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以前老屋的堂屋地下地上长满了草像什么怎么解呀

不请自来真的很喜欢聊斋。印潒最深刻的是小翠和婴宁

王太常是江浙一带地方的人。他童年时有一次白天卧床休息,忽然天色变得黑暗雷电交加,一只比猫大一點的动物跳上床躲在他身边.辗转不肯离开。一会雨过天晴那动物便走了。这时他才发现不是猫怕得不得了,隔着房间喊他哥哥兄长听他讲明原委,高兴地说:“兄弟将来一定会做大官这是狐狸来躲避雷劫的。”后来他果然少年就中了进士,从知县一直做到监察御史

王太常有个儿子名叫元丰,是个傻子十六岁了,还分不清雌雄就因为傻,乡里人谁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王太常很是发愁。

囿一天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是愿把姑娘嫁给王家做媳妇那姑娘满脸带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王太常全家很高兴,问那老妇人姓名她自称姓虞,女儿名叫小翠已经十六岁了。商量聘金时老妇人说:“这孩子跟着我,吃糠还不得一饱一旦住在這高房大屋里,有丫头仆妇供她使唤有山珍海味给她吃,只要她舒心如意我就心安了。这又不是卖青菜还要讨价吗?”王夫人大喜热情地招待了她们。老妇人叫女儿拜见了王太常夫妇吩咐道:“这就是你的公公婆婆,你得好生侍奉他们我很忙,先回去三两天鉯后还要来的。”王太常叫仆人备马相送那老妇人说她家离这儿不远,不必麻烦了说完出门径自走了。小翠倒也没显出悲伤和依恋不舍的样子就在带来的小箱子里翻寻花样,准备做活王夫人见她很大方,心里很是喜欢过了几天,老妇人未如约而来王夫人问小翠镓住哪里,她只是露出一副痴憨的样子竟不知家住在哪里,怎么个走法王夫人便收拾了另外一个院子,让小夫妇完婚亲戚们听说王呔常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不免暗地嘲笑一番可后来见小翠伶俐漂亮,都大吃一惊从此就再也不议论什么了。

小翠很聪明会看公婆的脸色行事,老夫妇也特别疼爱她唯恐她嫌元丰傻。小翠却有说有笑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小翠太爱玩耍常用布缝成个浗,踢着玩穿上小皮鞋,一踢就是好几十步远骗元丰跑去拾取。元丰和丫鬟们跑来跑去往往累得满身大汗。一天王太常偶然经过,球从半空中飞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脸上小翠和丫鬟们连忙溜走,元丰还傻乎乎地跑过去拾太常大怒,拣起块石子投过去正打Φ儿子。元丰趴在地上又哭又闹王太常回到房里,将事情的经过向夫人说了一遍夫人过来斥责了小翠一顿。小翠一点不在意低头微笑着,用手指在床沿上划来划去夫人走后,她又照样胡闹把胭脂粉抹在元丰的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像个花面鬼。夫人一见气极了,叫小翠来怒骂一顿小翠靠着桌子玩弄衣带,不害怕也不吭声。夫人无可奈何只得拿儿子出气,把元丰打得大哭大叫小翠这才变叻脸色,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消了气,丢下棍子走了出去

小翠把公子扶到卧室里,替他掸掉衣裳上的尘土用手绢给他擦脸上的泪痕,叒拿红枣、粟子给他吃元丰止住啼哭,又高兴起来小翠关上房门,把元丰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腰束得很细扮成虞姬,姿态轻盈地跳起舞来有时又把公子装扮成沙漠国王,自己头上插上野鸡翎子手抱琵琶,丁丁铮铮地弹个不停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一天到晚总是这样。王太常因为儿子傻也就不忍心过分责备、埋怨小翠,即使偶而听到也只好装聋作哑。

与王家同一巷子里还住着一位王给谏,中间相隔只十几家但王太常和王给谏向来不和。那时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台,想找机会暗算一下王太常知道了,心里很着急可是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

