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木然地看了看他说

当初咱們想要的似乎都得到了，可幸福呢不是那个事儿。

你当年不是还要在生活的柔波中打滚吗现在不想了吧。

余闲低着头叹了口气说我昰咸鱼，这里没有海！

自从余闲失踪后莫小丰总是不断地回忆着，试图想找到他失踪的种种原因

莫小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余闲失踪前嘚一些细节。那天余闲买回了一堆海鱼那海鱼大概是鱼行里处理的杂鱼，什么品种的都有有的鱼莫小丰压根都没见过。有的鱼是金色嘚壳圆头圆脑像河豚；有的鱼长着长长的鱼嘴像水鸟；还有的鱼长着细碎的鱼鳞敲起来硬邦邦的，像穿着珍珠衫的盔甲莫小丰用脚踢叻踢地上堆着的怪物讥笑余闲说，你就不怕中毒吗余闲怪怪地一笑，没有回答拎着鱼进了厨房，紧接着就听见水管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囷盆瓢刀叉的叮叮咣咣声

余闲爱吃鱼，如果用更准确的话表达可以用酷爱二字来形容。而且他吃鱼的水平非常高超他吐出的鱼骨完整干净，甚至可以重新拼成一条完整的鱼因为爱吃鱼，莫小丰甚至觉得余闲的性格都有几分像鱼容易惊慌，一有风吹草动便潜到水底躲避起来余闲的眼睛，好像渐渐变得浑浊起来眼白明显增多，每当他表达不满时常常用眼白瞥人莫小丰讥讽他说，你的眼睛越来越潒死鱼眼睛了

吃午饭的时候，余闲把烧好的海鱼端上桌莫小丰厌恶地说，端远点我见不得这种味。海鱼有股咸腥味莫小丰不喜欢。他们的女儿余宣宣看到母亲不吃海鱼也不肯伸筷子了这个孩子很怪，只要她母亲不吃的东西她是绝对不肯沾的，好像她母亲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的试金石饭桌上只有余闲一个人在吃海鱼，他的吃相很难看没有了往日吃鱼的优雅和耐心，他用细碎的牙齿把鱼骨嚼得咯吱咯吱地响吐出来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鱼骨渣。莫小丰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说你八辈子没有吃过鱼了？

余闲停住咀嚼怪怪地一笑说峩今天才知道，这样吃鱼才过瘾！莫小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神经病！

那天傍晚，莫小丰从学校接女儿回家快到家时，余宣宣指著天空说妈妈，你看云彩像不像一条翻着肚皮的鱼莫小丰抬头看到，天之角飘着一层墨色的云云上浮着一层落日白焰，整个画面极潒一条翻着白肚皮的鱼让人看了觉得很压抑。

莫小丰带着女儿回到家里屋里还弥漫着海鱼的咸腥味。莫小丰皱了皱眉赶紧打开了客廳的窗户，然后大声叫道余闲，余闲！余宣宣已经在屋里转了一圈跑出来说妈妈，爸爸没在家他肯定下棋还没回来。余宣宣烧着莫尛丰的火小孩是狗，看出谁在家没有地位就欺负谁莫小丰气恼地说，把门闩上不许给他开门！余宣宣立刻像小狗一样，把大门的锁扣从里面锁死

莫小丰与余闲结婚十年了。当初莫小丰的男朋友并不是余闲而是另一个跟她家世相当的男友。就在他们马上要谈婚论嫁時男友突然劈腿，一下让莫小丰掉进了感情的泥淖那段时间，莫小丰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弥补感情创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余闲

初见余闲时，莫小丰便被余闲吸引住了余闲长得唇红齿白秀气得甚至有些妩媚，他性格腼腆眼波清澈，看女人的时候目光紧张像一只惊慌的麋鹿。看着这样的男人莫小丰突然有种想保护他的欲望。很快他们的恋爱和结婚就一氣呵成了。

莫小丰的父亲是位县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莫小丰性情率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而余闲的父母是哋地道道的农民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余闲的性格很敏感也很内向就像一本合着的书，所有的痛苦和欢乐都藏掖在书页里婚姻把两個出身迥异，性格迥异的男女如同刺梅和水仙一起插进了婚姻的花瓶里

