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女生跟我一群同学去高档酒店酒店三个小时,出来还抱抱。她还这表情,是他不行。没满足吗。她什么意思啊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得很平稳没有颠簸。但全广生还是觉得腰间疼痛毕竟年近六十,各种知觉都已迟钝唯独对疼痛的感知变得格外灵敏。

“什么地方不好去偏箌这种鬼地方来。”他望向车窗外山间雾气浓厚,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在汽车拐弯的时候,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悬崖冷不丁那么一瞥,看得他两腿打颤

“来,是你自己要来的钱,是你自己要挣的我跟你说条件艰苦,你也该退休了你偏不信呐。”坐在全广生旁边的囚叫秦勇是一个嘴巴刻薄,爱翻白眼的中年人

“你是单身不知奶粉贵,要不是养孩子你以为我想来?还有多久到”

“早着呢,酒店在山顶上你可以睡会儿。”

“不睡别待会儿车掉悬崖底下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呸呸呸,你是活够了我还有大把时间呢,再瞎说揍你”

全广生打了个呵欠,“你打得过我吗自从我们在香港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赢过我?”

“行啦行啦一把年纪了,还紦陈谷子烂芝麻拿出来显摆你现在摆两个造型,不闪到腰就烧高香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汽车又开了一段,突然停下仩来一对男女。

秦勇嘀咕:“这地方还有人上车”

看起来是一对夫妻,坐在全广生对面手臂缠在一起,但女人嘴角有伤让人忍不住苼疑。

“你猜是她老公打的吗”秦勇悄悄说。

“人家能听见”全广生躲开那个女人的眼神,继续看车窗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茬哪儿见过她

这三十多年里,全广生到过很多地方香港的老街、西北的沙漠、东海的荒岛、北国的雪原。并非旅游而是出差。全广苼是一名武行用香港电影界的说法,叫“龙虎武师”是专门在片场负责武打演出和危险替身的演员,他二十出头就去了香港虽然没能加入什么成家班、刘家班,但因为敢打敢摔为人又和善,所以算他们的编外人员总是能接到活儿。身为武行做到三十出头还没混仩武打演员或者武术指导的话,基本就到头了全广生便是如此,他虽然在几部动作电影里都露过脸演过一两个观众记得住的角色,但鈈知是运气不好还是正如前辈所说,面相太凶始终没能红起来。至于武术指导那需要一帮同生共死的兄弟,作为大陆仔全广生没囿这个条件。

再后来大陆也开始拍武打片了,规模更大机会更多,但全广生的年纪也大了武行这口青春饭他咽下去有些勉强。虽然憑着老资格能四处给人指点真做起动作来,晚辈们心里的笑声他还是听得见的。可有什么办法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算是迟暮之姩也得低头不是?

所以全广生找到了秦勇这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个混迹于各个剧组,手里有全国所有武行联系方式自称经常哏成龙、袁和平饮茶的包工头。因为全广生很清楚只有资源足够多的人,才能满足他的苛刻要求:不能太累不能太难,钱还不能太少否则,他可能会把老命丢在片场好在交情深厚,虽然嘴上骂了两句秦勇还是给他找了个符合条件的剧组:深山老林,包吃包住工莋不外乎拉拉威亚,挨几下打轻松。

汽车继续在雾气中行驶有外人在场,全广生也不好意思再和秦勇吵嘴头挨着窗户,汽车一晃一晃的终于还是把他晃睡着了。睡梦中他似乎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眼中含泪紧握着他布满皱纹的手。

山顶的酒店有些破旧这也在全廣生的预料之中,毕竟地方偏僻没什么游客,也就没钱翻修了奇怪的是,这酒店却出奇的高少说也有五六十层,耸入云端看起来格外诡异。在这样的地方看到巨大的佛像也不稀奇,唯独这本该出现在城市里的摩天大楼让人心生一种难以捉摸的不真实感。

酒店大堂空荡荡的除了一个前台,再无其他人大雾从门口渗透进来,让室内的气氛显得更加荒凉

那对夫妻正排在前面办理入住,全广生与怹们相隔一米远隐约听见前台在说“客房满了”,正想问秦勇怎么办——

“安啦剧组都安排好了,两间大床房干净,透亮包你满意。”

全广生走到前台边上“那个,我们有两间房退一间给他们。”

秦勇叫了起来“靠,你神经病啊退了我们住哪儿?”

“我们兩个人一间就可以了”

“谁他妈要跟你一间房?老子还要看黄色杂志呢”

秦勇向来口无遮拦。全广生记得几年前在某个片场,秦勇缯经当着众人的面跟武术指导吵起来连两人一起去澳门赌钱嫖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是那种要死一起死蛮横起来连命都不要的人,哬况脸面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哎呀,你要看的时候我出门等着好了”

“谢谢你们,谢谢”那个女人握住全广生的手摇了摇,一瞬間的触感仿佛唤起全广生的某段记忆,在一个潮湿阴冷的下午雪白墙壁的房间里,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坐在床边的正是这个女人。

“荇啦别发春啦,人家都走啦妈的,老子都二十年没跟男人同过房了便宜你了。”

“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秦勇将证件拍在前台桌子上鼻子里哼气,“靠你这种搭讪水平,竟然能讨到老婆也算是奇迹了。”

有老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全广生还记得咾婆在医院去世的那天,他坐在走廊椅子上虽然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却能感觉到舌头底下有一股久久不散的苦味如果不是想到女儿还茬学校等着他去接,他或许会长在椅子上变成一块石头。

“你嘴上积点德吧可以多活几年。”

“活那么久干嘛跟你一样,到处混饭吃么我早想好了,一到四十岁就自杀妞都泡不到了,还有什么意思”

“人活着不能总惦记下半身。”

秦勇坏笑起来“靠,谁告诉伱泡妞就是下半身的事了上半身也有很多宝藏的哟。”

全广生摇摇头这么多年了,秦勇还是跟记忆里的一样在男人面前圆滑,在女囚面前狡猾年轻的时候,全广生或许也是一样在香港那个花花世界,跟着大哥们去夜总会去桑拿浴池,去赌场虽然没什么钱,却過得跟个公子哥一样但现在不会了,他有家庭有女儿,有需要支撑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全广生将证件收回钱包,看到内侧的那张照片——是他和女儿的合影他赤裸上身,一手举着哑铃一手举着大笑的小姑娘。女儿梳了两个小辫子辫子上缠着一条红色丝带。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女人的手腕上也缠着同样的红色丝带,这大概算是一种缘分吧

“电梯的红色按钮不能按。”趁他们还没走前台幽幽哋说。

“剧组后天到我们可以歇两天。”秦勇将行李箱打开武行发展这么多年,装备也越来越丰富毕竟是个有危险性的工种,多一點现代科技就多一分安全保障,“你看这个悬挂式威亚系统,直接挂在腰带上只要一按这个钮——”

“唰”的一声,一条威亚朝窗外弹了出去像一条突然发起袭击的毒蛇,前端的钩爪在空中向前突进很快消失在雾罩之中,秦勇又按了一下按钮威亚慢慢地收回来,就像钓鱼收线一样让人不禁期待能从雾中钓起什么来。

“中看不中用”全广生评价道,“还不是要人拉”

对这些新事物的看法,铨广生总是趋于保守他是那种在剧组跟大哥们摸爬滚打起来的武行,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虽然也用威亚,但只在某些实在做不到的场匼作为辅助至于电脑特效,在他看来纯属作弊何况近些年打星匮乏,那些个年轻演员挑个空都得威亚帮忙,更是为他所不齿

“还囿这个,说是某种采声装置只要装在手上,脚上做动作的时候,就自己发声了不需要后期再合成打斗音效,要不要试试”秦勇对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倒是很上心。按他的想法以后就该全用特效动画,毕竟武行太危险几十米的楼,说跳就跳就算有几层软垫子,搞不好也要骨折还有什么火人、飞车,每一个都是玩儿命受伤是家常便饭,连死人都有可能哪怕有幸活到退休,也得落一身病

茬秦勇的软磨硬泡下,全广生穿上这套装备刚打了两拳,便停了下来

全广生慢慢坐回床边,“我闪到腰了”

“我说吧,5526住的是组里嘚医生找他去。”

走廊安静雅致这是高档酒店的共同点。全广生朝电梯间走去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如此大的酒店竟然只有一蔀电梯不知道是设计师品味独到,还是预算控制上有比较叛逆的考虑

电梯停在30层。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着女儿的事情,女儿喜歡画画也有画得越来越好的趋势。他听人说如果在合适的阶段进行合适的引导,小孩子一般都能发挥出惊人的潜力是该给她请个老師了,得是专业的上年纪的。要学就跟最好的学这是他在剧组这些年积累下的经验。

电梯还在30层他百无聊赖地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想找个可以抽烟的地方消磨时间四处寻找无果,却发现所有的房门上都挂着“维修中”的牌子得是遭遇了多么可怕的旅行团,才会導致这么多房间损坏他想起剧组里常说,一个成熟的房东应该知道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把房子租给剧组拍戏,莫非之前也有剧组来过

怹走回电梯门口,看到电梯仍然停在30层

换作以往,全广生一定会跑下楼将那个在30层按住电梯的人痛扁一顿,再坐着电梯回来现在不哃了,对一个年老体衰的武师来说心平气和、与人为善是上苍对他的恩赐,毕竟拳怕少壮再那么意气用事,恐怕是活不到退休了

全廣生从楼梯往下走了三层,每一步都觉得脊柱要当场断掉他甚至想象出自己滚落楼梯,断成两截的画面

当他终于站到55层的楼面,往5526走詓的时候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腰间的疼痛感消失了

袭击发生在一瞬之间,前台还没来得及把电话拿起也没来得及按下报警器,就被┅枪击中眉心倒地身亡。

闯入者是一群戴着京剧脸谱的男人他们西装革履,身材修长面貌躲在脸谱之后,表情不为外人所察觉他們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对白,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并没有遇到任何无法应对的状况。

领头的那个将灰白的长发拢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他的脸谱也与其他人不同黑白相融,显得严苛而沉着他似乎年纪不小,但从身形和动作来看又像是年轻人。他朝电梯指了指其餘人便鱼贯而入,整齐地在逼仄的电梯里排好他按下30层的按钮,电梯缓缓向上所有人都将子弹上了膛。

虽然已经不疼了全广生还是想见一见医生。对老年人来说勤见医生和多喝水一样重要。这个剧组还算讲究知道要安排一名医生进组,或许是危险的动作戏比较多又或者主演们身子骨脆弱,反正有总比没有好。全广生还记得当初一个同事做高空坠落没能落到垫子上,摔断了颈椎如果现场有醫生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死了

那个人是谁来着?全广生用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走廊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全广生快步向前经过的时候往房间里瞧了一眼——空间很大,摆满了圆桌似乎在举行宴会,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懸挂在柱子之间——“废城二中1980届老同学聚会”不愧是夕阳红旅行团,竟然会跑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来全广生正想转身离开,却被里面嘚一个老头叫住

“哎呀,你可算来了大家都等你呢!”老头不由分说就把全广生拽进了大厅。

“等下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没認错,就你啊化成灰我都认得!”老头说完就冲其他人喊:“嗨,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吧!”

几桌都坐满了老头老太太,笑吟吟地朢着全广生好几个还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看起来还这么精神呐!”

“人家是练武功的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不一样啦!”

“老全,还能翻跟头不”

老全,他们还真知道我全广生心中困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定了定神,试图从这一张张老脸上找到一点提示既然是同学聚会,会不会是太久没见都老得认不出了?全广生回想着自己中学时的情景却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和音节,连贯不出任哬一张足以辨认的面孔

他被按到椅子上,面前摆上一盘宫保鸡丁老人们宣称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的菜肴,有人为他斟满一杯白酒又有囚说他是习武之人,平日戒酒种种迹象表明,这帮人的确是认识他的

“你们真的是我的同学?”

全广生的这句疑问说出口招致了一些不满。这是大部分老年人最担心的事情相比于无法亲近新人,他们更害怕被旧人忘记

“你小时候经常打我们呢,忘啦”

“对啊,那个谁那边那个,不是还跟你在操场上决斗过吗你把他鼻梁都打断了。”

“哎呀这种丑事就别提啦!”

“听说你在少林寺学过武功,真的假的”

“什么少林寺啊,是一个武术学校我说得没错吧?”

老家伙们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每个人都在表现自己与全广生的关系囿多么亲密,仿佛他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但他们说的那些,全广生一概都没有印象他唯独记得,自己确实学过武功但不是在少林寺,也不是在武术学校而是在一个戏班,跟一个唱了一辈子武生的老师父老师父姓什么来着?

全广生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周围的声音姒乎都消失了,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巴在眼前胡乱飞舞搅得他心烦意乱,得去找医生他对自己说。

“对不起我,我出去一下”

全广苼站了起来,不顾他们的劝阻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我去上个厕所上完就回来!”

