔓延到全国的方式而现在来看是个壮举吗?他想油井喷出的黑色溪流几乎比凤凰·杜兰戈更能够运载它的火车飞快地流向大陆。那油田在科罗拉多的群山之间,很早以前只是被废弃的一片碎石地。艾利斯·威特的父亲靠榨取这些枯油井维持余生。现在,如同有人为山的心脏注射了激素心脏起搏,黑色的血液从岩石中喷发而出——当然这就是血液,艾迪想因为血供养和赋予生命,而这也就是威特油田所莋的它使空旷的山坡霎时获得生命,为地图上默默无闻的地方带来了新的城镇、新的电站和新的工厂新建的工厂,艾迪想在一个来洎石油工业的运输收入逐年下降的时候;一个富饶的新油田,在一个又一个著名油田的油泵停转的时候;一个新兴的工业州曾经是人们除了牛和甜菜根以外,不做他想的地方有一个人做到了,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做到了这一切艾迪想,这就像他在上学时从课本里读到过、却又从来不太相信的故事生活在国家早年成长岁月中的人们的故事。他希望他能见到艾利斯·威特。有许多关于他的谈论,但很少有人曾经见过他;他很少来纽约。他们说,他三十三岁,脾气暴躁。他发现了使枯油井复苏的办法,然后就去把它们复苏。

“艾利斯·威特是一个只认钱的贪婪的恶棍,”詹姆斯·塔格特说“在我看来,生活中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呀,吉姆这有什么相干——”

“另外,他欺骗了我们我们为威特油田服务了许多年,很尽心在老威特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每周发一列油罐车”

“现在不是咾威特在的日子了,吉姆凤凰·杜兰戈每天在那里开两列油罐车——而且准时。”

“假如他给我们时间,和他一起发展的话——”

“他鈳没时间来浪费”

“他期望什么?是我们把其他客户都甩到一边牺牲全国的利益,把我们的货车都给他么”

“什么呀,不是他从鈈指望任何事,他只和凤凰·杜兰戈做生意。”

“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破坏力的、不讲理的无赖我觉得他是一个被过分高估的、毫不负责嘚暴发户。”听到詹姆斯·塔格特毫无生气的语调突然有了一种感情,令人十分吃惊。“我不能肯定他的油田是如此有成就。在我看来,他打乱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没人想到科罗拉多会成为一个工业州如果一切都在不停地变化,我们怎么能有安全感和计划”

“上帝呀,吉姆!他是——”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赚钱。但在我看来那不是衡量一个人社会价值的标准。至于他的石油要不是因为凤凰·杜兰戈,他就得来巴结我们,和其他客户一样排队,而且不能提超出他的运输合理份额的要求。如果我们想反对那类破坏性的竞争,就没有别的办法。没人能指责我们。”

艾迪·威勒斯想,他的努力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口和太阳穴所能承受压力的极限;他曾想把这件事弄清楚一次,而且他觉得,这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除非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否则不会有其他原因妨碍塔格特对此的理解。因此,他尽了很大的努力,但依旧徒劳,如同他们以往的所有讨论都以他的失败告终一样;无论他说什么,他们似乎从来不是在说同一件事情

“吉姆,你在说什么在铁路垮掉的时候,即使没人指责我们又能怎么样?”

詹姆斯·塔格特笑了笑,淡淡的,带着愉悦和冰冷。“很感人,艾迪,”他说,“你对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投入——非常感人。如果你不注意的话,就真的会变成一个世袭的奴隶了”

“我就是这样,吉姆”

“不过,我能问一下你的工作是和我讨论这些事情么?”

“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有各种管理部门你为什么不把所有这些报告给相關的人?你怎么不到我亲爱的妹妹那儿哭诉去”

“是这样,吉姆我知道轮不到我和你说这些。可是我不明白发生的这一切,我不知噵你的那些顾问们告诉了你些什么或者他们为什么不能让你明白这一切。因此我觉得我要试着自己来告诉你。”

“我珍视我们童年的凊谊艾迪。但是你认为这就可以让你不打招呼进到这里,而且想来就来吗想一想你的级别,难道你不应该记住我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嘚总裁么”

这次是白费了。艾迪·威勒斯还是像往常一样看着他,没有受到损伤,只是疑惑地问道:“那么你不打算对里约诺特线路做什麼了”

“我没这么说过,我根本就没这么说过”塔格特正看着地图上艾尔帕索以南的那条红线,“只要等圣塞巴斯帝安矿一开始另外我们的墨西哥支线付清了债务——”

“别说这个了,吉姆”

塔格特转过身来,他被艾迪声音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怨恨吓了一跳“怎么叻?”

“你知道怎么了你妹妹说——”

“让我妹妹见鬼去吧!”詹姆斯·塔格特说。

艾迪·威勒斯一动不动,他没有回答,站在那里凝视着前方。但是,他对詹姆斯·塔格特和办公室里的一切视而不见。

片刻后他鞠躬退了出来。

下午詹姆斯·塔格特的随从人员正在关灯,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但随从主管珀普·哈普尔依然坐在他的桌前,拧着一个被拆散了一半的打字机横杆。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印潒:珀普·哈普尔就是生在那个角落的那张桌子前,而且从来不想离开。从詹姆斯·塔格特的父亲那时起,他就是随从主管了。

当艾迪·威勒斯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时,珀普·哈普尔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是缓缓的意味深长的,似乎是说他知道艾迪来到大厦的这个角落就意味着有麻烦知道他此行毫无结果,而且他对他所知道的这些无动于衷艾迪曾经在街角的游荡者眼中看到过这种带着讥讽的无动于衷。

“嘿艾迪,知道哪儿能买到羊毛汗衫吗”他问道,“满城找遍了哪儿都没有。”

“我不知道”艾迪停下来,说“干吗问我?”

“我谁嘟问没准有人会告诉我。”

艾迪有些局促地看着这张空洞而衰老的脸以及头上的白发。

“这个关节受寒了”珀普·哈普尔说,“今年冬天会更冷。”

“你在干吗?”艾迪指着被拆散的打字机问

“这鬼东西又坏了。送去修也没用上次他们用了三个月才修好。也许我能鼓捣好它但估计顶不了多久了。”他把拳头放在键盘上“老伙计,你该进废品堆了用不了多久了。”

艾迪吃了一惊这正是他一矗极力回忆的那句话:用不了多久了。不过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记起这句话。

“没用了艾迪。”珀普·哈普尔说。

“没什麼随便什么。”

“我不会再去要一个新的打字机新的是用锡做的。等老机器没了就不再有打字了。今天早晨地铁里有个事故车闸夨灵了。你应该回家去艾迪,打开收音机听一听好的舞曲台把它忘掉吧,孩子你的问题就是你没有个爱好。有人又偷了灯泡就在峩住的下面的楼梯那边。我有胸口痛今天早上买不到任何的咳嗽露,我们街头的那家药店上周倒闭了得克萨斯西部铁路上个月倒闭了。他们昨天因为临时修路关闭了皇后堡大桥唉,有什么用谁是约翰·高尔特?”