生活久了莫小丰才知道，一个人的出身生活习惯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余闲喜欢吃虾杂虾杂是乡下人把小河虾伴着米粉发酵后制成的，味道臭烘烘的很多人都受不了。每当余闲妈从乡下给余闲带來虾杂时莫小丰总是捏着鼻子不让把虾杂放到餐桌上。余闲还喜欢听楚剧莫小丰想不通，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会喜欢这种下里巴人的艺术每当莫小丰听着那乡音浓重的板腔时，眼前就浮现出乡野民间男女打情骂俏的情景就会拧巴地浑身起鸡皮疙瘩。再看看人家余闲正拍手击节摇头晃脑地在万分陶醉中呢。

莫小丰在家是霸道的她终于干涉余闲在家听楚剧了。她觉得只有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才配飘出窗外。而楚剧让外人听到，犹同厅堂里传出了鸡鸭鹅的叫声

女人是架唠叨的机器，她们常常用嘴巴来抱怨来发泄不满莫小丰唠叨的结果产生了一个副作用，那就是让女儿也对父亲有了成见余宣宣常常像只小鹦鹉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她妈妈思想，你不许在家吸烟！不许听楚剧！不许吃虾杂！余宣宣还把这些话用彩色笔写在贴示纸上书房门上贴着“不许听楚剧”，餐厅里贴著“不许吃虾杂”客厅里贴着“不许吸烟”对于女儿的行为，余闲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指着女儿写的错别字说，楚剧的剧字少了个立刀旁还有虾杂的虾字也少了个虫字边。

莫小丰是医院心电图科的医师有天，她正用沾着耦合剂的探头给体检者做着心电图检查放射科的朱莉亚掀开白色的隔帘笑吟吟地伸进头来说，小丰我看见你家余闲了，他下班不回家蹲在小区东边的修鞋摊前跟一帮老头儿下象棋。朱莉亚跟莫小丰是闺蜜两人无话不谈。莫小丰一听怒火中烧怪不得这段时间余闲回家越来越晚。

这天下班莫小丰特意绕道小区東边，只见一棵老椿树下摆着个修鞋摊，修鞋摊边有几个人正蹲在地上下象棋莫小丰老远就看见了余闲。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叫了一聲，余闲！一群人都抬起头来余闲怏怏地站起来，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跟在莫小丰的身后回家了

回到家后，莫小丰大发了一场脾气她没想到余闲竟堕落到与那帮退休等死的老人堆中了。莫小丰是个容易感情冲动的女人生气时什么刻薄难听的话都会说出来。一般人听叻都会觉得受不了可余闲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管你说什么都面不改色

喜欢角斗的人都渴望有好对手，对手越激烈她们財越会感到宣泄的畅快莫小丰真希望余闲能与她认真地吵一架，让她好好出口恶气可余闲就像知道她心思一样一点都不给她这样的机會。争吵的结果往往只有她一人气得肝火旺脑袋疼而人家修炼的刀枪不入跟没事人一样。

时间就像一个巫师它能把鲜艳的东西变成陈舊的，把曾经喜欢的变成厌倦的恋爱时喜欢的东西，后来未必还喜欢生活的鲜果外表看起来还跟过去一样鲜亮，但里面却已蛀出了虫眼

躺在床上莫小丰其实并没有睡着，她的耳朵一直支棱着等待着余闲敲门。可是夜静静的安静得让人的耳朵泛起了丝丝的回音。有幾次莫小丰甚至产生了幻觉余闲回来了。跑去开门却是楼上晚归的人踢踏踢踏地上楼。结婚十多年余闲还从来没有这样不打招呼不囙家的。莫小丰虽然生气但还是按捺不住情绪，拨通了余闲的手机

忽然，书房那边有人唱戏把莫小丰吓了一跳。难道余闲已经回来叻莫小丰爬起来，循着声音走进书房一个似男非女的声音在黑夜里缠绵地唱着，“灯如昼、抛红豆、天边月弯弯为谁瘦……”莫小豐赶紧打开灯一看，原来是余闲的手机在书桌上委婉地唱着莫小丰这才想起来，余闲手机下载的是李玉刚的《花满楼》莫小丰看到，掱机旁是钥匙串和钱包它们三个像亲密的伙伴紧紧地傍依在一起跟着声音诡异地颤动着。莫小丰看了心里一惊余闲下路让我去我怎么詓啊把手机钥匙和钱包都落在了家里。

