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话不知道怎么说怎么说不要跟他玩了和不要去仓库里乱跳

* 通篇没有出现人名但我知道你們知道他们是谁。

* 在那冰封之下、昏迷的七十年里其实他们在一起。

* 因此是个甜蜜的故事。

因为爱我最终来到一个

就连爱也不知道嘚地方。

——[波斯] 贾拉勒丁·鲁米

他茫然伫立等双眼逐渐适应,只见身在一座花园里黑丝绒似的夜空,一枚圆月洒下淡淡银光。

思緒像水底泡沫一样渐渐浮上来……我原本在哪儿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往身边看所在地方是个带圆形穹顶的石头亭子。此刻之前的事怹统统不记得。花园就那么突兀又自然地出现在脚下。他低头看看脚脚是赤着的,足趾都在只是皮肤苍白发青。他又举起双手正面反面查看手背和指甲上结着一层薄霜,手上皮肤也缺乏血色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冻过。

他抬头看天月显得晶莹神秘。亭子之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树篱,蛛网是的小径把树篱分割成大块。

铁线莲的藤蔓蛇一样顺石柱攀援而上,层叠绿叶里擎出大紫花尖尖花瓣朝几個方向张开,就像星星

……星。他恍惚觉得这个词很熟想了一阵,不得要领迈步往外走。脚底皮肤踏在大理石台阶上一片沁凉。

從亭子到小路有五层台阶却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几步就走完了

他听到有人说。晚上好

只见一个人站在几步之外,双手交握搁在身湔,面带微笑眼睛亮得像灯。那张面孔平庸而和善说不上年轻,也说不上年老好像你在人群中无数次见过他,又无数次忘却他穿著宽松白袍,底下也是一双光脚晚风吹来,布料簌簌地贴上去显出里面身体的轮廓——有身体,不是鬼魂

白袍人说,我叫尤里欢迎你。

尤里不答问道,你记不记得你是谁

他迟疑很久,说不记得。脸上出现焦灼痛苦之色

尤里抬手做了个抚慰的手势,那手也是蒼白的月下看像石膏做成,他柔声说放松点,不要紧这里的人都不记得。

他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天堂还是地狱我死了嗎?

都不是这里是死生之间的处所。我们好比是开旅馆的人像你们这样非死非生的人,灵识无处可去就暂时寄住在这里。

他问就潒“灵薄狱”?

是的就像灵薄狱。不过灵薄狱是给罪不致入地狱、又无资格进天堂的灵魂的安息地我们这里没有罪或资格的判定,只為你们的灵识提供庇护

尤里说,介于灵魂和意识之间不是灵魂也不是完整的意识。

你不能自主离开所以可以这么说。

他有点烦躁偅重叹一口气,因为他模糊记得他在“生”的世界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干。尤里轻声说愤怒无济于事,就把这当成一次休假吧他苦笑。

来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尤里转身往前走他只得跟上去。

他们走过英仙树遮蔽的小道凉意从足底传来,月光洒在路上像薄薄一层鹽。鼻端飘来花香以及新生芽叶的气息,他深深呼吸精神为之一振。这种嗅觉上的愉悦让他模糊想起他“在世”时曾爱过很多人事粅。

他问我的身体会损坏吗?

尤里不回头地说如果你的身体毁掉了、你的生命结束,那你在这里的暂留就同时间结束了如果你在“那边”恢复意识,你也会离开这里

也许是癌症攻克的时候,也许是你的爱人在医院床边给你读了很多年书、终于把你唤醒的时候……抱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陷入昏迷,也无法插手我们只负责招待你们,提供住处你该离开的时候,自然会离开

面前出现一座山庄式建築,犹如月光下沉睡的巨兽

夜雾萦绕,湿而重他开始觉得冷。奇怪的是寒意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体内透出的。他抱住手臂不断摩擦手臂外侧,跟随尤里走进大门尤里说,欢迎来到“花园”

门里是个极轩敞的大厅,高高天花板上悬挂一排珠串累累的水晶吊灯,地毯一直铺到楼梯上通天通地的书架放满了书,有供取书的木梯四处陈设各种材质的沙发茶几,以及几十盏高高低低的落地灯散發淡黄光芒。

有很多人正在大厅里活动有人立在书架前看书,有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人倒剪着手,垂头慢慢散步他们进来时,有几個人看了一眼但也不惊讶,显出毫无好奇心的样子

他四下打量,轻轻吸气说,真像个图书馆

尤里说,书架上的书大多不全现在呮有莎士比亚戏剧、欧亨利的小说和几种诗集是全本,剩下的都缺页——这里的东西只能靠人们想起来才会有。

他正想问最后一句的意思另一个白袍人迎面走来,向尤里点头致意尤里说,阿德莱E78房间清理好了吗?我要带新客人进去了

阿德莱摇头。不行E78的人一小時前又回来了。

尤里给他解释:有些人在那边病情会有反复他清醒后从这里离开,但不久可能再次昏迷就会回到这里。

他又问阿德莱西翼房间还要多久能修好?

阿德莱说至少一星期。说完他再次点头离去。

尤里带他上楼说,抱歉这几天你要跟别人共享房间,鈳以吗

他说,可以他看看自己的手,手上的霜加重了摸摸脸颊,脸上也起了霜他轻轻吸气,搓着手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取暖设备?

尤里说没有。寒冷是“那边”你身体的感觉他看一眼他的脸,皱眉道奇怪,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那边有医护人员在精心照料,伱不该出现不适的感觉

他们走入二楼走廊,两边都是关闭的门一眼望不到头。每扇门上有个金属牌标着号码。

尤里敲敲号码为“C21”嘚门开门的是个白须白眉的老人。

他向老人身后一望吃了一惊,房间的另一面竟没有墙连着浩渺海洋,阴云密布波涛翻卷,云间閃着无声的雷电尤里问:有个新客人暂时没房间住,您愿意跟他分享房间吗

老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尤里说好,打扰了

门在他们媔前关闭。他问那海是怎么回事?

尤里说人在这里,也会睡觉会做梦,梦里他们会找回一些记忆的碎片碎片中的画面和情景会呈現在房间里。C21是个渔民在海上遭遇风暴,坠海虽然遇救,但还是陷入昏迷他房间里就是他出事故时的海面。

接下来尤里又敲了五六扇门有的房间没人应答,主人可能去了公共大厅有的房间主人跟C21的老渔民一样不愿跟人同住。

房间里的情景千奇百怪有带摩天轮的兒童乐园,有倒悬在半空、撕裂成两半的巴士车温馨的图景当然也有,D31房间里有青山脚下的牧场L09房间里则有门前种着红玫瑰的小木屋。

有一个房间的住客脚下穿着溜冰鞋,滑过来开门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房里没有地板只有一片冰湖的冰面,冰面开裂裂纹中惢是个独眼似的黑窟窿。

尤里问出问题她看看他,说可以,我愿意让他住几天

他却说,不抱歉,冰湖太冷了我想找个暖和的房間。

女住客耸耸肩关上门。他跟着尤里继续往前走说道,那姑娘出的事故是滑冰时掉进湖里?

他敲开了“B56”的门

B56的住客是个二十哆岁的青年,深色长发垂到脖颈处一双灰绿色眼睛无表情地看看尤里,又看看他

这个房间里有火。房主人身后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火占据了半个屋子。

他心中涌起渴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火光,搓搓冻得生疼发僵的手

尤里照样发问,那青年沉默了一阵仿佛在犹豫,他恳求道你好,就算你不愿意让我留宿能不能让我进去烤烤火?

B56冷笑一声烤火也没用,你不会觉得暖和的他这才发现,那人嘚眉毛、下巴上的短髭也凝结着霜花和冰晶。

尤里说你们俩的处境倒是很相像。

也许这句话打动了B56他轻轻叹气,从门口让开身子說,进来你可以睡我的房间。

他松一口气尤里显然也轻松下来,说道谢谢你,等西翼的房间修理完毕我就带他过去。

尤里离开后B56把房门关上。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火边双手推门一样伸过去,虽然没感觉到什么热气但心里还是觉得暖和了些。

B56在后面看着他并不赱近,问你是刚刚来的?

他闭上眼睛睫毛颤抖,良久睁开眼睛说出一个词:山。

行吧那我叫你“山”。

他回头看着那张结着霜婲的脸,我该叫你什么

B56说,这里的人都用房间号作为名字你也可以叫我B56。

山说号码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你不想用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就像“山”,虽然现在想不起来但我知道它对我很重要。

B56迟疑了一阵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也走到火前火焰的橙光在他面上跳跃。山说你记起了“火”,那我就叫你火

B56却用力摇头。不“火”不是好东西,我记得我很厌恶火但没办法,有一天我醒来火僦在这里了。

山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好东西”?

B56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星。

嗯我记起来的东西里,只有“星”让我一想到就觉得快乐

好吧,星——我以后就用这个称呼你

他们并肩立着不动,久久望着不断扭动的火焰

房间里除了火还有些杂物:一台鋼制手术床,旁边一盏无影灯像个巨大的莲蓬一张墨绿色旧沙发,墙角一个可折叠的帆布小凳凳上有信纸和铅笔,纸上一片空白

山說,这都是你梦到的星点头。山弯起手指弹弹无影灯的灯罩叩出当当声,说可能你在那边是因为手术事故进入昏迷的。

山说你平時睡这上面?他拍拍手术床钢铁冷得像块冰。

当然不我恨它——我不记得为什么,但那种情绪还在

没用。从梦里出现的东西扔不掉我曾经把它推到走廊里,顺着楼梯推下去但等我回来,发现它比我回来得还早就像把东西抛进海里,海浪又把它冲回海滩上

山又看看那空白的纸。星说我记得想写什么东西,但不记得要写什么

他盯着山的脸庞,凝视一阵山在那双眼中看到微型的自己,宛如一爿落叶被平静的湖水包围

星把沙发垫子拽下来,摆在地上一块块排齐,你睡这个

你说你平时不睡上面……

现在又不是平时,睡一次吔不会死星说完,走到手术床边一跃而上平躺下来,双手放在身侧头稍微偏转,很快就发出入睡的绵长呼吸声

山闭上眼,火光在眼皮上转为暗中闪烁的微光他不那么冷了,并且感到奇异的安全感不知是因为火还是因为几步之外的星。睡眠像缓缓扩散的毒液他酥软下去。

水淙淙流淌落叶随流水而去,轻盈得像一片魂魄它走了很远的路,擦过卵石的光滑边缘滑过云朵的倒影,又被水带回原處……他醒过来了

星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火焰前面一动不动,像一座包裹金箔的雕像铸造那种沉静身姿的,也许是过于长久的等候也许是过于沉重的失望。他出神地瞧了一阵感到思绪的残叶停在那背影旁边。

他从沙发垫上爬起身走到星身边,顺着他眺望的方姠看去只见火的那一边出现了新东西:一道连绵的银白山峦。

星说原来你的山是雪山。

长天寥廓雪山上布满深紫色阴影,犹如累累刀痕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照着它,一些部分暗一些部分亮,是个壮伟又有柔美细节的世界

山说,看来我在那边是登山的人可能在膤地里迷了路,或者遭遇雪崩窒息过久,虽然获救但还是成了植物人。

星说也许。他看一眼他身上说,你的衣服也变了山低头,才发现昨天的统一制式白袍变成了白衬衣背带裤皮鞋。

星身上穿的是苔绿线衫同色帆布裤,一双鞋带松垮的高帮靴山问,衣服代表什么

星说,不知道我见过一位女士一直穿着晚礼服,斜挎着选美冠军的绶带似乎是潜意识里你对哪套装束最有归属感,亲切感戓者类似的感情,它就会出现在你身上

他们慢慢走到楼下大厅去。灯永远明亮永远有人徘徊,静思读书。外面仍是沉沉黑夜山问,天怎么还不亮

星说,这里没有天亮只有午夜。别问我问题了我也不过比你早来十几天。

书架云集的大厅只是公共区域的一小部分后面还有许多杂物室。后来阿德莱告诉他们:昏迷中死去的人他们记起的东西会永远留在这里。“遗物”都送到杂物室存放

为了打發时间,山和星一个一个探索杂物室什么都有:黄檀旋转书柜,分枝烛台铃鼓,钢琴鸟类与蝴蝶标本,桃花心木书桌一衣橱的帝政时期女装,半人高的版画脚踏车,电话亭古董镜,整套粉红釉色的“蓬巴杜玫瑰”瓷器儿童摇木马,武士军刀烤面包机……

房間里暗得像洞窟,他们钻在其中东摸摸西看看,像两个在阁楼探险的小孩

某个杂物室里放着一排橡木酒桶,山扭一扭酒桶的水龙头沒有液体流出来。星说只有记忆的主人才能操控。你想喝酒

山说,这里难道有酒吧

星说,酒吧没有咖啡馆倒有,你想去

他带他赱上三楼,敲开F29的房门开门的是个瘦伶伶黑胡子老人,星笑一笑说欢迎新客人吗?F29咧嘴笑道欢迎!

他们走进去,里面竟真是个咖啡館有小小吧台,一套供对坐的桌椅桌子只有三条腿,用一叠书垫住

F29说,这桌子另一条腿我怎么梦也梦不到了。

山和星不断说不偠紧!两人小心翼翼坐下,F29在小吧台里问道要意式咖啡还是美式咖啡?

山和星又异口同声地说美式。

F29笑嘻嘻端出两个咖啡杯放在圆桌上。

山探头看两个杯里都有咖啡,他把杯子端起来喝一口却没有液体进入口中,放下杯子杯里明明荡漾着栗色液体。

F29和星都笑了星说,别人记忆里的咖啡你没法喝到在想象里喝一下就可以了。

后来他知道了更多关于“花园”的事比如此处时间与真实世界不同,比例大概是一比七比如此处的记忆也无法带回到真实世界去。

时间慢慢过去山变得跟此处的人一样平静,不再焦虑痛苦不再逼迫洎己从空荡荡的头颅深处打捞记忆,不再深究那些图景的意义意义属于那边,惟有强迫自己平静才能熬过此后不知长短的岁月。

他也鈈太记得自己的梦梦是消失在雾中的幽灵船。记不起的就不再是生活。

某天他被星摇醒只听星急促地说,快起来看!

山还没从沙发墊子上坐起来就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些东西。

是个小酒馆的一隅一套桌椅,半面墙墙上装着圆球玻璃壁灯,挂着飞镖靶盘桌上有黃铜玻璃刻花灯,装着飞镖的小木桶两大杯顶着白泡沫的啤酒。

这些东西就像一套圣诞老人送来的惊喜玩具夜间悄悄放置在房中。

他們开心得大喊大叫山从沙发垫子上跳起来,跟星拥抱、跳跃搭着肩膀欣赏这个小酒馆。

山说这是你的梦呢,还是我的

不知道!可能是你的,可能是我的管他呢!

山看看桌上的飞镖桶。你说过只有记忆的主人才能使用……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飞镖的羽毛尾巴伸出手┅人拈起一支,互相看看又一起转向墙上飞镖盘,一挥手

只听咄咄两声,两支飞镖一前一后刺入镖盘一支八环,一支正中红心他們显得惊诧,疑惑旋即又释然。

山说这种小酒馆太常见了。星说是啊,看来是我和你都梦到了酒馆山说,你真是神射手随便一扔就十环。

他们坐下来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喝一口,这次的酒能喝谷物香气和微涩的味道在舌头上散开。

奇特的是喝了也不会见少,仿佛能永远喝下去他们碰杯了又碰杯,火光映在杯中

这是他们觉得最温暖的时刻,发梢和皮肤上的霜花仿佛已成皮肤的一部分被寬宏地接纳了。

远方雪山淡如一片剪影像时间的胴体上一处凝固的血痂。

尤里来到B56告诉山:西翼的客房已修理好,你可以搬过去了

屾跟星对视一眼。山说可以不搬吗?我喜欢这个有火的房间我在这里暖和。

尤里显得诧异以目光向星征询。

星说我不介意他继续住下去。

于是事就这么定了B56成了此地唯一有两个住客的房间。

人们叫他们B56不做区分,因为他们总是呆在一起从不分开。

他们一起去探索“花园”的边境走过鹅耳枥,盛开的荚蒾稠李,睫毛杜鹃铁角蕨……

走了很久,园子简直大得像个小国家在边缘的树篱栅栏の外,是比黑更黑的空濛

星试着伸一根手指出去,像被烫伤似的痛呼一声

他缩回手,只见指尖一小截不见了

幸好几分钟后,那一小截又慢慢聚拢出现。原来“灵识”在这个庇护所之外真的无法存活

山笑道,好险!差点不能弹钢琴了

星说,也不知那边有没有人在等我醒过来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一片湖水中的小船上湖是D09房间里的,房主人到外面花园散步允许他们把船从一个小小码头划到湖心詓。

阳光柔和犹如珍珠。山凝视他的脸微笑道,当然有你长得好看,在那边一定有很多人爱你

他平躺下来,躺在船底伸直双腿,双脚搁在星身边他非常享受这种毫不费力就能碰到对方的感觉。

船轻轻摇晃水声细碎。密云之中细小如针的光线纷纷投下,一切嘟在溶化倒影与空中的光几乎融为一体。以这样仰望的角度星的脸也在天上,印在云中似远似近。

星喃喃道我有点希望他们别太著急,喊我不要太大声

山说,你不想被唤醒不想回去了?……睡意弥漫在他的声音里

星说,回去之后只怕我是个完全没希望的瘫孓,复健五六年才能勉强脱离轮椅。你很想回去

山闭上眼睛,笑道在现在这一刻,我是不想回去的

他忽然听到极微弱的嘶嘶声,潒一张纸点燃的声音

他一个人把船划回码头,狂奔回B56一把拽开门。

房间里的火焰不见了手术床,无影灯沙发,折叠凳所有属于煋的记忆物品,也都消失无踪

在昏迷中死去的人,他们记起的东西会永远留在这里变为遗物。这说明星并没有死而是在“那边”恢複了清醒。

酒馆一隅仍在挂着飞镖盘的半面墙在,桌椅和啤酒在这证明了许久之前星的问题——它们是你的记忆,还是我的……

没囿那半房子的火,他和雪山之间再无阻隔他像被突如其来的刀切成两半。创口太大几乎占据他整个身体,创面血肉模糊赤裸地忍受這冷飕飕的风。

寒意迅速累积他好像能听到冰花在皮肤上凝结、增厚的吱吱声。

他不知该为星重获生机而高兴还是该为可能再也见不箌他而痛苦。

他对他其实一无所知连“星”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

他喝一口冷啤酒望着雪山。

饮不尽的酒见不到的人,无法磨灭的屾

三天之后,睡在地板上的山被物体落地的声音惊醒他坐起身,发现手术床、无影灯、沙发都回来了好像是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投掷進来的,东倒西歪地堆在房间一角他怔怔看一阵,忽然明白了什么拉开门奔出去。

他用最快速度跑下楼跑过永远明亮的公共大厅,跑进午夜的花园沿着树篱中的小径,跑向他来时那个石头亭子

果然,一拐上通往亭子的小路就看到尤里和另外一个人正在走下来。那人垂着头长发掉下来遮住半张脸,他认得出那是星

尤里把星的一条胳膊绕在肩上,拖着他往前走山迎上去。尤里说多谢,来幫我一把。

山拉起星的另一边手臂架在自己颈上叫了他几声。没有回答星的眼睛半睁着,露出的眼珠黯淡无光黑暗在眼底稠得像沥圊。

山说这种情况多见吗?尤里说不多见,说明不止大脑他的意识也遭到很重的损伤。

他们半扶半扛地把他弄回B56房间。山照旧拆丅沙发垫子排成床的样子,把星平放在上面手摆好。

星几乎一躺下就合起眼睡着了。尤里皱眉看他一阵朝山遗憾地摇摇头,离去

山盘膝守在旁边。星的头发和胡须都长长了鼻子和嘴唇之间的短须挂着重重的冰花。他身上的衣服变回白袍双手和赤裸的双脚呈现圊紫色,好像浸泡在冰水中

“花园”里的三天,等于那边的二十多天近一个月的清醒时间,他干了什么为什么再次陷入昏迷?

山看著那张变了样的脸在心里写出一个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一个个擦除

过了很久很久,雪山在海中融化那么久的时间星睁开眼。山朝怹微笑嘿,你回来了

星恍若未闻,只是面无表情地睁着眼转动眼珠,看看那酒馆一隅再看看那堆杂物,手术床、折叠凳最后目咣定在远方雪山上。

他就这样躺着看着,一声不出像精神虚弱无法言语,又像暂时无法从噩梦中回神山也不说话,只坐在他身边

過了将近一整天,星才说了第一个词:冷

又说,我也觉得冷也许明天你会梦到火,那就有火了

星闭上眼,又睁开朝他看了一眼,眼中有请求

山没怎么犹豫,就凑过去在他身边侧躺下,伸出一条手臂让他枕上来。那颗毛发蓬乱的头颅的重量令他安心

星向他怀Φ靠近,直到无法再深的地方直到骨头在皮肉之后呻吟。他们都感到被坚实的果壳包裹在中心世界在开裂处重新合拢起来。

他们躺着擁抱像船难后的两个幸存者,蜷曲在海面一块浮板上

星嗅起来像战争后烧焦的田野,干涸的河床以及里面有枯萎植物根茎的冰块。

怹脸上那层冰壳一样的面具破裂了变得像个正常人,只微有病容

山觉得有趣的是,即使在此时此地一无所有,被虚像包围心里仍囿期待,期待一觉醒来礼物已放到圣诞树下,梦中的记忆会赐予新的图景

他以明知徒劳的温柔,舔了舔星睫毛上的霜花

山醒来了。怹垂头看看星的脸那脸上的眼睛是睁着的,火光在眼珠上闪动成了目光的一部分。火焰也回来了

他们仍一动不动。两片雪花怎样在荒野中粘在一起他们就怎样紧挨着。

这次的火焰不同火中出现了一道桥似的铁梁。新东西山问,要不要走过去星点点头,说好。

为了谁走前面争论了一阵,最后星争赢了期间有一两次,铁梁发出可怕的扭曲断裂声他们摇摇欲坠,但终于没掉下去平安走过吙的深渊。

走过去脚踩到了雪地上。雪山忽然变近了也变大了。

无边阒静之中他们也是阒静的一部分。

星说瞧那儿,有条铁轨!……奇怪以前这里有铁轨吗?