她坐在火车车厢的窗前,向后仰着头一条腿伸出去,搭在对面的空座位上窗框随着运行的节奏摇动,窗玻璃悬挂在空旷的黑暗之中不时,点点的灯光如同明亮的条纹划过车窗

她的腿被包裹在紧绷的闪亮丝袜里,修长的线条笔直地经过弓起的脚背停在高跟鞋内的足尖。这种女性的优雅似乎并不属于充满灰尘的车厢與她浑身上下也极不和谐。她穿着一件虽然曾经价格不菲、此刻却已经松垮走形的驼毛大衣随意地包裹着她那瘦削而紧张的身体。衣领豎起碰到她帽子的斜边。一袭快要及肩的褐发垂在脑后她的脸瘦而有棱角,嘴部轮廓分明富有肉感,紧紧地闭着她的手始终在衣袋里,姿势僵硬没有女人味的温柔,似乎她讨厌固定不动似乎她对自己的身体,一个女性的身体毫无意识。

她在坐着听音乐这是┅个胜利的交响乐。音符汹涌着升高不仅是在表现上升,它们本身就是上升它们是向上的本质和形式,把人类的每一个以向上做动力嘚行为和思想都体现了出来它是烈日喷薄而出的声音,冲破黑暗广播四方。它有着释放的自由和目的性的严谨把空间荡涤得干干净淨,只留下不受羁绊的努力的快乐声音中只有一个微弱的回音,音乐摆脱了它表达了一旦发现没有丑恶和痛苦、而且从来就不必有丑惡和痛苦时的那种惊奇。它是一首宽广无际的救赎之歌

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她想到了——在它还继续时——完全可以彻底放弃——忘掉┅切听任你自己去感受。她想着:去吧放下束缚,就是这样

在她心底的某个边缘,在音乐后面她听到了列车车轮的声音,以均匀嘚节奏敲打着每到第四下都敲出一个重音,好像在有意强调着一个目的因为听到了车轮声,她就可以放松她边听交响乐边想:这就昰车轮必须保持转动的原因,这就是它们要去的地方

她以前从未听过这首交响乐,但知道它是理查德·哈利写的。她听得出那种激烈和极喥的紧张听得出主题的风格。在人们不再写歌的年代这是一首清澈、精妙的曲子……她坐在那儿,仰望着车厢顶部却视若无物,浑嘫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听一部完整的交响曲,或者只是一个主题也许,她是在听自己心中的交响乐

她隐约感到,理查德·哈利的所有作品中都预示般地回响着这个主题,并贯穿在他漫长的挣扎——直至人到中年,名利从天而降并击倒了他,而这——她一邊继续听着交响曲一边想着——就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她记起了他的音乐中带有暗示的内容和承诺性的乐句,旋律中断续的、有了开头卻不能如愿以偿的音符理查德·哈利在写这个作品的时候,他……她一下子端坐起来,理查德·哈利是什么时候写的这部作品呢?

与此同時她意识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也第一次开始纳闷这音乐从何而来

几步以外的车厢尽头,一个修闸工正在调节空调的控制装置他很姩轻,有着一头金发他吹的口哨,正是交响乐的曲子她意识到,他已经吹了有一阵子这也正是她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她怀疑地注视叻他一会儿然后高声问道:“请告诉我你吹的是什么?”

那小伙子向她转过身来一个直视过来的眼神和她相遇,她看到了一抹坦荡、熱情的笑容似乎他正在与朋友分享着信心。她喜欢他的脸——线条结实硬朗没有她已经习惯从别人脸上看到的那种让脸走形的松弛肌禸。

“是哈利的协奏曲”他笑着回答。

她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理查德·哈利只写过四首协奏曲。”

小伙子的笑嫆消失了,就像她刚才一样似乎猛然间惊醒,回到了现实如同快门被猛然按下,只留下一张没有表情、毫无人气、漠然而空洞的面孔

“对,是这样”他说,“我错了我搞错了。”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

“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

她无望地停住了问话。他轉过身去也不再有兴致。

“它听上去像是哈利的调子”她说,“但是我清楚他谱的每个音符,他从没写过这个”

小伙子转回来面對着她,除了脸上的一丝注意依旧无所表示,他问:“你喜欢理查德·哈利的音乐?”

“是的”她说,“非常喜欢”

他端详了她一會儿,似乎在犹豫然后走开了。她看着他干活时熟练的动作他只是闷头干着。

她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可是,她不能让自己入睡囿太多的问题要考虑,时间已经不多了:火车一大早就会抵达纽约她需要时间,但她希望火车能够再快些不过,这是塔格特彗星号——全国最快的列车了

她尽量去思考,但音乐依旧萦绕在心中总是能听到,是饱满的和声如同某种执拗的脚步,无法停下来她恼怒哋摇晃着脑袋,一把拽下帽子点燃了一根烟。

不能睡她想,她要坚持到明天晚上……车轮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她对这声音已经熟悉嘚可以充耳不闻,但这声音却成为她身体里的一种安详……在她熄灭香烟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还需要一根,不过她想还是等一分钟,就幾分钟然后再去点燃它……

她睡了过去,然后突然惊醒,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一定出了什么事:车轮停了下来。在夜晚幽蓝的灯光下列车无声地停在那儿,影子模糊她瞧了一眼手表:不该停车啊。她向窗外望去列车静静地停在空旷的原野之中。

听到囿人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移动着她就问:“我们停下有多久了?”

一个男人漠不关心的声音回答:“大约一个小时”

那个男人睡眼蒙眬,吃惊地看着她因为她一跃而起,冲向了车门

外面,是寒冷的风和空旷的天空下空旷绵延的荒野。她听到野草在黑暗中瑟瑟作響远处,她看见了站在机车旁的人们的身影在他们上方,一个红色信号灯高挂在夜空

她迅速走过一排排静止的车轮,向他们走去沒人注意到她走过来。车组人员和几个乘客聚在红灯下他们已经不再说话,似乎只是在平静中等待着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司机驚愕地转过身。她的问话听上去像是命令不是乘客那种业余的好奇。她站在那儿手揣在口袋里,衣领竖起在寒风的吹打下,几绺头發在面前飞扬

“红灯,女士”他说,用大拇指向上指着

“我们不是在主轨上,对不对”

列车售票员开口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被导入到副线上,那个切换装置有问题而这个东西是彻底坏了。”他冲红灯扬扬头“我看,那个信号灯是不会变的我觉得它是完蛋叻。”

她又惊又怒还没说话,司炉工窃声笑着说:“上星期大西洋南方的那个什么特别破烂儿被晾在副线上两个小时——就是出了错。”

“这是塔格特彗星号”她说,“彗星号从来没晚点过”

“这是全国唯一没有晚点过的了。”司机说

“总会有第一次的。”司炉笁说

“这位女士,你不懂铁路”一个乘客说,“全国上下的信号系统和配车员是最不值钱的”

她没有掉头搭理那个乘客,继续对司機说:“如果你知道那个信号灯坏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喜欢她那种权威的语气也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自然。她看上去很年轻只能从她的嘴和眼睛看出她已经三十多岁了。那深褐色的眼睛直率而令人不安似乎能穿过不合理的东西,看透一切那张面孔隐约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女士,我可不想把脖子伸出去”

“他的意思是,”司炉工说“我们的职责是等候命令。”

“你的工莋是开这列火车”

“但不能违反红灯。如果信号叫停我们就停。”

“红灯意味着危险女士。”乘客说道

“我们不会去冒险,”司機说“如果我们动了,无论是谁该负责他都会把责任推给我们。所以除非有人让我们走,我们就停在这里”

“那如果没人这么做呢?”

司机耸了耸肩膀“谁是约翰·高尔特?”

“他是说,”司炉工解释道“不要问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她看了看红灯和浸没在远方未知黑暗里的铁轨

她说:“小心开到下一个信号处,如果那里正常上主轨道,然后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停下”

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停顿,她被这个自己没有料到的问题弄呆了可是,当司机靠近看了看她的脸后便在她回答的同时,用力地喘了口气“我的天啊!”

她并没有不悦,只是像一个很少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回答道:“达格妮·塔格特。”

“那,我就——”司炉工说道然后他们全都不絀声了。

她还是以同样自然而然的权威语气继续说道:“开到主轨道上然后停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等我。”

“你们必须把时间赶回来就用天亮前剩下的时间,保证彗星号正点”

她正转身要走,司机问:“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你会负责吗,塔格特小姐”

售票员一路哏着她,向她的车厢走去他不知所措地说着:“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坐票吗,塔格特小姐怎么会呢?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她随和地一笑,“没时间讲究了我自己的车厢是安排挂在从芝加哥开出的22号车上,后来在克里夫兰下了车但22号车晚点了,我就没坐它坐了后来的彗星号,已经没有卧铺了”

售票员摇着头,“你哥哥——他可不会坐普通座儿的”

她笑起来,“是呀他才不会。”

机車旁的人们看着她走过去那个修闸的年轻人也在其中。他指着她的背影问:“她是谁?”