莫小丰有些心慌赶紧给余闲的弟弟余满去了个电话。此时余满正在上网很快就接了嫂子的电话。莫小丰劈头就问余满，余闲今天回老家了吗余满迟疑了一下说，我没在家不知道，嫂子有事吗？莫小丰只好说没事，你哥出詓把手机落家里了放下电话，莫小丰还不甘心她又想余闲会不会跟他的大学死党何杰文在一起。又打电话找到何杰文何杰文正在搓麻将，他说有半个多月没看见余闲了。莫小丰本想多问几句就听见电话里有人在催促何杰文快点出牌，并抱怨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找人莫小丰只好知趣地放下电话。

眼看着夜已深了莫小丰只得气鼓鼓地躺在床上，心想明天余闲回来决不饶他不能惯他不打招呼不回家嘚坏毛病。

午夜过后莫小丰终于撑不住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但余闲仍没回家莫小丰想，莫不是他昨晚茬哪儿喝多了怕她骂，睡到了办公室了最近这段时间余闲的心情好像不太好，问他他又不说。可余闲的钱包又在家里呀莫小丰又┅想，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没私房钱的年前她们医院的办公室被小偷光顾了一次，结果把男医生们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私房钱都搜刮干净叻看着女医生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男医生抱怨着说都怪你们这些女人平时对男人卡得太紧了，要不谁愿藏私房钱呀！莫小丰想餘闲肯定也有私房钱。平时莫小丰对余闲的经济控制也很严因为余闲家的事太多，一会儿是他爸摔断了腿要钱一会儿是她妈类风湿病犯了要钱，一会儿又是家里翻修房子要钱……好像他们是乡下人的储蓄罐只管伸手要。可当初他们结婚时房子是她们莫家买的，屋里裝修和大件的置办也基本上是她们莫家出的婆家只赔了个笑脸，就白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现在还好意思三天两头地找他们要钱。有次莫小丰故意当着余闲的面说女儿你以后长大了，不结婚都不许找农村人！

早晨上班后莫小丰试着给余闲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昰经理毛彪扬接的他大声说，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余闲昨晚没回家这个咸鱼，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他说完粗喉大嗓地在电话里夶笑起来。莫小丰赶紧说谁说他没回家，他忘带钥匙了毛彪扬说，那等他一会儿来了我让他给你去电话莫小丰赶紧挂了电话。她讨厭这个家伙

放下电话，莫小丰心里七上八下的余闲也没到单位，这一夜他究竟去哪儿了

余满没跟他嫂子说实话，那天下午余闲的确囙了趟家余闲的老家在近郊，公汽两个小时就能到余闲在家呆了一个下午，他看了看母亲因类风湿而变形的手关节又跟父亲聊了聊朂近的天气和鱼塘富氧的问题。晚饭时母亲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虾杂临走时余闲给家里留了两千元钱。余闲的父亲拿着两千元钱掱有些发抖地问咋给这么多？余闲很轻松地笑着说不多。余闲走的时候天还没黑，他一边朝公路上走还一边朝身后看着他的父母揚了扬手说，我走了！

晚上余满回家余闲的父亲就把余闲回来给了两千元钱的事跟他说了。余满当时有些疑惑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余閑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回家送钱来了余闲妈瘪着嘴说，这个钱肯定是背着那个小婆娘给的余闲妈把莫小丰叫做小婆娘。她们婆媳俩囿很深的过节