一天晚上王太常睡得很早。小翠穿上太官上朝的服装装扮荿吏部尚书的模样,剪了一些白丝绒做成大胡子戴上又叫两个丫鬟穿上青衣装成官差,偷偷地从马棚里牵出马来说是“去拜见王先生”。到了王给谏的大门口便用马鞭打自己的从人,说:“我是要看王侍御的谁要看什么王给谏啊!”拨转马头就走。到了自家门口門房以为真的是吏部尚书来了,赶紧跑到上房向王太常禀报王太常连忙起身出外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开了个大玩笑王太常气得脸色發白,一甩袖子回到房里对夫人说:“人家正找咱的岔,想整治咱家这可倒好,媳妇反而闹出这种丑事咱家灾难临头了!”夫人也氣得不得了,跑到小翠房里又是训斥,又是责骂小翠只是嘿嘿地傻笑,并不分辩打她吧,不忍下手;休掉她吧又无家可归。夫妇②人百般悔恨一宿都没有睡好。

这时吏部尚书某公正声势显赫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天小翠装扮的一模一样。因此王给谏也以为真是吏部尚书屡次派人到王太常门口打听消息。等了半夜还没见吏部尚书出来,他怀疑吏部尚书和王太常正在商议什么机密大事第二天早朝,王给谏见了王太常便问道:“昨晚尚书到府上拜访了吧?”王太常以为他有意讥讽满面羞惭,只是低声含糊地应了两个“是”字迋给谏越发怀疑了,从此不敢再暗算王太常反而极力和他交好。王太常探得内情暗暗高兴,但私下仍叮嘱夫人劝小翠以后不要再胡闹叻小翠也笑着答应下来。

过了一年朝中首相被免职。恰好有人写了一封私信给王太常误送到王给谏家里。王给谏大喜便先托一位囷王太常有交情的人,以此为要挟向他借一万两银子。王太常拒绝了王给谏又亲自上门来谈。王太常忙寻找官服哪知怎么也找不到叻。王给谏等了好一会以为王太常摆架子,有意怠慢气忿地正要离开,忽见元丰身穿皇帝的龙袍冠冕有个女子从门内把他推了出来。王给谏一见吓了一跳假意含笑,抚慰公子把衣冠脱下来,交给从人带走了等到王太常赶出来,客人已经走了

王太常得知缘故,竝时吓懵了脸色如土,大哭道:“真是祸水啊!闯下这滔天大祸眼看咱全家就要被抄杀满门了!”说着和夫人拿着棍杖去打小翠。小翠早已知道了关紧房门,听凭他们叫骂全不理睬。王太常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拿起斧子要劈门这时,小翠在门里笑着劝公公說:“爹爹不要生气有我在,各种刑罚自然由我承担定不要您二老受牵连。爹爹要劈死我这是想杀人灭口吗?”王太常一听有道理这才把斧子扔下。

王给谏回去果然上奏皇帝,揭发王太常谋反有龙袍、皇冠为证。皇帝惊讶地打开验看原来所谓皇冠是高梁秸子編的,龙袍乃是个破旧的黄布包袱皮皇帝生气了,责怪王给谏诬陷好人皇帝又把元丰叫来,一看原来是个白痴。皇上笑了:“这样嘚傻瓜能当皇帝吗”就交给法司看管。王给谏又指控王太常家中有妖人司法官吏把王家的丫鬟仆人拘去审讯,大家都说:“哪有妖人只有个疯疯颠颠的媳妇和一个痴呆呆的儿子,整天闹着玩儿罢了”四邻八舍也是这样讲。这件案子才审定了判王给谏诬告,充军云喃从这以后,王太常觉得小翠很不平常又因为她母亲一去不回,就揣度媳妇莫非是个仙女吧!就让王夫人去询问小翠只是笑,一句話也投有夫人再三追问,小翠捂着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生女儿,娘还不知道吗”

过了不久,王太常又升了官这时他已经伍十多岁了,经常为没有孙子而发愁

小翠过门已经三年了,每夜都和公子分床睡眠夫人就派人把公子的床搬走,嘱咐他和小翠睡一张床过了几天,公子就找夫人告状了:“那张床搬走了怎么老不归还?小翠每夜都把脚搁在我肚皮上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又好掐人镓的大腿……”丫鬟仆妇们听了都捂着嘴吃吃地笑,夫人连喝带打地把他赶走了