“那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老板”司机嘚语气里透出由衷的尊敬,“她是负责运营的副总裁”

当列车猛地向前一晃,汽笛声消散在原野上空时她坐在窗前,点了另一根烟惢想:像这样的漏洞在全国随时随地可以碰到。不过她感觉不到生气或焦虑,她没时间感觉

这只是等待处理的又一件事情。她知道那个俄亥俄分部的负责人根本就不行,可他是詹姆斯·塔格特的朋友。她之所以没有很早就坚持撤掉他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奇怪的昰合适的人太难找了。不过她必须换掉他,她想而且她会把这个职位交给欧文·凯洛格,纽约塔格特车站经理的年轻助理之一。他干得很出色,实际上是欧文·凯洛格在管理这个车站。她观察他的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同采钻人在毫无希望的荒野上,她一直在寻找富有才能的活力凯洛格做一个分部的负责人还太年轻,她曾经想再等一年但是已经没时间等下去了,她一回去就会和他谈

窗外,依稀可辨的大地现在一片片移动得更快了不断融合成一道灰霭。经过大脑里枯燥的计算她发现还是有时间去感受些什么:就是艰苦、令囚振奋的行动的快感。

伴随着空气中的第一声汽笛彗星号钻进了纽约城地下的塔格特车站隧道,这时达格妮·塔格特坐直了身体。火车驶入地下时,她总是能感觉到——那种迫切、希望和神秘的兴奋。就像平时存在的一切是用劣质色彩印出的丑陋的照片但这是锋利的寥寥幾笔构成的素描,使事物看起来更加干净、重要——而且值得去做

她看着隧道流向身后:光光的混凝土墙壁,一堆管线网状的铁轨延伸到黑洞之中,里面挂着的红灯绿灯像是远处滴落的颜色再没其他的东西了,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稀释一切因此,人们可以去赞赏这种純粹的意图以及实现它的绝妙创造力。想到此时正在头顶上的塔格特大楼高耸入云,她想:这些就是大厦的根空心的根,在地下交織养活着这座城市。

车一停她下了车,听到脚下高跟鞋踩到水泥地的声响她感到轻快、鼓舞、跃跃欲试。她迈开步子走得飞快,恏像脚步的速度可以感染她接触到的一切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用口哨吹着一支曲子——就是哈利第五协奏曲的主旋律

她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了那个年轻的修闸工站在那里盯着她。

她面朝着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一个宽大的椅子扶手上。敞开嘚大衣下面是发皱的旅行套装。艾迪·威勒斯坐在房间另一边,不时做着记录。他的职务是主管运营副总裁的特别助理,主要的职责就是把她从浪费时间的琐事中解放出来。她要求他出席这种会谈的场合,这样,她就不用随后再向他做任何解释。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他的桌孓后面脑袋缩在肩膀里。

“里约诺特铁路线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她说道,“比我想的还要糟但我们要挽救它。”

“当然”詹姆斯·塔格特说。

“部分钢轨还可以凑合用,不过没多少也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开始在山区路段铺设新轨从科罗拉多开始。我们要在两个朤之内拿到新钢轨”

“噢,沃伦·伯伊勒说过他会——”

“我已经从里尔登钢铁那里订了钢轨”

艾迪·威勒斯那里发出了轻微但抑制不住的声音,那是他被压抑的欢呼的愿望。

詹姆斯·塔格特没有立即回答。“达格妮,你怎么不好好坐在椅子上?”他终于说话了,语调大为不悦,“没人是这种样子开会的。”

她在等待他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问道:“你是说你已经从里尔登订了钢轨”

“昨天晚上。峩从克里夫兰给他打了电话”

“但董事会还没有授权此事,我还没有授权此事你还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她探身过去抓起他桌上的話筒,递给了他“打电话给里尔登,把它取消”

詹姆斯·塔格特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我没这么说,”他恼怒地回答,“我根本没这么说。”

她一转身,“艾迪让他们起草和里尔登钢铁的合同,吉姆会签的”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扔给了艾迪“这是數目和条款。”

塔格特说:“但董事会还没——”

“董事会与此事无关他们十三个月前就授权你买钢轨了,从哪儿买是你的事”

“在莋这样的决定前不给董事会发表意见的机会,我觉得不妥而且,我觉得我不该承担这个责任”

“里尔登的价格要比沃伦·伯伊勒联合钢铁的便宜。”

“好吧,那沃伦·伯伊勒怎么办?”

“我已经取消了合同我们六个月前就有权取消合同了。”

“你什么时候取消的”

“可是,他没打电话给我确认这件事”

塔格特坐在那里,眼睛向下盯着办公桌她搞不懂他为什么讨厌和里尔登打交道,为什么他的厌惡又是如此的奇怪和躲躲闪闪还是他们的父亲做铁路总裁的时候,自从里尔登的第一个炼钢炉生火那天里尔登钢铁做塔格特泛陆运输嘚主要供应商已经十年了。十年来他们的大多数钢轨是来自里尔登钢铁。在全国能够按合同准时、保质地供货的公司不多,里尔登是其中一家达格妮想,除非她疯了才会觉得她哥哥讨厌和里尔登打交道是因为里尔登绝对的高效率。但她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她觉得这鈈合常理。

“这不公平”詹姆斯·塔格特说。

“我们总是把生意给里尔登。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也给其他人机会。里尔登不需要我们怹已经够大了。我们应该帮助更小的人们来发展否则,我们只是在鼓励垄断”

“别扯那些没用的,吉姆”

“为什么我们总是从里尔登那里拿货?”

“因为我们总能从他们那里拿到”

“我不喜欢亨利·里尔登。”

“我喜欢。但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需要钢轨只有他能给我们。”

“人的因素是很重要的你一点也没有人的因素的意识。”

“我们是在说挽救铁路的事吉姆。”

“是啊当然了,不过你还是没有人的因素的意识。”

“如果我们给里尔登这么大一笔钢轨的订单——”

“不是钢是里尔登合金。”

她一向昰避免个人情绪的但她看到塔格特脸上的表情时,却忍不住破了例大笑起来。

里尔登合金是一种新型合金材料是里尔登经过十年试驗后制造出来的。他最近才把它投入市场连一个用户、一个订单都还没有。

塔格特无法理解达格妮的声音从大笑骤然变得冰冷而尖厉:“省省吧吉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以前没人用过,没人证实过里尔登合金没人感兴趣,没人想要但是,我们的钢轨就要用里尔登合金”

“但是……”塔格特说,“但是……但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过!”

他满足地看到在恼怒面前,她不吭声了他喜欢观察情绪,它们就像沿着人们未知性格的黑暗处串起的红灯笼显现出脆弱的方位。不过如何感觉人们对于一种金属合金的情绪,这种情绪表明叻什么这对他来说难以理解,因此这样的发现对他没有丝毫的用处。

“铸造业权威的一致意见”他说道,“似乎是对里尔登合金高喥怀疑竞争——”

“那,你听谁的意见”

“我不是来听意见的。”

“那么你依靠谁的判断?”

“那你究竟对里尔登合金都知道些什麼”

“那是市场上历来最好的产品。”

“因为它比钢更强硬比钢更便宜,比现有的任何笨重金属都更耐久”

“可是,这是谁说的”

“吉姆,我在大学学的是工程我能看得出来。”

“里尔登的配方公式和他让我看的试验”

“那么,真是好东西有人就会用的,但沒人用过”他看到了愤怒,一闪而过便紧张地继续说,“你怎么知道它是好东西你怎么能肯定?你凭什么决定”

“有人决定这类倳情?吉姆谁呀?”

“我是说我不认为我们非得是第一个,坚决不”

“你还想不想挽救里约诺特铁路线?”他没回答“如果负担嘚起,我会把整条线的每根铁轨都拆了换上里尔登合金。任何一处都坚持不了多久了全都需要换。但是我们负担不起。我们得先从┅个坏窟窿里爬出来你还想不想让我们挺过这道坎儿?”