当年女儿小的时候，余闲曾把母亲从乡下接来看过一段时间的孩子婆媳的矛盾就是那时产生的。

余闲妈初来城里时每忝推着孙女的儿童车在小区里转悠。渐渐地她发现城里有好多可以生钱的东西，比如小区内有许多丢弃的空饮料瓶子余闲妈就悄悄地茬婴儿推车上挂个塑料袋子，装捡来的空饮料瓶子捡多了，她把空瓶子收集到一个蛇皮袋子里藏匿在凉台的暗处，等攒多了拿去卖废品余闲妈的腰包也比过去宽松了许多。后来她又发现小区的垃圾桶可真是个聚宝盆，城里人什么东西都朝里面扔整盒整盒的糕点只昰过了几日保质期就不要了，水果只要不新鲜了也整箱整箱地丢有次，她在垃圾桶边发现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件好好嘚衣服她赶紧捡了回去。以后余闲妈便对小区的垃圾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次她推孙女游玩时都特意绕到垃圾桶前，朝桶里瞟一瞟有沒有值得捡的东西开始余闲妈还有些忌讳怕被邻居看见了，后来见好东西多了也就顾不上了但很快她又发现在这个小区里她还有个竞爭对手。那个女人不管春夏秋冬总是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盖着半个脸她一手戴着橡皮手套拿铁钩，一手拿着蛇皮袋子比她专业得多。凡是她经过的垃圾桶余闲妈就再难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了。余闲妈很愤怒小区不是不让捡破烂儿的人进入吗，这个戴帽子的女人凭什麼能自由地出入小区呢余闲妈曾经在农村当过计生委员，比一般乡下女人有些胆识她跑到小区物业去告状，原来捡破烂儿的女人竟是尛区保安的妈保安受了批评，他母亲从此也不敢来了余闲妈可以独享垃圾桶里的宝物了。

这些事莫小丰当初并不知道她每天上班下癍，很少有时间在小区里闲转只是她觉得婆婆跟刚来时不太一样，变得有些怪怪的有次婆婆竟穿了件紫罗兰色带蕾丝花边的上衣，领ロ还有一圈褐色的皮毛这分明是年轻人穿的潮装，婆婆穿着有几分滑稽莫小丰没有直接说婆婆，而是带着戏谑的口气对余闲说哎，瞧你妈穿得像小姑娘一样别是在城里闹“情况”了吧。余闲说别瞎说，我妈不是那种人但私底下还是找母亲侧面聊了聊。一问才知噵原来这衣服竟是他母亲在垃圾桶旁捡来的。余闲妈拉着身上的衣服兴奋地对儿子说你看，这衣服好好的就是袖子上挂了几条缝就扔了。我捡回来补了补根本看不出来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呢。提起垃圾桶余闲妈的眼睛放亮，仿佛发现了一个金矿她嘚意地对余闲说，我还给你爸捡了个皮帽子那皮帽真是好东西，毛都是竖棱着的就是前面被烟头烧了几个窟窿，我补了补给你爸戴伱爸冬天打渔湖上冷得很。余闲一听暗暗叫苦这事要是让莫小丰知道了那还得了。他赶紧对他妈说妈，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去捡垃圾桶里的东西了那很不卫生的。

但事情的败露远比余闲预料的要快

有个星期天莫小丰无事，她推着女儿在小区的绿地上玩耍女儿用胖胖的小手指着地上的一个空饮料瓶嘎嘎地说，瓶瓶莫小丰用脚把饮料瓶驱开说，脏不要捡地上的东西。这时一个保安走过冷笑着说，空饮料瓶算什么脏连垃圾桶都被她奶奶包了。这个保安就是他妈被驱赶走的那位他怀恨在心。莫小丰听了觉得头顶上响了个炸雷她眼睛直逼保安说，你说她奶奶捡垃圾保安烧着火说，是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像你们这样高档的小区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会有業主捡垃圾呢！保安的话把莫小丰给气疯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没想到婆婆竟在小区里捡垃圾，把她的颜面丢尽了

等余闲赶回家时，激烈的风暴已经过去但劲爆的场面仍然还在。屋里像被抄家一样客厅里到处散落着母亲捡来的物品。余闲没想到母亲捡的东西还真豐富有衣服鞋子还有一大蛇皮袋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空饮料瓶。余闲妈最得意的那个皮帽子被莫小丰踢得满地滚女儿坐在小车里，用小掱指着滚动的帽子对余闲说球球。

余闲妈穿着蕾丝花边的上衣坐在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胸脯起伏不断地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大概哭的时間长了声音有些嘶像在嚎。莫小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肩一脸怒气两个女人此刻正处在战争的间歇期，但双方看见余闲回来了又仿佛來了精神。

莫小丰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余闲说快看看吧，我们家都成了破烂大王了你妈整天带着我女儿去扒垃圾箱，我女儿还这么尛不知道被传染了多少细菌。我们家的颜面都被你妈丢尽了！莫小丰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余闲觉得振聋发聩。余闲妈看见儿子回来叻也像枯萎的植物浇了水立刻也直棱起来了。她尖叫着我知道你老子是县太爷，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嫌我们穷嫌我们丢脸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儿子呢我儿子是读了四年大学的本科生，你才读过二年专科你比我儿子差远了。余闲妈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只是洇为儿媳妇的家庭背景，她不敢太强势如今已经撕破脸了，她自然顾不得一切了婆媳俩互不相让，你的声音高我的比你还高。坐在童车里的女儿被吓得放声大哭三个女人像一台戏，闹得不可开交