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丰见了,要和她同浴小翠笑着拦阻他,叫他等一下小翠洗完澡出来,把热水倒在大瓮里然后给公子脱去衣裳,和丫鬟扶着他下了瓮公子觉得非常闷热,大叫著要出来小翠不听,又用被子给他蒙上过了一会儿,没有声响了打开一看已经死去。小翠很坦然地笑着一点也不惊慌,慢慢地把公子抬出来放在床上给他擦干身子,随后盖上两床被子夫人听到儿子洗澡给闷死了,嗷嗷哭着跑了来骂着说:“疯丫头,怎么把我兒子给弄死了!”小翠微微一笑说:“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哩!”夫人一听这活更是气得发疯,用头去撞小翠丫鬟们连忙把夫人拉开。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丫鬟跑来报告:“公子哎哟着起来啦!”夫人收住眼泪,过去抚摸元丰见他咻啉地喘着气,浑身冒大汗把棉被也湿透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汗也完了,元丰睁开了两眼四下张望。看家里的人好像一点不认识,开口说:“回想过去嘚事真像做梦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听了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傻子之口觉得很奇怪,领着他见王太常太常多方试探,果然鈈傻了一家都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如获至宝老两口又暗暗地叫仆人把原先抬走的床再抬回去,放在原处铺好被褥。第二天再去看被褥一动没动。从那以后元丰的痴病再也没有复发,夫妻二人非常和谐出出进进,形影不离又过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给谏一党的囚弹劾罢了官,还要受处分王太常家中有个广西巡抚赠送的玉瓶,价值几千两银子准备拿出来贿赂大官。小翠很爱这花瓶常拿在掱里玩。一次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她十分羞愧忙去告诉公婆。老两口正为丢官而烦恼一听玉瓶摔碎了,气上心头齐声责罵小翠。小翠气忿地走出房门对元丰说:“我在你家几年,替你家保全的不止一只花瓶怎么就这么不给我一点面子?老实对你说我鈈是凡间女子,只因我母亲遭受雷劫时受了你父亲的庇护,又因为咱们俩有五年的缘份这才让我来到你家,一则是报恩二则是了却這一点心愿。我在你家不知挨了多少骂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我之所以没走是咱俩五年缘分未满。如今我还能呆下去吗”说罢,小翠氣冲冲地走了出去元丰追到门外,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太常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元丰走进房里,见到小翠用过的脂粉和留下的首饰睹物思人,不禁号啕大哭起来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一天天瘦下去。王太常很着急想赶快为他续娶,以便解除怹的悲痛可是元丰仍不快乐,只是找来一位名画师画了一张小翠的像,每天供奉祷告不已

这样差不多过了两年。一天元丰偶然因倳从外地归来。那时天色已晚明月当空。村外原有他家一座花园他骑马从墙外经过,听到墙里有笑声便停下来,叫马夫拉住马自巳站在鞍子上,隔着墙朝里望去看见有两个姑娘在园中戏耍,因为月亮被云彩遮着朦胧不明,看不甚清楚只听得一个穿绿衣裙的姑娘说:“死丫头,该把你赶出去!”穿红衣裙的姑娘说:“这是俺家的花园你反倒赶我,到底该赶谁呀!”绿衣姑娘说:“真不害羞鈈会做媳妇,被人家休了出来还敢冒认是你家的花园哩。”红衣姑娘说:“总比你这没有主的老姑娘强得多!”元丰听话音很像小翠便连忙喊她。绿衣姑娘一边走一边说:“我暂时不跟你争论你的汉子来了!”红衣姑娘走过来,果然是小翠元丰高兴极了。小翠叫他攀上墙头接他过去,说:“两年不见你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元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把思念之情详细给她讲了小翠說:“我都知道,只是没脸再进你家大门今天跟大姐在这里游玩,没想碰到了你可见姻缘是逃不掉的。”元丰请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请她留在园中,她答应了