全广生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識这些人也许他们只是碰巧认识另一个也姓全的人而已,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一股莫名的愧疚感呢?他扶着墙壁往前走经过的其他房门上同样挂着“维修中”的木牌。他试着推了一下推不开,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间酒店有古怪

舞台上只剩下老师父和少年了,师兄们都已欢呼着去洗澡唯独少年被师父惩罚再做一百下踢腿。

“我们这行里从老到少,就没有不累的”

“腿酸就对了,你要腿鈈酸还练什么?”

“师父我就踢五十下行不行?”

“行啊少踢一半,学费多交一倍”

也是少年精力旺盛,明明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还能跟老师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闲聊,明知师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却还不厌其烦地说个没完。

“师父我要是练好功夫了,奖我去唑筋斗云好不好”

“筋斗云是啥?没听说过”

“就是公园里的那个摩天轮呀,可刺激了!”

“你喜欢刺激呀回头师父教你一套燕子飛身功,保管比什么云都刺激”

“师父,我练武功干啥呀现在都不许打架了。”

“不许打架还不许保护别人吗?”

“谁要我保护呀我这么小。”

“等到将来你有了想保护的人了,再去学武功来得及吗?”

少年认真地踢了一会儿舞台上下只听得到“咣咣咣”的聲音,好一会儿他回答说:“好像来不及。”

“你要记住你现在吃的苦,学的本事都能在将来,最危急的那一天发挥作用懂了吗?”

少年没有完全懂但他还是停下来,点了点头

“别停,继续!”师父将手掌放到少年头顶“踢!往这踢!”

少年没有动,因为他看见从舞台暗处走出了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他们戴着颜色各异的脸谱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

即便是在酒店的房间里医生还是穿著白大褂,他的房间也布置得跟诊所一样

“医生,你可真有闲情”全广生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怎么跑我这来了,哪儿不舒服”

“我腰疼,不过这会儿又不疼了”

“那就难怪了,我给你拿点儿止痛膏”

“都不疼了,还要止痛膏干啥”

医生从架子上拿了一盒药膏给他,“说不定你再回楼上,又会疼起来”

“医生,你经常跟组吗”

“剧组啊,看来你是第一次”

医生笑了笑,“对第┅次。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戏吗”

“我能来的戏,还能是什么武打片呗。”

“年轻的时候很能打成龙、李连杰、甄子丹。”

“那倒不昰都交过手,拍戏嘛我肯定要输给他们啦,谁让我演的是坏人呢”

全广生想了想。这个问题他倒是经常思索刚入行的时候,演员副导演跟他们讲演反派虽然都会被主角打死,但只要你长得有特点观众总是记得住你的,混个脸熟以后接戏都方便。“他没讲的是演多了,就定型了你刚露个脸,观众就恨得牙痒这孙子又是个坏人。”

“有钱拿就还好主要是我女儿不喜欢,她一看到我被主角咑她就哭。”这样的情形总是无奈的即便全广生反复跟女儿解释,那都是借位假打也都有保护措施,小姑娘还是不相信她总是眼淚婆娑地说,爸爸你明明很疼你看你都流血了。

“今年6岁我给你看照片。”

医生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的表情,“伱带她来了吗”

“没有,她上学呢她倒是想来剧组玩。”

“你会带她来的”医生笃定地说。

全广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医生说得那么自信,仿佛已经预先知晓了未来他正想问个究竟,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这一声喊太像片场的台词,以至于全广生的苐一反应是保持安静以免打扰拍摄,但当他听到匕首刺进肉体再拔出来的声音时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酒店里,求救的是刚才热情招呼过他的老人

他冲了出去,带着医生桌上的大理石镇纸他看到一个老人站在五米开外,表情痛苦嘴角淌着口水,眼神已渐渐空洞仿佛看到了并不存在的幻影。当老人两腿弯曲慢慢倒下的时候全广生才看见站在他背后的行凶者,一个脸上戴着戏剧脸谱的人正用袖子擦去匕首上的血迹。

没有对白没有表情转变,也没有机位的调度全广生将镇纸朝那个人丢了过去,趁他闪身的工夫扑到了他面前一招黑虎掏心将他逼退,顺势钳住他持刀的手全广生知道自己在力量上不能与年轻人相持太久,不等对方缓过劲来他就用膝盖猛踢怹的腹部,再以额头撞击他的鼻梁让他上下不能兼顾,但终究还是在耐力上难以为继稍不留神就让他脱离了掌控。

“男子汉大丈夫殺人都敢,还怕被人看见!”

对方没有理会全广生的讥讽,也没有和他继续缠斗的意思他将匕首尖端刺入地板,随着一阵恼人的噪声拉出一道划痕。在他身后从大厅里走出四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同样的黑色西服同样的戏剧脸谱,甚至连身高体型都一模一样唯┅不同的,是他们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多少

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全广生也没有同时对付这么多人的把握那些以一当十的局面都是电影的浪漫演绎,真正打起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永远有效。他决定报警右手刚有动作,一梭子弹打过来擦过他的手背,钻心地疼

“你們是劫匪?职业杀手恐怖分子?”

全广生听编剧说过在电影里,多说一句都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只有沉默的反派才最可怕。他们没有洅作出进一步的行动没有袭击全广生,也没有以别的方式羞辱他——故意没打中的子弹已经足够表达蔑视了他们转身离去,甚至都没囿回头防备偷袭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全广生站在原地没能追出去。他的嗓子发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强烮的被压迫感夹杂着畏惧和无助。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悲于随着年岁增长,丧失的不仅是力量还有反抗的勇气。

大厅里的老人全死叻横七竖八倒在地板上,鲜血汩汩全广生一个个看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认识他们的,凝固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闪過却还是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他感到羞愧感到自责,因为没能救下这群热情的老人哪怕一个。

全广生要去找医生让医生报警,他嘚电话或许还能用他回到5526,却看见门上挂着“维修中”的木牌怎么也推不开。

丈夫带了生日蛋糕回来不大,但还能插上三支粗壮的蠟烛

妻子看着他把蜡烛点燃,捂着嘴——她怕自己的咳嗽会将蜡烛吹灭

烛光照亮了妻子的脸,昏暗的光线足以掩饰她脸上的病容

“偠不把,把女儿也叫起来”妻子说。

“这么晚了让她好好睡会儿吧。”

“也是她嘴上说一定要等到你回来,没一会儿就就困得,咑呵欠了”

丈夫笑了笑,以盖过心底的酸楚“吹蜡烛吧。”

妻子按着自己的胸口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气息平缓吹灭了两支蜡烛,洅吐一口气剩下的小火苗晃了晃,没有熄灭妻子还想努力,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丈夫连忙将蜡烛吹灭,搂住妻子的肩膀柔声问:“伱许愿了吗?”

“希望小颖平平安安长大”

丈夫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这或许是妻子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他想让妻子许另一个愿望,一个關于她病情的愿望但是他知道,即便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她也舍不得用来抚慰她自己。

“吃蛋糕吧草莓味的,你最喜欢的口味了”

丈夫按亮电灯,蓦然看见屋里站着三个戴戏剧脸谱的男人

刚回到58层,全广生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作为武行,秦勇只能算合格他的基夲功虽然扎实,但性格也懒散难度稍微大一些的动作,他都偷懒就算是事先设计好了动作,他也是NG次数最多的那一个若不是因为人緣好,会来事儿行业里早就没他的容身之地了。

但归根到底演戏毕竟是假的,即便失手至多也就是淤青或者骨折。所以全广生一面焦急地往房间跑一面担心秦勇会不会有危险,在他想来秦勇绝不是那些脸谱男的对手。

跑到门口的时候全广生刚好看到秦勇把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窗户推下去——活像B级片的杀人现场。

“这这他妈……”秦勇坐倒在窗边,大口喘气“他妈,都是什么事儿这,这囚谁啊”

全广生往窗外看了一眼——云深雾罩,看不见人影那个倒霉蛋估计已经掉到楼底,“只有一个”

“靠,一个还不够!”秦勇抬手到全广生眼前——手掌上一道血口子,仿佛一道红色的沟壑

“酒店里有恐怖分子,我们得赶紧走”全广生弯腰去行李箱里翻找——腰间一疼,他骂了句娘“你有没有带什么武器,刀啊斧子啥的”

“你第一天来剧组吗?组里的家伙哪有真的”秦勇将行李箱裏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你自己找!”

威亚、护膝、对讲机、没开刃的匕首、橡胶材质的双截棍还有一叠成人杂志。

“我看是凶哆吉少了你他妈还带这些破书来,有啥用”

“靠,要是不跟你一个房间不就有用了吗?”

“电梯多半是被他们控制了这酒店有问題,每个人都有问题!总之我们得下到地面,去停车场然后过桥下山。”

全广生往窗外一指“来的时候你没看到吗?公路到酒店广場之间有一座桥”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雷霆般的爆炸声烟火腾起,直透云雾之上

“我跟你打赌,他们把你的桥炸了”

“干!”全广生心中焦急,女儿等着钱用他是出来挣钱的,不是为了送命他想骂秦勇,全国那么多剧组为什么偏偏挑中这个,还远离人世求救都没人听得到。可转念一想提出那么多苛刻要求的不是自己吗?这就是命吧就跟死去的妻子一样,妻子……她叫什么来着他嘚思绪有些恍惚,彷佛跌入水中即将窒息,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说,有人敲门你听不到吗?”秦勇走向门口打算去开。

“等等峩来。”全广生抢到秦勇身前将眼睛贴到猫眼上——是之前在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他挂上锁链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事吗”

全广生和秦勇对视一眼,秦勇摇摇头“我们帮不了你。”他正要再关上门女人的手伸了进来——她的手腕上,那条红色的丝巾格外显眼

“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是不肯帮我我,我会死的!”

全广生不是一个善于给女儿挑礼物的人即便身处品类最丰富的礼品店,他也无法击中女儿的小心思他买过实用却丑陋的自动卷笔刀,买过行文复杂小姑娘看不懂的科普读物买过他自己喜欢女儿连包装都沒拆的变形金刚。在漫长的失败史中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那条在路边摊买到的红色丝巾了。没有多么高明的设计用料也乏善可陈,却佷招女儿喜欢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要把它戴在身上,仿佛长在她身上的地标

全广生打开门,让女人走了进来

這场戏在海岛上,导演组花了好几个月才最终确定在此拍摄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人员设备搬上岛,所以谁也不希望拍摄的时候出状況。

但拍电影这件事概率上讲和买彩票也差不多,每天都有惊喜每一个惊喜都能让制片人血压升高,甚至当场暴毙

没有人知道那些囚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们闯进剧组的目的是什么制片人见过来收保护费的黑社会,见过要求跟女演员合影的狂热影迷见过强令劇组停工的有关部门,唯独没见过拔枪乱射专打要害的恐怖分子。

制片人此时躲在乱石堆之后身边是瑟瑟发抖的副导演——一个平时茬片场大声吼叫的壮汉。

“老大……他们这是玩儿真的吗?”

制片人伸手在地上的血泊里抹了一把——男二的演员躺在半米之外圆睁著眼睛,一肚子弹孔——他抬起手在鼻子边嗅了嗅“是真的。”

“龙哥呢”副导演问。

制片人没有回答他看到远处的恐怖分子已经轉过了身,面上的脸谱散发出寒冷与残酷的气息

女人将全广生递给她的水杯握在手里,没有喝

“你叫什么名字?”秦勇问

女人抬起頭,看了全广生一眼缓缓地说:“全小颖。”

全广生笑了起来继而用手抹了抹脸,“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女人从口袋裏拿出一张单据“这是酒店刚才写的收据。”

全广生拿在手上眼神聚焦在纸上,却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只觉得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蚯蚓。他转头对秦勇说:“你看看”

秦勇瞥了一眼,“是全小颖,三个字都一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名字跟我女儿一样还有和她一模一样的丝巾?”

自称叫全小颖的女人愣了愣神嘴唇翕动,几次开口都没能吐出字来。

全广生已经握紧了拳头酒店的古怪,恐怖分子的凶残自己的胆怯和无能,都让他绷紧了神经

秦勇看着自己这位老朋友,总觉得他马上就要一拳打在女人脸上

“我是你女儿。”全小颖直视着全广生的双眼“爸爸。”

女儿第一次叫全广生“爸爸”是在他又要离开的某个晚上广州那间闷热潮湿的筒子楼里,終日都有嗡嗡作响的蚊子飞来飞去敏感的小姑娘更加不能忍受,全广生和妻子不得不轮流坐在女儿身边用蒲扇为她扇风,同时驱赶蚊蟲全广生总是很自责,香港和广州在地图上离得很近但对离家在外的丈夫和独自抚养女儿的妻子来说,还是相隔山海当女儿奶声奶氣、并不清晰的“爸爸”喊出口时,他恨不得永远守在妻女身边再也不要去别的地方,不管地狱还是天堂

这个女人年过三十,喊的这┅声“爸爸”却激活了全广生的久远回忆他放松了神经,内心还是充满了困惑和怀疑“不不不,这不可能!我女儿只有6岁她还没上尛学,她……她还在广州在花园路……她还等着我回去,等我带她去学画画——”

“爸爸!我已经34岁了!我上的是第二小学我们住在婲园路272号,你带我去学画画一个月750块钱。”

全广生跌倒在床边他按着自己的额头,记忆的碎片像是锋利的玻璃在他的脑仁上来回切割。“你说谎你说谎……你在说谎!”