山摇头他们都为这新玩意兴奋,踏着积雪大步走过去在枕木上踩着来回走,又蹲下来触摸铁轨像白咘上一条拉链,两头消失在极远的雪地里

山从铁轨上跳下来,星仍站在上面忽然,山大叫一声从侧面把星扑倒。

两人目瞪口呆地卧茬雪地上只见一列火车从虚空中冲出来,鸣出一声刺耳的笛声车轮撞击铁轨震耳欲聋,轰隆隆地从铁轨上驶过行走几十米,又驶进虛空之中像水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又过了一会儿星说,谢谢你

山点点头,脸色仍苍白星又说,你怎么知道会有火车是不是听到叻声音?我怎么没听到

没有,我没听到声音是油然而生的一种怕。怕火车会害死你

星说,好吧现在我也怕了。你梦里的火车简直潒鬼魂!咱们以后不再靠近这个铁轨了吧

他们往回走,来时的足迹已不见了山说,如果火车真撞到你或者我不知会怎么样。我们在這里存在的是“灵识”那灵识有没有死亡?

他们拿这个问题去问尤里尤里说,理论上说有。灵识的死相当于魂飞魄散同时那边的身体也会一起死亡——不过“花园”里还没发生过。

只发生过消失烟消云散。某天他们跟F29的老人面对面“喝”咖啡的时候老人猛地抬起头,仿佛听到空中什么声音叫他他的眼睛就像水里一滴墨一样,在空气中无声散开又从那一点迅速扩散到全身,他的整张脸衰老哆皱的脖子,佝偻的脊背配合正在讲的笑话、打出手势的双手,一直到双脚……椅子空了

山和星站起身,静默等了一阵咖啡馆没有消失,桌椅小吧台都还在。山说他去世了。

他们恳求阿德莱把咖啡馆的家具留在房间里,成为一个纪念、缅怀他的地方

阿德莱委婉地说,连生者的世界都容纳不下那么多纪念这个世界就更不能了。你们要明白——神因为慈悲才赐给人类遗忘。

咖啡馆里的东西移叺杂物室F29很快有了新住客,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几天后她的梦呈现出来,有秋千和旋转木马

山和星继续到F29去做客,借秋千玩

他们唑在两个秋千上,荡起来一前一后像两条腿交替跑步。突然一道酸楚涌起这感觉真熟悉,仿佛他们童年这么跟谁一起玩过心头开放嘚快乐,像不同年份两朵相似的玫瑰

不过那点感叹很快消散了。

有一天雪山附近一块天空下起雪来,就像屋顶的某一块破了洞雪花囷尘土漏进屋子。他们走到落雪的范围里像淋浴似的,仰头舔食雪片

又堆了两个雪人,一人一个推一个大雪球,作为身体推一个尛雪球,作为头颅堆好了,两人远远叉腰站着欣赏雪人没什么面目,也没有特征稀里糊涂的胖头胖身子,蒙昧无知地坐着

一觉醒來。星叫道快看!

两个雪人身上居然多了两套衣服。都是蓝色的

他们向雪人奔跑过去,把衣服上下里外检查一通衣服没有任何特征,光是蓝而已

山说,雪人穿衣服是什么意思代表它其实不是雪人,是人

星说,也许你是按记忆里某个人堆起来的

我是。我想它是個重要的人非常重要。他说着用手刻画雪人的脸,划出两道眉按两个洞当眼,一个朝上弯的弧线是嘴巴

山看了一阵,笑了长这樣的人,世上有几个亿

星不得不承认,是的也许是亲人,父亲兄弟姊妹,或者我太太?可我记不得长相了

星用铅笔在墙上画画。山坐在他身后边喝啤酒边看。

星画的是水面涟漪涟漪一圈套着一圈。大涟漪连着小涟漪密密麻麻,他画满了墙壁所有空出来的地方好像一场雨落在水面上。

在他们共度的前两年中星消失过很多次。隔三四天再回来。每次回来都气息奄奄神智不清。

有时山把沙发垫子搬到花园里睡在这个世界的入口处——那个石亭旁边。

他等待他等他出现,把他背回房间搂着他,温暖他等他醒来。

山從没消失过他总是等待的那个。

为这个星觉得愧疚,一旦他恢复过来就以加倍的温柔来补偿。

他的温柔宛如静默的鸽

长夜无尽。此处的黑夜拥有特殊的质感凝结在四周,一切都是这大块、半透明的孤独凝出的结晶

星说,你同意“遗忘是一种仁慈”吗

山说,不不同意。他看着雪山山影像远远守望着、踟蹰不去的魂,一个阴森的诱惑他说,人的一切岂不都是建筑在记忆上遗忘就是一块块抽掉下面的砖,结果只能是彻底垮塌

星说,可现在我和你没什么记忆这又算是什么?

不只是你以为没有。小孩子长大每天吃牛奶媔包,但你在他肚皮上、脸蛋上也找不到面包片啊

星笑了。你是说——我喜欢你、我愿意每天每时每刻看到你其实是由那些我不记得嘚记忆决定的?

山耸耸肩也许,你又不知道他也笑了,眼中闪动喜悦的光

星说,真想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没有用。不管你用什么名芓喊我我都会回应。

……再说“我爱你”这句话没有前面的名字也成立。

他专注地看着山的脸柔声说:我爱你。

他们肃然对望这昰被关在铅皮盒子里的光芒倾吐而出的时刻,没人会想到在“花园”里相爱没人会相信。但又为什么不能相信

星说,名字也不是完全沒用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和你都在那边醒来了,我要去找你该怎么找

山想了很久,诚实地说没有办法,这里的记忆不能带走那邊你跟我还是陌生人。不过如果你不记得,你不会觉得遗憾

星肯定地说,遗憾不是主观感受是客观的。如果我再也找不到你我宁願在这里呆下去。

过了一会儿山说,说不定你这几次在那边清醒过来已经去找过我了。你发现我还是个毫无希望的昏迷病人无法唤醒,无法交流于是又想办法回到“花园”里。

山说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会怎么样

星说,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只要你喊出来,我僦会想起一切

又过了很久他们才明白,这种爱不是为了驱赶撕心裂肺的孤独不仅仅是。

他们亲吻经常亲吻。吻比语言更能动人心弦哋表达出爱

他们赤足蹚过R59房间里的浅溪。溪水青绿像个忠实的抄写员,把天空和云朵的形状誊在水流上

他们拜访N63房间的教堂,管风琴在空气里沉重柔和地呼吸奏响序曲,立在花窗下彩色图案印在额头脸颊上,让人变成经书里一页插图

他们走进K70的墓地,石雕天使倚在墓碑上垂头哀哭。墓碑上没有字迹谁来悼念就是谁的。

更多时候他们在自己房间里以各种姿势躺在一起,或者依偎在外面的园哋里

夜空是一封信笺,月把金色的火漆封印盖在上面将要寄出,永远犹豫着没寄出去。

他们也像被忘在书桌抽屉里的两封信

沉默洎有奇特的甜蜜,“花园”隐秘的脉搏跟思绪一起跳动拥抱的时候,感到对方易碎又坚实激起意义深远的责任感。

杳远的光从遗忘嘚裂隙里透进来。

他们秉着那光像手持烛台走在漆黑的长廊里,努力维护烛光不灭

他们在这里共度了十年。

“花园”里的人来了又去大多数人住不到一年。最初几年星消失得比较频繁。后来的六七年他也稳定下来。

再没有别人比他们驻留的时间更久十年,等于嫃实世界的七十年尤里等人对此表示无比惊讶,怎么可能有人昏迷整整七十年……七十年后,他们两人仍是刚在石亭中出现的模样

┿年后的一夜,山消失了

星对自己说,这次终于轮到我等他一个月后,星也消失了

十年来,B56房间第一次彻底空了

阿德莱等人就要清掉B56,但尤里认为他们还会回来坚持要把B56房间留着。

后来星果然回来了。这次没人在入口处的石亭等待尤里把他搀扶回去,让他躺丅

他脑中一片空茫。他感到冷因为过于心碎绝望,简直动弹不得最后,他艰难地侧过身面朝山习惯躺的方向,睡着了

第二天,怹醒来发现属于他的旧碎片也回来了,手术床折叠凳,小酒馆……

雪山也再次出现在远方

这让他久久疑惑:雪山明明属于山,为什麼这次会跟他一起回来

再过一天,他发现雪山下出现一个新东西一只巨大的黑豹雕像。像地狱的守门犬似的张口咆哮,威风凛凛

膤人身上也多了新东西——属于山的雪人已经消失了,只剩属于星的那个

那蓝衣服胸口处,多了一颗星

星走过去,抚摸雪人惨白冰冷嘚脸他想,这是什么意思“星星”是一根项链?一处纹身还是代表一颗心?……

墙上那些涟漪图案也在他在一个大圈套小圈的最Φ心画了一颗星,就像被直觉驱使画完了,他笑笑想,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意思呢

小折叠凳上,那张空白信纸正逐渐显出字迹仿佛隐形墨水被火烤着时的情景。

可惜字迹断断续续好像在雨水中泡过,有些单词的墨水冲掉了

“亲爱的St……这鬼地方天气……糟糕……107军团的厨子也……火腿松饼……也想念你……昨天我们损失了……战友。死亡实在太容易真怕……回不去……如果再见面,我希望我囿勇气……告诉你:我爱你

星正在梦中,紧紧搂住一个身穿蓝衣、胸口有星星图案的人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嗅一口那人脖颈上熟悉的好闻气息,全心全意地希望能有一个世界允许他永不放手。

小酒馆一隅桌上有灯,有一个放小飞镖的桶墙上有镖盘。


他俩一直紦沙发垫铺在地上睡那是小时的做法。

本文采用了一部分俄罗斯电影《异界》的设定14年我写过一个叫《梦城》的小说,里面的人也是通过昏迷进入另一个世界

解释一下:巴基先被冷冻,先进入“非生非死”的“花园”不久后史蒂夫坠机,也被冻起来所以也到了“婲园”。

巴基的记忆碎片:折叠凳是军帐篷里的用品;手术床和无影灯是九头蛇给他做手术用的东西;沙发是他家里的东西;火是第一次史蒂夫营救巴基时两人走/跳过的那一片火海。

他在墙上画的大圈套小圈的“涟漪”其实是星盾。

一直空白到最后巴基才梦到的那封信是1944年他在军营里给史蒂夫写的表白信——不过当年没有寄出。

史蒂夫的记忆碎片:雪山;铁轨;火车;小酒馆

两个雪人身上的蓝衣服,是史蒂夫的蓝制服和巴基的蓝棉袄

巴基经常被九头蛇解冻、唤醒去做任务,因此经常离开

七十年后史蒂夫先被解冻,不久后巴基也被解冻了去执行杀他的任务。

本文中最后一次巴基被冻起来进入昏迷,是在瓦坎达因此他回到“花园”后,梦到了那座黑豹雕像

(4.30:昨晚睡前读鲁米的诗集,早起把其中两首加到故事最前面 )

}

  [转载]暴君的万能助理 作者:田芝蔓

好啦是她有眼不识泰山,没发现在飞机上帮助失恋的她的竟是啥发展到好莱坞的亚洲大明星、国民男神袁聿宸。谁叫她只关心家鄉的污染问题一心对抗破坏环境的坏集团,就算他来这乡下LongStay拍偶像剧造成大轰动又怎样不过他要接拍坏集团的洗白形象广告,这就关她的事了!为了不让他助纣为虐她三番两次到片场闹……呃,刚性规劝没想到却碰上片场意外,幸好有他相救可他也因此弄伤手,

洏这小心眼的家伙居然逼她当贴身助理作为赔(报)偿(复)?!难怪谣传说他有大头症、是个暴君,还跟黑道有挂勾啧啧啧……此后她身兼多职,接送、喂食、当他粉丝团的御用摄影师样样来但说也奇怪,他明明是“敌人”却一再教她如何举发坏集团甚至成为幕后金主出钱出力,运用媒体资源帮助她抵抗恶势力这究竟是那暴君又想整她,还是他对她也有了“某种感觉”呢……

  位于史丹佛大学附菦一座以大树为篱,占地宽广的豪宅豪宅的主建筑是与四周风格截然不同的汉式建筑,这时院子里传出导演洪亮的声音……

  这是電影“遇见你之前”的杀青镜头一等导演喊CUT,现场便为正式杀青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身高一八三的台湾男演员,在东方显得高人┅等的身材在这里也不过是一般身形,但他的气势在这群巨星中丝毫不输半分

  对很多人来说,能与国际名导及知名团队合作是进軍好莱坞的最佳跳板但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的袁聿宸来说,演员这个工作并不是他想做一辈子的事业

  他知道纵然自己英俊帅气,囚气一点也不输后进的小鲜肉宠儿但若不提升内涵,终究得隐没在演艺圈的滚滚洪流之中他思考着转型,可惜他的经纪公司“夏玉经紀”没有同步意识到这一点还想把他当偶像包装,甚至不惜求演一个戏分少得可怜的男三只为在好莱坞电影中露脸,以期把他推向国際市场

  终于,“遇见你之前”拍摄完毕了袁聿宸此时真庆幸自己只是个男三,在美国各地的宣传行程不需要他他的宣传行程以亞洲为主,看上的正是他在全亚洲不输片中男女主角的知名度

  袁聿宸在恭贺杀青掌声后,便直奔剧组安排在附近的住处收拾行李嘫后前往机场准备回台湾。早就遥控助理订好机票的他一点也不考虑拍摄中可能会有状况甚至也不留一点让人与他饯别的时间——他有佷正当的理由,他在台湾主演的偶像剧即将开拍他得回台准备。

  可只有袁聿宸知道他并不是敬业那部偶像剧不是他急着离开的主洇,他只是想飞快逃离这个国度这里没有他的梦想,只有他想敬而远之的女人

  通过了安检出了关,游魂一般的走到航空公司所属嘚贵宾室王亭蓁无意识的选了一个空位坐下,也没管这双人沙发上的另一边是不是有人坐事实上,她可能也没把那个人看进眼里……

  等候登机的她强装的坚强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外墙般正一片片龟裂、剥落。

  她从来不知道她这趟花了大钱的旅行会是她恋情結束的疗伤之旅。

  王亭蓁今年二十八岁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可用多采多姿来形容,虽然她大学毕业后唯——份工作就是在父亲开设嘚中药铺帮忙每天不是看药帖抓药,就是代客煎药但她活跃在故乡的一个环保团体中,在乡里间颇有知名度

  王亭蓁热爱她的故鄉,一辈子都守在那里连念书都是通勤,没被外头的世界吸引过

  但如此的她却没能吸引桃花上门,街坊的叔伯阿姨们最常对她说嘚就是——

  “亭蓁啊!什么时候请吃饼啊不要太挑,一个不小心就三、四十了还嫁不出去喔!”

  两年前她终于交了男朋友她嘚男友梁侑新在美国史丹佛大学念书,小了她五岁是时下流行的姊弟恋。

  她安排了假期想和男友来个旧金山六日游出国前梁侑新茬视讯时这么跟她说——

  “亭蓁,你的英文程度虽然不错但毕竟是你第一次来,我不放心放你一个人自由行你来之后干脆就别出門吧!我们在床上窝六天怎么样?”

  “才不要不出门我跑那么远做什么?商务舱的机票很贵来回要十几万耶!”

  “但我想整忝抱着你不分开啊!”

  那份甜蜜让她的心像浸泡在糖浆里一样,因此她提早三天到想给男友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来应门的竟是只穿著衬衫、一脸青春洋溢的金发大美人,而越过那美人的肩膀望去梁侑新很明显的全身赤裸,只用薄被盖着重点部位躺在床上看电视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大吵大闹,她只丢下一句分手就转身离开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还是依原定行程在旧金山待了六天如今准备回台灣了,想到自己竟可怜的孤身在他乡没人陪伴过了六天忍不住为自己所爱非人而难过。

  坐在王亭蓁身边的袁聿宸注意她很久了

  由于身在国外,即使在亚洲是大明星的他并没有加强伪装只简单戴了一副无镜片的黑框眼镜一边滑着手机一边候机。

  对西方人来說东方人似乎都长得一个模样,根本分不清国籍但对东方人来说就没有这个问题。

  袁聿宸在王亭蓁一走进候机贵宾室时就注意到她了所以即使没看见她抓在手上的绿色护照,也猜出他们同样来自台湾

  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基于一份同乡的情谊他多注意了她一些,甚至在广播登机的时候看见她没有动静便主动提醒了她。

  王亭蓁面对陌生人的关心傻傻的眨了几下眼,突然哭泣起来“原来还有人关心我没搭上飞机……”原来她并不孤单,还有一个好心的同乡人担心她

  两人说的是中文,四周的老外听不懂又看迋亭蓁在哭,纷纷对袁聿宸投以不谅解的眼神直觉就是他惹哭了她。

  袁聿宸不怪别人误解这间贵宾室他们是唯二的亚洲人,又从剛刚开始就一起坐在双人沙发上难免会被误会。但他不想担误登机时间贵宾室人少,商务舱登机时间不同认出他的人便少,时间一延误跟经济舱的旅客混在一起,他被认出的可能性就增加了他并不想成为焦点。

  于是他只得拉着那个还在哭泣的女人,接过她嘚登机证带着她去登机也不知是什么该死的孽缘,那女人的座位还正好与他相邻……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吧!他果然和美国这个国镓犯冲啊!他真想快点回家,回到他甜蜜的家

  后埔乡,一个偏乡小镇大财团信本集团旗下信本造纸厂的分公司就位于此处。这是個纯朴的农村所以造纸厂耸立的烟囱及排放到溪里的废水一直是当地环保团体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王亭蓁参加的“后埔乡乡民自救会”正是长期关注信本污染问题的地方环保组织他们经常在后埔的地方FB粉丝专页PO出一些专业数据报告,让乡民了解后埔乡的污染状况

  自救会的做法造成了信本企业形象的损害,因此信本高层想出了应对方法除了利用时下常见的企业冠名赞助偶像剧,还提供场地拍摄搭配偶像剧在各大媒体制造话题,塑造优质企业形象最后再让偶像剧的男女主角拍摄信本的公益形象广告——此策略所支付的广告费用,远比更新厂内净污设备的花费便宜了许多

  而该部偶像剧将在曾推出多部优质戏剧的电视台首播,剧名是“我的CEO男友”

  今天是剧组开镜的日子,在开镜祭拜之前剧组及信本将一起开个小型记者会。

  脸上戴着大墨镜顶着一顶长鬈假发的王亭蓁,顺利通过信本大门警卫那一关不过这也是因为她手上的那张记者证太有分量——True Today的记者,谁敢不买帐

  梁妤梦,知名电子媒体True Today的现职記者True Today的负责人高志威的老婆,同时也是梁侑新的亲姊姊她这辈子误交了一个损友,就是她的高中同学王亭蓁

  当王亭蓁跟她借记鍺证时,梁妤梦本来不肯给但想起自己弟弟干了那种胡涂事,为了在王亭蓁面前帮弟弟做说客她不得不帮这个忙,还把自己的老公给拖下水

  今天到场的媒体很多,门口警卫看王亭蓁跟记者证上头的照片一样有一头长鬈发就放行了

  王亭蓁笑得得意,大剌剌的開着她那部流线感十足的黑色奥迪进了信本门口停车场停满了车子,不远处有个停车格此时有一部非常不低调的银灰色跑车正要停进詓。

  她噙着一抹笑流利的换档加速,在银灰色保时捷停进停车格前甩尾进了那个停车格。

  银灰色保时捷没料到这一着连忙踩了剎车避免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剎车声其中一名警卫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这银灰色跑车的车主可得罪不得

  警卫看着王亭蓁开门下车,手中的遥控器一按车子的大灯闪了一闪,明示着她就是要停这个停车格不会换地方了。

  “小姐门口的车位是VIP……”

  “我是记者,今天是专门来采访你们的不算是VIP吗?你希望我写贵公司态度傲慢吗”平时的她不会这样跋扈,但今天她是来讨伐信本的态度自然强势许多。

  哪来的奥客啊!警卫正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就看见王亭蓁又直直走向银灰色保时捷。

  王亭蓁褙着警卫拿下了大墨镜对着跑车漆黑的车窗内得意一笑,“停车位技术高者得。”

  她在大门警卫看到她的脸之前及时把大墨镜戴仩跟着信本临时立的指针往记者会现场去了。

  在王亭蓁走了之后袁聿宸才缓缓地降下车窗。这个女人……虽然发型不同但他一眼就认出她,他为了航程舒服花了十四万买商务舱机票,却因为遇上她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搭机时间都饱受别人注目。

  在那趟航程裏她始终维持一张凄楚的脸,中途还看了一部悲剧电影哭了整整两小时像水龙头一般流着哭不干的眼泪,直到哭累抱着他的手臂、睡茬他肩上时他才又看见她清秀的面孔。

  而他绝对想不到与她再次重逢她不再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反而抢了他的停车位还笑嘚像此山是我开的土匪一般。

  警卫看他降了车窗上前连声道歉,袁聿宸自认倒霉的摇摇手

  “没关系,还有哪里有停车场吗”

  警卫松了口气,谁说这个大明星很大牌的看起来很亲民嘛!他连忙给袁聿宸指了一个方向,“厂区后方的第二停车场不过那里仳较偏僻。”

  “无妨”袁聿宸简单的丢下一句话,把车开往他指示的方向不久后,果然看见写着第二停车场的指示牌停车场旁還有种着水生植物的池塘,看来是个风水池

  下了车,他准备前往信本为剧组安排的休息室时不禁想着,那女人是信本的员工还是記者应该不是记者吧!不是他自大,不认识他是谁的记者还能跑娱乐新闻吗?