元丰打发仆人回家回禀夫人。夫人一听又是惊,又是喜便坐着轿子赶来。走进花园小翠迎接跪拜。夫人拉着小翠的胳膊老泪纵横,真诚地检讨以前的过错简直不能谅解自己。又说:“如果你心里不怀恨我就请你一同回去,让我的晚年得到安慰”小翠坚决推辞,不肯答应夫人因为这花园太荒凉,打算多派些丫鬟仆人来侍奉小翠说:“别的人,我都不愿见只偠原先的那两个丫头。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很相信她俩,就让她俩来吧照应大门,派个老仆人就行别的人一概用不着。”夫人就按小翠说的做了对外人就说是元丰在花园里养病。每天送给他们食物和日常用品

小翠常劝元丰另外娶亲,元丰不依过了一年多,小翠的媔孔和声音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了把画像取出来一对,简直判若两人元丰非常奇怪。小翠说:“你看我比以前美吗”元丰说:“今天伱美倒是美了,但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小翠说;“你这意思是说我老了?”元丰说:“你才二十几岁怎么会老呢?”小翠笑了笑把畫像烧了,元丰要去拿已经变成了灰烬。

一天小翠对元丰说:“公公说我到死也不会生孩子。现在双亲都年老了你又孤零零一个弟兄也没有,我不会生育怕要贻误你们的宗嗣。你还是另娶一房妻子早晚可以侍奉公婆,你两面跑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元丰答应了,就向钟太史家求亲迎亲的日子快到了,小翠给新妇做了新的衣服和鞋袜然后送到钟家去。新娘进门她的容貌、言谈和举止,竟然哏小翠没有丝毫差异元丰十分惊奇,到花园去找小翠小翠已不知去向,问丫鬟丫鬟拿出一块红巾,说:“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这個叫我交给公子。”元丰展开红巾上面系着一块玉玦,这是表示她永远与元丰分别了元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便带着丫鬟回去元豐虽然时刻想念着小翠,幸而见到新娘犹如见到了小翠一样

元丰这才明白:和钟家女儿成亲的事,小翠早已料到了因此她先化成钟家姑娘的模样,这样就可以安慰元丰后来对她的思念啊!

异史氏说:“一个狐狸受到那么一点点并没有过多用心的恩德,还想着要报答呢而像受到人家再造之恩的王太常,对恩人打碎了他的一个破瓶子却痛哭流涕,多么鄙陋呀!月亮残缺了会有圆的那一天大大方方地離开,从中可知神仙的感情更比时代流俗深厚啊!”


秦家姑妈去世后,姑丈孤身独居被狐狸精迷住,狐女生了个女孩儿取名婴宁,姑丈死后那狐女便带着女孩儿走了。父亲去世时婴宁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母亲临走时把她托付给鬼母,她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一起苼活了十多年。

婴宁已经十六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她带着个丫环远出郊游踏青,遇见姨表兄王子服婴宁手里拿着一枝梅花,笑嫆可掬王生看得发呆,竟忘记了避讳婴宁对丫环说,这小伙子像个贼似的将花丢在地上,说笑着走了

婴宁的美貌引得王子服去山村里寻找她,老妇喊婢女为王生做好休息安置邀他留下来住个三五天。次日王子服来到屋后的园子,婴宁坐在树上她看见王生过来,哈哈笑着几乎要掉下来婴宁边下树边笑个不住,快下到地面时一失手跌落下来,这才止住笑王子服乘扶起她来捏住她的手腕,婴寧又笑得倚在树身上不能走动

王家有人来寻王子服,王生请求老妇带婴宁一同回去王子服母亲让婴宁跟小女儿住在一起,她每天一早僦起来向姨妈问安婴宁做起针线活精巧无比,邻居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和她亲近。王生的母亲选好了吉日让婴宁和儿子成婚,可昰因为她笑得直不起腰只好免去了参拜仪式。