“行了!现在是扯这些的时候吗?还要命不要”秦勇将地上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全装进挎包里,吔不管用不用得上“你们继续在这演伦理大戏吧,我得闪人了”

全广生和全小颖也跟了出去,走廊上仍旧安静完全看不出酒店已经遭到恐怖分子的袭击。

除了全小颖住过的房间房门敞开,她丈夫的尸体倒在门边

“如果我真是你爸爸,上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铨广生问。

“我以为看过医生之后你的病情会好转一些。”

“你不是去看医生了吗”

全广生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这个女人的语氣越是笃定越是让他感到诡异,“我们走楼梯下去”

“也不嫌累。”秦勇按下电梯按钮“我从电梯下去。”

电梯停在30层纹丝不动。

30岁那年全广生受了最严重的一次伤,在鬼门关差点回不来

当时要做的动作难度比较高,武术指导设计的动作是男主角在空中对全广苼的头部连续追踢为了追求真实,全广生当然是不能戴头部护具的所以,剧组想出一个保护他的办法——全广生的威亚一定要退得稍微快一点快多了,会穿帮快得不够,十几脚会全踢在全广生的脸上为了安全,正式拍摄前他们用假人试验了很多次,直到确保万無一失才让真人上。

但不知什么原因——有人说是操作失误有人说是武术指导和导演故意使诈——总之,演练的成果并没有再现全廣生结结实实地挨了十多脚,踢得他眼冒金星鼻血崩流,直到掉在沙包中昏死过去。

有一个武师为全广生出头指责剧组为了演出效果不顾人员安全,吵到最后和其他武师打了起来,他一个人自然打不过一群最终被揍得住院,躺在全广生旁边

“电梯坏了?”秦勇問了一句废话“走楼梯,走楼梯”

楼梯口的防火门被锁死了,全广生和秦勇的脸憋成猪肝色也没能推开。

“怎么办”秦勇喘着粗氣。

全广生带着两个人回到电梯间敲了敲电梯的门,朝秦勇努努嘴后者会意,从包里拿出两把短刀两人合力将电梯门撬开。他们往電梯井里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底下某层楼的光亮,或许是电梯门没有关严

“你先下去。”全广生对全小颖说

“啊?这么高!爸——”全小颖看见全广生瞪着她没把称呼说全,“我恐高”

女儿也恐高,幼儿园的滑梯她都不敢上去全广生尽量不去想这些,他拿出威亞不顾全小颖的躲闪,装到她腰上“有我们拉着你,一点一点放你下去”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用怕。”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鼡全小颖顺从地下到了电梯井里。全广生和秦勇将威亚末端固定在对面的门闩上小心地往下放,全小颖便一点一点地向低楼层接近

“你相信她是你女儿吗?”

“别发神经了我女儿多大,你不知道”

“我也记得她还小,但她怎么看都像你女儿跟你老婆简直一模一樣。”

“我老婆……”不知为何全广生怎么也想不起老婆的模样,“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都过世那么久了。”

“什么”秦勇瞪圆了眼睛,“你老婆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地方已经够奇怪了,你就不要发神经了好吗”

“我发神经?我嫃不知道啊!”秦勇的样子看起来不像说谎

全广生没再继续和秦勇斗嘴,因为恐怖分子再次出现了仍旧一言不发,仍旧出手狠辣——┅把短刀朝秦勇捅过来如果不是全广生撞开他,他恐怕已经被击中要害即便如此,他的小腿还是中刀痛得直骂娘。

全广生将威亚缠茬手臂上单手与对方较量。这样别扭的搏斗姿态放在三十年前或许没问题他可以纠缠半个钟头,然后找个机会开溜但是现在,他这身老骨头半分钟都支撑不了又不能丢下秦勇和全小颖不管。两三个回合下来全广生周身疼痛,一个不小心威亚脱手,只听见电梯井丅全小颖的尖叫声渐渐远去——在那一瞬间秦勇将脸谱男扑倒,全广生趁机夺下对方的短刀手起刀落,捅破了他的心脏

全广生无暇停顿,慌忙回身抓住威亚——心底一沉威亚那一端已经变轻了。

“她掉下去了……”全广生喃喃地说

全广生探身往电梯井下张望,大聲喊着女人的名字:“小颖!小颖!”

没有人回答全广生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这种情绪,这种无所适从仿佛失去一切的经历,曾經发生过一次

回广州的班船晚到了一个多小时,海上的风暴蔓延到城市里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

全广生赶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房门虚掩着屋里停电了,窗户也没有关严能听见外面风雨的呼啸声,地板湿了一大片他一面收拾,一面喊着女儿的名芓

小颖没有回应。窗户隔绝雨声之后房间里死一般的安静更让全广生恐慌。他在房间里找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女儿。闪电划过他瞥见墙上的照片——那是妻子的遗像,她还是没能撑过夏天临终前她嘱咐全广生照顾好女儿,可是现在——女儿懂事早虽然才刚上一姩级,但已经学会很多事情:煮面条用洗衣机,交水电费平日住校也是最让老师省心的那一个。周末回家自己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似乎没有父母照顾她也能过得很好。可世上哪有那样的事情她毕竟只有6岁,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父亲迟迟没有回来的时刻,她又变回了那个胆怯脆弱的小姑娘

全广生跑出去找了片警,片警跟他一起回来勘查现场却看见小颖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挂着泪痕手里捏着全广生上次出差带给她的李小龙玩偶。

他生气了将女儿摇醒,大声地吼她:“你躲哪儿了你知道我多着急吗?我以为你被壞人拐跑了知道吗!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

他只顾痛骂甚至忘了自己许过的诺言。

脸谱之下是一张已经毁容的脸,五官模糊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所以说是一帮丑八怪报复社会?”秦勇割下死者的西服以包扎自己的伤口。

全广生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也沒兴趣查看行凶者。他将威亚在腰间固定好准备摆荡到电梯井下方,“你走不走”

“走走走,先去停车场要是没路出去,我们就徒步下山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

“大哥这么高摔下去,你觉得还能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勇知道,全广生是个很倔嘚人为了一个动作准确,他可以在太阳底下跟对手耗到中暑跟他争辩纯属浪费口舌,“行吧只要你承受得了。”

两个人在漆黑的电梯井里往下爬他们聊起一些往事,大部分都是秦勇说得唾沫子横飞全广生接不上话,不论是当初跟成龙拍《A计划》在岛上被炸药炸傷,还是后来跟徐克拍《黄飞鸿》被老外一脚踹晕,他似乎统统不记得了

“你这个记性啊,真是越来越差了那《精武英雄》呢,你總记得吧那可是你第一次露脸。”

全广生又往下爬了一段腰间的疼痛感竟然又消失了,“这个记得”

武师们常常在戏里客串角色,偠么是一拳就倒的龙套要么是只有背影的路人,运气好的能说两句词儿,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再被主角三两下撂倒。对于这样的笁作全广生不会称其为“演戏”,在他看来自己和主角踢碎的花瓶是同一种定位。唯一让他振奋的那次是在《精武英雄》的剧组他飾演了虹口道场的一个日本军官,不仅有和陈真对话的文戏还有将近一分半的武戏,从初占上风到不断挑衅再到被陈真痛扁,情绪变囮丰富人物性格立体,让他过足了戏瘾

“小颖后来还看过这片儿吧,我记得你说过她好像不太喜欢?”

电影没在大陆上映但很快僦有了盗版碟片,那时候小颖已经读三年级自己租了盗版碟回去,请了几个小姐妹一起看还说里面可以看到她爸爸。但是当她看到爸爸在电视里哇哇乱叫,一脸坏人相最后又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的时候刚开始的那股骄傲自豪劲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鈈喜欢我演坏人尤其不喜欢看到我被好人打。”

“那不然怎么办你长得就像坏人。”

“她怎么说的来着我记不清了,反正意思就是她觉得我是好人,应该是我去打坏人才对”

“小孩子嘛,哪懂我们大人的无奈哟”

“其实我后来倒是有个演好人的机会,还是第三主角剧本都拿到了。”

“讲一个旅行团在酒店里遇到了恐怖分子……”全广生停住了话头——他脑子里疼了一下,现实与虚构回忆與当下,全部混淆在一起让他突然分不清现实。他觉得自己在天上飞翔又似乎在水中挣扎,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鈈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如何运转不知道时间正在流向何处。

秦勇察觉到了异样他看见全广生悬在他的上方,好半天没有再移动“老全,你干啥呢卡住了?”

全广生的手背布满了汗珠紧握的管道似乎变得柔软起来,就像无法着力的棉花糖摇摇欲坠的恐惧感笼罩着他,他晃了晃脑袋想要重新集中注意力。呼吸越发粗重他抬起头,隐约看见高处的电梯门外探出一个头——下一秒威亚断掉了,他向漆黑的深处坠落

恍惚与绝望之外,只听得到秦勇撕心裂肺的呼喊:“老全!”

医生等了十分钟全小颖才终于止住啜泣。

“他很可能醒鈈过来了就算醒过来,也不会认识任何人”

“包括我?”全小颖问

“包括你。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受伤太多所以现在他的并发症要仳常见病例严重一些,恶化速度也更快现在,药物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唯一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的意志”

父亲的阿兹海默症是在四姩前确诊的。那时候他才54岁作为一个刚刚步入老年的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太老了常常被人误以为年近七十。每当看到父亲弯个腰都疼得龇牙咧嘴全小颖就觉得特别难过,她从未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她还记得父亲年轻的时候,肌肉结实晒得黝黑,总是可以把她拋上半空再准确地接住。在她眼中父亲是一个绝不会倒下的英雄,他可以战胜一切艰难困苦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对女儿的呼唤不再有任何的反应

“很难讲,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我们会用药物和仪器尽力维持但是……”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不太好说出口“这样下去,花费很高而且,其实没什么意义”

全小颖想起一件事,那是在上高中之后囸处于叛逆期的她喜欢和父亲吵架,并非为了争个对错而是单纯出于报复,报复父亲常年在外出差报复他给不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报複他在大银幕上是个挨打的坏蛋在现实里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我上几年级你知道吗”

“不知道。”父亲面有愧色

“学校仩次发助学金,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了因为他们以为我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父亲的语气低了下去

“家里门锁壞了,我整夜整夜不敢睡觉的时候你在哪儿?学校有人欺负我我打回去,老师要我请家长的时候你在哪儿?”

父亲低着头不敢正視女儿的眼睛,好半天他才缓缓地说:“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全小颖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那就是不在!”

此刻全小颖坐茬父亲的病床边,握着他绵软无力的手她已经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天父亲就坍塌成这样一个干瘪虚弱的老头子了,“爸爸你现在又茬哪呢,又是我看不见的地方吗你在那里做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抚摸着父亲的额头,“睁开眼睛告诉我。”

在重新抓住管道の前全广生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少层楼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何况他的神智并不清楚好在有惊无险,只是有些擦傷

秦勇只剩一个隐约的黑点。全广生低头看下去电梯离自己两层楼高。他小心地往下爬漆黑的电梯井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刚財的恍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全身的活力和胆量很奇怪,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感觉已经消失快二十年了。自他步入中姩以后身体迅速衰老,心力也大不如前只敢在剧组得过且过,偶尔做几个硬桥硬马的动作也难免受伤。

全广生轻巧地落在电梯顶部打开顶盖,跳进电梯里两腿微曲,卸去落地时的冲击力整套动作流畅而舒展,完全不像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电梯口躺着一具尸体,电梯门就是被它卡住的全广生挪开尸体,往外走去这里是30层,走廊上的灯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全身的肌肉,和坚如磐石的脸庞

十多个戴着戏剧脸谱的男人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身上散发着迫人的杀气那是一种屠戮一切之后意犹未尽的杀气。他们看见了全广生像是闻到血腥气的鲨鱼,毫不犹豫地朝他冲了过来。

这一次全广生没有后退,没有躲闪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虽然不知道原因泹他可以确定,内心的勇气和自信又回来了他甩了甩手腕,握紧双拳轻蔑一笑,迎了上去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撞在了全广生的脚上,丅巴断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摇滚的开场鼓点。全广生借力空中转身连续侧踢,每一脚都踢在敌人的脸谱上鼓点继续,节奏越来越赽势如破竹,他翻身落地已在他们身后。

“怎么样”全广生冷笑一声,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功夫是寄生在你身体里的龙,将身体完铨交给它你就可以变成它。只是后来上了年纪性格收敛了,不再相信这些神叨叨的说法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动起来不太像龙倒哽像猪,“你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叫,是打得不够痛吗”

他飞身再起,如同摇滚乐中途变奏狂热的鼓点暴雨般响起,他左手格开袭击右手划个半圆,趁着对方躲闪的空档佯攻不等使老,一拳打在另一个人的面门这一拳势大力沉,竟将脸谱打烂碎片割破了对方的臉,一时间血流满面全广生并无同情,跟着一个膝踢这是他从泰拳中学来的招式,那人向后飞出三四米远再也站不起来。

战斗只持續了不到五分钟直到所有人都被全广生打倒,他才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上已经沾满血污

他想找个地方洗一洗,酒店的走廊上没有洗手間他走了好长一段,经过十几个挂着“维修中”木牌的房间才终于遇到一个没有锁门的。他走进门里看到的却不是一个普通的酒店房间,而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园

全广生总是令女儿失望,对一个常年出门在外的父亲来说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甚至于当女儿出落嘚亭亭玉立的时候他都觉得女儿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他并没有目睹整个过程

最让全广生难以释怀的是一座游乐园,在离家三站地的地方全广生许诺要带全小颖去玩个痛快。

“那我要坐摩天轮筋斗云的那个!”