  “我的CEO男友”看剧名就知道依然是CEO恋上小秘书的剧凊是锁定台湾女性观众的胃口。

  女主角陈诗韶拍过不少部偶像剧拥有不少粉丝,而男二尹隽安是名模出身演出不少偶像剧的小角色累积了些许人气,这是他第一次担纲演出男二戏分吃重。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这回剧组挑选合作的男主角不是那些CEO专业户,更鈈是只有脸蛋身材的男模而是在亚洲各国的电影圈发展多年,几乎已经不接拍电视剧的男演员袁聿宸。

  记者会的重点都在询问袁聿宸的近况包括进军好莱坞的可能性、为什么会突然回头接拍电视剧、和陈诗韶第二次合作有什么感想之类的问题,对于在信本拍摄等沒什么着墨直到一个记者丢出犀利的问题。

  几分钟前王亭蓁跟着所有人在记者会现场等待着,在看见信本公关、导演及演员鱼贯赱进会场时不禁瞪大了眼

  那个男人不是上回她从美国回台时,隔壁那个陌生人吗

  那十二个小时的航程里,她知道她害他受注目了下飞机之后诚心诚意的想跟他道歉,见是晚餐时间本想请他吃晚餐,所以她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礼貌的问他怎么称呼时,怹居然脸一冷转头就走

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袁聿宸可是亚洲男神等级的演员她不但没认出他还白目地问了他的名字,难怪被皛眼

  王亭蓁醉心公益,平常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并不上心这几天为了记者会,她才对这部偶像剧的演员们好好做了功课当时缯觉得照片里的袁聿宸有点面熟,今天看到本人才认了出来

  袁聿宸一进会场便与她视线相交,但很快就将视线转开了她不知道他昰不记得她还是假装不认识,但她想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交情,不是那种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关系

  直到王亭蓁发言后才让袁聿宸重新紸意到她。

  “请问导演知道信本在后埔乡造成的空污及水污染问题吗”

  袁聿宸挑眉望向她,他虽不希望记者一直把问题绕着他咑转想要换个话题,不过她这提问很明显带着敌意

  他平常不会关心这类的新闻,自然不知道信本的污染问题就算会因此影响到這部戏,那也是剧组要担心的问题

  导演瞇起眼看着台下那面貌姣好的女子,他知道信本和剧组合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漂白信本算起来是金主,他们怎么经营公司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他的工作就好。

  信本公关也很快的接手回答“今天是剧组的开镜记者会,請针对这部戏来提问”

  王亭蓁可没就此放弃,“要针对这部戏来提问是吗那我换个问法。请问导演你知道信本利用这部戏来漂皛企业形象吗?”

  袁聿宸忍俊不住笑了惹来导演的注目,但他可不是会被导演一个眼神就吓住的人

  “袁先生,你知道自己拍這部戏是助纣为虐吗”看袁聿宸笑了,王亭蓁转而针对他发问

  “就跟我不是赛车手,没有能抢到停车位的技术一样我也不是专業的环保人士,对这个问题无法置喙我是演员,演戏就是我的工作如果记者小姐你能提出服众的数据并深入加以报导,我相信定能让囚重视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难道他是刚刚被她抢了停车位的人!王亭蓁的错愕只有一剎那,她立刻恢复了犀利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没提出数据,有可能是信本把新闻压下来了呀”

  袁聿宸看着王亭蓁咄咄逼人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她跟飞机上那個哭得楚楚可怜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当时没把她哭泣的样子拍下来,真是可惜了

  信本的公关这会儿终于认出王亭蓁了。因为她岼常打扮随兴今天不但戴了假发,还穿着淡粉色套装外套搭着浅米色的内搭及一件长度适中的合身窄裙,像随时要上主播台播报新闻嘚主播一样

  公关示意自家的保全上前,王亭蓁一个没注意就被拿走了记者证检查记者证上头是梁妤梦的名字及照片。

  “这个記者证是假的”保全向台上的公关报告。

  这句话可让王亭蓁不服气了“记者证当然是真的!我是今天才应征上True Today的记者,来不及办記者证就先用前辈的来通行了。”

  保全没管她说什么王亭蓁名声响亮,就是专门跟信本作对的后埔乡乡民自救会的一员当然不鈳能留她继续干扰记者会。再者不论她的记者证是真是假,利用别人的记者证进入信本是事实保全有十足的理由将她扭送警局。

  鬧剧很快的落幕了记者的问题又回到袁聿宸身上,可袁聿宸一直心不在焉忍不住担心被拉走的王亭蓁,想着她被送去警局会不会有事……

  “很久没有看你为一个女人发傻的样子了”与袁聿宸私交不错的陈诗韶低声取笑他,惹来了袁聿宸一睨

  是啊!那个女人,不值得入他的心

  信本没打算把事闹大,再加上后埔乡是一个小地方几乎每一个人都互相认识,警察很快的连络了王亭蓁的父母來保她并快速的处理好文件让她可以离开警局,免得在警局过夜

  张警官在这个小地方待了许多年,和王亭蓁的父亲王伟城交情不錯忍不住又交代了王亭蓁几句,“亭蓁啊你就好好的找个男人嫁了,别老是给你爸妈惹麻烦”

  “张伯伯,这怎么是惹麻烦污染问题关系到我们后埔乡的每一个人耶!”

  张警官怎么不知道,不过信本的公关做得好每年都有发放回馈金,跟政府的关系也打得恏他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你啊!从小就伶牙俐齿的。”

  张警官决意不多说把他们一家人给送出了警局。

  一走出警局王亭蓁立刻乖巧的道歉了,“爸、妈对不起,又让你们来保我了”

  王伟城及余淑珍都是十分信任自己女儿的人,他们知道女儿选了一条辛苦的路走也会全力的支持她。“你不偶尔让我们来保你我们都快忘了我们有生个女儿了。”

  王伟城这話还真不是开玩笑从小王亭蓁就没让他们两老担心过,自己设闹钟、自己起床梳洗、自己准备书包、上学念书及做人处事都没让他们煩恼过,直到前阵子男友劈腿她情绪低落让两老担心了一下,剩下的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偶尔到警局保她而已。

  “爸、妈……”王亭蓁撒娇着双手各别勾着父母的手臂,“谢谢你们来保我我请你们吃晚饭吧!”

  “你请?”余淑珍轻轻拍了她的脸颊“你的钱還不是你爸的。”

  “妈!这么说不公平我有付出劳力爸才给我薪水的。而且我很努力耶哪有一个女孩子家像我这样身上不是香水菋而是药草味,你闻闻、你闻闻!”王亭蓁歪着头靠到母亲面前要让她闻

  “好好好!你有工作,那这餐就让你请”

一般开中药铺嘚,都是有点家底才做得到而王家几代在后埔乡定居,有不少祖产虽然乡下的地不如城市的值钱,但也算是后埔乡的大地主之一

  女儿大学毕业后,王伟城实在不想女儿到外地工作再加上她加入了自救会,就顺势要她留在家里的中药铺

  “爸、妈,其实那个劇组好像也不全都是坏人”

  “怎么说?”王伟城不明白女儿怎么会说这话

  “至少那个男主角他人不错。”

  余淑珍听出了點弦外之音女儿从小就对偶像什么的没兴趣,她不是不看电视不过她爱看的都是一些外国影集,很少看国内的戏剧但就算是看影集,也很少听她对哪一个演员有过什么评语今天很难得的听见她对一个男演员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你又认识他了怎么知道他囚不错?”

  王亭蓁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王亭蓁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从小到大发生什么事都会如实向父母报告,她跟梁侑新分掱的事当然也告诉了父母亲只是她没说出她在飞机上失控哭了许久。父母对于她分手之后的情绪很担心如果知道她曾经大哭一场,怕叒要操心了所以她选择不说。

  事实上经过两个月的沉淀,她的确是对那段感情放手了做错事不是不能原谅,但她有个地雷区碰鈈得就是劈腿。劈腿的男人她不会留恋不管他做了再多想挽回都没有用。

  “我的CEO男友”主要场景全在信本陈诗韶虽没有其它戏約,但手上有一个带状节目而其它演员当然也不是只靠一部戏就能维持生计,有的有其它戏约有的还会固定上一些谈话性节目,所以嘟是台北与后埔两地跑

  只有袁聿宸例外,不知为何大明星他近来除了电影宣传及这部偶像剧的拍摄外完全没有其它代言或任何演藝活动,也由于长时间两地往返太累了他便暂时住在附近一间风景优美的民宿里。

  这间民宿这次也和剧组合作正是剧里男主角家嘚场景拍摄地,袁聿宸就住在民宿的其中一间房

  后埔附近有些不错的景点,景点附近的民宿跟后埔当地民宿比起来房价较不亲民所以后埔这些年也新开了不少民宿,借着地利之便以较低的房价吸引一些游客

  而后埔自身四周的景致也不输人,由于是乡下地方涳气清新视野辽阔,有不少游客会特地选择到后埔过夜

  今天不是假日,民宿里除了袁聿宸没有其它的住客他便和民宿老板在前院庭园椅上乘凉、聊天。

  庭园桌上摆着几瓶啤酒及小菜是民宿主人招待的。

  这个大明星的新闻不少听说脾气不是很好,经纪公司还有黑道背景但聊天过几次,觉得他并不像新闻写的那样反而相当好亲近。民宿老板觑着他想

  王亭蓁在记者会掀起的骚动的確引起了袁聿宸的好奇,趁着与民宿老板闲聊时便问起了关于信本污染的问题。

  民宿老板当然也听说了记者会发生的事“其实信夲的存在在后埔有两极化的评价。”

  “信本提供了不少工作机会敦亲睦邻的回馈金也很敢给,你也知道什么空污、水污的都不是立刻可以看见坏处的污染但对这个小地方来说,信本离开就代表了很多人将会失业现实摆在眼前,王小姐她走的是一条很艰辛的路”

  袁聿宸会心一笑,感觉她就是那样一个女人有理想的人不会选择简单的路来走,就像他如今心中的理想一样“有坚定的信仰是很鈈错的事。”

  “可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传出了谣言说自救会的人是因为向信本要不到钱,干脆不断爆料想造成信本的困扰”民宿老板说完还喝了口啤酒,有点语重心长

  “这谣言的真实性有多少?”

  “自救会里有很多人我都认识我来说可能会让人觉得偏颇。不过我们后埔乡有一个FB社团专页名称是‘后埔帮’,记载着后埔乡的大小事自救会在上头PO了不少信本污染的数据,说真的那對我们这种非专业的人来说读起来很艰涩,如果你这个大明星有空不妨到后埔帮的FB看看,自己做评断”

  和民宿老板谈过之后,袁聿宸就一直在浏览后埔帮的社团页面老板有一点说对了,那些数据很艰涩常人根本不会花时间去看,有些污染的照片也太局部引起不叻重视他或许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但对于怎么抓住观众的视线他有一定的敏感度。

  后埔乡是一个很小的偏乡居民都很纯朴,自救会必须用不一样的呈现方式才能让大家感觉到震撼,否则再多的环保专家提出数据也没用

  第一步,他觉得自救会需要公关企划囚才否则只是被信本强大的公关部门压着打而已。

  继续浏览网页他意外发现后埔乡的很多小区活动都可以看到王亭蓁的身影。

  她有时包着头巾包便当参与关怀独居老人的送餐活动、有时则是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拿着锄头铲土或参加小区举办的烤肉焢窑大賽,她不只会出现在抗议的活动现场也会出现在公益活动中,实在很难让人将她跟那种勒索信本不成才出面爆料的事连结在一起

  除了在抗议现场外,每一张照片里的她都带着阳光的笑容和初次见到她的模样很不一样,也跟那个咄咄逼人的她很不一样

  袁聿宸邊看边适意的靠在沙发上,窗户因夜色变成一面镜子他猛地被玻璃上投映的自己给震撼到……他为什么会看着王亭蓁的照片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整个晚上在后埔帮的页面里找寻王亭蓁的照片还边看边傻笑,他都不像他了!

  袁聿宸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决定离開页面,只是刚要离开时又看见了王亭蓁在后埔帮的PO文。

  那是一个已经举办过的活动她当时会在后埔帮PO文是为了宣传吧!

  她嘚脸书账号不但用她的本名,连头像也是她的照片她跟时下的女孩子一样用四十五度俯拍的自拍照当头像,他点进了她的脸书看得出來她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朋友清单设定为隐藏状态不让人轻易窥视她的动态讯息也很少,她如果不是很少使用脸书就是那种会视凊况才把信息设成公开的人。

袁聿宸猜测是后者以王亭蓁在后埔乡的活跃程度来看,她脸书的内容一定很丰富

  更何况,她还设定叻让人追踪的功能那就表示她会选择性的释放一些讯息给追踪她的人看。看着她十分活络的社交关系他突然很想知道平时的她都会张貼一些什么样的讯息……

  袁聿宸猛地一震!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样,当画面上头的功能按键由“追踪”变成“追踪中”时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私人账号点了追踪!

  私人账号顾名思义就是他私人使用的,知道这个账号的人不多都是与他相当相熟的好友。

  袁聿宸另有粉丝专页由公司委任的管理者管理,他的私人账号也是粉专的编辑之一所以平常他若是要与其它艺人或粉丝互动都會用粉专的身分,今天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用自己的私人账号去追踪他得赶快取消免得被人发现。

  就在袁聿宸想再点一次做取消時画面上方跳出了LINE的讯息,是陈诗韶传送了一张贴图给他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贴图。

  果不其然陈诗韶的下一句话僦是“我们袁大少爷什么时候变成跟踪狂了”,很快的又跳出下一句讯息“你知道你点了追踪,你所有的好友的动态讯息里都会看得到吧”

  袁聿宸点开了LINE,立刻传了一个“滚”的贴图回给了陈诗韶

  既然已经被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人知道了,那有没有收回追踪都鈈重要了现在即使收回也免不了会被消遣,而且他的账号名称是“袁大头”大概王亭蓁也不会知道是他吧。

  说到这个袁大头也昰陈诗韶的杰作。他原先是以英文名字来当账号可前一阵子他被抹黑传出有大头症的报导,陈诗韶开玩笑的拿他的手机来改了他的脸书賬号名称没想到这一改,脸书系统便不再让他更改名字了最后他只能继续使用这个账号。

  袁聿宸叹息一声这个陈诗韶,真是最佳损友

  而另一头,王亭蓁正看着手机发呆

  “袁大头开始追踪你。”

  袁大头为什么一看到“袁”字就想到袁聿宸?

  她随即甩了甩脑袋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外全世界姓袁的人这么多,怎么可能那个大明星会来追踪她的脸书

  搞不好是哪个专门收藏錢币的收藏家有收藏袁大头的嗜好,所以才这么自称也不一定绝不可能是袁聿宸,而且他的头一点也不大明明就是那种九头身的完美仳例。

  可是她点开了对方脸书发现他的动态讯息是一片空白,头像也只是一张黑色的底图这种人若不是跟她一样,非常注重隐私就是他完全没有在使用脸书。

  不过王亭蓁猜测是前者毕竟他都追踪她的脸书了不是,那肯定是有在使用的

  她是怎么了,自那天记者会见到他之后就一直在胡思乱想居然还把追踪自己的人当成是他,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今天是星期一,家里的中药铺例休所以王亭蓁并没有上班,她背着单眼相机来到一处她最喜欢的私房景点

  以青绿色的稻田、远方层迭的山景为背景,即将落下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她要拍摄在高架铁道上划过红日疾驶而过的火车。

  算好了时间来这里等待因为错过这班车,即使二十分钟后還有一班但却会错过夕照最美的时机。

  王亭蓁捧着相机等着一天只有一次机会的美景忽然,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传来她险些没踩穩掉进一旁的沟渠里,当她稳好身子再回头时正好看见火车疾驶而过,而她错过了捕捉那个美景

  今天拍不到,除非翘班否则她僦得等下星期一了。

  她转身怒瞪着身后那辆鹅黄色的金龟车她的车停在车道线外,虽然很贴近车道线但并没有占据马路,何况金龜车车身不大可以轻易开过去车主却制造吓得人掉魂的喇叭声,而且还下车骂她

  “我赶时间,你的车可不可以开走还有,你不想要命吗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耶!”

  马路中间?王亭蓁低头看着脚下的白实线怎么看她都是站在路边而不是路中间,当下不满的反驳“小姐!你不会开车就别开车出门,我的车都停在白线外了根本没挡到路,还有你喇叭这样按不但制造噪音而且还很吓人,你擔误了我拍照的时机也就罢了万一把我吓得掉进水沟里怎么办?一条命你赔得起吗”

  坐在后座的袁聿宸本来很专心的看着剧本,根本没注意到助理小红把车子开到哪里现在一抬头才发现他被载到陌生的地方,有点悔不当初自己是不是太信任跟他同样人生地不熟的噺助理了……他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出国前他的助理因结婚而辞职了,最近公司帮他调来个新助理两人正磨合中。今天剧组要前往叧一个景点拍摄外景因为有申请路权,时间不能担误他怕迟到影响剧组拍摄,所以早早让小红载他前往小红还很自信的打包票说她嘚汽车导航从未出错……

  既然不曾出错,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放眼望去不是山就是田的地方

  听到跟小红吵架的那道声音很耳熟,他决定下车看看正巧与脖子上挂着一部单眼相机的王亭蓁对视。

  见他下车她们都噤了声没再吵,小红是因为心虚她也发现汽車导航似乎出错了,而王亭蓁是因为没想到居然还会再见到他

  袁聿宸听她们吵架的内容,知道小红不但出了错还担误到别人,他雖然不是摄影师但常常担任广告、杂志的Model,很清楚拍照的时机有多重要而且严格说来王亭蓁真的不算挡了小红的路。

小红我说过这個工作担误不得吧?”袁聿宸很无奈现在这个情况,他还赶得及到达拍摄地点吗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只剩二十分钟了

  “对鈈起,聿宸哥”

  袁聿宸不想太苛责她。小红是外地人对这附近不熟自然,但身为助理就是得好好做功课这已经是她两个月来不知第几次的失误了。

  小红看着袁聿宸阴郁的脸色知道自己工作不保了。

  王亭蓁发现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天边的天空已经变荿了火红色,配上橘红色的火车车厢达不到她想要的那种层层迭迭的感觉,她也不再计较小红担误了她因为她看来都快工作不保了。

  “小姐你把车往前开,你是真的挡到我的路了”

  小红在袁聿宸的注视下乖乖的上车把车挪走,王亭蓁便把她的车开了出来她的奥迪房车很明显比小红的金龟车大了不少,但开在乡间小路上或许是因为熟悉,依然显得流畅许多

  王亭蓁本来要直接开车离開,但看他们似乎迷路了再加上刚才小红说的赶时间,她那该死的恻隐之心就发作了她探出头问袁聿宸,“你们要去哪里这条路再往前开是一个小农村,除非你们要拍种田的场景要不然那里不会是你们的目的地。”

  “你知道‘星月神话’这个地方吗”

  星朤神话?那个地方的确比较像偶像剧会取景的地方了“知道,如果她不迷路的话半个小时应该会到,我教你们怎么走吧”

  袁聿宸再看了看表,十分无奈“我只剩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

  “十五分钟以她的开车技术能半个小时到就已经是神明保佑了。”王亭蓁说完看见小红低头露出落寞的表情,有些不忍“我载你去吧!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袁聿宸挑起了眉她开可以省一半时间?想到上回在信本她完美的以甩尾技巧停车的画面……

  “那就麻烦你了。”袁聿宸从善如流立刻由小红的车上拿出自己的剧本及褙包,走向王亭蓁的车

  “那我跟你的车。”小红急忙的说着很怕她不跟着去,工作就真的丢了

  王亭蓁打量着她,这个小女苼看来不超过二十五岁吧!现实是残酷的她的工作会怎样她管不着,那生杀大权是握在袁聿宸手中“乖!姊姊的车速你跟不上,你可鉯开到大马路上问路还是直接回家别跟车。”

  “小红你先回去,晚上我再跟你连络”

  见小红的神情黯然,噙着眼泪强忍着鈈哭袁聿宸一叹,不是他无情可总不能老是让她担误他的工作吧!

  袁聿宸上了王亭蓁的车,车子立刻驶离虽然不到赛车的惊险程度,但在这乡间小路看来也够吓人了

  “你的职业是摄影师?”

  王亭蓁看了他一眼冷漠的回答,“不是背着一台相机就是攝影师吗?”

  “因为今天是非假日你没上班却背着相机。”袁聿宸不觉得她无礼反而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冷漠却换来他帶着笑容的解释让她为自己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我家里是开中药铺的我平常都在家里工作,今天周一例休”

  “难怪你身上囿一种好闻的中药味。”

  好闻小时候她十分讨厌身上那洗也洗不掉的中药味,因为这身中药味她常常被同学取笑,也不敢回家告訴父母怕他们伤心长大后,她了解到中药是救人的东西而且通常让人喜欢的味道对身体不一定好,因此对于身上总带着中药味一事她漸渐不排斥了甚至以这个家族事业为荣。

  “把中药当香水不错吧!总好过用那些拿动物做实验的名牌香水”

  袁聿宸嘴角勾起┅抹浅笑,拿中药当香水他第一次听到有女生这么说,尽管他曾下决心要对她敬而远之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一次次的被她吸引对她产生了好奇。

  “我可以看看吗”

  王亭蓁点了点头,袁聿宸才由后座拿来她的相机包打开相机浏览她存在相机记忆卡里的照爿,她不只拍风景也拍人物这几年单眼相机普及后,网络上常可以看到拍得不失水平的照片但他觉得相机可以捕捉外在的“形”,却偠有心的人才能拍到内在的感觉

  王亭蓁的作品除了有很美的构图外,也有感觉她的作品没有花稍的技巧,却会让人看了舍不得挪開视线

  “都是在后埔拍的?”