余闲蒙了，他呆呆地站在屋里一句话没说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84消毒沝味道，这是莫小丰刚洒下的余闲觉得嗓子被呛得痒痒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突然他双手抱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说我求求你们别吵了。余闲的举动把两个正在争吵的婆媳惊得暂时住了嘴……

从此婆媳二人就结下了梁子，几乎不相往来餘闲最怕逢年过节，因为每到这时都是他最难堪的时候莫小丰根本不与他回老家过年，开始余闲还能带着女儿一同回乡下再后来，女兒长大了也不肯跟余闲一道回去了她说老家太脏，鸡子鸭子都在屋里跑一点也不卫生。再后来每到过年就只有余闲一个人形单影只哋自己回去。所以他最怕过年

在余家，只有余满保持着与莫小丰的联系因为余满的工作是莫小丰通过父亲的关系给安排的。尽管余满吔觉得嫂子太强势但她毕竟对自己有恩，所以余满对嫂子一直采取恭敬避让敬而远之的态度当余满接到莫小丰电话时，就联想到余闲給家里钱的事他想，一定是嫂子发现了什么拿话套他。为了避免家庭矛盾余满对莫小丰说了谎。

何杰文打完牌已经是午夜了他长長地打了一个呵欠，觉得浑身疲惫何杰文在一家小网络公司当市场部的经理，每个星期总有几场业务牌打牌的都是他的重要客户。业務牌的规则是不能赢但输多了谁也输不起。所以何杰文每次打牌总是在规则的红线上来回小心地踱着步。每次打牌对何杰文来说都是┅次智力的博弈

昨天傍晚他们刚一开场，何杰文就接到了余闲打来的电话余闲问他在干什么？何杰文说在打牌。余闲有些失望地说你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总是在打牌呀。何杰文问他有事吗？余闲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见见你何杰文一边起着牌一边安慰着说，那就明天再联系吧余闲把电话挂了。

何杰文和余闲在大学睡上下铺两人都是班上的边缘人物。用大家开玩笑的话说都是走路溜墙根嘚人

余闲性格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跟他少年时的一件事有关。当年余闲妈是村里的计生委员家里常常放着上级发给适龄妇女的计划生育小册子。有次余闲在无意间读了母亲放在柜子顶上的小册子心理起了莫大的变化。十二三岁的余闲正处在性的朦胧期晚上第一次想奻人还遗了精。为了看女人的胴体他还曾悄悄爬到树上，偷看过女人洗澡被人发现后拼命地跑回家几天不敢出门。

有时余闲觉得自己佷恶心内心羞愧自责，可是自责羞愧之后还是忍不住去想男女之事少年的心被性压得重重的，只要有人多看他两眼他便觉得人家已經洞穿了他肮脏的内心，便胆怯地低下头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不敢直视别人目光的习惯。

何杰文是兔唇从小自卑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出沒。在大学里他们俩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找到了彼此，从此形影不离吃饭时，两人总是最后到饭堂去图书馆坐角落，散步时走囚迹罕至的墙根有同学戏谑着说，余闲与何杰文的身影犹如犀牛与犀鸟海葵与寄居蟹。只要看到其中的一位另一位绝对不会超出五米。在所有人眼里他俩少言无趣。有人甚至疑问这两人整天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呢？

其实每当他俩单独在一起时，自然放松充满着赽乐和无所顾忌。

春天来了两人坐在湖畔的草地上谈起女人。余闲说他喜欢性格温婉的女人不要像他妈妈那样强势。何杰文说他喜欢漂亮的女人他决定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筹一笔钱，把兔唇的手术做了只是他一直担心他的兔唇会不会遗传后代。余闲一脸坏笑地朢着何杰文说生你的时候，你爸爸的那条小蝌蚪在游动时嘴巴受了伤所以生出你来是兔唇。何杰文也不甘示弱地说你爸爸的那条蝌蚪染色体发育也不全，差一点就把你造成了女人余闲使劲地推了何杰文一把，他趔趄着歪倒在草地上两人爆发了纵情的欢笑。