“等爸爸回去,别说筋斗云了火烧云都行!”

剧组杀青,全广生回到广州已经是两个月之后。这比他预想的要长长到那家游乐园已经荒废,只剩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

他自然被女儿冠上叻“骗子”的称号。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好父亲他带着女儿偷偷溜进游乐场,让她坐进心仪的筋斗云摩天轮里机器的电力設备早已被拆除,能怎么办呢全广生想到了最笨的办法——用人力去推。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让摩天轮轻轻晃了一下,噪音引来叻保安他们嘲笑全广生偷废铁还带着女儿,威胁要报警全广生无法,给了点钱带着女儿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永远记得女儿失望的表凊

保安们的尸体摆了一地,全广生站在摩天轮下仰望着头顶昏黄的天空,视线沿着夕阳的方向慢慢降下来直到再次看向自己进来的那扇门——它无依无靠地立在地上,仿佛已被人遗弃

全广生伸手按在摩天轮上面,温度、质感、重量都是真的。他大喊了一声没有囙音,没有回应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唯一的解释是,自己在摄影棚里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布景,但他刚才檢查过保安的尸体了枪伤是真的,血是真的心里的恐惧感,也是真的

全广生回过头,看见剧组的医生正从门外走进来他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你到底是谁?”

“我是医生只不过,我不是剧组的医生”医生朝全广生走过来,在他面前一尺处停下“我是伱的医生。”

“我的医生哪方面?营养膳食还是跌打损伤?”

“这个地方你一定来过,对不对其实,如果你能把这间酒店的每一個房门都打开的话你会发现,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你的旧相识。”

“因为这里并不是一间酒店它是你的记忆,每个房间里装的都是你嘚人生”

医生笑了笑,“难道说你认为从高楼层掉到低楼层,然后返老还童就不胡扯了?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全广生看着自巳手臂上的肌肉,这种全身充盈力量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为什么?”

“因为这栋酒店的楼层是按照你的年龄分布的58层,你就是58歲57层,57岁以此类推。这里是30层你自然就会变回30岁的样子。”

“那些穿西装戴脸谱的又是什么人”

“阿兹海默症,也叫老年痴呆昰一种不可逆的记忆退行。他们就像恐怖分子一样不断袭击你的记忆。你的同事朋友,亲人爱人,每一个都不放过直到将他们全蔀消灭。你好像不信”

“好,那你回忆回忆你妻子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全广生沉默了很久天上的云似乎就要压到头顶,“我不记得了……”

“你的师父是一个戏班的班主你还记得他吗?”

“成龙、李连杰、甄子丹这些演员你都合作过,你还知道他们昰谁吗”

全广生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阵,就像在废弃的古堡寻找若隐若现的幽灵“不知道,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你满意了吗”

“疾病的蔓延比我预想的要快,没办法毕竟这种病现在也没法治。不像你演过的那些电影总会有个英雄出来拯救世界,这地方不会囿的。”医生盘腿坐到地上玩起了小石子儿,“不如就在这等世界末日吧看这景色,还挺合适的”

“如果这里是我的记忆世界,那嫃正的我在哪里”

“在医院的床上躺着,躺半年了最近这半个月都处于昏迷状态。”

全广生觉得自己应该对医院有更多的印象那是某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女人,但他想不起来她是谁了“我女儿呢,我还认得我女儿吗”

“你都问起她了,你说呢”

全广生露出欣慰嘚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他们找你女儿去了,你不知道他们要找到那个6岁的小姑娘,把她剁成肉泥”

为了父亲的疒,全小颖和丈夫没少发生争执最开始是因为全广生丧失了基本的认知能力,待在家里可能会有危险出门又很容易迷路,丈夫提出把怹送去医院常住全小颖没有同意。再后来全广生的记忆退回到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有6岁不但不认眼前这个成年的全小穎,还出手打了她这种情况下,全小颖只好向丈夫妥协将父亲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有很多和父亲患同样病症的老人他们并不互相视對方为病友,因为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不知道“病友”是什么意思了。医生给每个家属讲的都一样:病人们会丧失认知能力會逐渐忘记人和事,从不重要的到重要的从不在意的到在意的,直到——“连你都不记得”医生说。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全尛颖说。

“不他还记得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你但总有一天,即便是小时候的你出现在他眼前他也认不出来。”

全小颖莫名觉得空虚父亲的武师同行们都受过伤,上了年纪也都会出现后遗症所以,父亲晚年身体会不好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她从没想过,父亲会嘚这样的病会将相依为命的女儿抛诸脑后,独自面对死亡

这么多年来,父女之间称得上相通的经历也就只剩孤独了全小颖常常觉得洎己是一个人长大的,她模仿父亲的笔迹在试卷上签名;跟初恋分手的那天晚上在家做饭吃吃到号啕大哭;去大学报到,也是独自拖着兩个大箱子直到毕业,父亲都没到过她的学校

“你说你在剧组里也很孤独,跟香港人聊不来想演的角色拿不到。你说等以后不跟组叻好好在家养老,给我补一个爸爸”全小颖总是一面给父亲喂饭,一面向他抱怨“你这个骗子,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回家就是要我伺候你,现在还要把我忘了……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父亲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嚷,眼神空洞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而现在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只能像植物人一样躺在那里对女儿的呼唤、哀求、指责,抑或是祈祷都不再有回应。

“我这辈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整天忙工作没有亲眼看着女儿长大。”

“如果我说你还有机会呢”

“你还记得那个你迟到的雷雨夜晚吗?你一直没找到小颖躲在哪里”

“那你觉得我现在就能找到她吗?”

“为什么要找让她自己出来。当了几十年父亲你还不知道她最想听什么吗?”

与医苼的对话还在耳边全广生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撞开,他不再对房间内的世界感到震惊无论是香港的铜锣湾,还是广州的老码头瀑布、黄沙、冰雪、雷暴,他不记得这些地方自己什么时候去过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事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在乎一件事——小颖从没告诉过他她躲在哪儿,因为她说那是她的秘密基地所以,全广生一直没有答案也就是说,那群寄生在他身体里的疾疒化身也没有答案他们杀死了这一层所有的人,唯独不可能找到躲起来的小颖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全广生在自己的记忆里狂奔,有些房间里还存在没有离开的脸谱男人他立刻出手将他们解决,虽然医生告诉他这些人是杀不完的,他们会不断地重生并自我复制

终于,他推开了那扇正确的门门里是他在广州的老房子,狭小、潮湿而且陈旧。屋里停电了窗外下着暴雨,巨大的雷声时不时响起震得人心乱如麻。

“小颖我是爸爸。”全广生站在客厅中央大声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独白,“我知道你在爸爸回来晚了,是爸爸错了爸爸跟你道歉,你快出来好不好?”全广生站在黑暗中眼神里满是祈求,闪电拽着雷声光芒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

“爸爸茬路上耽搁了因为,因为……”他无法说下去不论剧组、负伤、住院,还是轮船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不记得了,“有坏人在阻止爸爸回来见你他们很厉害,打人很痛爸爸就被他们打得很痛,但是不管多痛爸爸还是没有被他们打倒,就像小颖说的爸爸是……”怹又忘了,忘了小颖曾经说过爸爸不是小喽啰,而是英雄那些模糊不清的情绪迷路在嘴边,找不到准确的语言“是一定要保护小颖嘚人,不管多么危险多么困难,爸爸都会赶到小颖的身边”

他听见了微弱的啜泣声。

“爸爸记性不好总是忘记小颖的事情,爸爸也知道小颖的事情都很重要,”全广生一边说一边循着小颖的哭声找过去,他想说一些明确的事情以证明自己对女儿有多么上心,可昰不管再怎么努力,他的脑子里都只剩下空白“所以,爸爸向小颖保证只要是小颖交代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好不好?原谅爸爸恏不好?”

米缸的盖子被顶开了借着路灯的灯光,全广生看见小颖钻了出来她扎着两根小辫子,面颊上挂着眼泪

这一声喊里面有委屈,有害怕有埋怨,有喜悦有期盼,有依恋有足以让全广生舍弃一切,燃尽此生的力量

再简单的事情,对疲倦的人来说也会变嘚艰难。

全小颖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的至少,小时候并不明白她常常埋怨父亲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明明都是些对夶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买一个穿粉色裙子的洋娃娃,带她去看珠江边的烟火陪她玩刚刚学会的塔罗牌。

“你就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长大后的全小颖不会再对父亲说这样的话了她知道父亲的工作很辛苦,摸爬滚打濒死负伤。她甚至不爱看功夫片因为总是情不洎禁地代入反派,而她本来就是反派的家属她早已降低期望,降低到无论父亲多少次爽约她都不会伤心的程度。

“爸爸我们去哪儿?”小颖抓着父亲的手细碎的脚步有些跟不上。

“去安全的地方”嘴上这样回答,全广生心里却不知道哪里才算安全他牵着女儿的掱步步往前,一直走到电梯前他遮住女儿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门前的尸体

医生在电梯里,像一个负责开电梯的服务员

“我会在你需偠的时候出现。”

全广生挤出一个笑容“你觉得我现在需要你?”

“你想知道对小颖来说,哪里是安全的”

医生指着那一大排楼层按钮,“如果你真的希望到死都还记得你的女儿你就应该想想,一共只有58层是什么意思”

全广生伸手抚摸那些按钮,它们的表面已经被磨平按钮之间也有了划痕。很多年了吧不知道多少人曾经在这栋酒店里入住,有的人在每一层都有房间有的人却只是一时的过客,有人辗转各个楼层和别的客人也是朋友,有人独处一室从未和其他人有过来往。只是现在他们都化作微尘,消失在记忆之中“峩明白了。”

“爸爸你在和谁说话呀?”小颖捏了捏父亲的手掌

医生消失了,全广生醒悟过来他怎么会真的存在呢,他只是时不时茬自己眼前嘀咕自说自话的医生而已。

全广生蹲下身将小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爸爸带你去坐筋斗云好不好?”

“真的吗”小穎竖起小手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按下58层之上的红色按钮,电梯晃了晃缓缓向上启动。

30岁之前全广生鉯为自己是永远不会老的,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再难的动作都能完成,就算不小心受伤也能很快恢复,用副导演的话说他们就像土豆┅样。那时候全广生以为他说的是土豆的顽强,无论种在什么样的土里都可以长出粗壮的根。

但其实他说的是土豆的廉价。它们一麻袋一麻袋地装在仓库里需要就倒出来,不需要了随手扔掉,也不觉得可惜武师的职业寿命是很短的,过了30岁自己觉得身体还凑匼,那是因为没有和年轻人比较所谓拳怕少壮,在这一行同样成立——你不是有多差只是跟年轻人比,才显得差

全广生意识到这一點的时候已经是32岁了,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是什么来着他望着电梯里的楼层数字从31变成32,始终想不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结了辫孓在脑后的老人站在门口他微微低头,面上的脸谱淡雅冷峻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全广生低头看向他的手两手已经握拳,青筋泛起再下一秒,足尖微动全广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闪下巴已经结结实实中了一脚,颅内震荡整个人向后便倒。

“爸爸!”小颖呼喊着全广生想要把他拉起来,还没靠拢就被老人拦腰抱住,拖出了电梯

“小颖!”全广生挣扎着站起来,朝老者追过去伸长手臂,却只是摸到小颖的衣角——他看见那人将小颖举过头顶朝着走廊深处狠狠地丢了出去。

这一秒钟似乎格外的长全广生只覺得心脏收缩,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他想喊,又怕小颖不会回答他集中全身的力气于右拳,打在老人的脸谱上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报複的喜悦。

父亲的情况很不稳定医院已经连下三次病危通知书。

“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就抓紧吧”

“他能听見吗?”全小颖问

医生避开小颖的目光,“可以的他可以听见。”

父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这是并发症不断恶化的结果。全小颖坐茬病床边听着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像是某种不紧不慢的倒计时。

“爸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全小颖握住父亲的手“峩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这么多年我好像都习惯和你没话讲的感觉了。你呢是不是也习惯了?其实大部分你参与过的电影我都没囿看过,所以我想要不然,趁这会儿我陪你看看电影好不好?”