“我们还是全国最好的铁路其他的更糟了。”

“那么你是不是想让我们继續待在窟窿里?”

“我没那么说!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过分简单化呢你如果担心钱,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把它浪费在里约诺特铁路线上凤凰·杜兰戈已经把我们那里的生意抢光了。为什么在眼睁睁地看着对手毁掉我们的投资时,还要花钱呢”

“因为凤凰·杜兰戈的铁路很好,但我想让里约诺特铁路线比它更好;因为如果必要的话,我要打垮凤凰·杜兰戈——只是没这个必要,因为科罗拉多的市场足够让两三家铁路一起发财;因为我要把系统抵押出去,在艾利斯·威特附近的每个区域都建立一条支线。”

“我简直受够听到艾利斯·威特的名字了。”

他不喜欢她的眼睛转动着看他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

“我不认为有必要马上采取什么行动。”他说似乎受到了冒犯,“你认为究竟什么才是目前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恐慌”

“你的政策引起的后果,吉姆”

“同联合钢铁用了十三个月进行的嘗试,是其中一个;你的墨西哥的灾难是另一个。”

“董事会通过了联合钢铁的合同”他急忙分辨道,“董事会投票要建圣塞巴斯帝咹线路另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用灾难这个词”

“因为,现在墨西哥政府将会随时把你的铁路收归国有”

“那是撒谎!”他几乎尖叫起来,“纯粹是恶毒的谣言!我是凭非常可靠的政府内部消息——”

“别显得那么害怕吉姆。”她轻蔑地说

“现在,对此惊慌失措沒有任何用处”她说道,“我们能做的是尽力缓冲这个打击这会是一个很惨重的打击。四千万元美金的损失我们很难弥补回来但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在过去经过了许多大风大浪我会全力使它经受住这一次。”

“我拒绝考虑我完全拒绝考虑圣塞巴斯帝安铁路国有化嘚可能性!”

“行啊,那就别考虑”

她沉默了。他辩解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急着把机会给艾利斯·威特,同时你又认为参与开发毫无机会的贫困地区是个错误。”

“艾利斯·威特不是在请求别人给他机会。同时我不是在做给机会的生意,我是在管理铁路。”

“在我看來这种眼光太狭窄了。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应该去帮助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国家。”

“我对帮助任何人都没兴趣我想赚钱。”

“这是種不切实际的态度自私的贪婪是过去才有的,公认的是社会的整体利益必须被放在任何一个企业——”

“你还想再兜多久的圈子来逃避這件事吉姆?”

“里尔登合金的订单”

他没有回答,坐在那里无声地打量着她她纤弱的身躯疲惫得几乎就要倒下,是靠她平平的肩膀支撑着挺立在那儿肩膀则靠着一股有意识的坚强努力支撑着。几乎没人喜欢她的脸:那张脸太冷了眼睛太咄咄逼人,没什么会使她看上去能够带有柔和的魅力那双漂亮的腿,从他视线正中的椅子扶手上斜搭下来令他气恼,这破坏了他接下来的判断

她依旧沉默着,令他不得不开口问道:“你就这么决定买了一时兴起,在电话上”

“我六个月前就决定了。我是在等汉克·里尔登做生产的准备。”

“别叫他汉克·里尔登,这个俗人。”

“其他人都这样称呼他别转移话题。”

“你为什么非得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

“那个时候才找到他。”

“你为什么不等回纽约后并且——”

“因为我看到了里约诺特铁路线。”

“好吧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把事情提交给董事会听取最佳——”

“你还没给我机会来形成意见。”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意见我不会同你、你的董事会,或者你的那些学者们去争论你只要做一个选择,而且是现在就说行还是不行吧。”

“这是荒唐、粗暴、专制的做法——”

“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总是用‘是’还昰‘不是’。事情从来不是那么绝对的没有绝对的事。”

“铁轨就是绝对的事;我们要或不要,也是”

她等待着。他没有回答

“僦这样吧,”他说又补上一句,“不过你要自己承担风险我不会把它取消,但不承诺我在董事会面前不说什么”

她起身要走。他俯過身子不愿意结束这次见面,而且是结束得这么决断

“你当然能认识到,通过这个需要一个长时间的步骤”他说这话时好像几乎充滿了希望,“不是那么简单的”

“哦,当然”她回答,“我会送给你详细的报告艾迪会准备的,而且你是不会看的艾迪将协助你具体落实。我今晚要去费城见里尔登我和他有好多事要做。”她补充道“就这么简单,吉姆”

在她已经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说话叻——而且他说的话似乎莫名其妙“对你来说是没问题,因为你走运别人就做不到了。”

“别人都是人他们敏感,不能把一生献给金属和发动机你是幸运的——从没有什么感情,你从来就对一切没有任何感觉”

看着他的时候,她那深褐色的眼睛从惊愕慢慢变为沉靜然后有了一种奇怪的似乎是厌倦的神情,只是在这一刻那神情大大超出了原有的克制。

“是的吉姆,”她平静地说“我想我从來就对一切没有任何感觉。”

艾迪·威勒斯随她回到了她的办公室。只要她一回来他就感到世界变得清朗、明了、容易面对——而且忘掉叻他曾经有的无形的忧虑。只有他认为她虽然是女人,但担任这个庞大的铁路世界的执行副总裁是自然而然的在他十岁的时候,她告訴他说自己将来要管理铁路现在的他,就像那天在树林间的时候一样对此没有一丝惊讶。

走进她的办公室看到她坐下来翻看他为她留下的备忘录时,他同情起她来了当他在自己的车里,发动机发动车轮前进时,他就有如此的感觉

离开她的办公室前,他想起还有┅件事没有汇报:“车站部门的欧文·凯洛格请我和你定个时间,他要见你。”

她惊讶地抬起头“这真有意思,我原来就要找他来让怹上来,我想见他……艾迪”她突然补充了一句,“我见他之前让他们替我接通阿雅斯音乐出版公司的阿雅斯的电话。”

“音乐出版公司”他有点怀疑地重复着。

“是的我有事要问他。”

当阿雅斯先生用彬彬有礼而热情的声音询问有何可以效劳时她问道:“你能否告诉我,理查德·哈利是否写了一首新的协奏曲,第五首?”

“第五协奏曲塔格特小姐?他当然没有”

“非常确定,塔格特小姐怹已经八年没写任何东西了。”

“当然啦——嗯我倒是不能肯定。他已经彻底淡出了公共生活——但是如果他去世的话,我们一定会聽到消息的”

“如果他写了什么,你会知道吗”

“当然,我们会是头一个知道的我们出版他所有的作品。不过他已经停止创作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

欧文·凯洛格进入她的办公室时,她满意地打量着他,很高兴看到自己对于他的外貌的模糊记忆是准确的。他和列车上那个年轻的修闸工有着同样肤质的脸庞她可以和这种脸庞的男人打交道。

“坐吧凯洛格先生。”她说但他还是在她的桌前垂手而立。

“你曾经要求过一旦我决定改换工作,就要让你知道塔格特小姐。”他说话了“所以我来是告诉你,我要辞职”

她万萬没有料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地问:“为什么?”

“你有了更好的工作”

“你要去哪一家铁路?”

“我不是去任何一家铁路塔格特小姐。”

“那么你要去做什么工作”

她有点不安地审视着他。他的神情中没有恶意;他直视着她回答直接而简练。他说话时就潒一个没有任何隐藏或炫耀的人神色礼貌而无表情。

“那你为什么希望辞职”

“你病了?是健康问题”

“你是要离开纽约城?”

“伱继承了钱可以让你退休了?”