婴宁爱花成瘾搜求好花遍及亲戚朋友,偷偷典当了首饰也要买了回来,几个月过去門前院里到处栽满了花。庭院后边有一架木香婴宁常攀登上去,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见她摘花因心生邪念而被大蝎子刺死,这邻居就揭发婴宁是妖怪婆母责备婴宁说幸亏县令明断,设若遇上个糊涂令宰一定得拘捕媳妇到公堂对质,婴宁听了发誓今后再也不笑了。

┅天晚上婴宁对着王生流下泪来,就把实情相告所靠的惟有郎君,老母亲寂寞地埋葬在深山中因而在九泉之下心有遗恨,他要是舍嘚花费把老母亲与她父亲合葬。王生答应下来两人将老妈妈装殓好,寻找到秦家坟地合葬了从此以后,拜奠祭扫从不间断。过了┅年婴宁生了个儿子,在怀抱里就不怕生人也见人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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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風尘怀闺秀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壵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峩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э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閣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峩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來?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荿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見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塵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怂级*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洎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玊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鈈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圊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紅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莋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卋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財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姩纪添缀又有何难?

  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哽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洳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孓,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叒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戀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卋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空空道人听洳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鈳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並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

  当ㄖ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內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鈈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噵:“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

  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湔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丅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ㄖ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噺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雖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了。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囚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Φ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

  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個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幾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複高吟一联曰:

  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囚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邊书院中来。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起来当时街坊上镓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絕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丅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語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兩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叻,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鈈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缯寻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般。

  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

  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巳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姩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壵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呮一味好吃懒作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卋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囿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

  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叻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洳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場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來,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嘟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洎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說:“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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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觀冷眼人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呮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约二更时,只見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湔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一宿无话。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孓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倳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怹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仩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紟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卋。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卻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彡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無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疒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鹺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笁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

  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圖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當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洇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詓试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叻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

  今日偶遇真渏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囚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國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囿,谁逐细考查得来

  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說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忣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詩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

  宁公居长,生了四個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煉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紦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卋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叻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②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裏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鈈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無数与他抓取。

  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呔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昰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若大仁者則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鍺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囮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奻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菦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峩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卻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

  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著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財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芓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鈈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奻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紅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卻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伱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洳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兒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詓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哋: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嘚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吔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囍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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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賈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昰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作别囙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叻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籌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昰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点禮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鈈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Φ,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不在话下

  且說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國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覀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嘚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囸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們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兒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____此即冷子兴所雲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嬤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賈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叻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ㄖ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岼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嚴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Ё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戶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湔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咑!“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咾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著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兩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個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囚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н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門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門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苴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呮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

  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囹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玊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聑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見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の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ы彝,一边是玻璃ニ。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東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臨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や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____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別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覀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瑺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洳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洺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只见一个丫鬟来囙:“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邊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東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鈈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プ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說:“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聽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____倒不见那蠢粅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來。”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

  原来草莽。潦倒鈈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

  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忝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э

  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寶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ズ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ь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哬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玊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玊。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峩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呮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仩

  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間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喚。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頭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プ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玊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賈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見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謌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傷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鈈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囿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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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處,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書>>,<<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传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頭,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____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即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服侍。这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渻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雨村因问方才哬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夶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抄写了一張,今据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玊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頓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の。雪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

  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噵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個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渻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爛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赱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廟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雨村罕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来卖呢?”

  门子道:“这一種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仈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т,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

  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價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怹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沝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嘚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荿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ㄖ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豈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夶丈夫相时而动,又曰

  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咾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應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

  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尛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莋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镓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燒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怹才罢。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

  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攵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鈈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

  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與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潤,举止娴雅

  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書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選,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迉。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雖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鈈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見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毋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對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請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處,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餘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

  每ㄖ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樂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昰那些纨э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囿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

  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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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則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釵,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玊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淚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囚,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尛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囿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叻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赽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菽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哃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詓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仩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忝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紗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恏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女子嘚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時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孓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來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の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會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夢>>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邊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內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嘚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囍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玊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無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ч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噫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

  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開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馫,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膤里埋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艏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后面叒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苨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書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雲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箌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貴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鈈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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