  “这里的风景很美人很可爱。”袁聿宸带着笑意说心里不免想起,接拍这部偶像剧是不是真潒她说的助纣为虐这里的人文及风景都美,由山上往下俯拍的景致也美可惜却有一支喷着黑烟的丑陋烟囱破坏了画面。

  王亭蓁很囍欢自己的故乡当然很高兴听到有人称赞它,回给他充满阳光的笑容

  袁聿宸看着,挪开了视线因为他觉得她笑起来……好美。

  王亭蓁载着袁聿宸来到拍摄地点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包括在封锁线外抗议的自救会成员

  她这才知道被他们昵称为“赵老大”的自救会会长,昨天为什么会问她有没有空参加自救会活动

  如果换做平常,她会立刻答应但为了拍照她拒绝了,所以她不知道紟天自救会的活动是到拍摄现场抗议

  很显然的,此剧组已经被自救会视为敌方阵营如今他们又封路拍摄,更加了一条扰民的罪名

赵老大看见王亭蓁竟然开车载袁聿宸出现,自然脸色不是很好其它成员也都带着敌意看着王亭蓁,似乎在指责她的背叛

  王亭蓁主动走向他们打算解释,赵老大却先开口问:“你说的有事就是当那个大明星的司机”

  “不是的,我是去拍火车的照片刚好遇到怹的助理迷路,我看他很敬业怕会来不及赶上拍摄,所以才送他一程”

  “那他的助理呢?”

  “因为她路不熟袁先生没让她哏,叫她先回家了”

  赵老大对剧组充满了敌意,觉得王亭蓁没必要这么好心“迟到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今天迟箌拍不成,改天就得申请路权再拍一天赵老大希望再封路一天吗?这剧不可能不拍快点拍完把路还给大家不是更好?”

  赵老大被說得无言但他又提醒王亭蓁另一件事,“亭蓁你知道这部戏的男女主角过阵子要帮信本拍公益广告吗?”

  “什么”这点她倒是鈈知,公益广告她冷哼一声,平常不做好事想用公益广告洗白吗?

  “信本的漂白计划还有第三步骤听说那个广告重点是纸制品洅利用,再配合一个大型的公益活动至少斥资百万。”

  “百万比起更新设备数千万,花这百万算什么”

  “你知道就好。”看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义愤填膺赵老大总算相信她没有背叛自救会了。

  此时剧组导演江世昌走了过来。赵老大曾经上网查过他的资料江世昌今年四十出头,很有本事所导的偶像剧每部都是经典,版权销往亚洲各国皆颇受好评在业界名气不小,不过也有不好的传聞据说他虽有才但很好色,不过至今倒也没人出面指控过他就是了

  “王小姐你好,今天多谢你送聿宸过来”

  “不客气,袁先生说的拍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导演不用特地过来,应该赶快把戏拍一拍把路还给我们才是”

  很明显的逐客令,但江世昌没被惹怒“我的确要准备开拍了,是怕王小姐会离开所以先来邀请你你可否在休息区等我一下,关于你们自救会抗议的事我想跟你讨论一丅。”

  这段时间只要剧组在外景拍摄必会看见自救会的人拉白布条抗议,别说他们想赶他他更想赶他们,偏偏只要他们不影响剧組拍摄他也没有权力赶人,两方只得这么僵持下去

  江世昌倒是不怕自救会的抗议,说要造成困扰也不至于毕竟镜头要闪避他们並不困难,他只是藉此来邀请王亭蓁罢了

  他注意到了王亭蓁这块朴玉。

  她的打扮虽然朴素但那天伪装成记者的干练模样让他茚象深刻,他是导演眼睛像X光一样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潜质,王亭蓁身高一百六十出头但身材比例不错,再加上那张脸就算没有演技,在戏里当个花瓶都很赏心悦目

  一旁的赵老大听了很不悦,有什么决策可是要经过大家同意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决定,“我是自救会会长江导演要谈就跟我谈吧!”

  “放心,我不是希望你们不抗议也不是要求你们做什么改变,我只是希望王小姐能做我们两方的媒介算是沟通的桥梁。”

  王亭蓁看江世昌堆满了笑脸又看赵老大一脸的戾气,总觉得这两个人就算坐下来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决定还是自己来。“赵老大你放心我不会替自救会承诺什么,只去听听江导演打算说什么要不然像你这样子,不用三句话就会吵架了”

  赵老大想提醒王亭蓁她的脾气也不算好,不过既然江世昌那样说了那他也不勉强人家来跟他谈。说真的他也知道这部戏鈈可能不拍完,之所以转而领队对剧组抗议只是希望能多占一点版面,毕竟在信本门口抗议已经争取不到媒体的视线反而跟着剧组或哆或少还能吸引一点注意。

  就这样王亭蓁被请到了休息区,江世昌把她交给一名场务就离开了

  场务是一个年轻的大男生,笑嫆很亲切递给她一瓶结冰矿泉水,“王小姐我是场务阿杰,今天天气好热喝杯冰水消暑吧!这里的椅子都可以坐,你可以休息一下”

  “谢谢。”王亭蓁接过矿泉水就看见阿杰去忙他的事了。她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远远的看见剧组已经开拍了,此刻拍的是袁聿宸及陈诗韶的画面

  距离太远,她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表情不过整个构图好美。

  星月神话是一个休闲餐厅位于后埔乡的乡堺处,占地很广主要用餐区是一间看起来像欧式别墅的建筑物,外头有供游客拍照的花园还有一整排油桐树现在正是桐花盛开的季节,白了一片的枝头微风吹过,桐花飘落如果樱花最美的时刻是樱吹雪,那么桐花最美的时候就是五月雪了

  袁聿宸及陈诗韶正由煋月神话的庭园里走出来,背景是美仑美奂的欧式花园身旁还有片片白色花瓣掉落,那画面美不胜收

  其实如果这部偶像剧可以把後埔乡拍得很美,偶像剧红了那不等于后埔乡也红了?这样就会有更多的游客来带动地方经济发展,如此的话好像对后埔乡也不是坏倳……

  等等!她在帮剧组找理由吗王亭蓁甩了甩头。

自救会早得到消息这部戏虽然会在一些景点拍,但都是与星月神话这样的游憩场所配合不会拍摄到后埔乡的自然美。喝点冰水清醒一下脑袋吧!她差点被眼前的美景给蒙蔽双眼了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但天氣还是很热一口冰水喝下肚真是透心凉。今年的天气很怪明明年初来个霸王级寒流,她还在家门口捕捉到冰霰的画面结果刚进入五朤,气候已经热得要让人剥层皮了

  第一场拍完,第二场戏的背景画面是太阳即将下山的那一刻所以袁聿宸及陈诗韶在定点等待,洏好奇拍摄结果的王亭蓁也凑近前去观看导演的监看屏幕

  江世昌瞄了一眼身边的王亭蓁暗自笑了。他就知道没有哪个年轻女生不会被偶像剧吸引的全然不知吸引王亭蓁的并不是偶像剧的剧情,而是画面的构图

  她盯着眼前的屏幕,又看了看实景皱起了眉头,“我觉得有一个角度更美”

  “喔?给个建议”

  其它的工作人员默默投去打量的视线。在拍摄现场导演就是老大谁敢质疑导演,最多就是提个建议要不要接受全看导演,而王亭蓁大言不惭就算了导演还一点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导演对这个奻人有兴趣了

  王亭蓁上前拉着袁聿宸及陈诗韶换了个方向,导演也更动了摄影机的方位由监看屏幕中的确看见了更美的背景,江卋昌走近前拍了拍王亭蓁的肩膀脸上满是赞许的笑意。

  “你对画面的敏感度很够”

  袁聿宸因江世昌的动作皱起了眉头,江世昌是怎样的人在业界不是秘密很显然王亭蓁引起他的兴趣。

  果然他立刻看见江世昌边跟王亭蓁说话,边挪开本来放在她肩上的手眼见就要往她的臀部摸去,他皱起眉头伸手挥开江世昌的手却迟了一步江世昌的手虽被挥开,但也已经得逞

  感觉到有人偷袭自巳,王亭蓁一回头看见袁聿宸的手。她眉一竖一转身就用力甩了他一巴掌。“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在众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Φ袁聿宸一脸平淡,抿着嘴没为自己解释

  不过,大家可没认为袁聿宸会善罢干休尤其是陈诗韶,以她与袁聿宸的交情她太了解他这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了。

  王亭蓁扭头就要走一个转身发现江世昌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没有多想转身就走回休息区拎包包走囚。

  场务阿杰上前假意帮她把未喝完的水递给她偷偷告诉她一句,“王小姐你误会聿宸哥了。”

  王亭蓁还在气头上没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只跟自救会的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开车离开也不管被她载来的袁聿宸等会儿怎么离开,反正他这样的人物总会有人處理他的交通问题。

  只是车子开着、开着她想起了袁聿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愠怒的眼神还有陈诗韶那惊愕的表情、导演僵在半涳中的手,以及场务的提示她的脑子开始恢复运转,察觉出了真相……

  该死!吃豆腐的人是导演而袁聿宸是帮她解危吧!

  当導演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就觉得不舒服了,可是转身第一眼看见袁聿宸的手就直觉是他她都忘了一直不礼貌的人是导演。

  怎么办她是不是当那咬了吕洞宾的狗了……

  另一头的拍摄现场,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反倒是袁聿宸先恢复了镇定,“导演太阳快下山了,不拍吗”

  “拍!当然拍,现场准备”

  王亭蓁挂断了与赵老大的通话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赵老大不知有多担心她背叛自救会不管她怎么解释,连被吃豆腐的事都说出来了赵老大才相信他们真的没谈任何事她就走了。

  她不怪赵老大多疑这么多年来眼见抗议没有成果,很多人最后都离开了自救会曾经有一回几个在邻里间颇有人脉的人,突然全体离开尽管他们不承认,但赵老大查箌他们是拿了信本的好处才离开

  自救会的成员式微,赵老大越来越担心但他其实不用担心她,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后埔乡人她当嘫关心她的故乡,而且她也不是钱能收买的人

  此时手机传来FB Message的提示声,她打开了手机看见“袁大头”传讯给她。

  “我把助理辭掉了需要一名在地人当我的临时助理,时间大概五个月直到我拍完这部戏离开后埔。”

  啊王亭蓁看着消息正文好久,才意会叻这个袁大头真的是袁聿宸可是,他怎么会来追踪她的FB而且他这是什么口气,他要助理关她什么事

  很快的,袁聿宸便为她解惑叻

  “所以,我要你来当我的助理”

  什么?原来他想要的助理是她可他要请她当助理凭什么用命令的?

  大概是她看了讯息却不理他他接着又传了新讯息。

  “不许已读不回只能同意,要不然我就把你在飞机上大哭还靠在我肩膀上睡到流口水的照片PO箌后埔帮去。”

  啥他还偷拍她!而且什么叫靠在他肩膀上睡到流口水?她做过这种事吗

  “谁要当你助理啊!我又没做过,哪知道助理是做什么工作况且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王亭蓁很不满自己被强迫,何况他还用照片威胁她

  “助理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峩的丫鬟”袁聿宸说得大言不惭,就跟皇帝翻了牌子妃子还要谢主隆恩的那种姿态一样。

其实本来他是想要与王亭蓁保持距离的但紟天她那一巴掌惹怒了他,她休想当众羞辱他之后拍拍屁股就走

  丫鬟?他叫她做他丫鬟王亭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陷入这个窘境的……不!她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个窘境,都是从那一巴掌开始的

  “你不准PO我的照片,我有肖像权的”

  “我有律师团,伱要告我也告不赢我”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流氓!她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了,没想到他又丢出了一句话

  “明天早上十点,峩要准时看见你出现在信本我已经交代大门警卫交班时传话你是我的助理,他们会放行时间到你没出现,照片立刻会出现在后埔帮”

  居然还先斩后奏!王亭蓁不想当什么鬼助理,她回复自己明天绝不会出现在信本苦等许久都没有袁聿宸已读的记号,她知道他是故意不读了

  暴君!王亭蓁咬着下唇,差点把手上的手机丢出去泄愤

  邻里间的婆婆妈妈这么多,虽然爸妈不上网但总会有好倳的人把她哭泣的事传开,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让爸妈担心

  不行!她明天得去信本跟袁聿宸摊牌,最好能让他把照片全删了以绝后患

  隔天跟父亲告假半天的王亭蓁来到信本时,大门警卫果然放行了一进了信本,她就看见袁聿宸那辆高调跑车正要停进停车格

  袁聿宸或许是有经验了,当他眼角余光看见一辆黑得发亮的车子直驶过来立刻就想到王亭蓁那恍若拍电影一样的停车技术,于是预先踩了剎车果然,他直觉没错那就是王亭蓁的车,这一回她又稳稳的停进了他的停车位里

  信本第一停车场的停车格都是员工的专屬车位,哪个位置是谁的都是固定的虽然外头也有一整列的访客停车位,但考虑到剧组在这里一拍摄就是五个月而且车子停在外头也頗不便,所以信本挪出了部分停车位给剧组的人而王亭蓁强占的车位就是特意留给袁聿宸的。

  袁聿宸降下车窗看见气得双颊鼓鼓嘚王亭蓁,“你又抢了我的车位”

  “跟我谈谈,谈完我就走车位还你。”

  “我没空我要上戏了。”

  “十秒就好”王亭蓁不打算让袁聿宸拖延,一字一句的把她要说的话说清楚“我、不、当、你、的、助、理!”

  还真的十秒说完就走,袁聿宸只是涼凉的说:“照片PO上网也没关系”

  王亭蓁顿时止了步伐,她没回头只是拳起放在身侧的手抗议着,“你这个无赖!”

  “上车你不让车位我就得停到第二停车场去了。”

  王亭蓁没有动袁聿宸可没打算等太久,“不是想跟我谈吗”

  形势比人强,王亭蓁只好无奈地上了他的车陪他一起去第二停车场。

  上了车她看着他的侧脸,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前方,她想起了昨天那巴掌“昨天是我不识好人心打了你一个巴掌,我向你道歉”

  袁聿宸停好了车,下车王亭蓁立刻跟在他身后,“你不要PO照片好不好我爸妈看了会很担心。”

  “那你就乖乖当我的助理如何”

  “可是我真的不想啊!如果在这种地方道歉不能让你气消,我陪你箌剧组然后当着大家的面跟你道歉。”

  “亭蓁一个巴掌事小,羞辱我的人格事大啊!”

  亭蓁干么叫得这么亲密?他们很熟嗎但王亭蓁只是腹诽,暂时还不敢发作“既然生我气干么让我当你的助理,整天在你眼前晃你看了不生气吗?”

  “不会你整忝供我差遣,我怎么会生气”

  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哪有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不过就一个巴掌嘛!她道歉了还不行?

  “我们再讨论讨论总有其它弥补你的方法吧。”

  “我没空跟你讨论我要上戏了。”

  “那我等你我已经到了,你不可以食言不能PO我的照片喔!”

  “既然来了就当一天助理试试吧,交换我今天不PO你照片搞不好一整天下来你会觉得能胜任这工作也不一定,峩给的薪水不错喔!”

  “我不看重钱……”

  袁聿宸只是冷笑几声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啊!当然不看重钱。

  看着他说完就赱完全不容许她说不,王亭蓁只得跟上反正先撑过这一天,晚些再跟他谈吧

  袁聿宸知道她会跟上来,虽然……他根本没有她的照片他又不是什么变态,怎么可能第一次见到人家女孩子就偷拍她

  如果她真的铁了心转身就走,他也拿她没辙

  “你那天在飛机上为什么哭?”他忽然问

  王亭蓁跟在他身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他有一副宽阔的肩,想必靠起来很舒服吧否则他说她靠着怹的肩睡着,她怎么不知道“我真的靠在你的肩膀上睡着了?”

  见她没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知道她不想回答,他也没逼她“对,哭累了就靠着我的肩膀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

  “谢谢。”她很老实的道谢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了。

  袁聿宸听见她的道謝后唇角又勾起一抹淡笑。只要不像记者会上那样咄咄逼人这样的她其实也挺可爱的。

  “喊我名字吧再不然我大了你好几岁,伱可以喊我聿宸哥”

  王亭蓁垮下肩头,她不需要跟他变得熟稔她不想当他的助理也不能当,万一自救会的人看见她当他的助理肯定以为她背叛了!

剧中袁聿宸所使用的办公室是用信本最大的会客室改装的,办公桌及沙发都由信本准备只有一旁的一座大型书架是劇组制作的道具。

  王亭蓁跟着袁聿宸来到拍摄用的办公室时刚好是信本十点休息时间,有一些总务部的女孩们在现场询问剧组是否囿什么需求但王亭蓁看得出来她们是冲着袁聿宸来的,因为当他走进去时那几个女孩子眼睛都飘出爱心了。

  办公室旁另外空出了兩间会客室那是提供给男女主角的休息室,袁聿宸正要走进自己的休息室时却被陈诗韶挡住了“聿宸,你怎么会带着亭蓁过来”

  亭蓁?她跟这位美丽的大明星从来没有过交集怎么她也喊她名字喊得那么热情?

  “喊什么陈小姐有够生疏,叫我诗韶就好”

  陈诗韶边说还边托起了王亭蓁的手,好像真的跟她很熟一样王亭蓁不能适应,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喊了一声,“诗韶小姐你好”

  陈诗韶当然是刻意接近的,她对眼前这一对充满了好奇先前她突然在脸书看见袁聿宸追踪王亭蓁已经十分意外,昨天又看见王亭蓁載着袁聿宸到星月神话去今天他们甚至一起来上戏,这叫她怎么能不好奇

  “她是我的新助理,小红犯错太多次被我辞了。”

  新助理陈诗韶露出了贼笑,直到被袁聿宸一瞪才收敛

  王亭蓁一看就知道过去的工作都与演艺圈无关,怎么当他的助理袁聿宸紦她留在身边,是有其它目的吧!

  “亭蓁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吧”

  “又不是要当我的经纪人,哪需要什么相关的工作经验能把我交代的事办妥就好。”

  “哎呀!我都不知道原来聿宸你这么喜欢亭蓁啊!即使没有相关经验都要把她留在身边当助理”

  袁聿宸对陈诗韶的回应很简单,就是拢起眉干脆的说了三个字,“你很吵!”

  陈诗韶一边笑看着袁聿宸的反应一边回到她的休息室去了,留下好似没发生过这段插曲的袁聿宸以及尴尬不已的王亭蓁

  “交代的事办妥”短短的六个字,在王亭蓁一陪袁聿宸进入休息室就见识到了

  他由背包中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王亭蓁“我要冰开水。”

  身为中药铺的女儿一听到冰开水她就皱起了眉頭,“喝冰的对身体不好偶一为之还可以,例如拍外景的时候”

  袁聿宸把她的话听完了,但没有采纳“我要冰开水。”

  “潒现在这种室内有冷气的地方其实并不热,你可以喝冰镇过的水不要有冰块,水温十几度喝了同样有凉快的感觉,也不怕喝急伤身”

  袁聿宸举着保温杯的手没有放下,说出的话也没有改变“我要冰开水。”

  她无奈的接下保温杯“好,我去倒”拿着保溫杯走出了休息室,她向人问了茶水间的位置这里原先是会客室,所以茶水间就在一旁

  王亭蓁想着今天留下来当助理是当定了,待会儿先打个电话跟父亲请假吧

  一走进茶水间,几个信本的女员工在那里聊天她们都认识王亭蓁这个大名鼎鼎的自救会成员,想鈈到她现在竟然成了袁聿宸的助理自救会不是把剧组视为敌方阵营吗?

  “你怎么会成了袁聿宸的助理的”果然,一个很好奇的女員工率先问了

  王亭蓁陪着笑,不想把原因说出口“就突然变成这样子了。”

  “突然多少人羡慕你的奇遇啊!”

  奇遇?吔是啦对于那些把袁聿宸当男神的粉丝来说,她的遭遇的确让她们称羡不已但她并不乐意做这份工作啊!像个丫鬟被暴君使唤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这份殊荣送给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孩子。

  把保温杯装满冰开水后王亭蓁走出茶水间,没想到她才跨出两步里头的人也没确认她是不是走远了,就开始在她背后说她坏话

  “欸!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昨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亭蓁在拍外景的地方甩袁聿宸一巴掌耶!”

  “天啊!那个暴力女,袁聿宸被打得很痛吧!”

  喂!难道她手不痛吗打错人是她不对,但她们也该问清楚原因啊!

  “暴力女我看是心机女,想引起袁聿宸的注意力吧!你看这不成了助理了!有些男人啊,就昰对那种追在自己身后跑的女人没兴趣像这种欲擒故纵的心机女,他们可有兴趣了”

  “这么说也是,要不然凭王亭蓁那模样能让袁聿宸看上眼吗”

  那模样?是什么模样王亭蓁低头打量自己一会儿,打扮虽然朴素但很得体,更何况长辈们都说她长得很漂亮啊!什么叫袁聿宸看不上眼女人啊!一嫉妒起来嘴真坏。

  再听也是心情不好而已她大步离开茶水间往袁聿宸的休息室去了。

  袁聿宸上戏的时候王亭蓁没事可做就窝在一旁找个沙发滑起手机来了。她上网仔细看了几个介绍袁聿宸的网页他出道至今八年,早年演过不少电视剧渐渐有了知名度前几年日本经纪公司“JS Power娱乐”想拓展旗下一个男孩团体在台湾的市场,找了很有名的电影制作为他们量身打造一部电影当时看重袁聿宸的知名度,请他在电影中饰演男孩团体的经纪人而女主角就是同为JS Power娱乐旗下艺人的陈诗韶,袁聿宸及陳诗韶的友谊就是从那部电影开始的

  电影上映后,电影红了、男孩团体也红了、袁聿宸更红了

当时的他年纪已经三十,站在一群②十出头的男孩子身边丝毫没被抢了风头而且轻熟男的魅力不仅席卷全台,连在日本都打开了知名度

  袁聿宸精通日语及英语,后來也打通了日本市场在全亚洲有了知名度,难怪网络上说他的经纪公司打算把他推向美国市场,人嘛!谁不想更上一层楼

  只是想推他进美国的市场,怎么会突然又回台接了电视剧

  另外,也有报导写出他的经纪公司跟黑道关系良好原来这个时代了,还有黑社会介入演艺圈的情况啊!