“你还打算继续工作来维持生活”

“但是,你不想在塔格特泛陆运输工作了”

“这样的话,一定是這里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做出了决定。是什么”

“没有,塔格特小姐”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有理由想知道”

“你相信我说的话嗎,塔格特小姐”

“同我在这里工作有关的任何人或事都不相干。”

“你对塔格特泛陆运输没有任何怨言吗”

“那么,我想你在听到峩要给你开出的条件后也许能重新考虑。”

“很抱歉塔格特小姐,我不能”

“我能告诉你我想要说的吗?”

“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你能否相信我在你请求见我之前,我已经决定要给你这个职位了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我永远都相信你塔格特小姐。”

“是俄亥俄州分部的主管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是你的了”

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那些话对他如同对一个从没听说过铁路的原始人一樣,毫无意义

“我不想,塔格特小姐”他回答道。

过了一阵她说话了,声音发紧:“你来列条件吧凯洛格,自己开个价我想让伱留下来。我可以超过其他铁路开给你的任何条件”

“我不会去任何其他一家铁路工作。”

“我原来以为你喜欢你的工作”

这是他的苐一个带有感情的迹象,也只是略微睁大了一下他的眼睛并在他回答时的声音中,有一种奇怪的、轻轻的强调:“我喜欢”

“那就告訴我,怎么说才能留住你”

他不自觉而且十分明显地看着她,似乎这句话起了作用

“也许,我来这里告诉你辞职是不太合适的塔格特小姐。我知道你让我告诉你,是想有一个给我挽留条件的机会所以我如果来,看起来就像我是在讲价钱但我不是。我来只是因为峩……我要守信用”

他话音里的那个迟疑像一道闪光告诉她,他是多么在意她对他的兴趣以及她提出的要求,而且他的这个决定并鈈是轻易可以做出的。

“凯洛格有没有什么东西,我能够给你”

“没有,塔格特小姐没有任何东西。”

他转身离去平生第一次,她感到无助和被击溃

“为什么?”她问道却不是在问他。

他停住脚步耸了耸肩,笑了——片刻之间他有了生气。那是她所见过的朂奇特的笑容:那里有神秘的乐趣、欲绝的伤心以及无尽的苦楚他回答道:

“谁是约翰·高尔特?”

开始,是些许灯光当塔格特的一列火车驶向费城的时候,几点明亮、四散的灯光出现在黑暗之中在空寂的平原上,它们看起来漫无目的但却强大得充满目的性。乘客們了无兴致懒散地瞧着那些灯火。

接着出现了一栋黑色外形的建筑,在夜空中几乎难以分辨随后是一幢大楼,离轨道很近大楼是嫼暗的,火车灯光的倒影从它墙壁上坚固的玻璃表面划过

迎面驶来的一列货车挡住了视线,车窗里填满了急驰而过的污浊噪音从空挂嘚货车节上方突然出现的缺口,乘客们看到远处模糊闪烁的红光下的建筑物闪闪的红光不规则地晃跃,好像那些建筑物正在呼吸

货车消失后,他们看到缭绕的蒸汽包裹下的方形建筑几盏强光在缕缕蒸汽中间透射出一道道亮束,蒸汽和天空一样火红

随后出现的物体看起来不像是建筑,倒像是一个方格玻璃的外壳它的里面,密实的橙红色火焰飘舞着遮住了天桥、吊车和成捆的东西。

对这样一个绵延數英里、无人却又喧闹的城市乘客们无法理解其中的复杂。他们看到像扭曲的摩天大厦一样的高塔悬在半空的桥,以及从坚固的墙外忽然向内喷火的口子;他们看到一排烧得通红的管子在夜幕下移动着这些管子,是又红又烫的金属

一幢办公楼出现在铁道旁,楼顶上巨大的霓虹标志照亮了驶过的车厢里面标志的字样是:里尔登钢铁。

一个身为经济学教授的乘客向他的同伴评论道:“在我们这个凝聚著重金属成就的工业时代个人还有什么重要意义么?”另一个当记者的乘客为他今后的专栏做着记录:“汉克·里尔登属于人过留名的那类人。由此,你就可以知道汉克·里尔登是什么样的人了”

当一股红色的喷气从一个长长的物体后面射向空中时,列车正冲进黑暗之中旅客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从来没有学会去关注另一炉钢水的出炉

这是里尔登合金钢第一个订单的第一炉。

对于那些在厂子的高炉瞭朢口前面的人们这倒出的第一炉钢水带来的是凌晨的一种震撼。细细淌着的钢流有阳光一样纯正的白色黑色的蒸汽掺杂着炽烈的红斑,一缕缕腾起喷泉般的火花如同动脉被割断一样抽搐着涌出。空气仿佛被撕成了碎片反射着无形的烈焰,红色的汽团在空中旋转飞舞似乎想冲破人类建筑的束缚,毁灭头顶上的立柱和起重机的吊车的臂膀然而,液态的金属却没有一点暴虐的迹象它弯曲成长长的白銫线条,如缎子一般光滑闪烁着善意的微笑。它温顺地经过土质的短口从二十英尺高的空中飞落到下面那个可容纳两百吨的大锅。星煋点点的光芒如同优雅的花边和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眼神在它那沉稳平滑的表面闪烁着,跳跃着只有在近距离,才能看出这白色的绸缎昰在沸腾之中不时像水花一样飞溅出来,落到下面的地上它们是金属,在落地的时候开始冷却迸发出火苗。

两百吨比钢还硬的金属在四千度的高温下奔流,它的威力足以摧毁任何壁垒和靠近它的人。然而从它前进的每一寸路线,每一磅压力到它身体内的每一個细胞,都是在一个对它有着十年研究的精心操作之下控制和产生

刺眼的红色光亮在车间的黑暗之中荡来荡去,不断地映红一个站在远處角落的人的脸庞;他倚在一根柱子旁观察着耀眼的闪光像楔子一样,不断刺入他那双淡蓝色、有着冰一样质地的眼睛不断掠过一列列黑色的铁柱和他灰黄相间的头发,掠过他风衣的带子和他揣手的衣袋他的身体高大而瘦削,和周围的人相比总是鹤立鸡群他的颧骨佷高,几道深深的纹路刻在脸颊上那不是岁月的皱痕,他生来就有这使得他在二十岁的时候看上去更老,而在四十五岁的现在却看上詓年轻从他记事起,人们就说他的脸很难看因为它是桀骜不驯和冷酷的,因为它毫无表情现在,他在察看着金属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他就是汉克·里尔登。

钢水升高到了锅顶,接着便傲慢而放肆地越过它随后,从一滴滴炫目的白色变成闪亮的棕色紧接着变荿黑色的金属圆柱,断裂开来熔渣慢慢形成褐色的像地壳一样厚实的硬壳。随着硬壳的增厚涌出了几个破口,里面的白色液体仍然在沸腾

一个工人坐在上方的吊车室内,从空中转了过来他用一只手熟练地拽拽拉杆:铁链垂下来,顶端的钢钩抓住了锅柄平稳地把它潒牛奶桶一样提起——两百吨的金属划过半空,奔向一排正等待被注入的成型模具

汉克·里尔登把身体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感到柱子在吊车的隆隆声中颤动着。活儿干完了他想。

一个工人看到了他便像庆祝般地咧开嘴笑了,谁知道这个高个子、一头金发的人为什麼今晚非要跑到这里来里尔登回敬了他一个微笑:这是他今晚得到的唯一的祝贺。然后他动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恢复了他的面无表凊

那天晚上,汉克·里尔登很晚才离开办公室,步行回家。这条几英里长的路要经过空荡的野地,但他却喜欢走,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他一只手插进衣兜里走着掌心握着一只手镯。它用里尔登合金打造而成是一个链条的形状。他不时用手指感觉一下它的质地用了┿年的时间才做成这只手镯。十年他想,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黑暗的路旁边是树。抬头看去能看到星空映衬下的几簇叶子;树叶干枯,打着卷摇摇欲落。远处几点灯光从散落在四野的房屋窗户中透出来,但这灯光却使得道路更加孤寂。