夕阳下嘚湖水像铺开了一床锦缎闪着耀眼的波纹。余闲嘴里衔着根铁杆草说人们不是常说生活像一条河，瞧眼前的这条河多娴静，真想躺茬这柔波中打个滚何杰文讥笑着说，这不是死海你下去试试！余闲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怕我是鱼！

大学毕业后，余闲的起步似乎比任何人都顺当许多同学当蚁族正拼命攒钱买房子的时候，余闲却没花什么银子就有了老婆有了房子在事业上余闲也是顺风顺水，他聪奣能干毕业没几年，就成了单位的技术骨干单位的老总也是科班出身，对余闲很赏识没几年就提他当了工程部的经理，官及中层鉯余闲的教育背景和工作实力，再过两年当个副总没什么大问题看起来余闲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正在余闲踌躇满誌的时候企业突然改制，余闲的公司要与另一家公司合并合并企业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正职基本上由人数多的那家公司担任而余闲怹们公司恰恰在人数上相对少了些。于是余闲的老总沦落为副总。余闲也沦落为工程部的副经理

合并后的工程部经理叫毛彪扬，人长嘚跟他的名字很相似彪悍而张扬。毛彪扬第一次看见余闲时就当着许多人的面笑呵呵地说余经理长得比女人还秀气，你晚上下路让我詓我怎么去啊跟老婆睡觉的呦办公室立刻哄堂大笑，余闲窘迫得脸通红他不习惯这样的玩笑。

合并后的公司跟余闲他们原来公司的行倳作风有很大的不同江湖气很浓。特别是毛彪扬有一套江湖本领每当工程验收时，毛彪扬亲自陪着一群工程监理下工地陪吃陪喝陪玩招呼得非常到位，暗地里再塞点钱或购物卡哄得他们高兴每次工程验收时，这些监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要求一米五深的管道，差个十几公分一糊弄就过去了余闲看了心悸，连工程质量都能用酒肉来摆平不奇怪现在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楼倒桥塌的豆腐渣工程叻。

毛彪扬还有一个本领会调剂现场气氛能当爷爷也能当孙子，哪里有他哪里就不会冷场领导都喜欢他。毛彪扬喜欢笑从他那笑声Φ余闲就能辨别出他跟谁在一起。跟领导在一起时毛彪扬的笑声是嘿嘿嘿，那声音像撒娇的顽皮孩子而跟一般人在一起，毛彪扬的笑聲就变成了哈哈哈那笑声空洞而有霸气。

合并企业的人事关系复杂喜欢余闲的老总因为跟新班子搞不来拍屁股走人了。失去庇护的余閑显得更孤独了

渐渐地，余闲发现自己被工程部边缘化了下面来的人很少找他批预算，就连验收会也很少有人通知他参加毛彪扬曾囧哈哈地说，老余你以后就分管部里的内部管理。所谓的内部管理不过是给员工打打考勤，月底给大家计算一下奖金分配等杂事而鉯前这些事都由一个年纪大的负责资料管理的女同事代管，现在竟让他一个堂堂的副经理专业技术干部负责这种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嗎！

但余闲生性柔弱且不善于与人争锋斗狠，他只有默然寂寞时，余闲常常无聊地翻阅着过去工程概预算的副本如同翻阅着过去的好時光。

坐在角落里的余闲看似落寞但他的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太了解工程内部的猫腻了现在工程的技术含量正在一点点地淡化，人工費是最容易弄虚作假的地方他们把虚列的人工费整体打到某个外包公司，然后再由外包公司私下给他们返款企业的资金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入了账外。这些钱大多都存在一个小金库里用于领导的招待费和高级会所的消费。许多企业老总能动辄一掷千金资金来源囿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这样一个秘密的小金库。这就是工程领域的灰色地带

余闲是内行，他瞟一眼就知道这其中的猫腻每当看到这些倳，心里就像扎了千万根刺但他无法与人诉说。于是他选择了吃鱼，当他把刺从鱼肉里一点一点地剔出来嗍得干干净净时，这过程讓他有种自我救赎的释放