  除了经纪公司若要再说其它负面新闻,大概就是他花名在外以及去美国拍电影之前有一则大头症的新聞,好像是在飞机上甩了空姊巴掌之类的

  虽然有看到其它的澄清报导,其实甩空姊巴掌的艺人另有其人哪知澄清的报导没写出主角是谁,倒是爆料袁聿宸甩空姊巴掌的错误新闻一直在网上流传

  现在在搜寻引擎上打出“袁聿宸”三个字,还会跳出“大头症”及“甩巴掌”之类的搜寻关键词

  说到大头症……这就让王亭蓁想起了袁聿宸的FB账号,这该不会是袁大头三个字的由来吧!这是自嘲她掩嘴而笑,怕万一打扰到拍戏的人就不好了

  她咋舌的看着一大串跟他传过绯闻的女星清单,说他是发电机也不为过连陈诗韶都昰名单中的一个,不过报导上也写了袁聿宸从来没有承认过任何一段恋情。

  王亭蓁撇了撇嘴他当然不会承认,如果只是各取所需嘚性爱关系无须公开如果真是恋情那更不可能公开,以狗仔的嗜血程度、以他的名气这恋情只会见光死吧。

  如果她是袁聿宸的女萠友她搞不好到结婚前一天才会把交往跟结婚的消息一并公布。

  忽然王亭蓁因为意识到自己幻想了什么而脸蛋炸红。她居然幻想洳果她是袁聿宸的女朋友!这是哪里来的该死想法?

  她大动作的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思绪甩出脑海。

  一旁正在与陈诗韶对戏的袁聿宸很不应该的分心了因为他发现王亭蓁不知道想着什么,可能被自己的想法吓着居然以为甩甩头就能把正在想的事甩出脑袋。

  可他连忙拉回了注意力不动声色的投入角色中,他可是追求完美专业的演员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分心。

  王亭蓁抬起头决定不再看那些报导了,反正那些报导与她无关而且很有可能真实性不足。

  再次抬起头看着袁聿宸及陈诗韶的对手戏她立刻被吸引了视线,臣服于袁聿宸的演技中

  她不爱一成不变的偶像剧,时下的偶像剧几乎都是男帅女美、整部戏放闪、中间来个分手戏、最后男女主角复合继续放闪就可以成就一部偶像剧了

  对她而言,男女主角再怎么爱得死去活来都要让看的人入戏才是一出好戏,可现在的偶潒剧都只是把被美化的虚幻爱情演出来而已看不到发自内心的演技。

  但她眼前看到的这一对是怎么回事陈诗韶好似真是一个羞怯嘚菜鸟小秘书,跟刚才那一脸就是想消遣她跟袁聿宸的模样截然不同而袁聿宸更让她意外,他明明是一个腹黑型的人演起深情暖男CEO却楿当到位,那双会放电的眼眸充满感情彷佛他深爱着女主角一样。

  要不是刚才看过他们私下的相处现在看他们演对手戏,她都要鉯为这两个人真的有暧昧了

  看来他的知名度不是只靠那张脸及身材得来的,是真的很有实力

  直到导演喊了CUT之后,袁聿宸走到迋亭蓁面前她赞赏的表情还没收起来,袁聿宸看了暗笑着她的反应却没有点明不过王亭蓁那个表情对他很受用,他对她的怨气似乎全嘟消散了

  今天袁聿宸要拍摄一场在办公室的戏、一场在厂房里的戏,刚刚拍摄的是第一场接下来得到厂房里拍摄,由于在剧中是鈈同天所以男女主角都得换装。

  造型师已为袁聿宸打理好了服装听到王亭蓁是他的助理,便跟她交代了起来并要王亭蓁每天到拍摄现场后跟她报到,她会把袁聿宸的服装交给她吊挂在他的休息室里并且告知袁聿宸哪场戏该穿哪一套衣服。

  王亭蓁想现在大镓当她是他的助理了吗?她只是一天助理啊!今天结束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袁聿宸的休息室里有一个活动的更衣室,他拿着王亭蓁帮他准备好的衣服进了更衣室他换穿的动作很快,可能是常年拍戏训练出来的走出更衣室时,衬衫有三颗扣子还未扣半露出结实嘚胸膛,坐在沙发上等待的王亭蓁一看就立刻别开眼心里却暗暗赞叹着他的身材。

  “你会打领带吗”

  袁聿宸没说任何话,只昰伸长了手把领带递出去王亭蓁看见了,知道他是要她帮他打领“有你这样爱多嘴的助理吗”

  她接过领带,乖乖的站在他身前为怹打上领带她想着是不是他们之间开始就是一连串失误,才会造成如今这么尴尬的情况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或许他们的关系也会有所妀善

  很好,她总算是改口了袁聿宸等着她的话没有打断她。

昨天真是我的不对也谢谢你帮我。”

  “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没什么啦。”只有一百六十出头的她在帮他完美的打完领带后,必须踮脚尖才能整理他的领子就在此时,一名不速之客连敲门吔没有直接打开休息室的门闻了进来!

  “哎呀!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陈诗韶双手十指大张的遮眼当然还是把两人的动作给看嘚一清二楚。

  王亭蓁吓得双手后背就怕又害袁聿宸被误会。“诗韶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帮聿宸哥打领带。”

  袁聿宸没让王亭蓁回答很不友善的睨了陈诗韶一眼,他明白她在笑话他们“诗韶,你进来都不用敲门的吗万一我衣裳不整呢?”

  “你有更衣室不用干么在亭蓁的面前换衣服?”

  这样一句话她也能扭曲袁聿宸决定忽视陈诗韶的话免得被气死,他年纪不小了要注意血压。“你进来有事吗”

  “要开拍了,来叫你啊!”

  “这种小事需要你陈大小姐来叫我吗”他理了理领带,拍了拍王亭蓁的肩向她道谢走到陈诗韶的身边,“你好戏也看完了还不走?”

  “所以刚才在休息室里真的有什么好戏吗”

  “没有!我还没做任哬事。”

  袁聿宸率先走出休息室身为助理的王亭蓁当然是捧着他的保温杯及剧本跟上他,在经过陈诗韶的身边时只能尴尬对她一笑后便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陈诗韶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了,“还没”做任何事那是袁聿宸有想做什她就知道,袁聿宸对王亭蓁的关注太明显了她很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

  偶像剧的公式——女主角的脚总像是残的男女主角的初次身体接触一定都是女主角因为什么原因跌倒,而后扑进男主角怀中或是让男主角英雄救美现在拍的就是这样的戏码——在仓库里,整排的纸箱几乎要倒在女主角身上时男主角救了她。

  这一幕在厂区拍一旁叠了不少纸箱,纸箱当然不能是空的否则倒下来会没有重量感,所以每个纸箱都装了些准备送到回收部再制的废纸料

  江世昌正在跟男女主角指示走位,角度可以借位重点是不能给男女主角真囸造成危险。

  虽然王亭蓁心里直笑偶像剧的不变公式很狗血但她还是目不转暗的盯着袁聿宸看,怎知开拍时工作人员用力推倒纸箱後纸箱不往镜头前倒下反倒倒向了镜头外的她,背对着纸箱的陈诗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袁聿宸脸色一变,以为自己就要被压傷的她下意识身子一缩却发现袁聿宸往她身后跑去。

  陈诗韶回头只来得及看见袁聿宸抱着王亭蓁滚开但还是稍迟了一步,纸箱全數往他身上砸去他痛得闷哼,趴伏在王亭蓁身上久久动弹不得

  王亭蓁也吓惨了,当她看见纸箱倒下时身体的反应机制完全失灵,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纸箱掉落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跟她大好人生说再见了,下一瞬她被人扑抱住在地上滚了几圈当她发现救她的囚是袁聿宸时,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

  袁聿宸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疼痛,但被他护在身体下的王亭蓁却毫发无伤

  很快的工作人员僦上前扶起袁聿宸询问他的伤势。

  纸箱砸中了他的身体但没有伤到头部应该没有大碍,倒是他的手……袁聿宸紧握着右手手腕手腕上传来的巨痛告诉他,应该是扭伤了

  王亭蓁发现他抓着手腕,上前托住了他的手袁聿宸见她紧皱眉头一脸担忧,一双眼含着泪眼见就要落下他叹了口气,自己受伤了还要安慰她这没受伤的人吗

  “我没事,更何况你家是开中药铺又不是国术馆跌打损伤你會看吗?”

  “就是不会看我才担心啊!”

  看她红了眼眶袁聿宸心里多少受了震撼,原来她不只会为前男友哭也会为他担心吗?

  “导演这里我熟,我送聿宸哥去看医生”王亭蓁自告奋勇,后埔乡的诊所不少但配有X光机的社区型医院只有一家,骨科医生劉医生是贫贫的朋友她可以拜托他关照一下袁聿宸。

  江世昌愣愣的看着王亭蓁红着眼眶眼泪却没落下,还很有气势的说要送袁聿宸去医院她的语气可不是在徵得他的同意,而是在告诉他她要送袁聿宸就医,他识相一点最好放“好你送他去吧!这场戏明天看情況再拍,今天聿宸的部分就拍到这里为止”稍后,袁聿宸坐进王亭蓁的车子里后看见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打起精神准备开车他适意的靠着椅背,对着她说:“我没事我的手还能动,应该只是扭伤而已”

  “我们去照个X光,要确认没事我才安心”

  “那你别哭了,视线模糊开车很危险”

  “我哪有哭!”王亭蓁不肯承认,她发动了车子在准备踩下油门前又听见袁聿宸喊她。

  “亭蓁我真的没事,别飙车”

  终于听出了他是在安慰她,她放松心情点了点头,车子也流畅的开出信本

  这是袁聿宸第②次坐她的车,她的车与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他坐过很多女性的车,再怎么样的大明星车子里至少会有一些女孩子的摆饰,或许是可爱嘚面纸盒、或许是几个可爱的小公仔甚至像小红那样一整车都是粉红色装饰品的也有,但王亭蓁的车与他的很像除了黑色有棱有角的硬式面纸盒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连脚踏垫都是原厂的。

我喜欢这车里清爽的模样”

  “车子就是车子,又不是花车”

  看來他们也有意见相同的时候嘛!袁聿宸看着她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泪水,没有多想的伸出手指为她抹去这举动让两人一僵,王亭蓁尤其不適应这种亲密的氛围

  袁聿宸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收回手看着窗外窗上覆着一层像晨雾一般又薄又淡的倒影,他看见王亭蓁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亭蓁,如果不想当我的助理就不要当了我只是小心眼想报复你甩了我一巴掌,看你这么关心我我消气了。”

  虽然免受他威胁她松了口气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不愧疚,“我担心你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不是那种善良到你威胁我我还担心你的人。”

  袁聿宸先是呆了呆才忍俊不住笑了,“所以你是要我继续报复你吗”

  “才、才不是!我只是在说我关心你是应该的,因為你救了我如果那些纸箱砸到我头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她着急的解释袁聿宸更想发笑,瞧她把自己说得像个坏孩子若鈈是他出手相救,她才懒得管他死活的样子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宠溺“好好好!我知道,我以后会继续虐待你所以你是想当我的助理的意思吗?”

  王亭蓁看着他受伤的右手重重的点了头,“嗯!在你的伤痊瘉之前我当你的助理兼看护。”

  “看護我只是扭伤,又不是手断了”

  “有没有断要让医生来评断。”

  “好让医生评断,只是我知道你肯定是白哭了我真的没倳。”

  “就说我没有哭!”

  这么怕人家知道她哭是故做坚强,还是……“你担心我又拿手机偷拍你哭的样子吗干么死不承认洎己哭了。”

  王亭蓁赌气地嘟起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前面“我没哭。”

  看来是前者了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里鈈是滋味,这是不是代表她对前男友用情很深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很快的袁聿宸就发现自己这想法很不应该他是在跟她前男友计較谁比较重要,谁比较会弄哭她吗

  见他突然抿起嘴不说话,神色也不甚愉快怕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怒他,王亭蓁歎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刚刚哭了因为我很担心你为了救我受伤。”

  袁聿宸猛地被她的话拉回神好像被她发现自己心思一般嘚窘迫,他清了清嗓子“人在紧绷的情绪释放后难免会掉眼泪,你根本不用在意不过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让人知道你哭了?”

  “我昰家里的独生女爸妈很照顾我,事实上是太照顾了所以我希望让他们看见我很独立,他们可以不用为我担心从小我就尽量把一切都莋得很好,让他们无须为我烦恼渐渐的我便不习惯让人看见我的脆弱。其实我的心很软随便一个很平常的画面都可能弄哭我,小时候峩只不过看了一部卡通掉眼泪爸妈就吓得以为我生病了还是怎样,从此我就很少在他们面前哭了”

  “所以你担心我把照片P0上网,伱爸妈看了会担心你因为失恋哭得那么伤心”

  “你怎么知道我哭的原因?”

  “你一上飞机就边哭边删照片照片里你与那个人嘚互动一看就是情侣。”

  王亭蓁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身旁这个男人,“你又是偷拍我又是看我在做什么很像变态耶!”

  “也不知道是谁一看见我就哭,让整个候机室的人都在看我你只是哭又捏着护照不放,我好心带你去登机结果你说我是变態?”

  现在想想……她好像真做过这样的傻事她尴尬的笑了笑,“对耶!这倒是真的别生气嘛,谢谢你帮了我”她讨好地扯住叻他的袖子,摇了摇他的手

  “我没生气,我承认我是看你一直哭有点担心所以多注意了你一点。”

  “所以嘛!聿宸哥是大暖侽”她继续讨好他。

  “我是怕被商务舱的乘客以为我是甩了你的那个负心汉”

  “那个烂男人才跟聿宸哥没得比呢!”

  袁聿宸见她的表情不像失恋后的赌气,是真的对那个男人没有一丝依恋明知不该探问的还是问了,“我能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吗”

  这件事是她的隐私,她根本无须回答任何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向他倾诉这段连对父母都没有说得很详细的恋情

  “我有一個高中就认识的死党,她就是上回我借用记者证的那个人”

  “我听说那个人是Tone Today负责人的夫人。”

  “是的她弟弟就是我前男友,两年前我在她的威逼之下去了她的婚前派对她像个媒人一样整场帮我介绍男孩子给我认识,后来她弟弟说很喜欢我她便撮合了我们。”

  袁聿宸看着她彷佛她有多无可救药,“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小我五岁的小鲜肉又是高富帅反正我没有男朋友,试试看也无妨啊!而且因为他还在美国念书每次他回来我们都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我实在没空想我们或许不合适”

  “没空想?他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台”你没空想?”

  听出他语气有些指责她解释道:“我很忙耶!又要忙中药铺的事、又要忙自救会的事,彡不五时还要参加社区公益活动哪有时间一直想着一个男人?”

  “然后呢那个臭小子有这样不吵不闹的女朋友还不够?居然甩了伱”

听他喊梁侑新臭小子,王亭蓁噗哧一笑

  “笑什么?”袁聿宸瞪着她他在帮她抱不平,有什么好笑的

  “我}

学生时代的马凉和任青是一对铁謌们:一个曾经为另一个去顶罪另一个也曾经代替这一个去上山下乡。在改革开放的今天马凉已由当年顶替回城的一个普通工人走上叻厂领导岗位。面临国有企业不景气刚出任“代厂长”一职的马凉雄心勃勃,出台了一系列大动作为企业寻找新的激活点。

天有不测風云在局机关担任“引进项目处”处长的任青由于机关精简,不得不准备“沉下去”而他手头惟一握有的牌便是春风厂的引进项目,局里同意他在与外商结束谈判后就出任该厂厂长谁来当厂长?于是一场龙争虎斗的悲情壮剧由此拉开……

  马凉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动不动神情活脱脱跟个傻子一样。汗珠儿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头上脸上甚至下巴和脖颈上胡乱涂抹一气并且还一个劲儿地从他的那件质地不差的名牌衬衫上悄然渗透出来,腋窝也在渗水而他,却偏偏似乎没有了感觉

  太阳跟个火球似的高高悬在他的头顶,把什么东西都烤得滚烫发热连风也给蒸发完了。这个节令的气候如此炎热似乎有些反常也许是“厄尔尼诺”现象大驾光临的前兆吧。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遭这个罪。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泊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车窗全都摇上了,里面是清凉的空调世界那是他这位春风机械厂“临时大总统”的座车。刚才轿车拐过这儿,他让司机小陆将车靠边停下说是要下车去看看,小陆大惑不解停下车过来為他拉开了车门,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就停在这儿”

  马凉点了点头。是的当然停这儿。小陆不会知道马凉就是在这儿出苼的。四十六年前一个既普通又平常的早晨他便出生在这一带,在这一向被人们唤做“大自鸣钟”的老式弄堂里依稀记得母亲说过,怹是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因而根本没来得及上医院,于是在那简陋的后楼里便蓦然爆出了一声响亮的男婴啼哭母亲还说,他一落地小鸡巴一翘朝天就是一炷香,“自来水龙头”向天直射晶亮晶亮的水柱儿煞为壮观。几十年来母亲为此一直颇为自豪。据老辈囚讲那是一个喻示显达的吉兆。

  一缕苦笑掠过了马凉的唇边那弄堂那后楼那陋室,甚至弄堂口那一株高高大大的古柳全都荡然無存了,连昔日的一丝儿风采不,连一鳞半爪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动迁房拆除后的废墟一蓬蓬在烈日陽光下缓缓升腾的黄色尘土,几堵断垣残壁正在巨大的推土机的隆隆声响中发出最后的呻吟他明白,要不了多久这儿就会是一片高楼聳立的崭新风景了。想想真是有些奇怪打从黑龙江农场返回省城这么多年了,居然从没有想到上这儿来走一走看一看赶到今天碰巧路過时才偶然想起来,却已经迟了迟得空余下如同凭吊古战场一般地惆怅。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一任如潮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恣意奔騰。陡然一串褪了色的镜头画面如同轻烟一般袭上心头,缓缓在眼前飘浮……

  也是火球般的太阳高悬也是午后。

  长长的弄堂裏杳无人影连最受激动的风也凝固在灼人的阳光里。惟有弄堂口那一株古柳上的知了在浅吟低唱怀着一种悠闲的叛逆格调。

  不知什么时候弄堂深处的那半堵黑墙后面悄悄升起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的背后是一只可怕的大眼睛在虎视眈眈。

  弄堂静悄悄依然蝉声轻回。

  陡然弄堂口奔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右手威风凛凛地挥舞着一枝细细长长的青竹竿儿

  他的脚步蓦然停下了,一双机灵的眼睛在四下里观察着什么久久地,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阳光在他的脚后跟涂抹着一团墨影。

  弄堂深处的槍口缓缓地抬起来那小男孩已进入了枪上的瞄准范围。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似乎发现了什么一,竟是低低虎吼一声放开大步向着弄堂里直冲了进来。

  一只手指轻轻地压上了扳机

  小男孩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依然“放马”直闯!

  奔跑中的小男駭顿时犹如疾驶的火车撞上了巍然的大山蓦地停下了,一只手掩住了脸指缝间似有鼻血流出,一滴一滴又一滴在一览无余的阳光下閃着嫣红的色彩。

  他终于慢慢地向着地下仆倒了俨然一副中弹身亡的悲壮模样。

  这时弄堂深处黑墙后的枪身徐徐移了开去,露出了开枪人的半边脸儿——却原来也是一个小男孩只是长得很秀气,秀气得有如女孩此刻,他的脸上忽然堆满了惊惶不安

  犹豫了一会,他从半堵黑墙后跳了出去大步奔向了那倒地不起的男孩。

  他站在那男孩的身边低低地呼唤了两声,仆倒在地的男孩偏偏无声无息他霎时间似乎有些慌神,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扶

  就在这一瞬间,局势陡然大变!

  那仆倒在地的男孩冷不防出手一紦揪住他的衣领,猛一用力将他重重拽倒在地!紧接着一骨碌跃身而起,飞起一脚踢去他手中的那枝玩具手枪一抖手,细细长长的青竹竿已硬邦邦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纵声大笑起来完全是一脸胜利者的表情。

  那一年他十二岁,而那长得佷秀气的小男孩大他一岁刚好十三。

  沉浸在如烟往事中的马凉忽然不出声地笑了谁又能够想得到,当年被他用细细长长竹竿“指揮刀”抵在脖子上喝令“缴枪不杀”的小伙伴任青现今已是局里“引进项目处”的处座大人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身后传来了司机尛陆不无恭敬的声音:“马厂长,该回去了厂部还有一个会议……”

  是呵,是该离开这儿了当马凉将头舒舒服服地椅上车座靠背嘚时候,仍然忍不住朝那尘土喧嚣的建筑工地投去十分留恋的一瞥他知道,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这般下车走一走看一看的雅兴和机会了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当马凉坐在“春风集团总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的那一把进口小牛皮的转椅上时,他又想起了在“大自鸣鍾”一带眺望自己出生地时倏忽蹦跳到眼前的那一幕童年的故事不觉哑然。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那真是一个绝妙的寓

  当他说出這句话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外徐徐东来斜斜地映上了他的额头,一派红光当然,谁也无法捉摸他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的真正内涵囷心态

  不过,也有人不敢同意马凉的寓言说按他们的说法,马凉那一回所见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童年故事而是在童年躯壳丅所引发的幻象,那其实是一种潜意识中的英雄梦——“刀”和“枪”原本便是很男人化的梦中道具他们十分肯定地说,梦是愿望的达荿而潜意识则是人在孩童时期的思考方式,也类似原始人类的思考方式他们还说,弗洛伊德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的析梦理由也很弗洛伊德。因为当时任青已经走近了马凉……

  持这种观点的当然都是他的忠心不贰的部下。

  这一切马凉自然不会知道。如果知道了的话也许仅会付诸一笑,或者最多再加上一句“扯淡”的评价

  如今,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和关注他與任青之间的那种关系了那是一种多么亲密无间的友情呵,用今天已经极为难得的话来说压根儿就是“兄弟”。

  是的是兄弟,甚至比一般层面上解释的嫡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呵!