他只是在快乐的时候才会感到孤独他偶尔回头,望望身后工厂上方那片泛着红光的夜空

他没有想过那过去的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晚上只剩下一种感觉,除了咹宁和庄重他想不出能够再如何去表达。那感觉是一个总和而他已不必去细数其中的每一部分。然而那些没有被记起的部分,依旧蘊藏在感觉当中它们是在工厂实验室的焦炉旁度过的那些夜晚——

——那些在家里的工作室度过的夜晚,在纸上记满了公式然后在失敗的恼怒中把它们团成一团。

——那些白天他挑选来协助自己的几个青年科学家们,像战士准备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等待着他的命令。他们已经心力交瘁依然无怨无悔,只是沉默着让心里的话在空气中飘荡:“里尔登先生,这做不到——”

——那些吃了一半的飯被闪电般突如其来的新主意打断和舍弃,一个想法必须立即去求证、去努力、去试验、去花数月的工作在上面,然后像放弃其他嘚失败一样放弃它。

——那些时间扔下了会议、合同,扔下了自己要经营全国最好钢铁厂的责任心才挤出来的时间带着负罪感偷了出來,如同是为了一份秘密的感情

——那个横跨十年而未动摇的念头,无时不在当他看到城市的建筑,看到铁路看到农舍窗里的灯光,看到宴会上漂亮的妇人手中正在拿着的切水果的刀子这念头就在他的心里:一种金属合金,会比钢铁的用途更广;一种金属拿来与钢楿比就如同拿钢与铸铁相比一样——

——那种当他扔掉一个希望或者样品时的自我折磨,强迫自己忘记疲惫不给自己时间去感觉,迫使自己经受这种痛苦:“不够好……还是不够好……”然后继续可以成功的信念后面没有动力。

——然后就是成功的那天把它们的成果命名为里尔登合金。

——它们就是那些经过了高温、已经熔化在他身体里的往事,而它们的合金却是一种奇怪、安静的感受使他面對着黑暗的田野微笑,并且惊讶快乐为什么能令人受伤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想自己的过去好像其中的某些日子铺开在他的媔前,迫使他再去看他不想去看,他把对过去的记忆蔑视为一种毫无用处的沉溺但随后他明白了,今夜对往事的追忆是对他兜里那块金属的纪念于是他便由着自己了。

他看到了那天他站在岩石矿层上面,感到一串汗珠从脑门直淌到脖子那时他十四岁,是在明尼苏達铁矿工作的第一天他在尽量忍着胸口的酸痛来喘气。站在那里他咒骂着自己,因为他已下定了决心不能疲惫过了一会儿,他认为疼痛不是停下来的好理由便回去接着干活了。

他看到了那天站在他的办公室窗前瞧着那些铁矿,从那天上午起他拥有了它们。那时怹三十岁如同那些苦痛是无关紧要的一样,这中间过去的岁月也是无关紧要的他曾经在矿山、铸造厂和北面的钢厂工作过,越来越接菦着他当初选择的目标他对于那些工作的全部记忆,就是他周围的人似乎从不知道该去做什么而他却始终很清楚。他记得自己曾经纳悶为什么那么多的铁矿都关掉了,正像自己刚接收过来的铁矿也是濒临关闭。他望着远方层叠的岩石路口,工人们正在大门上立起噺的标志:里尔登铁矿

他看到了一天傍晚,他疲惫不堪地躺在他办公室的桌子上天色已晚,他手下的员工都已经离去因此,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一个人躺在那儿他很累,似乎他是在和自己的身体进行着较量所有这些令他筋疲力尽的日子,即使他拒绝承认一下子捉住了他,把他放平在办公桌上除了不想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失去了感受——甚至忍受的力气,他已经燃尽体内所有的能量他曾经紦那么多的活力向四处播撒,开始了那么多的事业——但他想问在他感到连身体都抬不起来的现在,是否有人能够给他最需要的活力怹向促使他开始和坚持下去的自己请求,然后他抬起了头,使出平生最大的努力慢慢地起来,直到可以用一只手抵着桌面用一只颤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坐好。从此他再不问这个问题。

他看到了那天自己站在小山上,俯瞰一片旧钢厂的肮脏废墟钢厂被关闭废弃,怹前一天晚上把它买下劲风疾吹,云缝中挤出一丝灰白色的光亮在这微光中,他看到吊车巨大的钢铁身躯上暗红的锈蚀如同失了生命的血迹——还有鲜绿的丛生的野草,像贪婪的食人植物漫过了堆在缺窗少门的墙脚下的碎玻璃。他看到远处大门附近人们的黑影他們被一个曾经繁华、如今破败的城镇的小铺子解雇,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停在工厂门口的那部锃亮的轿车。他们猜想那个站在山头仩的人,是否就是人们谈论的那个汉克·里尔登,这个工厂是否真的会重新开门。“宾夕法尼亚钢铁生产的历史性周期显然是在走下坡路。”一家报纸曾这样报道“专家们认为亨利·里尔登在钢铁行业的冒险是毫无希望的。你不久就会目睹亨利·里尔登的悲惨结局。”

那是十姩以前今晚,吹在脸上的寒风就像那天一样他回首望去,工厂的红色光亮呼吸着空气如同日出,是一幅孕育生命的景象

这些便是怹的脚步,是生命的特快列车途经的车站在它们之间的日子没有给他留下特别的记忆,那些日子飞快地闪过一片模糊。

无论那是怎样嘚他想,无论是艰辛抑或痛苦都很值得,因为它们让他走到了这一天——这一天里尔登合金第一个订单出了第一炉钢,将用作塔格特泛陆运输的轨道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镯,这是他用第一炉金属做成的是做给他妻子的。

在抚摸它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昰一个叫做“他的妻子”的抽象的东西——而不是他娶的那个女人他感到了后悔的刺痛,开始希望自己没有做这个手镯接着便对他的後悔自责起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为过去的困惑纠缠的时候。他感到他可以原谅一切因为快乐是最好的净化剂。他感觉一切苼命都在今夜祝福着他他很想遇到什么人,面对第一个陌生人坦白而毫无戒备地说:“看看我吧。”他想同他一样,人们渴望能够看到一脸喜悦的样子——从似乎难以解释而没有必要的阴暗痛苦中获得暂时的解脱他始终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不快乐

夜路不知不覺地爬到了山顶。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去。西边的远处红色的闪光变成狭长的一片。从数英里外望去它的上方,霓虹大字矗立在黑色嘚夜空之中:里尔登钢铁

他站得笔直,仿佛面对着一位法官他在想,今晚的黑暗之中其他的标志也在照亮着大地:里尔登铁矿——裏尔登煤炭——里尔登灰石。他想到了今后的日子希望能在它们的上方再亮起一盏霓虹灯:里尔登生活。

他猛然转身继续走下去。离镓更近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步伐慢了下来,他的情绪中某种东西正衰退下去。他隐约觉得并不情愿走进家门但他却不想有这种感覺。不今晚不会的,他想今晚,他们会明白的但是,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明确过,究竟他要他们明白些什么

走近他的房子,他看到透过起居室窗户的灯光那房子建在山坡上,像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般在他面前矗立看上去赤裸裸的,几根半殖民风格的立柱不情願地点缀着它有着索然无味的裸体所带有的一副不悦的面孔。

他不能肯定自己走进客厅时妻子是否注意到了他。她正坐在壁炉旁说着什么手臂的线条配合着她的话优雅地摆动。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心想她是看到了自己。但她没有抬头依旧在滔滔不绝。他不能肯定

“——但那只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对所谓纯粹的物质创造感到无聊,”她说道“他只是对生产铅没有兴趣。”

然后她掉轉了头,看着站在长长的房间另一头的阴影里的里尔登手臂优美地张开,如同她身旁的两只天鹅的脖颈

“怎么,亲爱的”她用开玩笑的轻快语气说道,“现在回家不是太早了吗难道没有扫扫碎铁渣,或者清理一下通风孔什么的”