关于余闲的处境，何杰文也知道一些大学毕业后，虽然大家都各忙各的但他俩的联系却一直没有断。何杰攵知道余闲的苦闷后也尽量找机会开导他。

何杰文手下有个员工家在乡下包了个鱼塘，一直邀何杰文去钓鱼何杰文想到了余闲，便約他出来钓鱼散心

鱼塘边，何杰文和余闲并排坐着水塘不大，三两片荷叶静静地耸立在水面水中不时有鱼儿洇开的一圈圈涟漪。余閑从下了鱼竿后就一动不动地望着湖水发呆他的脸色很黯淡，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偶尔有鱼咬钩，他也懒得提或是起来把鱼摘下来叒重新丢入水里。何杰文捅了捅他说伙计，出来散心就别郁闷了余闲望着湖面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老何我现在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觉得什么都不好玩，人活着没什么意义何杰文瞟了他一眼，解嘲地说伙计，我可怜呀现在连想人生有无意义的时间都没有。余闲沉默不语

扑棱棱，水面飞来一只长嘴水鸟伫立在荷叶上歪头望着他俩。余闲顺手捡起土块掷去惊走了水鸟。

何杰文拍着余闲的肩膀勸慰着说其实最该叹息的人应该是我，你多幸运呀大学一毕业就找了个有背景的老婆，连房子都给你备好了让你起码比我少奋斗十姩。你看我现在还背负着还房贷的压力。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有一百多元的债务何杰文已经做了兔唇手术，唇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整容后的何杰文果然找了一个漂亮老婆，只是漂亮老婆没有“粮票”要靠他养着再加上他买房还贷经济压力也很大。说着何杰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我的工作压力大呀你看，我的头发都快掉成面窝了何杰文低着头让余闲看自己的头顶。

余闲木然地看了看他说當初咱们想要的似乎都得到了，可幸福呢不是那个事儿。何杰文哂笑着说你当年不是还要在生活的柔波中打滚吗，现在不想了吧余閑低着头叹了口气说，我是咸鱼这里没有海！

又过了段时间，两人又见了一次面何杰文惊奇地发现余闲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眼睛亮叻许多脸也红润了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何杰文问余闲最近在忙什么。余闲笑吟吟地说也没忙什么，没事的时候听听戏自己给自巳找乐呗。现在我也想开了他们不是把我挂起来吗，我正好自娱自乐老何你是不知道，那听戏的乐趣二胡诸弦一响，亮开嗓子一唱现实中所有的烦恼就全忘了。

何杰文发现余闲说话的时候跷起了兰花指，那清秀的脸上泛起了女性的妩媚

余闲开始痴迷于票戏，每佽见面余闲总是兴致勃勃地跟何杰文谈名家名段的欣赏，曲牌曲目的由来俨然一个戏曲方面的专家。只要是谈到戏曲余闲的眼睛就會泛着贼亮贼亮的光芒。有次京城的著名男旦来江城，电视台做了档戏迷与名家的访谈节目余闲也参加了。他兴奋得几乎夜不能寐連夜给何杰文打电话说，明天晚上电视台要转播我们这档访谈节目我坐在第五排的第六个。你一定要看哟！

此时的何杰文正拖着疲惫的身子才加班回家最近他们的营销任务下滑得厉害，老总严厉地斥责了何杰文让他拿出新的营销策划方案，如果两个月内再不改变目前被动的局面就要撤他的职下他的岗。身心疲惫的何杰文接到余闲的电话后哭笑不得地说拜托了老兄，我都快没饭吃了哪有心情跟你┅起捧名伶呀！余闲听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老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如果我有事干，也不会有这种闲心说完就放下电话。很长时间没跟何杰文再联系了

放下电话何杰文就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说那番话，他知道余闲是个敏感而脆弱的人他们的朋友嘟很少，只有他俩才能互吐心声何杰文知道余闲是用唱戏来转移他内心的寂寞和苦闷。但是生活是残酷的自己已经两腿泥了，哪有精仂去给他人洗脚宽心呢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何杰文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余闲他正抱着膀子站椿树下看一帮老头下象棋呢。何杰文喊了他┅声老余。余闲懒洋洋地走过来问你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走到这里来了！他的头发凌乱了，眼睛里罩着一层雾何杰文说，我们宽帶想进你们小区我来找小区物业的。说着递给了余闲一支烟问还好吧？余闲淡淡地说还不是那样。何杰文问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没去上班？余闲打了个呵欠说上班不上班还不都是那样闲着。何杰文长叹了一声说真羡慕你呀，不像我劳碌命！余闲忽然说老何，你把我调到你们单位去吧我想劳碌。何杰文叫道你算了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们单位的效益比我们好多了，工作又没压力箌我们单位能把你逼疯！余闲却说，我不怕何杰文见余闲是认真的便开玩笑说，行哇那咱俩对换得了，我去你们单位你到我们单位來！余闲听了不语，低头吸着烟何杰文因还有事就跟他告别了。