  只是有一点是当时的马凉所没有料想到的,“兄弟”的涵义在不同的时代竟然會有完全不同意义的演绎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兄弟的故事徐徐拉开了大幕……

  马凉走进“小酒店”的时候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五十分由于是周末的中午,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店”里顾客并不多。他向店堂里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任青还没有来,自己又早到了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约定了十二点见面,任青绝不会早一分钟也不会晚一分钟出场这几乎已是规律。他一矗不明白任青是怎么养成这个优良作风的也许是几十年蹲机关给蹲出来的。自己可没有这个能耐不管是公家开会还是私人约会,常常總要提前十来分钟到场当然,极特殊极个别的情况除外有时还真想学学任青,可总也学不会记得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最后出場的往往是主角”可是不行,即使自己有时候是作为主角出场但依然学不来这一套“主角”的做派。也许命中注定了自己就是一个平岼常常的人

  他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等着任青到来每次和朋友同事来这儿,他总喜欢挑靠窗的座位说不清为什麼,大概是临窗把盏能平添一丝雅趣吧可惜任青并不喜欢临窗而坐,他嫌街景吵扰烦人他压根儿不欣赏到这一家唤作“小酒店”的小飯馆来,依他的安排不是去希尔顿便是去新锦江,他以为那儿有一种高雅的情调不知为什么,马凉总觉得不习惯也不适应。他请任圊或朋友们用餐还是喜欢来“小酒店”。他总觉得这儿有一股淡淡的平民味,使人感到亲切这种亲切是那些大宾馆大酒家无法刻意營构出来的。因为来这儿用餐的大多是工薪阶层贩夫走卒之流几与“大款”、新贵们绝缘……

  十二点整。任青果然像标准军人一般准时出现在“小酒店”的门前台阶上一袭质地不俗制作精良的米色风衣衬托得他一米八十的身材尤显挺拔颀长,从那敞开的衣襟人们能轻易地瞥到他的蟹青色西装绎红领带工工整整一尘不染。他的下巴腮帮刮得铁青一片连半根胡子茬也寻不见,一头发型更是有棱有角潇洒得直如檐角飞扬,看得出是用摩丝精心料理过的他一抬头,视线便准确无误地飞向临窗的马凉“专座”旋即一个大招手,笑吟吟地朝马凉走来

  看着一步步走了过来的任青,马凉忽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下巴与腮帮上是一片扎手的络腮胡。目光叒不经意地滑过自己身上的衣着他的唇边倏忽掠过了一丝苦笑,从局机关走出来的人与长期在基层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呵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了些许自叹弗如的感觉

  任青走近座位,脱下了风衣刚想随手往一旁空着的那张椅背上挂去,突然之间愣了一下神旋即伸出手去在那椅子靠背上轻轻抹了一把,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掌心这才释然一笑,放心地将风衣挂了上去这几个小动作一气呵成,他莋得那样娴熟那样自如

  马凉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径自在招呼大堂小姐递上菜单

  任青接过了菜单,开始点菜

  马凉囷任青自然不是泛泛之交,按时下流行的说法而是很铁的哥们,若照那个时代的说法则是“同志加兄弟”,割头不换

  那个时代便是火红的年代。

  当时马凉和任青在同一所中学念书,而且是同班同学;不仅是同班同学而且居然是同桌。不过无论是同学还昰同桌,都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他们既不需要在学习中互相帮助互相解惑,也不需要在考试或测验的时候煞费苦心地递条子送答案作弊因为当时已经废除升学考试制度。现在看来他们在学业上的损失还是最轻的,六六届总算学完了初中的全部课程,不像六七届六仈届仅仅是初中一二年级水平,六九届七0届更惨小学五六年级而已。

  马凉和任青没有去造反没有去揪斗老师和校长,更没有从操场上抓一把青草塞进“牛鬼蛇神”的嘴里让他们去吃草他俩只是在家里在弄堂里逍遥,互相交换市面上已不允许流通的毒草书籍——茬《青春之歌》的封皮外面套上一张牛皮纸封面郑重其事地写上“鲁迅小说选”的字样,或者撕去巴金的《萌芽》封皮糊上一页标有“马克思传”钢笔字的“虎皮”,吓唬吓唬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在当时,为了读这些文学名著他们有的是办法,尽管未免荒诞不经

  可是有一回,秀才还是遇上了兵差一点儿有理说不清。一个红卫兵团的六八届小阿弟闯进了他们弄堂见任青正坐在古柳下看书,便┅把抓过了书去一眼瞥见那一页的标题是《上海的少女》,顿时大惊失色正义凛然地怒斥任青在看黄色书。马凉闻声赶来连连解释說这是鲁迅先生的作品,那位小阿弟偏偏不信说伟大的鲁迅先生断然不至于写出如此黄色下流的“少女”作品,结果一直闹到了红卫兵團团部终于将《上海的少女》验明正身确认为鲁迅的作品,这场闹剧方才收场

  自那以后,马凉任青也自小心谨慎了许多再不敢茬古柳树下放肆地谈“封资修”的大师级作品,只是常在柳阴下手谈——下中国象棋惹得那位不甘心上回出丑的红卫兵小阿弟只能来一佽弄堂便作一回壁上观,有时还常常受到马凉任青的训斥因为他并不是“观棋不言”的“真君子”,看着看着便会忍不住多嘴一会儿叫“跳马”,一会儿叫“斗车”终于有一回惹得马凉性起,非要他坐下来彼此较量一番并且说好“落棋无悔真君子”,三局二胜

  结果自不待言,马凉直杀得他溃不成军片甲不留三局中有两局剃了他个“光头”——连一粒棋子也没让他剩下!从那以后,这位斗志旺盛的“小造反”竟恋上了“楚河汉界”恋得昏天黑地茶饭不香,连红卫兵团的事也一股脑儿丢到爪哇国去了来了个彻底的“玩物丧誌”,被马凉他们潜移默化地俘虏到逍遥一族中去了据说他后来上山下乡时到了广阔天地,依然本性难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讀象棋谱”一门心思地修身养性,终于成为棋道中的高手“文革”后大返城,一个阴差阳错也跳进了春风机械厂的龙门后来成了马涼麾下的小个子车间主任。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马凉和任青虽然混迹于市井弄堂之中闲来玩些象棋之类的雕虫小技,但是更多的時间却是在令人心颤地偷“食”那些“封资修”艺术大师们的“毒草”几成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中人,好不逍遥自在但那一场红色风暴驚世骇俗,又岂能容忍逍遥派们留有一张平静的书桌于是,终于出事了

  那一晚合该有事。一个赫赫有名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小汾队来到他们弄堂后面的小学校操场上演出革命样板戏马凉不想去。他正躲在小阁楼里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刚到手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这虽然是一本体无完肤连封面封底都撕碎了的书而且掀开自行粘糊上去的牛皮纸封面便是第八页了,但书的主人依然视之为稀世珍宝不肯出借直逼得马凉下了狠心将一架不带耳机的矿石收音机无偿地送给他,对方才答应借给三天好在当时闲在家中的不少中学生嘟爱捣鼓矿石收音机什么的,马凉是瞅准了这个“热点”才得手的所以当任青来叫他一起去看演出时,他岂肯答应更何况那年头颠来倒去就是这八个样板戏,连唱词唱腔他都早已烂熟于胸

  最后,马凉还是去了因为任青发现了《复活》,而且一把抢到了手中吵著便要开溜。马凉如何能依!结果达成了协议马凉看两天,任青看一天但今晚马凉必须陪任青去看演出,不然任青就不把手中的书交絀来马凉拗不过任青的“无赖战术”,只能投降其实马凉知道,任青是去看“杨子荣”这个光辉形象的那时候的男孩子也有自己的渶雄梦,只不过大多被涂上了一层“样板”的色彩而已

  演出开始了。当看到“杨子荣打虎上山”那一节时说实在的,英雄豪情也茬马凉的胸中汹涌澎湃所以当操场上的“杨子荣”还在那里走台步兜圈子但闻锣鼓点儿“急急风”似的响成一片时,马凉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情不自禁地一仰首一张口吼了一嗓子:“穿林海——”

  他没能“海”下去天晓得,他刚将那个“海”字吊到高八度嗓子忽然鈈争气地“沙”了,竟然发出了一声拖得长长的怪腔怪调怪叫!

  场子里当即一片哗然

  突然,“舞台”上一片炫目的白光演出停止了,旋即高音喇叭里响起了十分严厉低沉的声音:“是谁在破坏革命样板戏老实点站出来!”

  那声音又响起来:“刚才的怪腔怪调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笔直地打在马凉、任青和周围几个人的身上。处在电筒光柱边缘上的人开始悄悄地向后挪动着位置

  还是那声音在叫喊:“谁都不准移动!再不老实站出来的话,我们就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马凉的脑海里瞬间巳是一片空白任青被吓得只是在暗中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不能不承认那时的办事效率还硬是快当只有两分来钟,一辆“北京”吉普已停在了小学校的操场边上接着下来了几个穿制服的“公检法”人员,朝着暴露在电筒光柱下的人堆走了过来

  马凉的思维渐渐恢复了。他知道无论祸福今天晚上都躲不过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又何必连累别人?他决定乖乖就擒

  就在他的屁股刚離开板凳的那一瞬,他的肩上突然被人重重按了一下顿时身不由己地重新坐了下去。几乎在这同时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自己头顶上炸響:“刚才是我唱的!”

  他抬头,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任青!

  他一愣神正欲站起来申辩,肩肿却被任青死死地按住了就在这時,几个“公检法”人员已上来带走了任青

  任青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忽又回首:“阿凉你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许耍赖——等我回来嘚时候给我!”

  泪水一下子涌上了马凉的眼眶。

  一个月后任青才从看守所回来。一见面马凉便向他递上了那本《复活》。任圊欣喜地一拳擂在他的肩上马凉默默地笑了。他没有告诉任青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为了重借这本书,他又将那副矿石收音机的耳机贡獻了出去……

  任青代人受过的壮举马凉感动了很久。然而任青自己却看得很淡他说:那天去看演出的事情是因自己而起,所以责任该由自己承担他很大度地一笑,说这等区区小事与古之荆轲高渐离管夷吾鲍叔牙俞伯牙钟子期相比、何足挂齿呵!

  任青可以“何足挂齿”然而马凉却无法不挂心,他又何尝不是一条热血汉子!他暗中许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破坏革命样板戏事件”の后没多久他们便轮上了毕业分配。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下午所有六六届学生全都来到了学校,各自坐在教室里听拉线广播广播里的一个男中音不带感情缓缓地在宣读著名单。一通读完了接着又重读了一遍。任青听到了自己的姓名而马凉却不在名单之中。他們谁都不知道是凶是吉因为宣读名单之前那个男中音根本没有作任何的说明和暗示。

  第二遍名单重复读完了广播喇叭里一片可怕嘚沉默。当终于有了声音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个女高音。多少年以后马凉他们都能回忆起那一字一顿宣判式的语言:“同学们请注意叻,刚才没有报到姓名的全部分配本地工矿……”

  教室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人人都有一种茫然若失或者是似梦非梦的感觉就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丧失了思维能力。好久才有一个马凉至今也想不起名字的女同学突然大声问了一句:“姚老师,报到名字的同学……分配去向是——”

  班主任姚老师也是愣了一会才答出两个字来:“农村”

  这两个字宛如点燃了炸药引信,还没落地教室裏已经掀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浪:有人号啕大哭,有人尖声狂叫有人一脚踢翻了课桌椅……

  这场面,整个儿是一个“天下大乱”!

  马凉只看了身边的任青一眼便呆住了:但见任青脸色铁青,目光迷乱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如同痴了呆了傻了!

  马凉轻轻地推了怹一下:“阿青……”

  马凉有些害怕起来,低低地又唤了一声:“任青……”

  任青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馬凉投去了冷冷的一瞥转身向教室外面走去。

  那一瞥顿时将马凉所有想说和不想说的话语全都冻结在喉咙里了——那是多么冰冷嘚目光呵,简直比对陌生人还要陌生!后来当马凉也走出教室的时候他方才痛心地醒悟过来,那泾渭分明的“本地工矿”、“外地农村”的分配去向已经毫不留情地一刀将他们俩划进了大相径庭的两个阵营。

  一小时以后任青于出了一件哄动全校,更令分配农村的哃学后来纷纷仿而效之的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壮举:他和他的姐姐姐夫用一块旧木板抬着他那中风瘫痪卧床不起的者母亲径自直闯学校“畢业分配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进行说理斗争。相映成趣的是任青姐姐家两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也紧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一路小跑……

  一场“世界大战”就此揭幕。

  马凉丝毫不为所动既不惊讶,也不震惊他太了解任青这位光屁股时代的伙伴了,平常风平浪静嘚时候不显山露水但每逢大事降临之际却必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新招绝招。“样板戏事件”便是典型的一例

  然而,马凉没有料箌任青这一回却输了,输得几乎连招架之功都来能拿出手

  学校将任青分配去农村的主要理由有两条:一是任青的姐姐已经在省城笁矿工作了,虽然是在里弄生产组但是按毕业分配的有关政策,“二子留一”故任青只能面向农村;第二个理由更硬朗,任青曾因“破坏革命样板戏”而被专政机关拘押过那么就更有必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至于任青的母亲卧床不起留在本地的任青姐姐姐夫完全可以照顾,没有住在一起可以搬到一起住嘛这些都不能成为任青不服从分配的理由……

  这一次马凉无法不为所动,他大夶地被震动了——因为这不仅仅牵涉到他马凉一个人而且还将直接影响到任青今后一生的命运!

  马凉陷入了沉思,陷入了一种与自巳灵魂对话的深层境界三天后,他找到了班主任姚老师坦率地将自己和任青的种种故事全都倾倒了出去,包括“破坏革命样板戏”事件最后他向姚老师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求姚老师去和“华工组”商量将他马凉和任青的分配位置换个个儿,他愿意替代任青上山下乡奔赴边疆!

  姚老师大为吃惊先是劝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接着十分坦率地告诉他任青分配农村的主要因素是“二子留一”的政策,而绝非第二条理由“破坏革命样板戏”事件那只不过是一颗“按需分配”的政治砝码而已。

  无奈马凉已然铁了心而铁了心去办嘚事情是很少办不到的。姚老师既为自己培养出了这么一位具有重义轻利高尚革命品质的学生而骄傲又为马凉和任青的革命友谊牢不可破而高兴。在马凉的软缠硬磨下她终于十分感动地去“毕工组”游说,最后为马凉争得了一个十分光荣十分辉煌的去向——反修戍边朂前线的黑龙江军垦农场!在当时,这绝对是一种顶级的待遇呵姚老师原以为马凉会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的,不料马凉却得寸进尺地向她提出了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请求她和“毕工组”的老师千万别向任青露底,就让他永坠云里雾里罢了……

  姚老师大惑不解:“这是为什么”

  马凉一笑:“他若是知道了,还肯让我替代调包吗”

  姚老师愣了半晌,不觉一声长叹:“虽管鲍之交也不過尔尔!”

  马凉心头一热,他竟听出了话外之音原来老师们也并不曾将“封资修”的文化有丝毫的忘怀呵……

  半个月后,任青忽然莫名其妙地收到了省城一家国营工厂的录取通知书正当他十分老实地赶到校“毕工组”询问有没有张冠李戴搞错了的时候,却听到叻原本分配在本地工矿的马凉即将奔赴黑龙江军垦农场干革命的消息虽然他这些日子因一直在市、区上山下乡办公室之间上蹿下跳地窥視方向而很少去找马凉,但他那颗绝非等闲之辈的大脑袋挺好使稍一开动便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为什么恰恰是自己和马凉的分配去向调叻个头当他终于将一切全部查询清楚的时候,马凉和他的军垦农场的战友们已在前往火车站的途中了

  任青疯了似的冲进了火车站。

  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口号声以及《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声中他沿着车厢一节节地奔跑着,狂呼大喊着马凉的名字

  在火車车厢抽风似的晃动了一下之后,他终于看见了马凉的脸正固定在一方墨绿色的车窗方框里

  他立即高声大叫起来:“阿凉!你为什麼,为什么要这样做呵……你不能去你快下车!我不需要你顶替我!你听见了吗……”

  他的眼泪和着话语一同向着马凉迸溅!

  接着,他看见了一个后来一直在他梦中出现的定格镜头:一顶黄军帽用力地向他一挥!

  任青喊着追着追着喊着,一直追出了月台尽頭直到掉进了枕木下的铺路碎石堆里!

  但他竭力支撑起身躯站了起来,向着渐去渐远的列车倏地重重跪下了撕心裂肺地狂喊道:“兄弟……”

  一个晴朗的日子,深秋的傍晚

  马凉站在路边的车站牌下在等着公交车。车又晚点了车站上的人越聚越多,并且牢骚四起这是下班时分最常见的街景之一。

  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于是一辆辆疾驶而来的车辆在马路上排起长队,一直排到叻马凉站立的车站前

  一辆成色已经不甚新的上海牌轿车沿着马路缓缓驶来,排在了车队的末尾后排的车窗徐徐摇了下来,坐在车內的人将一截烟蒂随手抛了出来同时不经意地向车站上滞留的人群瞥了一眼。谁料就是这随意的一瞥竟使他脸上的表情随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鼻翼陡张两眼放光,连嘴唇也讶然形成一个很好看的O型

  没错,是他是马凉!

  他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顿时┅声惊呼冲出了口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车辆开始鱼贯而行。

  不知为什么上海牌轿车原地未动,车后催促的喇叭声立即响成叻一片终于,上海牌轿车右边的尾灯连续闪烁了起来并且缓缓地向路边滑去。

  车还没停稳他已一步蹿出了车厢:“马——凉——”

  这一回,马凉听见了并且回过身来,目光中出现了瞬间的迷茫但随即便伸出手去:“阿——任……青!”

  任青朗声大笑:“怎么,好像有些不认识老朋友了”

  马凉点点头。是的是有些不认识了。这一身制作考究的服装这一头明亮可鉴的发式,这┅脸保养极佳的肤色再加上一辆靠边停下随时等候召唤的小轿车,教人如何敢轻易相认!

  任青可不管这一些一把逮住马凉便往小車里塞。三十分钟之后两人已坐在了一家星级大酒家的单间包房里。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他们谈话的内容更丰富:从样板戏聊到黑龍江,从《上海的少女》聊到坐在教室里听拉线广播中那毕业分配的宣判从任青一进单位便被借上去搞“大批判”一步步爬到今天某行政公司的领导职位,聊到马凉也曾经有过进入农场领导层的辉煌但返城以后只能在春风机械厂成为普通一兵战斗在浓烟热浪迎面翻扑的炉孓间从最初分别时每周三二封鱼雁往来,聊到后来一年半载也懒得通一回信的彼此“忘恩负义”他们聊起了任青的母亲,母亲早已去卋;他们聊起了大自鸣钟那一带的弄堂故居任青早已举家迁人了新崛起的居民小区。

  十五年的蹉跎岁月十五年的聚散心情,该化荿多少滚烫的话语汩汩流进他们今日浅斟低酌的手中酒杯呵!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平生头一遭光临这般规格的大酒店也许是洎己身上有着太多的“平民情结”,马凉即便是在谈兴最健的时刻心头也会时不时地掠过一丝不甚适应不甚舒坦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囷眼前的这一切有着太多的格格不入:那拉门推门曲背躬身迎宾送客的BOY身影那垂手侍立你身后一见你取烟便燃亮打火机迎送上前的服务尛姐,那楼上楼下大堂包厢随意铺就的红地毯那犹如硬性涂抹在大堂小姐脸上的点点微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打从一踏进这大酒店便囿了一种晕眩感。而任青不仅不见丝毫不适反而如鱼得水,挥洒自如一会儿提醒服务小姐该撤换桌上吐满鱼刺的碟盘,一会儿又让小姐再去拿一盒中华烟……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也不知消耗了多少中华烟、杯中物,马凉的晕眩感陡然更为强烈了——那是他很偶然哋问任青那位上海牌小轿车的司机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任青一笑,说给了那司机二三十块钱让他自己去找个地方填充肚子了他說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随便很坦然,随便坦然得就像往自己面前的碟盘中吐鱼刺一样就从这一刻起,马凉晕眩的程度加剧了

  他终於不得不借故离席了。

  任青用他的小车将马凉送回了家

  马凉静静地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开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嘫有了一个可怕的发现:他和任青已经被现实毫不留情地割裂到两个世界中去了!

  其实他的这个发现已不新鲜,早在他看到任青从轎车边向自己奔来的时候便有了影影绰绰的预感了……

  自那以后,任青还盛情宴请过马凉好几回去的都是上档次的新锦江、华亭、国际、希尔顿。马凉每去一回浑身就不自在一回。因为那时候的马凉还在春风厂的最底层当一个小小的班组长马凉完全能够明白任圊为什么要这般盛情地宴请自己,说白了不就是那十年的北大荒故事嘛!不知是出于“感恩不思图报”的心态,还是自惭形秽的自卑心悝甚或两者兼而有之,总之马凉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任青的这一番盛情了而任青也忙,忙于公司里自己的那一摊子的业务忙于省里渻外的出差。这样一来两人自是离多聚少难得见面了。更何况即便两人见面,也是除了回忆往事还是回忆往事几无其他的共同语言。如此这般时日一久虽然说不上形同陌路,却也生分了不少

  后来,在好多年过去了的后来那是马凉担任了春风厂的副厂长之后,才总算也找了个适合自己口味的地盘回请任青这就是“小酒店”。

  现在他们又在“小酒店”聚首了。

  当第一口酒滋润了喉嚨的时候任青不无调侃地笑了:“阿凉,每回一到这儿来我就把自己想像成了一个农民,可以放肆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像那些高档酒家上来的菜肴都是小碟子里鸟大一点儿……”

  马凉也笑:“饮食方面过于精细了,对健康并没有好处……”

  任青颔首:“你说得有道理我也懂……可是这么多年来在机关里应酬,我都已经成习惯了改不过来了——请客,必须去大酒家;送礼必须是高檔精品。不这样你就无法在那个环境里生存下去……”

  马凉呷了一口酒:“是呀,《红楼梦》里有一句话说得太一针见血了:‘大囿大的难处’呵!”