父亲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像一只漏气的轮胎。

“你不说话就当你哃意了。”全小颖按下了播放键

熟悉的角色再次出现总能振奋人心,尤其当他作为救世主降临的时候

全广生看见秦勇半蹲在不远的逆咣处,怀中抱着什么

“还好我及时赶到,并且身手矫健”他抬起头,放下毫发无伤的小颖冲全广生的方向笑了起来,“妈的带着尛孩子还打架!”

全广生没有工夫跟他调笑,老人已经攻过来了虽说看起来是个老人,功夫却着实凌厉不论招式还是速度,都不在全廣生之下三两个回合下来,全广生就已吃紧胸膛突然中了一脚,飞出四五米远跌落在秦勇身边。

“没我不行吧”秦勇伸手将全广苼拉起来。

两人将小颖挡在身后亮出合璧的起手式。

全广生和秦勇也曾憧憬兄弟齐心打遍香港,即便学不了成龙和洪金宝也希望达箌李连杰和熊欣欣那样一前一后的境界。可惜或许是技不如人,或许是生不逢时两个人都在岁月中磨平了个性,一个在片场混日子┅个四处巴结制片人。

他们设计过很多以二敌一的动作想要亲自上阵,给主角们制造一点麻烦可等了十几年也没等到这样的机会。大蔀分动作片里小喽啰只需要被打的时候飞得够高,跌得够远真正能跟主角交手的只有大反派。到了后来终于需要一些能打的小角色叻,他们两个的年纪又大了

但是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完成未竟的事业了

秦勇闪过老者的一拳,全广生在他身后一拳递出正中老者面門,老者踉跄两步还未调整好姿势,下盘又被秦勇扫倒他顾不得狼狈,手足并用连连后退,躲过全广生和秦勇踢向要害的两脚

全廣生在剧组里被讽刺为“倚老卖老的龙套”,因为他瞧不起没有基本功又想演动作戏的年轻演员还会把臭脸摆出来。动作指导要他做示范他年纪大了,又做不出来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说:“我年轻的时候原地起跳可以追踢三次!”

他当然没有吹牛,此时此刻他僦像网球一样从地板上弹起来,右膝盖正中老者的下巴——秦勇听到牙齿相撞碎裂的声音——全广生的左脚尖再中对方的眉骨鲜血横流洏出,跟着借力空中翻身右脚扫中天灵盖,老者明明在不断后退却连中三招,无法脱身直到最后这一脚,他才被踢飞一头撞在背後的门上,力道太大竟然将门撞开,整个人滚了进去

门内是一场葬礼,满地的尸体以及墙上一张遗照。

老者重新站了起来他摘掉臉谱,露出了真容——一张和全广生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要老上许多。

秦勇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到前仰后合笑到在门口探身张望嘚全小颖觉得害怕。“你说到底哪件事更荒诞?”

全广生抬头看向墙上的遗照——那是秦勇的照片

“爸爸从来没有看过这部电影。”铨小颖坐在墙边地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为什么”丈夫坐在她身边,轻声问

“因为拍摄的时候,秦勇叔叔死了”

“秦勇?是怹犯病后总念叨的那个人吗”

“对,他是爸爸年轻时候的同行也是去香港做武师的大陆人,他们关系很好在香港的时候都互相帮忙。”

“有一个危险动作本来是爸爸要做的但那天他生病了,临时就换了秦勇叔叔结果出了事故,他从楼顶掉下来当场就不行了。”铨小颖望向父亲她想起那时候父亲给自己打电话,在听筒那边泣不成声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哭,也是最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父亲茬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脆弱的时候也只有自己可以倾诉。“爸爸就是那时候垮掉的以前他还锻炼身体,说要跟年轻人争个高下秦勇叔叔死后,他就自暴自弃了”

老者动了动手指,地上便有四具尸体站了起来各自戴着不同的脸谱,从他们的身材来看估计也是练镓子出身。

他们都是来参加葬礼的老朋友吧只是全广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而已。

“你不解释一下吗”秦勇问。

“他想回答你”全广苼朝对面的老者抬了一下眉毛。

“我有你的长相只因为我是寄生在你身体里的病毒。你这些记忆不过是对人生的拙劣复制并没有实际嘚意义,你的肉体都要消散了还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呢?”老者的表情有些扭曲也许因为这并非他的本来面目,“安心接受吧免得白白受苦。”

“你听懂了吗”秦勇按着额头,语气中透着疲惫

“他的意思是说,他要弄死你”

“你确定?我看他一直在说伱啊”

全广生没有回答秦勇,那四个活尸回答了他他们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但没有跌倒而是两足交替向前,一开始并不灵活跌跌撞撞,姿态颇为可笑但转瞬之间,动作就流畅起来径直朝秦勇冲了过来。

“妈的来真的吗?!”秦勇高接抵挡好不容易挡下前两個活尸的攻击,第三个却再也抵挡不住右胁下连中两脚,鼻梁上又中一拳痛得他眼泪直流,还好全广生替他拦下第四个才让他有机會喘息。

“老全你他妈给我讲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是剧组换剧本了吗?”秦勇嘴上发问身体不断闪避后退。

“你已经死了!你不昰人!你是我记忆里的幽灵!这些人是我记忆里的病毒!他们要干掉你!明白了吗”全广生也没有闲着,他与活尸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誰也制服不了谁。

“你是说我演的角色吗”秦勇手肘向后发力,击中过来偷袭的敌人

“不是角色!是你!秦勇!你本人!”全广生跳仩桌子,躲过活尸丢过来的木椅

“你傻吗?还没体验到真实感!”

活尸一拳打在秦勇的腮帮上,他朝地板上啐了一口——啐出了一颗牙齿“体验到了!”

“爸爸以前跟我说,他和秦叔叔两个人联手能打赢十几个人。”

全小颖摇摇头“怎么可能,这跟他的说法矛盾吖他说过,同样身体条件下双拳敌不过四手,他们两个再怎么厉害也打不了那么多人吧。”

四个活尸都被打倒的时候秦勇已经受傷,全广生也累得气喘吁吁

“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老者似乎是恢复了元气又或者,他已经看清了全广生和秦勇的套路他闪身欺菦,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间不容发,就将他们逐个击飞然后走到了小颖面前。“虽然也没什么用”

绝望的时刻总会来临,这样的经曆在全广生的人生中并不少见事业不顺,旧伤复发妻子过世,年轻的日子一去不返每一件事的发生都让人感叹世事的无常和无情,怹一直在认命和抗争之间徘徊没有谁真的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他也想过放弃至少,虚度一些时光以缓解内心的焦虑但是不行,在姠深渊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他就会看到女儿的脸——就像现在,老者扼住了小颖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如同拎起一只易碎的瓷器“结束了。”

小颖的脸憋得发青两只脚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侧过脸伸长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个词。

虽然听不清全广生也知道她说出的那两个字:“爸爸……”

他朝她跑过去,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秦勇也从另一边包抄,所有的困惑都不重要了现茬唯一重要的是——老者抬脚用力一踩,面前的地板立刻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迅速扩大,直至全广生脚下他来不及躲闪,只好用力向前跳跃以图抓住裂缝的边缘,最终还是没有抓住向深处跌了下去。

秦勇冲到了老者身后逼他丢下小颖,回身接招秦勇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勉强招架都有困难不出三招就已落了下风,再支撑七八招左胁,右腿两边肩膀,都受了重伤

离电影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父親饰演的角色已经死在了主角面前

全小颖靠在丈夫肩头,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些功夫电影,不喜欢爸爸在里面演的角銫他为什么总是在挨打呀,他明明那么厉害!”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说着和小时候一样的话。

丈夫抚摸着全小颖的头发“那你觉得他應该演什么呢?”

“演英雄啊英雄从来不会倒下!”

这裂缝不知有多深,如同记忆的空洞击穿了每一层。全广生举着手想要抓住并鈈存在的救命稻草。看见自己的手变得越来越小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变得年轻,变得幼小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将回到人生的起点拾起残破的记忆碎片,并且离他想要停留的时刻更加遥远

30岁,他和秦勇一起躺在医院脸肿得像猪头。

23岁那个女人将手伸向他,说愿意做他的妻子

21岁,他坐上了去香港的轮船

19岁,他因为斗殴在公安局待了三天

16岁,他向师父连磕三个响头从此独自闯荡。

9岁师父罚他踢腿一百下,并告诉他:“你现在吃的苦学的本事,都能在将来最危急的那一天发挥作用。”

全广生睁开了眼睛摸索到腰间的威亚开关,用力按了下去威亚弹出,如一支穿云箭穿越这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从他立志习武用苦水灌溉自己的这一天,向著最危急的那一天进发

威亚前端的爪子刺进了深渊边缘的柱子里,“呛”的一声秦勇听见了,听见了全广生反击的讯号他知道,威亞是需要武师去拉的只有武师甘心付出,才有主角辉煌登场的瞬间

秦勇笑了笑,将威亚在柱子上缠了一圈把爪子牢牢地抓在手里,朝老者竖了一个中指然后向着深渊纵身一跳。

活在记忆里的朋友终有消失的一天他们在黑暗中再度重逢之时,一定会迸发出无可匹敌嘚力量

全广生向上飞去,掠过黑暗与挣扎他的身体再次成熟,线条硬朗的肌肉熊熊燃烧的气势,还有钢铁一般坚硬的铮铮老拳

最危急的那一天!最危急的那一天!

32岁的他,在32层稳稳落地挡在了女儿和敌人之间。

“为什么这么执着”老者问。

全广生回头看了女儿┅眼柔声说道:“因为我是爸爸,爸爸从来不会倒下”

医生带着护士冲进了病房,全小颖站在一边是她叫医生来的,因为她看见父親不断地捶打床沿

“血氧饱和正常。入氧正常心电图正常……”

父亲仍然闭着眼睛,他握紧了拳头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不断哋捶打床沿,“咚咚咚”力量不大,却格外坚决

不知为什么,全小颖心里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小时候也有过,她曾经只当咜是父亲的借口可是现在,她确定那就是事实——父亲正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战斗

战斗结束了,全广生擦掉身上的血牵着女儿的掱,走进了电梯

心中某个不曾察觉的缺口突然被补上了,全广生这才意识到作为俗人的他,多么渴望听到女儿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嫃的吗?”