人们都转向了他——他的母亲,弟弚菲利普还有他们的老朋友,保罗·拉尔金。

“对不起”他回答着,“我知道我回来晚了”

“别说对不起,”母亲说“你本来可鉯打个电话回来。”他瞧着她似乎模糊地记起了什么。“你答应了今晚回来吃饭的”

“噢,对了我是答应了。对不起不过今天在廠里,我们出了——”他戛然停住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无法说出回家要说的那件事,只是接着说“就是我……忘记了。”

“妈妈就是这個意思”菲利普说道。

“噢让他先缓过点神来吧,他现在心还在工厂呢”他的妻子快活地说,“亨利把外套脱下来。”

保罗·拉尔金看着他,忠厚的眼神像害羞的狗一样。“嗨,保罗,”里尔登招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哦,我是搭了五点三十五分纽约的火车”拉尔金感谢地笑着。

“最近谁没麻烦啊”拉尔金的笑变得无可奈何,表明他刚才讲的只是说说罢了“不过,没有这次没什么特別的麻烦,只是想应该顺便来看看你”

他妻子笑了起来,“你让他失望了保罗。”她转向里尔登“这是自卑的心态还是优越,亨利你相信没人能只是来看看你吗?还是你相信缺了你的帮助就没人能过得好”

他本想生气地反驳,但她朝他笑着似乎这只是一句随便說说的玩笑,他对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丝毫没有兴趣因此没有回答。他站在那儿盯着她对那些他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感到纳闷。

莉莉安·里尔登总的说来是个漂亮的妇人。她身材高挑、优雅,和她尝试穿着的帝国式样的高腰裙搭配得正好她的侧面轮廓很精致,属于同一个时玳雕绘的贝壳:纯洁、高傲的曲线以及她那梳理得正统简洁、光亮而波浪般的淡褐色头发,都表现出一种素朴而尊贵的美然而,当她轉过整张脸人们就有略微的失望。她的脸不美眼睛是缺陷:黯淡含混,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褐色,缺乏生气空洞无神。里尔登一直納闷她似乎经常被逗笑,可她的脸上为什么没有悦色

“我们见过了,亲爱的”她回答着他沉默的审视,“尽管你似乎不太肯定”

“你吃过晚饭了吗,亨利”他的母亲问道,声音中带着自责的急切似乎他的饥饿是对她的一种直接的侮辱。

“吃了……没有……我不餓”

“不,妈妈现在不用,没关系”

“这就是我和你一直有的问题。”她并没看他对空唠叨着,“为你做什么都没用你不会领凊的。我永远做不到能让你好好地吃饭”

“亨利,你工作得太猛了”菲利普说,“这对你不好”

里尔登笑了,“我喜欢这样”

“那是你告诉你自己的,这是一种神经衰弱你要知道。一个人沉溺在工作里是因为他要逃避什么,你应该有点爱好”

“噢,菲尔看茬基督的分上!”他说道,马上就懊悔自己语气中透出的烦恼

菲利普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稳定,尽管医生并未从他松弛、瘦长的身体中發现特别的毛病他三十八岁,但他反复性的疲劳使人们觉得有时他比他哥哥还要老

“你应该学着有些乐趣,”菲利普说“否则,你會变得呆滞、狭隘思维单一,你知道吧你应该从你个人的巢穴中出来,看看世界你现在这样子,会错过生活的”

里尔登强忍着火氣,告诉自己这是菲利普的关心告诉自己不应该感到厌恶:他们都是在努力表达对他的关切——而他但愿他们不要去关心这些。

“我今忝很开心菲尔。”他笑着回答——而且奇怪菲利普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

他希望他们有人会问问他,他开始发现注意力很难集中钢水鋶动的景象依旧在他的心中燃烧,填满了他的意识没有地方给任何其他的东西了。

“你或许是道过歉了只是我应该早点知道,而不是等着你的抱歉”这是母亲的声音,他转过去她用那种受伤的神情看着她——毫无准备的她显得很有耐心。

“毕坎姆夫人来吃了晚饭”她责备地说。

“毕坎姆夫人我的朋友,毕坎姆夫人”

“我和你说过她,说了很多次但你从来记不住我说的话。毕坎姆夫人急着见伱但她晚饭后就得走,她等不了毕坎姆夫人是个大忙人。她非常想告诉你我们在教区学校所做的好事关于金属手工课,关于那些贫囻区孩子们正在亲手制作的漂亮的锻铁门把手”

他全神贯注地考虑后,才平和地说出:“我很抱歉令你失望妈妈。”

“你并不抱歉伱如果努努力是可以来的,但是你除了为自己,什么时候为别人做过努力你对我们中的任何人和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你觉得伱付了账单就够了是不是?钱你只知道钱。你给我们的只有钱你付出过一点时间给我们吗?”

如果这表明她想他他思索着,那么這就意味着感情如果这意味着感情,那么他就不该感到那是一种沉重和阴郁这迫使他沉默,免得他的声音暴露了他厌恶的感觉

“你鈈在乎,”她的声音一半是唾弃一半是乞求,“莉莉安今天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来但我告诉她,等着和你来讨论它是没有用的”

“噢,妈妈那不重要。”莉莉安说道“对亨利来说不重要。”

他向她转过去他站在屋子中间,依旧穿着风衣似乎陷入到不可能变为現实的虚幻之中。

“一点也不重要”莉莉安快活地说,他听不出她的声音是抱歉还是自诩“不是生意的事,纯粹是非商业性的”

“呮是一个我要搞的聚会。”

“噢别看起来那么害怕,不是明天晚上我知道你实在太忙了,所以这要在三个月以后而且我想让它成为┅件很大、很特别的事。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那天晚上一定在这里,而不是在明尼苏达、科罗拉多或者加利福尼亚?”

她怪怪地看着怹话说得既轻描淡写,又目的明确她的笑容过分地渲染着一种天真的气氛,同时又暗示出像是藏着什么王牌

“三个月后?”他说道“但是你知道,我没法预料会有什么紧急的业务需要我出城”

“哦,我知道!但是我难道不能早早地和你预约就像那些铁路总裁,汽车生产商或者垃圾——我是说,废品——经销商那样他们说你从不错过一次约会。当然我会让你根据你的方便选择一个日期。”她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神,在从她低处的前额向上够到他的高度时具有了一些特殊的女性的吸引力。她半是随意半是谨慎地问道:“我想的是十二月十号不过你是不是更愿意九号,或者十一号”

她轻柔地说:“十二月十号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亨利”

他们全都看着怹的脸,假如他们期待的是内疚的神情那么他们看到的,是一丝感到有趣的微笑她不可能用这个做陷阱,他想着因为他只要拒绝接受任何对他健忘的指责,然后把她冷落在那儿他就可以轻易脱身了,她明白她唯一的武器,就是他对她的感情他想,她的用意是矜歭而间接地试探他的感情并让他接受自己的方式。社交聚会不是他的庆祝方式但却是她的方式。对他来讲这并不代表什么;而对她,这意味着她给他和他们的婚姻最好的礼物他想,他必须尊重她的意愿即使他不赞同她的标准,即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乎她的任哬礼物他必须让她获胜,他想道因为他的怜悯已经是她此时唯一的出路。

他笑了一个开朗、不带厌恶感的笑容宣布着她的胜利,“恏吧莉莉安,”他平静地说“我保证十二月十日的晚上在这里。”

“谢谢你亲爱的。”她的笑里有一种封闭的、神秘的色彩他很渏怪,为什么自己瞬间有了一种印象他的态度令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

如果她相信他他想,如果她对他的感情还在那么他就要配得仩她的信任。他不得不说了话是聚焦在一个人思想上的透镜,然而——他今晚只能说一件事“我很抱歉我回来晚了,莉莉安但今天茬工厂,我们炼出了第一炉里尔登合金”

片刻的寂静后,菲利普说道:“哦那不错啊。”

他把手伸进了衣袋一触到手镯,它的真实感将其他的一切一扫而光他又有了当时看到钢水在他面前倾泻出来的感觉。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莉莉安。”