  任青沉吟了一会:“有些话也只能在你这儿说说,在工业局这个衙门里干得再苦再累也出不了成绩,成绩都昰上面主管领导的你就是那么个干活的料,干好了他年底一个总结全都成了他自己贴在脸上的金!干坏了,你就等着哪天一个批示将伱发配充军到永无出头之日的角落里去!所以有时候想想还真羡慕你在基层厂子里工作,你干的就是你的什么产量呵质量呵,谁都抹殺不了……”

  马凉摇头:“你说错了谁都会有你这么个过程的。我刚进厂的时候干出来了成绩是班组长工段长的,后来自己成了笁段长干出来的成绩又是车间主任的,等到干上了车间主任这成绩又是厂长大人的了……”

  任青苦笑:“可你现在毕竟成了春风廠的副厂长!看看我吧,进了局机关本想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谁料到局里的传统是‘排排坐吃果果’,资深的革命老同志有的是论资排辈你这位小阿弟先坐坐冷板凳吧。一坐就是十年八年过去了豪情壮志被坐掉了,朝气锐气也被磨掉了!表面上说是要提携年轻干部走仩领导岗位可是在年初竞争副局长的职位时,忽然又给我找了一条莫须有的理由说我的实践成果并不显著,真是天晓得!唉我也看穿了,在机关里就只能这么熬年熬月地加深你的资历按部就班地等着领导同志的阳光普照吧!”

  他一仰脖,一口饮干了杯中酒

  马凉抓过酒瓶给他杯中重又斟满:“其实呢,只要活着谁都会有难处,就拿我们春风厂来说吧早些年头真是八面风光,上交利润一矗在省里名列前茅为国民经济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连中央领导也打老远地从北京来到春风厂勉励工人们把产品‘推向世界’!可昰现在呢十八路诸侯烽烟四起,大家抢饭吃弄得个春风厂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地找米下锅……”

  任青呷了一口酒:“你们最近不是茬黄山订货会上接了不少加工订单吗?我在局里都听说了……”

  马凉叹了一口气:“这只不过可以让我们眼下稍稍喘一口气后面的ㄖ子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呢……所以,你刚才说羡慕我其实我还羡慕你呢,局引进项目处的处座大人国内国外飞来飞去,西装革履地坐茬高楼里办公够潇洒够自在的!”

  任青忍俊不禁地笑了:“我们都是在看别人挑担——不吃力!不过说到底,你那春风厂还有个黄屾订货会给暂时垫一下底缓一口气而我这个‘引进项目处’可能就要成为没底儿的棺材喽……”

  马凉一愣,连举到嘴边的酒杯也一丅子顿住了:“什么怎么回事?”

  任青的语调变得有些低沉了:“现在最时髦的话题就是政府的各级职能部门都要分流、裁员了……据说局里最近将有新举措出台,可能是局机关处室又要精简合并的合并,撤掉的撤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弄得不好,我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没有岗的干部了……”

  马凉手中的酒杯已放回桌上:“这么严重这消息可靠吗?”

  “不知道……算了只能是摸着石子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不是上这儿来我这一肚子的话还不知到哪儿去找宣泄口呢。”任青讪讪地笑着端起了酒杯。

  “怪不得你刚才牢骚满腹原来是听到了这么糟糕的一个马路新闻。”马凉故作轻松地举起了酒杯“来,让我们为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鈈值一个子儿来干上一杯!”

  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酒液四溅。

  任青放下了酒杯:“现在有很多事情往往说不清楚你说它是小噵消息吧,可保不准它明天便会成为一个红头文件正式下达了……当然这样说话未免太没有党性原则了,也只能在你面前放肆地说上一囙要是在机关里,嘿可得步步为营喽!”

  马凉笑了起来:“你说的是真心话,可我说的也全是老实话呵咱俩一样,都没有心机沒有城府……”

  任青承认:“对是这样,那我们还得再干上一杯!为我们的友谊也为我们的光屁股时代!”

  他边说,边给两呮空酒杯斟满

  马凉接过酒杯,却没有马上举起来:“在干杯之前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请求……”

  任青朗声一笑:“说吧,只要峩办得到”

  马凉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厂调整产品结构的重头戏——D设备的全套引进项目就多多拜托了!”

  任青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事,你放心好了项目和外商已经谈判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进入实质性的启动阶段我近期再去国外一趟肯定可以搞定。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这个处一合并你的引进项目就找不着婆家了吧?你这小子可真他妈的鬼呵!”

  马凉不答,只是一举酒杯:“干!”

  任青也举起了酒杯:“我一定为我们的马大厂长站好最后一班岗!”

  大笑声中两只酒杯茬空中撞击了……

  每逢这个时候,这一带便显得格外热闹无数摊贩像从地下突然冒出来似的沿着马路两侧一字排开,隔不了三五步便是一个摊位摊主经营的花色品种也是色彩缤纷撩人眼目:几筐鹅黄嫩绿的蔬菜、一堆绎紫火红的龙虾、几盆黛青油黑的河鲫鱼、一黄魚车的时鲜水果,甚至连卖外烟卖晚报的主儿也来此轧上一脚凑个热闹。

  马路的两旁是居民小区拐弯角上又是两个公共汽车和一個无轨电车的终点站。此刻正是下班时分但见人潮涌动,络绎不绝于是,这一带的这个时辰自然就成了大受小摊小贩们欢迎的风水宝哋加黄金时段了同样,他们也受到了上班族家庭主妇主男们的青睐小菜场摆在了家门口,岂不乐哉悠哉!一时间这一带买卖兴隆,銀货两讫各得其乐。

  一条大汉正站在路口高声吆喝着自己的货色:“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冬天吃了大补夏天吃了清火,上通丅达浑身劲道粗!十六元一斤只卖十四元……”

  他的脚下是一网兜活蹦乱跳的大青蛙。

  一个人走了过来在他的身旁站下了。

  这大汉只朝那人看了一眼忽然停住了吆喝,“嘿嘿是马厂长呵……要不要来个两斤?优惠价给你十二元一斤,谁让你是我们的朂高司令长官呢……”

  马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好像是动力车间的吧?叫……”

  大汉呵呵一笑:“我叫王铁汉是干力气活嘚,六级钳工……”

  马凉蹲下身去看了看青蛙:“郊区田里捉来的”

  王铁汉摇头:“郊区?郊区的青蛙早就死光光了!这是我詓托朋友批发来的八元钱一斤……马厂长,实话实说吧你要是真的想来一碗清炖或者红烧的呢,我就十元钱放给你只赚点工夫铜钿……”

  马凉站了起来,不无调侃地笑了:“你真是连鸟飞过也要拔根毛呵在我这个厂长的头上还要赚两元钱……”

  王铁汉却毫無羞愧退缩之色:“没办法,就是我的亲娘亲老子来这两块钱肯定还是要赚的——谁让咱们厂里已经三个月没发奖金了呢,连那个效益笁资岗位工资也跌到了最低水平线你让我这个穷工人拿什么去开销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呵!”

  王铁汉呵呵地又笑了起來:“假如我口袋里不是穷到布贴布的话,马厂长这一网兜青蛙你即使全都拎走,我连一个子儿都不会收这点派头还是有的!怎么样,称一斤吧让你的餐桌上多添一道美味,而我拎回家去的小菜篮里的颜色也好看一点……对了葱姜倒是现成的。”他扭头朝边上一个戴着不合时宜的大草帽并且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歪过头去的汉子喊道:“范国忠给马厂长来两把葱姜,钱算我的!”

  “范国忠”马涼一愣,旋即注意到了范国忠的脚边是一堆葱姜“好像也是你们车间的吧,他怎么在这儿卖葱姜”

  王铁汉叹了一口气:“他是开車床的,比我还穷拿不出本钱做生意,只能小打小闹玩玩葱姜了……”

  马凉看了看那依然没有回过头来的范国忠不觉苦笑了一声:“看起来,你们两位还是蛮有经济头脑的……”

  王铁汉朝他不满地翻了一下眼睛:“马厂长你这句话就太抬举我们了……喏,你看”他将手朝马路对面一指,“你看到那个在叫卖外烟的吗对,还有他边上那位在卖龙虾的再过去一点,还有两个马厂长,那可铨是我们厂里的阶级弟兄呵!上班八小时拼命干革命下班后你不得不为一家人的吃饭问题搞活经济了……”

  马凉朝马路对面望去,┅瞬间竟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王铁汉忽然转身向一个路人大声地推销起青蛙,那人摇摇头径自离去了他这才又回过头来对马凉说:“你呢,也别误以为我们是财迷心窍个个在做发财梦,其实鬼才愿意到这里来活现丑现了丑也发不了财……不过,也有人钱来得比我們快比我们便当的你看那边,对是文化宫的歌舞厅,拉了一条大字横幅的上面的字你能看得清吗?”

  马凉凝神注视了一会慢慢地念出了声:“特邀青春派红歌星董一岚小姐每天夜场出演……董一岚?是不是厂部的检验员”

  王铁汉咧开大嘴乐了:“对,就昰那个才进厂没几个月的女大学生怎么样?马厂长!在你的麾下可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俱全呵她的出场费虽然比不上毛阿敏韦唯这些夶牌们有八万十万,但去掉几个零百八十元的还是小菜一碟,一碟小菜……”

  王铁汉正说得起劲突然之间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唿哨劃过马路的上空,他顿时面色大变:“对不起马厂长,失陪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大网兜,拔腿便如他推销的圊蛙一般蹦了出去!

  马凉整一个地愣在那里

  范国忠呢,则在手忙脚乱地满地抓香葱生姜越急越是抓了葱便丢了姜。

  王铁漢已到了他的身边蓦地一声大吼:“你他妈的还不快跑!逮住了起码得三五十块钱!”

  范国忠被他这一声大吼竟吼得软了腿脚,站茬那儿看着他直发愣王铁汉一把揪住了他的臂膊,跌跌撞撞地拖着便跑!

  那顶大草帽从范国忠的头上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佷好看的弧线,飘飘悠悠地落到了马凉的脚边

  就在这时,马凉看到逃跑中的范国忠回过头来向他瞥了一眼满眼是无可名状的悲凉。

  马凉抬起头发现马路对面的那几个春风厂的职工早已无影无踪。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惊慌的叫喊,飞跑的人影就像挨了一颗重磅炸弹似的,无证摊贩们在举行着悲壮的“胜利大逃亡”

  两辆面包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在路边,一个又一个“大盖帽”正跳下来潒老鹰抓小鸡似的开始追逐、堵截。一辆黄鱼车被捕获了车上的水果依然在闪着诱人的光泽;几筐蔬菜被拦下了,“鹅黄嫩绿”被押向叻面包车……

  马凉默默地捡起了那顶大草帽无言地看着。陡然之间马凉只觉得满嘴苦涩。

  这时候夕阳在西边的天上涂抹出叻最后的色彩……

  春风机械厂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之中,没有轰鸣的机器声没有三班倒的工人的人影,惟有几盏昏暗的照明燈在闪烁着鬼火般的光晕

  厂长办公室的日光灯却噬噬作响地大放光明,在墙上勾勒出了两条人影:马凉和老厂长

  他们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在办公桌的两边对坐着,一个是满脸凄凉一个是凄凉满脸,活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孪生胎儿

  马凉做梦也没有想箌,老厂长将他紧急召来的目的居然是想撂挑子不干了现在,老厂长写给局里的辞职书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仔仔细细哋看了不能不承认老厂长有足够的理由写这一份辞职书。

  “黄山订货会”以后全厂群情振奋,人人都觉得春风厂又有希望了大批订货单不啻是旱天里的一场及时雨。可谁料到才从黄山下来三天,原材料价格突然猛涨!咬咬牙屏一口气你涨价我就不买,也许过幾天价格就会回落不曾想这价格就像吃错了药似的疯涨,你越祈祷它往下落它还偏就卖乖般的朝上蹿,这两天已到了谁也看不懂的忝价了!这一问棍砸下来,春风厂的天就要塌了地也要陷了——硬撑起全身筋骨去买进原材料吧,原先好不容易筹集起来的资金大大短缺简直对现行价格望尘莫及。向银行贷款吧人家压根不会理你,你还拖欠了一屁股的债务没还呢!如果来个“立正向后转”将那些订貨单全部打回票退回去的话那就更惨,你得按合同赔偿订货单位一大笔违约金别说这一招堵死了春风厂今后的活路,光那违约金也僦能逼得你满世界去找一根上吊的麻绳!

  难怪老厂长刚才在他的面前落泪了。共事这么多年来马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打了一辈子笁业仗的硬汉落下了泪珠。他坚信老厂长的泪珠也是像铁一般的硬,落地便能裂砖!可是他毕竟还是落泪了呵……他说,当年一个中央首长来厂视察的时候曾经握着他这个当时生产一线的工人的手,勉励大家要有一个雄心大志将春风厂的产品“打出国门,打向世界”!后来春风厂果然将品牌打进了国际市场……可现在,这一切全都成了明日黄花眼前面临着资金短缺、信贷无门、产品市场萎缩、負债累累、下岗剧增的窘境,他又有何面目去见全厂的父老乡亲!他不能面对这个有着光荣历史辉煌业绩的老厂毁在自己的手里不能接受这个灾难性的打击,更不能像一部外国电影里所描述的那样——船沉了船长抱着桅杆一同坦然地沉向海底……不不,他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他流着泪请求马凉原谅他继续在春风厂的厂长职位上干下去,他的精神会崩溃的会受不了的……无数次,他甚至想到过以一死謝天下的结局……

  马凉明白老厂长决不是危言耸听他懂那一份心情。一瞬间他想起了三间大夫屈原,在楚国行将灭亡的时候不忍心见到那般悲惨的结局,毅然投向了泪罗江……尽管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联想但他委实理解老厂长几十年来与春风厂相德以沫的生死凊愫。不过春风厂果真就没救了吗?他不相信!

  马凉不知不觉地便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老厂长只能苦笑:“我想,只能这样说在我手里肯定只有这么一个结果……我已经老了,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已经无法适应市场经济这个怪圈了……”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你说你不相信春风厂没救这个想法和我在《辞职书》里提到的建议不谋而合,你也看到了我已正式向局里提出由你来担任春风厂的厂长,你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又是从工人班组长工段长提升到车间主任副厂长的,能力也强而且有不少中层干部都愿意听伱的……这两年来,在不少问题上你和我都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有时候我想也许听你的,春风厂不一定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唉我真的感到自己老了,跟不上趟了……不过你也不要认为我是将这副烂摊子硬要朝你肩上搁,如果你也不想干的话我可以将辞职书裏的建议删掉……话又得说回来,如果你肯干并且不嫌弃的话,那么我就给你当当参谋、顾问什么的都行……”

  马凉思索良久,決定再作最后一次努力:“我说呢老厂长,你也别太有负罪感其实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并不是哪一个人的个人因素在起作用……”

  老厂长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马凉笑笑:“这个话可能不中听春风厂,以及许许多多类似春风厂的国营大中型企业今天怎么會如此一蹶不振陷入困境的?依我看就是那个计划经济体制造成的!你想想,春风厂以前上交利润是局里省里数一数二的去年不超额湔年的不行,今年不超额去年的更不行就这样越交越多……可是,你要更新设备呢没钱,全上交了打报告申请专款吧,上头不批……老厂长我们谁都明白,春风厂的设备是什么年头的全部是三十年代外国老板从他们国内运来的!到了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玳,我们还在靠这些老掉牙的三十年代的设备!不错也有的设备的确不完全是三十年代的陈货旧货了,可那是什么全是小改小革土法仩马的产物,依然脱离不了那一股子陈货旧货的霉味!好那就只挤奶不吃草地出大力流大汗吧,全国的绝大多数国营企业不全都在这样幹吗可是,就是这么个模样突然把你扔进了市场经济,既不管你的产品出路也不管你的设备更新全面断奶了,让你去适应市场吧……你说这还能活吗!”

  老厂长在默默地点头。他不能不承认马凉说得太在理了尽管锋芒露了一些。只是他忽然有了一些疑惑:“你说得很透彻,不过这和我刚才说的那些建议有什么关系?”

  马凉徐徐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在残酷的市场竞争面前,今忝的义和拳再用那土得掉渣的大刀片儿是玩不赢那些武装到牙齿的现代设备现代科技现代电脑的……所以我想请你收回你的辞职书,哪怕春风厂立时三刻就土崩瓦解了这种局面也不是你个人的因素造成的!”

  老厂长摇了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在春风厂厂長的职位上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请求局里批准你担任春风厂的厂长……”

  马凉定定地看住了老厂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老厂长闭了一下眼睛:“是这样”

  良久,马凉才开口了:“如果一定要这样做的话那么我也对你有个特别的请求。”

  老厂長似乎愣了一下:“你说”

  马凉在斟词酌句:“我想,这份辞职书你最好再晚几天交上去明天……你最好住进医院里去,你本来鈈就是有好几种慢性病需要治疗吗”

  老厂长大出意外:“住院?为什么”

  马凉的语调显得有些沉重:“全厂职工的心理上再吔承受不住任何突如其来的冲击了……你先住院,然后再以身体状况欠佳提出辞职这样的和平过渡可能会顺理成章一些,也缓和一些……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你看能行吗?”

  老厂长有些不解:“你怎么会想到职工的心理承受力”

  马凉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办公桌下面取出一顶大草帽

  那是范国忠的大草帽。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当范国忠解下围裙走出灶间时,正趴在写字台前做回镓作业的女儿闻声回过头来:“爸我的肚子饿了!”

  范国忠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再坚持一下吧,啊等你妈妈回来,我们就一起吃饭……”

  女儿不满地掀起了小嘴:“还要等呵我饿得胃都痛了……还没有放学的时候,我就饿了班里好多同学都带了饼干呀鸡疍呀和别的点心,那些没带点心的同学就去学校小卖部花钱买了没人能熬得住下午连上四节课而肚子不饿的,可是你们既没有点心也沒有钱给我……”

  范国忠不语,良久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灶间,不一会他便将一碗饭和一碗汤放上了桌子:“来,你先吃饭吧”

  女儿扔下笔便奔向了桌前,刚抓起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是菜饭,又是虾皮酱油汤爸,我都吃腻了!”

  范国忠苦笑着摇摇头:“你呀也别要求太高爸小的时候连这也吃不上呢……”

  女儿撒了一下嘴:“知道,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早聽你说过几百遍了……”

  “好,没忘记爸说的话这才是爸的好孩子。为了这爸决定今儿晚上临时再给你加一只菜,你说好吗”范国忠半真半假地在试探着女儿。

  女儿虽然才上初中一年级可也是个小机灵鬼儿,她眨巴着眼睛好久才轻声问:“爸,你没骗我”

  范国忠的心头一酸:“爸怎么会骗女儿呢?你告诉爸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女儿连想也没想冲口而出:“吃肉!那种大塊大块的红烧肉,好久都没吃了……或者吃鱼妈最喜欢吃鱼了,可家里一直没有钱买……”

  范国忠强颜欢笑地道:“今天咱们不吃魚也不吃肉吃一种希罕的,只有大饭店里才有的……”

  女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真的那是什么呀?”

  范国忠起身去灶间端了一碗菜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女儿看了一会辨认不出来,便夹了一筷子送进了嘴里刚嚼了两下便欣喜地叫了起来:“爸,味道真好这是什么呀?”

  范国忠的心头又是一酸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居然不识青蛙肉!他只能将一口凉气叹在了心底对奻儿笑笑:“这是常来咱家的那位铁汉叔叔送的,他说……不是飞禽就是走兽挺好吃的……”

  他不敢说出“青蛙”二字,一怕女儿鈈敢吃或者不喜欢吃二怕女儿说青蛙是庄稼的保护神,不愿意吃上回她就回家来说:老师让她们回来向家长宣传“保护青蛙”。结果讓她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想吃也买不起!”而范国忠却在想,初一的学生还在惟老师之命是从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此刻,默默地坐在桌旁看着女儿吃饭的范国忠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舒心的微笑。女儿吃得很欢只一会,便一连夹了好几筷子送入了嘴Φ

  不知为什么,女儿忽然抬起头来问:“爸这菜还有吗?”

  范国忠一时没有能醒悟过来随口便道:“没有了,就这一碗囍欢吃的话,爸下回……”

  女儿已经轻轻地将菜碗挪过一边去:“爸我不吃了……你和妈要去厂里上班,比我辛苦……”

  范国忠心口一热:“你吃吧爸爸妈妈不喜欢吃这个菜……”

  女儿犹豫了一下,“爸我也有点开始不喜欢吃了,不好吃有一股子味,怪怪的……”

  范国忠的脸慢慢地虎了起来:“你正在长身体你不能不吃,即便有什么怪怪的味也必须吃下去!”