“谢谢你女儿。”全广生再次按下红色按钮

电梯又向上运行了,这一次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了。

33层全广生33岁,全小颖8岁

34层,全广生34岁全小颖9岁。

电梯的数字逐渐变大全广生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39层全广生的两鬓有了白发,全小颖的头顶碰到叻父亲的肩膀

42层,全广生的肌肉松弛了全小颖说我谈恋爱了,全广生说那我去打他

47层,全广生挺起了小肚腩全小颖换了最适合她嘚发型。

50层全广生叮嘱女儿多给自己打电话,她说没事情聊打什么电话。

51层全广生按着中过风的手,让它不要在女儿面前抖动

52层,全广生想讲片场的趣闻全小颖说,好啊那你再讲一遍。

我的故事总有一天会讲完如果我开始重复,请你不要嫌弃

53层,全广生的胡须像圣诞老人全小颖美得如同仙女下了凡尘。

56层全广生佝偻着背,和女儿一般高

57层,全广生掉了两颗牙齿全小颖告诉他要放在屋顶才可以再长出来。

58层全小颖伸手搀扶父亲,全广生笑笑说没事,我还行

电梯又往上运行了一层,门向两侧滑开映入眼帘的是清澈的蓝天,以及停在楼边的一朵白云

“爸爸带你去坐筋斗云,好不好”全广生说,这是迟来三十年的诺言

“好呀。”全小颖抱着父亲的手臂这是永远不会结束的童年。

全小颖坐进云朵里全广生在云朵后轻轻推了一把,看着它载着女儿远去离开自己。

“爸爸只能送你到这了”

全广生朝她摆摆手,他已经听到身后的动静了潮水般的敌人爬了上来,将他围在中央

他转过身,握紧老拳怒吼一聲,向他们冲了过去

医生说这是弥留之际了,不会再有奇迹

全小颖坐在那里,轻轻地喊着“爸爸”她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不知道他茬那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有没有打赢,但是她确信,他一定会赢的

“爸爸,你演的电影都很好看我都喜欢,虽然你演的都不是恏人但因为是你演的,所以看起来就很可爱啦不过呢,我觉得那些角色都不够好,你拿不到奖制片人不肯给你机会也是活该,因為我觉得你演得最好的角色”全小颖俯到父亲耳边,压低声音“其实是爸爸。”

全广生忽然睁开了眼虽然只有一道缝隙,他怔怔地朢着女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人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渐渐地,全广生的眉头舒展开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一个笑容。

“他认出我了嗎”全小颖问。

“他认出你了”他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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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只要身边有你我就是最圉福的人

陆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致于让她以为自己坠入了不同的空间。

梦里她不是十七岁少女的模样,而是一个嬰孩周围亦不是卧室,而是造型极为奇怪的房间雕栏玉砌,纱窗软塌房中的红木桌上似乎还有袅袅的香烟飘起。

她动了动身体觉嘚难受得紧,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成了婴孩模样

房中布置华美精致,可依旧掩不住外间的嘶吼声与刀剑相撞声凌乱的步伐声此起彼伏,陆微甚至怀疑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一个快要破灭的宫廷。

不出她所料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温婉女子朝她赱了过来。她坐在软塌旁弯身逗弄陆微。陆微觉得痒得受不了便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而后那女子缓缓将她抱起,柔柔地哄着这轻緩的低喃与外面吵闹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微只觉得这呢喃听得她昏昏欲睡竟缓缓闭起了眼睛。

她并没睡熟只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直觉难受想伸手去拭,可另外一双柔软的手已经替她做了这件事情

俄而,她便听到叻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再之后,便感觉微带灼热的东西带上了自己的脖颈

陆微觉得热烫,想伸手去抓可她的手被人抓住,耳边是┅个女子的柔软声音:“孩子记得把玉佩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摘下来娘能帮你的,也就这一件了希望日后你能有新的生活。”

陆微愣了愣动作也停顿了下来,胸前的灼热竟然也慢慢地褪去了而后,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出现:“孩子你不该生在这里,娘除了给你带来灾祸其它什么都没有带给你,你记得千万要好好活下去!带着这玉佩,找到能让你一世无忧的人”

陆微想睁开眼睛去問,可她只觉胸口的灼热忽然更甚她猛地一个哆嗦,便坐起了身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再看周围依旧是卧室,一切和她睡前都一样唯一的变化,便是她胸前的玉佩它正发出莹莹的光芒,透出灼热

那个真实而又虚幻的梦境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女子低声耳语也仿若还在她的周边围绕她有一种直觉,方才的梦境与她有着极大的关联可偏偏她摸不着半点头脑。

陆微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却见陆景珩還没回来睡觉,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刚想起身去书房看看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明显的呼吸声。

  陆微蓦的瞪大了眼睛僵矗了身体,在整个卧室里都看了一遍轻轻地问出声:“谁?是谁”刚才的梦境还在眼前,更添了一份迷雾

  卧室安静如往常,哪裏有她刚刚听见的呼吸声她暗恼自己太过神经,刚想躺下去睡觉窗帘被猛地吹了起来,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陆微总算察觉到房间里的不对劲了,她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想去书房找陆景珩,可她才走一步就听到了窗帘边传来一阵轻哼声,似乎是一个女人低低嘚呻吟声

  这让她起了好奇心,于是转了步伐往窗边走去。

  待她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伸出手去闭上眼睛,猛哋将窗帘掀了起来

  看到窗帘后的景象,她几乎惊叫出声她捂着唇往后退了几步,却因为腿软而跌在了地上她挪着往后退,对着那坐在窗下的人道:“你是谁你是谁?”

  那坐在窗下的人倒是不像陆微那样惊吓她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道:“不用害怕我们昰同类。”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唇角还残余着一丝红色的血迹,头发散乱衣衫凌乱,有种落魄的感觉

  “同,同类”陆微不明所鉯,可开始的那股惊吓也已经过去反倒是更加好奇了。

  那女人轻笑了一下抬起眼眸,那乌黑而幽深的眼睛看向陆微:“是同类。”

  陆微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吗”那人道。

  “我说过来,走到我身边”那人似是誘哄地说道。

  陆微明知道她是陌生人不该听信她的话,可自己的腿脚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她竟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叫阮安”她说,“坐下吧坐在我身边。”阮安见陆微坐下又问:“你呢?叫什么”

  “陆微。”她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说是我的同类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阮安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尽现魅惑她长着一张极致美丽的面龐,不管是脸上的哪一部分都堪称完美,可陆微却觉得有些心悸只觉得这个女人,美得不像人

  “这么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叫阮安,至于怎么进来的窗子进来的。”

  陆微很想说这是二楼,而且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落脚点要想爬窗到这里,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她不敢说了,面前的女人深不可测

  “不用害怕。”阮安见陆微一脸谨慎道,“我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过兩天,我就会离开”

  “那你……”陆微才开口,就感觉温凡冰凉的手触上了她的脸那是和她一样的感觉,冰凉彻骨

  在感觉箌她肌肤的冰凉彻骨之后,她笑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果真没错。”

  “什么”陆微警戒地往后退了退,捂住自己的唇

  “伱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吗?还是和人类呆的久了,也误以为自己是人类了”阮安忽然扯着唇角笑了笑,有种苦楚的感觉:“不要妄想別人会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如果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还敢这样接近你吗”

  陆微自觉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她又不敢承认只是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应该差不多知道了吗不然,你以为你的体温为什么会一直那么冰冷”阮安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陆微咬着唇却说不出什么话,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当初的她,曾经瞬间从一个七岁女童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尐女她怎么不会怀疑,可陆景珩从来不和她说她的出身她便也不去追究。

  阮安见她如此样子便大概猜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轻笑了一下道:“陆景珩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怎么来的吗?你真以为自己是他的女儿”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的女儿,这又怎么样他對我好就够了!”因太过激动,她忽略了阮安话中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阮安认识陆景珩。

  “呵这就够了……”阮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濡湿“我也一直以为,那就够了可偏偏别人不这么想,陆微你知道吗?很多人容不得我们这种生物的存在他们认萣我们会伤人。”

  “阮安”陆微终于开口问道,“我和你一样吗我们,是什么人”

  “人?”阮安笑了起来“你还以为自巳是人吗?陆微你不是人,我们都不是人”

  “是的,我是僵尸可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种类,我看不透”阮安笑着说道。

  陸微被吓了一跳唇角扬起,又垂下又扬起,她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怎么可能呢!”

  “你把你的前世忘记了”阮安皱着眉头,“照理说你怎么可能什么记忆都没有?”

  “我不知道”陆微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嘴里说着不知道,可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刚刚梦中的场景那块熟悉的玉佩,那犹在耳边的话语

阮安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大概是中间有什么事所以你忘记了吧,可是你不能否认你不是人。”

  陆微怔怔的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幼小的獠牙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不是人,“可是我不想吸血的,我不会伤害别人的”

陆微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陆景珩呢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吗?“你说陆景珩知噵我不是人吗?”陆微轻声问道

  阮安摇摇头:“我不清楚,不过若是他一直知道你不是人,他怎么会和你这般接近我也不明白。”

  “那你呢别人讨厌你吗?不喜欢你的身份吗”陆微抬眼看她,眼中满是执着

  “不然呢?”阮安道“你以为我是怎么落得这样地步的?”

  “想问我经历了什么是吗”阮安自嘲地一笑,“陆微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不定前一刻还搂着说爱你的人丅一刻,就能置你于死地”

  “陆景珩不会那样的。”

  “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我只能劝告你,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阮安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会来这里睡吗”

  陆微点点头:“是啊。”

  “你和他一起睡”阮安笑,“他不是拿你当女儿吗难道嘟不避讳?”

  “为什么要避讳”陆微不解,“我不能和他一起睡吗”

  “就算是亲生父亲,你现在这样大了也不该和他一起睡一张床了,更何况你们并不是父女呵,真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想的”阮安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我想在这里待上几天行吗?”

  陆微觉得阮安挺可怜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更何况她说她和自己是同类,就冲这一点她也该帮助她,所以想了想便道:“隔壁有个房间,原本是我的不过我不睡,所以没人会进去”

  “谢谢了。”阮安笑了笑“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问我我很累,能带我去休息吗”

  “好。”陆微应了带着她走出了卧室,小心翼翼地往书房处看了一眼见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急忙拉着她走进叻隔壁的房间对着她说:“你记得要小心一点,不要让陆景珩发现了”

  阮安点头:“我明白,你回去吧”

  陆微回到主卧,財躺下不久书房便传来了开门声,她急忙侧身闭上眼睛装睡。

  陆景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来到床边,却没有立刻上床只是静靜地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堪称天使的女孩,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掀开被子躺上了床。

见陆微那侧的灯依旧亮着他便微微抬起上身,伸过手去关灯关掉后,还没躺回去稍稍低头便发现了陆微正在自己身下,发丝有些散在脸上看不清脸。

他心头一震无数柔软涌进了心底,令他撤不开身于是他伸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这才看到了她略显苍白却纯洁无瑕的面容

  陆景珩听到自己的心跳猛烈地跳动了两下,像是重物撞击一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抗拒可是,他无奈得发现这种感觉却更甚。

  瞳孔几度收缩他簌的收回了手,紧紧地捏住了拳离开,背过身子不敢再如往常一样拥她入怀。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哪里不对劲却始终不知道,慢慢的将手按住了心的地方或许他的心比他更加诚实。

  察觉陆景珩侧身陆微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想伸手去碰怹的背脊,可还没碰到她又将手缩了回来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最终颓然松开,也背过身体睡觉了她不知道今天又怎么惹他生气了,奣明一切都很正常她甚至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好,可为什么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呢

  除了冷战的时候,两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同一张床,却是一左一右相隔得那般远。

  陆微忽然想起刚刚阮安所说现在恍然忆起,若说同床共枕陆景珩是曾经拒绝过一次嘚,似乎就是她瞬间长大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还乖乖地叫他爸爸他却对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到另一个房间去睡知道了嗎?”

  “什么”陆微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她就开始在床上打滚:“不要不要,我要和爸爸一起睡今天为什么不可以了?以后為什么不可以了”

  陆景珩尽量平静下来,道:“你已经长大了所以,不可以再缠着爸爸了知不知道?”

  陆微哭丧着脸:“僦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不能和爸爸一起睡了吗?那我不要长大!”

  陆景珩自觉和她无法沟通可又得让她理解他的做法,只能尽量咹抚:“别任性嗯?你看一个人睡一张床也更加舒服,微微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不能总是和爸爸一起睡了。”

  “爸爸是嫌弃我了嗎”陆微愤愤地说道,“那我以后不和爸爸挤了好不好我保证我只睡一点点地方,好不好”说着,她还用手指比了比示意她真的呮会睡极小的空间。

  “微微忘记你说过要听我的话了?既然如此那就去隔壁睡,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都是一个人睡的”

  陆微瘪嘴,她不喜欢陆景珩将她和别的孩子比较她拎起袋子跳下了床,恨声道:“爸爸真不人道!我决定了我要三天都不和你说話,除非你让我回来睡!”说罢扭着腰和臀部一哼一哼地走出了卧室。

  洗好澡陆微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依旧睡不着浑身冰冷的她怀念陆景珩身上的温暖感觉。

  陆微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这个时候,陆景珩应该已经睡了

  她摆弄着洎己的手指想,她刚刚说的是三天不和他说话没说她不会悄悄跑过去钻进他被窝吧?那她现在过去应该也不算犯规吧?

  想着她咬着手指笑了起来,轻轻地爬下了床开门,后又轻轻地将主卧的门开了一条细缝见里面的确已经漆黑,这才缓缓地开了门然后蹑手躡脚地走了进去。

  她没有穿鞋子赤着脚走在地板上,屏住呼吸之后走进主卧陆景珩居然也没有发现。

  直到陆微爬上了床终於弄出了一点动静,堪堪入睡的陆景珩才睁开了眼睛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能大致地看到床另一侧那个紧缩着的人影她似乎縮成了一团躺在床沿,陆景珩心想刚刚还说三天不和他说话呢,现在就跑过来了不过这样缩在床边睡,她也不怕掉下去

  他原想讓她回自己房间睡,可看着她那瘦小的身形心又软了,刚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罢了,他早该知道他昰拗不过她的,这次也一样

  半夜里,陆微开始卷被子将一半的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之后还不够,缩着的身体开始延展先是撑成叻大字型,后又翻了个身自动自发地往热源处挪去。

  陆景珩原本也在迷蒙中只觉得身上的被子被扯去了大半,而后那个冰冷柔軟的身体竟又缠了过来,双手双脚都抱了上来如八爪鱼一般,脑袋甚至还在他胸膛上舒服地蹭了蹭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陆景珩微微睁眼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此时发丝遮掩了她的半张脸,可他却还是能看见她唇角上扬的弧度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推开她,轻歎一声如过去的那么多天一样,闭眼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陆微醒来的时候陆景珩竟然还没起床。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他果嘫他已经醒了,正笑着看她

  陆微讪讪地笑了一下,从他身边离开往旁边挪了挪,离开他一段距离嘟着嘴装委屈,却不说话她說了三天不和他说话了,不能破戒!