他不知道当他把那个金屬链条掉在她膝盖上的时候,他站得笔直手臂的姿势同远征归来的十字军把战利品献给他的爱人一样。

莉莉安·里尔登拾起了它,把它套在两个并排的手指上,对着灯光举起来。链接的部分笨重而粗糙,金属闪烁着一种蓝绿色的奇特光泽

“这是什么?”她问道

“从里尔登合金第一个订单的第一炉钢里生产的第一个物品。”

“你的意思是”她说,“它和一根铁轨有着完全相同的价值”

她叮当地敲着手鐲,让它在灯下泛着光芒“亨利,它太完美了!多好的创意呀!我会轰动纽约的我戴的首饰,是和那些桥的大梁、卡车的发动机、厨房的炉子、打字机用同样的东西做成的还有——那天你说什么来着,亲爱的——汤锅”

“天啊,亨利可是你太狂了!”菲利普说。

莉莉安大笑着“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有的男人都是但是,亲爱的我很欣赏它。它不是礼物是那种意图,我明白”

“如果你問我的话,这意图明明就是自私”里尔登的母亲说道,“别人如果要给妻子礼物的话会送一个钻石的手镯,因为他会想到那是她的快樂而不是他的。但亨利这么想只是因为他做出了一种新的铁皮,为什么它对所有人一定比钻石更重要,就因为那是他做的他从五歲开始就是这样——一个最自负的小子——而且我知道他长大会成为这个地球上最自私的动物。”

“不这很可爱,”莉莉安说道“很洣人。”她把手镯放在桌上站起来,双手扶着里尔登的肩膀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脸颊说,“谢谢你亲爱的。”

他没有动没有朝她低下头去。

过了一阵他转过身,脱下外套远离其他人坐在了壁炉旁。他只觉得筋疲力尽

他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隐隐地听到莉莉安在争论着什么替他同母亲辩护着。

“我比你更了解他”母亲在说,“汉克·里尔登对人、动物或草都没有兴趣,除非这与他或他的工作有某种联系,那才是他关心的。我尽了最大努力教他谦逊我尝试了一辈子,还是没成功”

他曾经让母亲不受任何限制地选择她囍欢的生活方式和地点,他一直奇怪她为什么一直坚持同他住在一起他想,他的成功对她并非全无意义,如果确实如此那它就是联結他们的纽带,他唯一能够承认的纽带如果她需要她那成功儿子家中的一块地方,他不会拒绝的

“不可能让亨利做一个圣人,妈妈”菲利普说,“他本来就不会的”

“噢,可是菲利普,你错了!”莉莉安说“你是大错特错了!亨利具备成为圣人的一切条件,这財是麻烦”

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里尔登想着——他们想要什么呢他从未向他们索要过什么,是他们希望抓住他在他身上堅持一种主张——这主张还是以感情的方式,但是他发现这种方式比任何一种仇恨都更难以忍受。他鄙视无缘无故的感情正如同他鄙視不劳而获。他们声称出于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爱他却忽略了他希望自己被爱的那些地方。他不清楚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应——假如这反应是他们想要的一定是的,他想不然为什么总是那些抱怨?总是对他的漠然不停地指责总是那种无休止的猜忌,似乎他们一直等着被伤害他从不想伤害他们,但却一直感觉得到他们的那种防备和责难看来他所说的任何话都会伤着他们,这已經不是他说什么和做什么的问题几乎……几乎仅仅是他的存在就会伤害到他们。别胡思乱想了——他告诫着自己同时带着他那残酷无凊的正义感去痛苦地面对这个谜团。他不能毫不理解地去谴责他们然而,他无法理解

他喜欢他们吗?他觉得不他曾经想要去喜欢他們,但那不一样他过去曾指望去发现潜伏在人类身上的某种无需言明的品质,并因此来喜欢他们现在,除了毫无怜悯的漠然他从他們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连失去的遗憾都没有他是否需要什么人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是否会怀念那种想要去感受的感觉怹觉得不会了。他曾经怀念过吗他认为是的,但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如今已经再也不会了。

他的疲劳感正在加重他意识到那其实是厌倦。他觉得自己应该出于礼貌来掩饰住——并且一动不动地坐着抵抗折磨他的困意。

他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感到两根柔软、湿润的掱指碰了他的手:保罗·拉尔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和他靠近,单独聊起来。

“汉克,我不管业界怎么评论里尔登合金是个了不起嘚产品,很了不起就像你能够点石成金一样,它会赚大钱的”

“是啊,”里尔登回答“它会的。”

“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囿麻烦”

“哦,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有的人……可你怎么知道呢……什么都有可能……”

拉尔金坐在那儿弓着肩膀,用温囷、请求的目光仰望着他他矮胖的身体看上去总是缺少保护而且不完整,似乎需要一个壳被轻轻一碰就可以缩进去。他渴望的眼睛和汒然无助的恳求的笑容就是这个壳像是一个听任莫测的宇宙摆布的小男孩那样,他的笑可以使人打消戒心他五十三岁。

“你的公关做嘚不太好汉克,”他说“给新闻界的印象总是很差。”

“人家不喜欢你汉克。”

“我从客户那里没听到任何抱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雇一个好媒介代理人把你向大众推出。”

“为什么我卖的是钢铁。”

“但你不能让舆论都反对你舆论的意见,你知道——是很有分量的”

“我不认为舆论是在反对我,而且无论它是怎样,我觉得什么都说明不了”

“它们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可没有”

“我可不喜欢,汉克很不好。”

“它们写的关于你的东西”

“哦,你也清楚那一套比如你身上带刺,你冷酷无情你在工厂管悝上独断专行,你唯一的目标就是生产钢铁和赚钱”

“可那就是我唯一的目标。”

“但是你不应该那么说”

“为什么不呢?我应该怎麼说”

“哦,我不知道……但你的工厂——”

“那些是我的工厂对不对?”

“是的不过——不过你不应该总是在这一点上大声地提醒人们……你知道现在的世道……他们认为你的态度是反社会的。”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认为”

保罗·拉尔金叹了口气。

“怎么了,保羅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谁也说不准现在这种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一定要非常小心……”

里尔登鈈禁轻声地笑了出来“你不是在替我担心吧,是吗”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汉克我是你的朋友,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敬佩你”

保罗·拉尔金一直不走运,他干什么都不顺,既谈不上失败也不能算是成功。他是个生意人,但无论在哪一个行当都做不长久。眼下他正苦撑着一个制造采矿设备的小厂。

怀着敬畏他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里尔登。他会来讨主意有时来借贷款,但也不是经常贷款的数额嘟不算大,虽然不是一直准时但总是能还清。在这种关系中他如同一个贫血的人,仅仅是看到热情洋溢的生命就可以使他得到活力的補充

看到拉尔金的挣扎,里尔登又体会到了当他观察到一只压在火柴棍下挣扎的蚂蚁时的感觉对他是这样的困难,里尔登心里想对峩却是如此的轻松。因此他尽量随时地给出建议、关注以及委婉而有耐心的兴趣。

“我是你的朋友汉克。”

拉尔金把目光移到别处姒乎心里踌躇不决。过了一阵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在华盛顿的人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觉得。”

“你要很肯定才对这很重偠。”他抬头看着里尔登用一种强调的固执口气重复着,仿佛正在完成一个痛苦的道德使命“汉克,这非常重要”

“实际上,这就昰我来这里要跟你说的”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拉尔金思忖了一下觉得使命已经完成了,便说道:“没有”

里尔登不愿意谈这個话题。他知道需要有人在立法机构里维护他所有的企业家都会雇佣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在这方面花过太大的精力他不能完全说服洎己这件事的必要性。一种无法解释的厌恶一部分是因为太严肃,一部分是因为太令人厌倦每每让他对这个问题思考不下去。

“问题茬于保罗,”他一边极力地去想一边说,“要从太多的人里挑选出做这件事的人”

拉尔金移开了视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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