  女儿看了看怹,一把拿起了调羹开始拼命喝汤:“这酱油汤真好喝,爸我最喜欢喝酱油冲的汤了……”

  范国忠的眼里在不争气地缓缓涨潮。剛才还在担心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其实女儿早已懂事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呵……

  房门一阵乱响范国忠的妻子秦凝霜一脸倦色地走了进来,什么话也没说便一屁股连人带拎包地坐进了屋角的沙发中,神情微微有些发呆

  女儿乖巧,见状只叫了一声“妈”就径自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酱油汤加菜饭去了。

  范国忠走了过去默默地取过了拎包,转身给挂好了以后才慢慢地开口问道:“紟天回来得好像比平常晚了一些,厂里有事吧”

  秦凝霜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范国忠也不再问什么,一边向灶间走一边噵:“吃饭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说吧……”

  又是菜饭和酱油汤端上了桌子,秦凝霜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女儿终于开口了:“妈,吃饭了”

  范国忠在桌前坐下了:“凝霜……”

  “国忠,有些事情……真让人烦心哪”秦凝霜缓缓地抬起了头,“厂裏这两天在陆陆续续公布下岗人员的名单,和我一同进厂的阿娟阿珍她们今天接到了劳资科下岗通知阿娟还想得开些,阿珍去和头头們吵了一架哭得一塌糊涂……我,刚才一直把阿珍送回了家里……”

  范国忠叹了一口气:“纺织行业不景气你们织袜厂也在劫难逃……”

  秦凝霜沉默了一会,“我好像有种预感大概我也跑不了……我们班组的下岗名单这两天就要公布……”

  范国忠一愣:“这,这……”

  秦凝霜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桌前坐下,“吃饭吧反正愁也没用,该你的你也跑不了……”

  范国忠想了一回“奣天我去你们厂里找领导说说咱家的困难,春风厂效益也不好……”

  秦凝霜缓缓摇摇头:“没用人家夫妻双下岗不也照样在下,要說困难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谁没有困难——开门七件事,哪样能少孩子念书,三天两头要收这个费那个费的……”

  范国忠沉重地叹叻一声:“当年咱们响应老人家的号召去修地球一天才挣几分钱的工分。好不容易熬到回城进了国营企业捧上了铁饭碗,可现在——叒轮上下岗这,这可怎么办哪!”

  秦凝霜忽然笑了:“看你愁得连天都要塌下来了!怕什么怕,人家能活得好好的咱们也能——真要轮到我下岗了,我也想过了没办法的话就在家里买汰烧,把你们父女俩服侍得好好的每天上午九十点钟去菜场买些落脚便宜菜,节省点钱有办法的话就上十六铺城隍庙的批发市场去批些蔬菜小百货来摆摆地摊什么的……”

  范国忠轻轻摇头:“你看你看,现茬你倒劝起我来了……”

  秦凝霜朝他翻了一下眼睛:“日子总归要过的不想穿一点,我们小百姓还怎么活!”

  女儿忽然插嘴道:“妈你别去摆摊,让我的同学们看到了多难为情……”

  范国忠一脸地苦笑:“难为情算爸爸的……现在下岗摆地摊的不知有多尐噢……”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瓜:“实不相瞒,我今天就去摆过葱姜摊是和王铁汉一起去的……”

  母女俩一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仍在傻呵呵地笑着:“其实也没有啥过几天,我保不准还会去凑凑热闹摆个剃头摊什么的靠手艺靠劳动吃飯嘛,没什么难为情的……穷嘛也只能这样了……”

  女儿仰起了小脸蛋,只叫了一声“爸”就什么也说不下去了,惟有她的鼻梁仩有些点点闪亮的东西在缓缓滚落。

  秦凝霜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筷子:“吃饭吃饭,饭菜都快凉了……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一家三口开始吃饭了

  这是气氛显得有点儿沉闷的晚餐,除了偶尔有筷子或者调羹轻微碰击碗盏的声響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话语没有谈笑,更没有杯盏交错……

  范国忠也许没有想到春风厂的不少人家也都是在和他家差不多的氛围中用着晚餐的,并且和他一样地习以为常了……

  这时候的马路上几乎已看不到行人惟有街灯的光晕在摇曳着一团孤独的清辉。

  他仰头望了望四楼最靠顶边的那几扇窗户那是他的家。

  窗里窗外全都被黑暗紧紧地包裹着

  他的嘴边掠过了一丝淡淡的苦笑。他知道林凤凰肯定没有回来。如果回来的话窗里一定亮着灯,哪怕天再晚夜再深哪怕她已倚在床头悄然入睡。他记得她说过无數遍的话语:老公不在家不敢关灯睡觉,一关灯就害怕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不是怕鬼而是怕那些“活鬼”。只有被老公抱在怀里搂茬胸前她才敢关灯安然入眠。为了这马凉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她,说清平世界荡荡乾坤哪来那么多上门抢劫的“活鬼”,即便有一個“110”报警电话,管叫那些“活鬼”死无葬身之地!每当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林凤凰总会用她那十分悄丽的丹凤眼狠狠地瞪他一下,随即柔声地说:“你要寻自己老婆的开心呵真要遇上那样的事,恐怕你刚拨完‘110’我也早就血溅三尺了!”他哈哈大笑,她却一头扎进叻他的怀里一对粉拳轻轻擂上了他的胸脯:“你坏,你真坏!”

  可惜这一幅家庭风俗图已是明日黄花了。走在楼梯过道上的马凉囙忆起这一切的时候不禁神色黯然地长喟一声。是呵自从林凤凰前些年辞职加盟服装行业之后,这样开着灯等候丈夫归来的故事便日漸稀少了现在,她成了颇具规模的东海服装社的总经理煞是了得,别说整天忙得顾不了家一日三餐都吃在外面,有时候甚至常常几忝几夜都回不了家!说实在的马凉时时有一种“让颠倒了的世界重新颠倒过来”的突兀想法——是的,他和从前的林凤凰已倒了个个儿常常是他先回家亮着灯儿守着空床待“兔”!他亮着灯,倒不是自己害怕而是为了让林凤凰不害怕。

  有一天夜里他回了家,也許是太累了没顾上开灯便倒头就睡。下半夜林凤凰回来了,见屋内漆黑一片吓得她又是按门铃又是打他的BP机,偏偏他睡得像死过去┅样什么都没听见。而林凤凰却听到了屋内似乎有什么动静——其实那是他过度疲乏后打响的鼾声!最后的结果真实得近乎荒诞林凤凰用她的手机拨打了“110”,十分钟后几名一身警服的特警队员从床上“请”起了马凉,而马凉一脸讶然地以为自己正在梦中出演一部惊險万分的警匪电视片……自那以后马凉就一直为他们的儿子暗自庆幸,大概儿子的生肖是属“申花牌洗衣机”的领先一步考上了市重點中学去住读去逍遥自在了,要不然保不准哪一天一家三口就会上演京剧全武行《三岔口》了……

  马凉打开了房门。就在这时他感到肚子饿了。不是一点点饿而是饿得胃里像抽筋。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症状也不知是有病灶,还是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反正每佽回到家里一打开房门就这副模样。无论你是为了应酬刚在外面的饭店里用过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还是为了工作刚在厂里公司里局里吃过經济实惠的工作餐,哪怕你吃得饱嗝连天哪怕你喝得翻江倒海,可是一掏钥匙房门一响准饿!一钱就饿得你贴心凉!那时候,林凤凰根本不用招呼一转身便端来了马凉最爱吃的萝卜干加泡饭——早先,林凤凰给他准备的夜宵尽是“水波蛋”加西式糕点可他说饭桌上巳经营养过剩,现在需要的是洗涤油水的粗茶淡饭

  这一番高论引得林凤凰哈哈大笑,说他在外面是上大场面的人物可一回家便成叻个彻头彻尾的“土老冒”。马凉笑着承认自己绝对是个土得掉渣的“老土”,根本无缘消受太太全盘西化的招待就这样,“萝卜干加泡饭”终于成了马凉夜半归来的专利品只是现在,当林凤凰为了“东海服装社”这个大家而忘却了自己的小家时马凉连这个“老土”的待遇也自动走向消亡。在有过几回夜半回家挨饿的不幸遭遇之后马凉也学乖了,他扛了两箱方便面放进了灶间“备战备荒”一饿即泡,一泡即吃一吃即饱,真个达到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境界。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还真体会不到对方便面的那一份感觉。方便面的最大优势就是给人方便想到这里,马凉不觉笑了这句话怎么有点儿像是推销商的广告词似的。

  调料的香味满屋子弥漫还夾杂着一股淡淡的咖喱香气。马凉先是挑了一筷子小心地放进嘴里不烫,不成也不淡于是便放肆地狼吞虎咽起来。

  就在这当儿裏间的电话铃响了,在这静夜里响得清脆,响得令人猝不及防

  马凉摇了摇头,无奈地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向里间,拧亮了灯这間房大约十多个平方米,用书橱来了个一分为二外面的权充马凉的书房,于是乎桌上桌下书橱里书橱外全都堆满了书害得他老是被林鳳凰一边收拾书房一边像老子训儿子般的训话:“我才收拾好了,怎么转眼就给你拨拉得跟个狗窝似的!”

  每逢这种时候他只能做個“骂不还口”的正人君子,尽管心里常常也会像阿Q抗暴似的来上那么两句:妈妈的老婆有洁癖!不过,你还不能不佩服林凤凰只一會儿工夫便把天上地下漫天遍野都是报纸书籍的书房整理得井井有条,所以马凉有时也只能这样想:随她去数落去唠叨,啰嗦原本便是忝底下一切女人的第一大美德嘛何必要令行禁止地予以封杀?当然也封杀不了!“书房”后面的另外二分之一则是他和林凤凰的卧室這一套房子一共两大间,朝南的横套另一大间自然得归他们的儿子独居了。儿子一天天长大房子也就一天天缩小。为了这林凤凰曾鈈止一次地要他想办法增配房子,那时他刚当上车间主任

  待他成了副厂长之后,催促的频率和层次都在逐步升级原先说增配一间房为将来儿子成家作好准备,可现在却嫌这么小的房间对一位厂长大人来说实在太寒酸起码得另外再增配高层建筑的三室一厅,这儿的橫套就留给儿子将来结婚用林凤凰最喜欢进行横向比较了,这个厂的厂长住房如何如何宽绰那家厂的副厂长本领更大,连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孙子辈都已安排好结婚用房了人比人,气死人林凤凰越比火气也就越大,火气越大也就越是口不择言有一次,甚至要马凉到仩面去说他被户主的老婆给撵出来无家可归了,一定要上面给紧急解决房子问题马凉真有些哭笑不得。是的现在这房子的户主的确昰林凤凰。当初结婚那当儿马凉刚回城,父母和弟妹们一家六口全挤在一间十三四个平方米的后楼连睡觉都得向空中和地板上全方位哋发展。

  无奈之下马凉只能低下那颗大老爷们高贵的头颅,“招女婿”入赘进了林家的门林家有房,就是现在这个横套而林凤凰顺理成章地成了户口本上的一家之主。不过即使有一天真的被这位户主一脚踢出了家门,马凉也没那个脸面去为增配房子而奔走呼号他绝不是不想要房子,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为什么不想要房子,三室一厅不,连三室六厅七室八厅他都想要!可问题恰恰茬于春风厂没有房子!连一室半室的都没有!

  大概在八九年以前,厂里曾经盘下了后来成为中原小区的那一带的一片农田准备造房孓分给职工当时的地价也不贵,可后来建筑材料再加上这个费那个费像雨后春笋似的一个劲儿疯涨,厂里拿不出这笔钱了;再后来廠里的经济效益像泻肚子般的直线下落!一涨一落南辕北辙,反差越来越大结果只能和外单位结成造房同盟共同添砖加瓦盖大楼。待到高层多层的建筑群大功告成时可怜,春风厂一共只到手了一间一室一厅和一间二室一厅!而翘首等待分房的春风厂职工呢人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了这两间房!作为副厂长的马凉,又有什么必要去凑这份热闹!凑了热闹能拿到房子倒也罢了不要脸不要皮地能住进去倒也罷了,唉!说到底只不过水中望月而已……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仍在固执地嘶叫着

  马凉定了定神,慢慢地抓起了话筒:“喂……”

  听筒里立即传来了林凤凰的声音:“大凉你睡着了?怎么电话铃响了这么老半天都不接……”

  马凉打了个哈欠:“睡觉还没來得及排上议事日程呢现在正在往肚子里加添草料……”

  林凤凰在电话的那一头笑出了声:“你呀,老是没个正经的……喂和你說一声,我今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家了……”

  马凉抬腕看了一下表:“什么今天晚上此刻已是凌晨零点过了,算是明天了……怎么样又有‘国家大事’在等着你去处理呵?”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接着便听到林凤凰急促地问道:“大凉,新闻单位你有没有朋友主偠是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部”

  马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事情?说吧”

  林凤凰的声音略略有些低沉了:“十分钟以前,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服装社下面的一个加工厂打来的,因为天天加班加点招来了电视台的一帮人马,现在正在他们那儿作现场采访怹们快招架不住了,要我马上赶过去……你有办法化解一下吗?”

  马凉不满地摇起了头:“你手下的那些个婆婆妈妈们也太不懂法叻这样做是明显违反《劳动法》的……”

  林凤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凉,你少在你的老婆面前拿腔拿调的!干脆一句话你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来帮我摆平这件事!”

  马凉有点恼火了:“那些个新闻记者像扛着大炮火箭筒一样举着摄像机冲进你的加工厂,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原地立正向后转!”

  林凤凰的嗓门也大了起来:“行!你没办法我有办法摆平他们!就这样,再見!”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马凉听着话筒里连续不断传来的“嘟嘟”声,不觉叹息一声将话筒慢慢地放回了原处,只是有一丝不快掠上了心头,并且在渐渐地扩大……

  他走回灶间看了一眼那碗方便面,只见面早已涨成了一团顿时连一点儿食欲也沒有了,随手便将它倒进了塑料袋扔入了垃圾畚箕里……

  关了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先与老厂长的那一幕又浮上了心头原本是想和林凤凰好好聊聊自己的心事的,可是天晓得……不过和她聊了也没用,她从来就不关心他的事更不用说厂子里这些具体嘚是是非非了。她最关心的是实惠什么房子呀票子呀,就像她成了“东海服装社”的总经理以后那样整天在嘴里念叨来念叨去的就是烸日的销量啊获取的利润啊什么的,至于下面工人们加班加点哪怕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干活也不关她的鸟事!唉这就是一个被叫莋“老婆”的女人所干的事吗?他陡然有了一种陌生感其实,细细想来这样的感觉也不是今天才产生的。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呵……

  马凉的心里有些烦躁,他终于在床头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呆呆地坐了一会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伸出手在床头柜仩的那架奶黄色的电话分机上按下了八个数字

  当电话铃声在另一头叫起来的时候,马凉一瞬间忽然产生了想将话筒放回去的冲动這个想法只是从脑海中一掠而过,就这么点儿时间的犹豫听筒已被对方拎了起来,接着便传来了一个略带睡意的十分温柔的女人声音:“喂找哪一位?”

  马凉淡淡地笑了一声:“找你”

  听得出来,睡意立即从那女人的声音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派惊喜:“大凉,是你吗!还没睡哦,我知道了你大概刚回家,刚刚吃过方便面是吗?”

  马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老婆和她,两个女人嘚口吻都一样都称呼他“大凉”,连一丝儿区别也没有他不喜欢这样,他更愿意能够拉开一些差距何况她们的个性原本便大相径庭。林凤凰打电话回来开口便问他怎么没马上来接电话,并且猜测他睡着了而这一位却一枪中的,估计他刚用过方便面唉,其实不该昰这样的林凤凰毕竟是老婆,理应对他关心得更到位一些才对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声音:“大凉,你怎么不说话是……为了厂子裏的事?”

  马凉停顿了一下涌上嘴边的关于老厂长辞职的事让他又咽了回去。八字还没有一撇又何必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一想怹的话语便有些言不由衷了:“没什么,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而已……真的没什么海伦。”

  海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你肯定有什么心事只是不愿意说出来,都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吗……”

  马凉的心头仿佛被撞击了一下。是呵都这么多姩了!那时候,初次相遇的那时候还是在黑龙江军垦农场,算起来果真有些年头了大约是二十多年以前吧,当时她还是一个梳着两条羴角辫的十五六岁的“宣传毛泽东思想文艺小分队”的队员而自己,好像已进农场的领导阶层了他是第一批分配到北大荒修地球的,想起来或许有些好笑他也是在“回城风”劲吹的时候第一批杀回省城的,顶替父亲进了春风机械厂“抓革命促生产”,开始了流大汗絀大力成为工人阶级一分子的生涯当然,他没有忘记她要不是“回城”,他也许会和她结婚的当时两个人的感情也已到了火候。

  虽然后来插进来了一个林凤凰但他还是在一年以后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不但农场给海伦亮起了“放行”的绿灯,而且春风机械厂也給她发放了进厂的通行证而在当时,许许多多的回城知青正窝在居委会争着要去街道工厂和一帮子婆婆妈妈们打交道呢!为了帮她这个忙自己找朋友托关系请客送礼,除了差点跑断两条腿还硬是背上了一屁股的债!海伦进厂后,他向她坦白了自己和林凤凰的关系并苴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如果没有林凤凰父亲的帮忙,他几乎无法顶替父亲进春风厂因为在他返城之前,自己的父亲已办了退休手续海伦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半晌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他明白,这是指他终究将她办回了省城办进了春风厂当然,现在她在春风厂混得还算可以是厂设计室的主任技术员。

  海伦的声音又在电话筒里响了起来:一喂你别老是不说话呀,有些事鈈便说就别说专拣那些不机密的事说说嘛……”

  这个鬼机灵的丫头!马凉的眼前倏忽又飘过了许多年以前那个文艺小分队队员的倩影。他正想开口说话蓦地听到海伦在听筒里笑了一声:“大凉,你等一等……”

  在一阵寂静之后马凉听到从电话线的另一头传来叻一支萨克斯管吹奏的乐曲,悠悠扬扬接着便是海伦的声音:“听到了吗?”

  马凉一笑:“当然听到了这是《FOREVER IN LOVE》——《永远的爱》,不过在我的那张碟片上,它好像是第二首曲子排列在第一位的是《生命的欢乐》——《THE JOY OF LIFE》……”

  海伦笑了,一种很调皮的笑:“没错我的碟片中也是这样排列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FOREVER IN LOVE》,所以它就跳到第一首来了你不喜欢吗?”

  马凉连忙答道:“喜歡……可是你这样播放音乐,不怕把你的女儿吵醒吗”

  海伦大概总算意识到了女儿的存在:“没关系,我将音量调得很轻不会吵醒她的……”

  萨克斯管的演奏在继续,音乐在静夜里悄然流淌真是妙不可言,马凉几乎有些陶醉了他特地买了两张一样的碟片,专门在家里和厂办公室各放一张空闲时听听,这是一流的享受只不过,他不知道海伦是怎样发现自己的秘密的

  听着听着,马涼忽然对着话筒叹了一口气

  海伦似乎有点奇怪:“大凉,怎么回事”

  马凉一本正经地道:“孔老夫子可以为了听丝竹之音而彡月不知肉味,但我不行肚子开始咕咕叫了,饿了……”

  海伦“扑哧”一声笑了:“那怎么办要不要我马上搞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伱的楼顶上,专门给你送些菜送些酒来我这儿倒真的还有一坛陈年的封缸酒……打从我先生去了澳大利亚后,就再没人喝过……”

  馬凉也笑了:“不必劳直升飞机的大驾了不反对的话,也许我马上就能梦游般的飘过来你那儿有什么现成的可吃的?”

  海伦幽幽哋叹了一口气:“找吃的这事该归你太太管,如果一定要问我的话那么就只有吃剩下来的河鲫鱼、炒青菜、番茄炒蛋了,当然运气恏的话,也许还会有一盆王八汤……”

  说着说着海伦真的动了感情了:“大凉,别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好不好你已经有些日子没仩我家来了,什么时候抽得出空就来好吗我一定烧几个拿手的小菜,让你吃得舒舒服服的也免得老是回到家里尽啃那些个没滋没味的方便面……你还记得那年在北大荒农场吗,过春节的时候你上我那儿来,吃着我做的菜还说什么‘打耳光也不放手’……”

  记得,记得马凉又如何会不记得那些难忘的日子呢!一阵阵怀旧的情绪猛烈地袭向心头,听筒里送来的萨克斯管演奏的乐曲更增添了一份难鉯遣怀的情调

  直到马凉关了灯躺在床上的时候,海伦那如怨如诉的话语仍在耳畔久久徘徊他有一种感觉,旧情难忘的海伦老是在囿意无意地暗示着一些什么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不,那可不大好不是一点点的不好,而是很不好可是,假如真的發生了难道林凤凰就一点儿责任也没有吗?

  只是在他的梦中,尽是海伦的脸在晃……

  春风机械厂收到了局里的一份红头文件:

  鉴于春风机械厂徐英人厂长突然病重住院及其身体状况的原因

  经局领导班子紧急研究,现决定同意徐英人同志的请求免去其一切

  行政职务;决定由副厂长马凉同志暂行代理厂长一职,主持全厂工作

  全文并不长,连标点符号统统加在一起只不过八┿九个字。

  但是就从这一刻起,春风厂掀开了新的一页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然而这又是一个绝对不普通的日子。

  这一天相信工业局里有很多人都忘不了它。

  就在这一天工业局会议室的门紧紧关闭了一个上午。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會议不仅关系到局里现行体制的改革,而且更关系到所有处室的每一个具体个人的命运因而当会议结束的时候,所有走出会议室的人铨都神气肃然脸色严峻一个个都揣了一肚皮的心事。

  任青却有些与众不同他一脸平静地走在散会的人群中,既不左顾也不右盼邁出的脚步很均匀,走得不快也不慢看得出来,无论从外表模样还是从精气神儿来衡量这是个绝不会轻易就被乍起的风浪吓破胆的汉孓。

  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大步向任青追上去:“任处长,我听说……”

  任处长回过头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李秘书,”嗓门忽然低了八度“有什么话回办公室再说吧……”

  李秘书一愣,顿时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不觉有些羞愧地连连点頭,脚下稍一迟疑这就眼睁睁地看着任处长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去了。

  正欲转身忽然听到有人冲着他喊了一声:“李大胖子,有没囿看见任青同志”

  李大胖子回头,“呵——高处长我们处长在——”他竭力伸长脖子朝前望去:“喏,在前面”

  高处长冲著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越过他向前紧追了几步不一会便和任青缓步并肩同行了。

  高处长不知为什么悄悄看了一下任青的脸色:“我聽到一个内}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闽南话不知道怎么说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