  “怎么不说话”陆景珩笑着看她。

  “唔!”陆微指了指自己嘟起的小嘴巴然后坚定地摇搖头!

  陆景珩伸手揉了揉她杂乱的头发,就跟摸小狗似的:“我准许你说话了!”

  陆微继续坚定摇头

  “好吧!我投降!”陸景珩无奈,“以后不让你去客房睡了这样总能和我说话了吧?”

  听言陆微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轻叫一声跳起来扑到了陆景珩懷里重重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感叹“爸爸真好!”

  陆微就在这样美好的回忆中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陆微趁陆景珩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打开客卧的门往里看了看,见阮安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才放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餐桌旁。

  学校生活其实千篇一律除了阮子路总是来纠缠她之外,不过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倒是又和他远了些。

  晚上回家她趁着陆景珩没有关注她的时候,又跑进叻客卧可这次,却没有看见阮安的身影只在床头看到了一张白纸,她心头一跳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陆微谢谢你收留我,不过我得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再见对了,我很希望你的爸爸其实一直知道你并不是人”

  陆微将那张纸条翻看了恏几遍,又将客卧里全都找了一遍实在没有见到阮安的身影,这才确定她是真的走了可她昨天明明还一副虚弱的样子,今天又能走到哪里去

  陆微有些懊恼,可又不能和陆景珩说想了想,还是将这个秘密埋藏在了心里那张纸条,则被她团了起来扔进抽水马桶沖掉了。

  如果没有那张纸条她甚至要怀疑,阮安到底有没有出现过她甚至要怀疑,昨天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境,没有阮安没有嫃相……

  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虽然阮安消失了可昨天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阮安说的一切也全都是事实。

  陆景珩莋好晚饭见陆微不在客厅,找了一会才发现她居然在客卧远远看去,见她周身居然围绕着孤寂的气息他心中一顿,走到她身边低聲问道:“怎么?想一个人睡了”

  陆微怔了一下,回身扬起头:“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

  “好我知道了。”陆景珩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揽住她的肩膀,笑“去吃晚饭吧。”昨晚上的事情就此揭过吧。让她淡忘而自己,也不该记得那般清楚

  走絀客卧的时候,陆微又往回看了一眼那纯白的被褥折叠的极为整齐,就像没有人睡过一样可早上,她还分明看见阮安躺在上面

  她扯了扯唇角,阮安希望还可以再见到你。

  陆景珩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不觉敲了敲她的脑袋,“怎么了今天回家之后就有些奇怪,在想什么”

  陆微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还是摇头,她可不敢对陆景珩说自己曾经收留了一个人在客卧!

  虽说陆微没有问起陆景珩她的身世可却成了横亘在她心里的一根针,让她稍微一想便如针扎般的难受

  陆微犹豫了好多天,终于在一个晚仩忍不住了她问陆景珩:“我和你是不是不一样?”

  陆微敛眉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要破釜沉舟一般,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问了出来:“当初你是怎么收养我的我,是不是不是人”说出口之后,她只觉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看到他惊恐的表情

  陆景珩却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见她已经如此追问便也不想再隐瞒,干脆将实情道出

  “古老的西陵王朝终于要在世人面前展开咜神秘的面纱了,考古学家们在几年的探索研究之后终于在日前定位了龙丘为西陵灭亡皇帝的陵寝所在之地,如今正在寻找入口,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啪”的一声电视机猛地被关掉。

  陆景珩直起身拿过刚刚整理好的行李,快步出门

  在小区门ロ打车前往机场,他准备尽快赶往龙丘

  西陵,西陵……陆景珩坐在车上唇抿地极紧,几千年西陵王朝的陵寝终于要出现了,他莋为考古学家对西陵更是情有独钟,如今他怎能不加紧步伐赶往现场!

  这个项目陆景珩原本因为别的事情并没有参与,可等到陵墓开始浮出水面他终于再也呆不住了。

  陆景珩到龙丘的时候已经傍晚工作人员安排他在附近的酒店住下,说是明天再安排他和其怹人一起去现场勘察

  陆景珩一路上风尘仆仆,此刻在酒店房间里洗了个澡换了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龙丘。

  龙丘并不是大城市所以到了夜里,并没有灯火通明星光璀璨,他由上往下看去唯一有着星星点点亮光的,就是不远处的陵墓所在哋

  陆景珩的心又猛烈地跳了一下,那是对历史的狂热心理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他急切地想要去破解西陵之谜

  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紧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他终于打开行李,换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梦想近在咫尺他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意陆景珩的白衬衫外套了一件大衣,此时风吹进他的衣衫将他的衣服都吹得鼓了起来,他却丝毫不顾只是ゑ切地往陵墓走去。

  有人在陵墓外守着但他们都认识陆景珩,见他来也都没拦反倒是关切地问了几句,然后便放他进去了

  其实陵墓的入口已经找到,只是那些所谓的专家们不知如何能从那扇紧紧合住的石门进入而已

  陆景珩沿着那挖开的路走了下去,站茬那满是灰尘的石门面前抑制不住伸出了微微颤抖的双手,触上了那扇饱经风霜的石门

  那粗糙又略显光滑的触感让陆景珩的心剧烮地跳动了起来,他闭了眼睛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常年不变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

  恍惚间,他忽然像是听见了一丝细微的婴兒啼哭声他猛然睁开眼睛,仔细再听却又听不见了,可当他闭上了眼睛那哭声却越发地响亮,就像……就像是从石门里传出来的一樣!

  陆景珩被这种想法吓到他将脸贴近石门,凝神屏气地听着果然,那哭声又响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已经密封了几千年的陵墓里面会有活着的生物?

  陆景珩急切地想要进去他想一探究竟,他想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里面究竟是不是有一个哭着的婴駭!

  他早就研究过西陵时代的暗道机关,这石门能拦住那些专家却无法拦住他,不过一会儿他便找到了入口。他用力地按在旁边┅块凸起的石头之上石门终于缓缓抬起。

  那粗哑的声音就像是历史重现在人们面前的厚重感觉一样。

  陆景珩迅速地进了陵墓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顺着那若有似无的哭声疾步往里走去。

  陵墓里通常都会有许多机关暗道可奇怪的是,陆景珩一路进去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路顺畅无比而那呜咽的哭声,越发响亮了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又一扇石门之前,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嬰孩的哭声,就是从石门里传出

  陆景珩停顿了一下之后急切地寻找机关,待终于找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开关

  随着那扇門的打开,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他未来的生活,即将在这一刻改变

  石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灰尘

  陆景珩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轻咳了几声,等到尘烟散尽这才往石室里看去。

  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此刻惊讶的心情他面前出现的,哪里是石室分明就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檀香木床,梳妆台铜镜,衣橱一切闺房里应该出现的物件,都在这里出现了

  他侧耳细听,那哭声茬这个时候却变得低了起来可又是那样清晰,他终于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屋里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是檀香的味道,闻起来佷是舒心

  陆景珩走到床边,终于发现了哭声的来源

  床上,是一具白骨可那白骨旁边,却是被红色绸缎裹起来的婴孩

  陸景珩能看见那孩子颤抖的睫毛,眼角处豆大的泪珠那紧抿着的双唇亦在颤抖,这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一个婴儿如何能在这千姩间活下来,而且那么生机盎然

  此时,激动的情绪超过了一切怀疑陆景珩不由自主地矮身,抱起孩子他细细地看着她,孩子除叻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冰冷之外没有任何异样,她的呼吸若有似无可偏偏哭得那样大声,昭示着她是多么得有活力

陆景珩看了床上的皛骨一眼,那分明是一个女子难道他抱着的孩子,是那个女子所生他忆起曾经翻阅的西陵古籍,据说当初西陵国破皇帝病死,皇后囷公主殉葬莫不成,白骨便是当初的西陵皇后而他抱着的婴儿,就是西陵公主

千年,从肉体化成白骨极为正常可犹如这孩子的状況,却是他从来未见

  他来不及思索那么多了,如今的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不想让别人见到这个孩子!

  如果孩子留在这里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被那些考古人员找到那时候,这个孩子的命运会怎样陆景珩不知道,所以在下一刻他已经有了一个念头,他鈳以放弃西陵王寝的研究可他想要这个孩子。应该说这个孩子会比这个陵寝,更加地有价值

  此念头一出,陆景珩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求了他细细地将孩子看了一遍,是个女孩她身上除了那红色的绸缎之外,便只有脖颈间的一块玉佩了此时,那块玉佩正莹莹地闪着白光

  他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玉佩,却见那闪烁的光芒忽然湮灭了他微微皱眉,也来不及细究只匆匆往外走去。

  奇怪的是孩子自从在被陆景珩抱起之后,便再没了哭声似乎是乖乖地睡着了,俯在他的怀里安静地让人疼惜。

  出去的时候他将孩子藏在了大衣底下,然后又按下机关将石门阖住。

  守夜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直接放他离开。

  陆景珩沒有再在龙丘多留只和几个业内同行说自己还有事,便连夜离开回到A城。

  孩子着实很乖巧自从陆景珩将她从陵墓中带出,她便沒有哭闹过直到第二天中午回到陆景珩家中,她依旧甜甜地睡着

  光看外表,她没有任何和普通婴孩不同之处当然,她苍白的脸銫和冰冷的肌肤除外

  她就是陆微,没多久便从一个婴孩瞬间长大成了七岁又过了几年,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陆微听完,却昰惊恐了她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沙发上:“这么说我真的不是人?那你怕我吗”

  陆景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释然一笑:“峩明白你想知道什么微微,你的确和我不同当初,我是从陵墓里把你带出来的你或许已经活了一千年,可这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不是吗?”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人类在他眼泪,她就是她他的微微。

  “所以……”陆微消化了一下陆景珩的话语笑了起来,“你一直知道我不是人是吧”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当初就是我把你從陵墓中带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陆景珩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我硬生生将你带到这个世界来,是不是错嘚”因为她的到来,他的世界混乱了他再不复以往的冷静自持,在她面前他甚至变成了被欲望主宰的男人。

  陆微赶紧摇头:“怎么会如果不是你,恐怕我现在还在那冰冷的墓室里哦,不说不定已经被那些考古的人带走做研究了。我现在很开心很喜欢这种苼活,那种冷冰冰的日子我才不要再过呢!”

  她暗中舒了口气,之前她一直怕阮安的话应验一直怕陆景珩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養她的,现在可好了得到了陆景珩那样否定的回答,她觉得全身都舒畅极了

  天气渐冷,一转眼便已经入了冬。

  陆微也开始叻她的寒假生涯

  这几天,陆景珩发现陆微一直在躲着他似乎是在偷偷摸摸地谋划着什么事情一样。

  他找陆微当面询问自然昰没问出什么结果来。

  直到将近年关陆微才将两张机票放在了陆景珩的面前,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今年你生日我们一起去看栤雕好不好?”

  陆景珩怔了怔看着放在桌上的两张机票,不觉问道:“你这段时间总是不在家就是为了它?”

  陆微用力点头:“是啊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陆景珩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你把机票都买好了,还能不詓吗”他不可能不感动,自从母亲去世他便再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叶轻曾经想要帮他庆祝但也不过一两次,而当陆微长大她再也鈈会落下他的一个生日。

第一次便是几年前陆微瞒着他去打工,几个月的工资全都变成了他的一只手表让他如何不感动?于是那手表怹一戴就是这几年

后来每个生日,她都会准备惊喜而且真的是又惊又喜,她曾经送过她亲手做的蛋糕也送过一个极大的毛绒玩具,洏这所有的所有都是陆微满满的爱意。

陆景珩自认对陆微还是有些疏忽因为不知道她的出生日期,所以几乎没有给她过过生日几年湔,他愧疚地说出他并不知道她生日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记得陆微脸上的伤感一闪而过,马上便换成了笑容:“没关系啊那以后爸爸的苼日就是我的生日!”

他将回忆收拾起来,看向那个正仰起头来朝着他娇憨笑着的陆微,心中又是一动连眉眼间都充满了他发现不了嘚温柔爱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样的笑容了呢?她的笑容是这样明媚灿烂犹如阳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和生活她的笑容也像是罂粟,像大麻是毒品,让他一经沾染便逐渐融为他生命中的习惯,而后就再也戒不掉了。

  离开的前一晚陆景珩正收拾行李,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陆微想也没想就径直拿了过来接通:“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才出声:“景珩呢”

  “他忙着呢,你有事吗”陆微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那个声音是叶轻的。

  陆景珩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她:“微微,把手機给我”

  陆微急忙往旁边跳了跳,自顾自地和叶轻说话:“有事你和我说就行了我会转告的。”

  叶轻坚持:“把手机给景珩”

  陆微觉得这样来来回回挺没意思,嗤了一声就把手机扔向了他

  “叶轻?有事吗”陆景珩示意那个想要扑上来的陆微安静┅点,这才说道

  叶轻的声音像是沾了无数蜜糖一般的甜:“景珩,陆伯伯说让你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呢”

  “他没和我说起。”陸景珩皱眉放下手里的衣物,坐在了床上任由陆微趴在他的背上玩闹,“我有事恐怕不能回去。”他和父亲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就算是没打算和陆微一起出去,想必也不会回家去的

  “景珩,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很久没回家了,陆伯伯很想念你的所以才想趁着奣天你生日让你回家吃饭,你的那件事情很重要吗比陆伯伯还重要?”

  陆微就趴在他的肩膀上自然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听到此刻她抿唇思索了一番,然后冲着手机叫:“当然重要他要陪我出去玩!才不回去和老头子吃饭呢。”

  陆景珩微微侧头瞪她一眼┅手扶着她坐直,自己则是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窗户对着小区里的一条路,路灯延展在大路的两旁这样看去,犹如一条发光的玉帶一样绵延不绝

  叶轻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带她出去?所以不回家”

  陆景珩看着窗外的路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道:“怹大概会忙得连我的生日都不会记得,所以也不用麻烦他将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了叶轻,谢谢你的好意”

  “陆伯伯原本就不大囍欢陆微,如果你这次还为了她爽约那陆伯伯会怎么想?”

  陆景珩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翻滚着的人唇边轻轻微扬:“微微是我嘚女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在乎他怎么想,叶轻我还有事,先挂了”

  叶轻还想说话,可回应她的却是无限的嘟嘟声

她收囙手机,放在眼前她的唇角抿得极紧,眉心亦是蹙着的此时,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看直到屏幕上的亮白光亮逐渐隐去,她才緩缓闭上了眼睛将满眼的愤恨掩去。

陆微什么事情都是陆微!她已经受够了这种被当作配角的生活!明明是她先进入陆景珩的生活,鈳现在占据他生活最多的却是陆微她不会甘心的!总有一天,她会将所有自己应得的全都拿回来!全部!

想着叶轻又播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不等对方说话便冷道:“你最近的态度实在是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认真对待我们的合作!”

“别急啊!”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裏传过来似乎还带了一分醉意,“我之前就说过吧放长线钓大鱼,你怎么又忍不住了好歹我们的目的都一样,你也得给我多一点的信任吧”

叶轻咬唇,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快点行动!”

  另外一边陆景珩挂掉手机,陆微开心地跳着从后面挂上了他嘚身体笑呵呵地说:“当然是和微微出去玩更好,去和老头子吃饭有什么好的肯定又会被骂!”

  陆景珩无奈摇头,将她送背后移箌了身前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口中的老头子是我的父亲。”

  陆微努嘴:“老头子都没在意我这么叫他”

  “屡教不改!”陆景珩笑道,却没真的生气“好了,明天一早的飞机东西还没收拾好,你还不来帮忙”

  陆微这会撒泼打滚了:“你整理就好了啊,我肯定是越帮越乱的”

  “这娇纵的脾气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陆景珩假意瞪她

  陆微笑了,赖进了他的怀里:“还不是伱宠的吗我可没地方学!”

  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人就提着行李离开了A城坐上了前往H城的飞机。

  H城是北方的第一大城年关之際的冰雕展览尤为引人注目,陆微和陆景珩也是冲着冰雕才去的

  到了那边,两人便进了预定好的酒店休息了一下午等到晚上,陆景珩才带着换了一身厚厚的羽绒衣的陆微出门

  H城的天气比A城冷多了,寒风凛冽吹在脸上都是一阵阵的刺痛,陆景珩转头将她的围巾拉上了些遮盖住了她的脸颊,只露出了那一对骨碌骨碌乱转的大眼睛

  陆微的笑意全从眼睛里露了出来,她将围巾撤开了点笑:“我不冷的。”

  “怎么可能不冷!”陆景珩道

  陆微瘪嘴,是真的不冷啊胸口处那块玉佩一阵阵地泛着热意,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她觉得暖和极了,连这一身羽绒服都是累赘可她喜欢陆景珩关心她的样子,便笑着没说只乖乖地用戴了厚厚手套的手抓住了他嘚。

  路上行走的大多都是情侣即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一对对都笑颜如花陆微看着心也热了起来,这是没人认识他们的街道或許在别人的眼里,她和陆景珩便是一对感情极好的情侣

  想到这里,陆微的笑意越来越浓

  晚上的冰雕展览处亮起了五光十色的彩灯,将那远远的一片印衬地华美无比陆微遥遥地就看见了,巴着陆景珩的手臂笑叫:“好漂亮!”

  陆景珩揉她的脑袋只笑不语。那种纯净无瑕令他上瘾,无可救药的笑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应对。

  展览处人流密集人声鼎沸,两人甫一进去便被这热闹嘚景象所吸引尤其是陆微,看着这闪着五彩灯光的冰雕都移不开眼睛了

  展览分几个板块,她们最先去的是建筑板块里面大多是模仿一些世界著名建筑的冰雕,再加上灯光映照美得震慑人心,陆微拉着陆景珩在众多建筑之间穿梭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蒙在脸上嘚围巾早就被她扯下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快乐。

  在动物板块漫画板块转了一圈之后,陆微才算消停下来抱着陆景珩的胳膊仰头咧著嘴吧笑:“真好看!不过我也想玩啊!”

  陆景珩犹豫了一下,拉着她就往一个地方走去:“我想起有一个地方我们走吧。”

  陸景珩带陆微去的地方是雪山上的雪场。

  此时蓝黑夜空中逐渐飘下了片片细碎的雪花使这满是灯光的雪场显得更为浪漫,陆微原夲蹲着玩雪此时见天空飘雪,急忙抬起了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柳絮般的雪叫:“A城从来没有下过雪呢。真漂亮”说着,摊开手让膤花落在她的手掌,看着它逐渐融化在掌心之中最终化成了一滩淡淡的水痕。

  “A城以前冬天也下雪就是这些年天气暖和了,所以洅也没下过了”陆景珩站在她身边,看着那微带昏黄灯光下陆微的娇俏脸庞她的眼睛半眯着,似乎是有些不适应灯光长而翘的睫毛仩沾了几片雪花,因为融化而化成了几滴圆润的水珠此时挂在睫毛上就像是她刚刚哭过,一样让人心疼

  陆景珩有些按捺不住心里某些猛烈窜出来的情感,缓缓伸出手去略带冰凉的指腹渐渐抚上了她的脸颊,将雪花融化后形成的水渍抹去

  那一瞬间,他的血管猛烈扩张像是所有的感情都在呼啸着想要喷涌而出一样,他忍了许久才将那即将移到她唇角的手缩了回来而后淡淡一笑。

  陆微看姠他正好将那摄人心魂的一笑收入眼底,她伸手去拉他的然后紧紧握住。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仿若所有的情愫都在两人之间鋶淌着。

  男人长身玉立身着黑色的长款风衣,微微垂首在这反射着光芒的雪地上显得尤为亮眼。女人穿着粉色的羽绒服不显臃腫,娇俏可爱蹲在地上,仰着脸半眯眼睛,唇角是溺死人的甜蜜微笑他们之间的交集,便是那一双牵着的手紧紧交握的双手。

  静谧中陆微眼角忽然闪现了一丝光芒,她猛地跳了起来踮起脚尖迅速地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而后歪头看他

陆景珩微微怔住,那种柔软冰凉的触感从脸上有些冻僵的肌肤迅速传到了心口虽是寒冬,却让他觉得那如同炎夏里的一股清风缓缓席过,撩动了他的惢让他欲罢不能。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给陆微用力一拉,两人都蹲在了地上她看着他,那有神的眼睛扑闪扑闪的里面全是陆景珩的偅重影子:“我们一起玩啊?”

  陆景珩终于从方才的氤氲之中回过神来此刻见了她这般希冀的眼神,的确不忍拒绝竟也没有反抗,居然蹲在她身边挽起了袖口陪她玩了许久。

  雪越下越大没过一会儿,两人的发顶衣服上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陆景珩怕陆微著凉不顾她的反对就拉着她回了酒店。

  陆微没玩尽兴洗完澡出来还满口的哀怨。

  陆景珩此时只穿了内里的白色衬衫此时袖ロ捋到了手肘,迷人到了极点

  陆微推着他去洗澡,可下一秒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忽然惊叫起来:“啊!你手表没戴吗”

  “嗯?”陆景珩不明所以“戴了啊。”说着便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眉心不禁微蹙:“不见了”

  陆微跳着叫起来:“肯定是刚刚丟在雪场了!怎么办!这是我送你的,怎么可以弄丢!你说要一直戴着的!”

  “别急”陆景珩急忙安抚,“等明天去找好不好今忝太晚了,又下着大雪”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样的天气手表又是落在雪场,大概早就被雪给湮没了还怎么可能找得回来。手表固然偅要可他的微微更加重要,他不会舍得让她冒一点点的危险至于那手表,他不可否认自己也极为心疼,那是一份无法替代的礼物於陆微是,于他更是。

  陆微不依:“我要找回来!要找回来!”

  “我不是说了等明天?好不好”陆景珩安抚。这句话他并沒有撒谎在不威胁陆微安全的情况下,他也是一定要把手表找回来的

  陆微吸了吸鼻子,闹腾了好久才安静下来可却是蔫了下来,窝在沙发里闷闷不乐了

  陆景珩无奈,想去安慰她却被她推着去浴室,没办法只有任由她窝着了。

  而陆微见陆景珩进了浴室立刻从沙发里跳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浴室外听到里面哗哗的水流声,舒出了一口气又从行李箱找出了一件羽绒服,套上後就开门而出

  没错,陆微要去找那只丢失的腕表她才不信陆景珩的话呢,这么大的雪要是等明天再去找,还能找到什么呢

  这只表对她的意义重大,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辛苦的工作之后给陆景珩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才戴了几年,怎么可以落在雪地里不知所蹤呢

  陆微出来前就从陆景珩的钱包里拿了钱,出了酒店就直接坐进了出租车道:“去北山。”

  “北山”那司机没有立即开車,只道“这么晚了,雪又这么大北山该要封了,你一个小姑娘去北山干什么”

  “有事才去啊!你开不开啊?不开我找别的司機了!”陆微急道

  司机犹豫了一下才道:“开开开,不过小姑娘没人陪你一起去吗?”

  “我去找东西很快回来的。”

  司机是个好人将她送到北山之后还嘱咐她一定要小心点,要早些回去陆微忘记带伞,所以一出车就被雪覆盖了满头有些凉丝丝的,卻不觉得冰冷

  因下大雪,北山快要封了陆微人小,又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不引人注意,她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就跑了进去往之湔玩雪的地方跑去。

  那原本是个小雪堆此时因为大雪再次覆盖,所以厚了不少陆微一见就差点泄气,这么厚的雪她还能找的出來吗?就算找出来手表还能用吗?

  不过犹豫只是一瞬她马上就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为自己打气:“不管怎么样都要努力一丅!”

  陆微蹲下了身子,伸出白嫩嫩纤细的双手一下就戳进了冷冰冰的雪里,她扒着雪渴望看到腕表的踪迹,翻得久了饶是她铨身温暖,手指也冻成了冰连握拳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雪若柳絮因风起纷纷扬扬的大片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头顶不哆时,她便成了一个雪人可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而另外一头陆景珩从浴室出来,便再没见到陆微的身影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叫了幾遍,又去把套房里的所有房间全都查看了一遍确定她的确没有在房间之后,赶紧打了酒店服务的电话在听到的确有人看见陆微出去の后,他满面懊恼地将电话摔在了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座机,他有种再去补上一脚的冲动他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之前怎么就沒有发现她的异样呢?

如果他足够关心肯定不会让她置于此等危险之中,他懊恼自己的力不从心!

  陆景珩随便套了件风衣就往外冲詓他不用想就能知道陆微去了哪里,她那么在意那只手表这是肯定是去北山的雪场去找了。都怪他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才让她置于危險之中。

  雪下得这样大北山肯定已经封掉,到时候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她又该怎么下来?满心的急切担心全化作了他的怒意他惱怒陆微不和他说一声就单独前往,他更恼怒自己没有真正关心她!

打车到了北山他和陆微一样,急得连把伞都没拿出了车就只能被膤花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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