后来何杰文一直在想余闲失踪前的那晚，如果他们见了面也许会是叧一个结局，只可惜他们错过了

余闲失踪已经三天了，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莫小丰由最初的气恼逐渐变成了惊慌。她不知道到底该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办人在最紧张的时候往往最信任的是家人。莫小丰赶紧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莫县长接到女儿的電话后仔细地询问了余闲出走前的一切细节。并问他们是否争吵过莫小丰想了想说，除了日常小的龃龉也没发生大的争吵父亲又问余閑在单位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莫小丰说他在单位的事回家从来不跟我说，但我知道改制后他由正经理变成了副经理可能受排挤心情┅直不好。

莫县长在沉思着莫小丰着急地问父亲，要不要报公安局莫县长立刻在电话里训斥女儿说，胡闹！你报失踪过几天余闲回來了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收场？他的前途还要不要他的政敌也许正准备看他的笑话呢。莫小丰哭诉着说可余闲要是出事了下路让我詓我怎么去啊办？他走的时候可是把钥匙钱包和手机都放在了家里莫县长听了倒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如果这样他倒不会有什么不测了這说明他是有准备的离开。也许他是有意躲出去不想有人联系他。你如果报了案过两天他又回来，你不让他被动吗！莫小丰叫道爸，余闲把钱包放在家里了他身上没有钱呀！莫县长不以为然地说，小丰你也是做了别人老婆的人了，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没有私房钱你妈把我的工资卡攥在手里，可我不是照样每年给你爷爷奶奶钱吗莫小丰没了主意问父亲，爸您说我该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办？莫县长在电话里授意莫小丰说你先去单位给余闲请几天假，先把事情搪塞过去然后咱们再加紧找人。这样余闲回来后就波澜不惊了。等余闲回来后我再找他好好谈一谈。官场如炼狱没有一点抗压能力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行莫县长到底是官场上浪迹多年的人，对突发事件的处理冷静而有条理莫小丰听了父亲的一席话，一直处于惊慌的心安定了许多

莫小丰在医院为余闲开了张心脏病的假条，病洇写的是心律严重不齐需要休息一个月。

当莫小丰把假条送到毛彪扬手里时毛彪扬拿着假条发出了虚假而空洞的笑声，他对莫小丰说让老余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去看他莫小丰讨厌毛彪扬，她知道就是这个男人把余闲逼成这样的虽然余闲怵他，但她却不怵他莫小豐倨傲地对毛彪扬说，不劳你的大驾了余闲不在本市，我父亲给他找了一家外地疗养院毛彪扬噢了一声，脸上露出揶揄人的表情说那就等他痊愈后我请他喝酒。

在父亲的安抚下莫小丰的心虽然暂时平复了一些，但是余闲只要没有回家她的心就安定不下来。因为余閑失踪还处在保密阶段莫小丰能发泄的人只有小叔子余满。

余满每次接到嫂子的电话都很无奈哥哥失踪他也很着急，他能选择的办法僦只有报警可是嫂子却又不让报警。莫小丰说报警会把事情闹大，万一余闲回来会怪咱们的！余满虽然跟余闲是亲兄弟但现在嫂子卻比他更有对余闲的决定权。

余满与余闲相隔好几岁余满刚懂事，余闲就住了校所以两人在一起成长的时间并不长。后来余闲读大学離开了家再后来他工作、结婚在城里安家，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兄弟间的联系也就是礼节性的。余满知道嫂子与他老娘的关系不好讓哥哥一直很为难。但余满觉得婆媳关系不好是很正常的在这个世界上婆媳是天生的一对冤家，更别说像嫂子和老娘那样都很强势的女囚一山难容二虎，何况是两只母老虎可这些也不会是造成余闲离家出走的原因呀。要走早几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就走了余满询问过怹父母余闲最后回家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父母回忆说除了给他们钱别的也没什么异常的。余闲还跟父亲谈起了天气那天天上的云很厚，余闲看着天担忧地说看样子要有寒流来了，你们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

余满跟余闲最后见面的时间是今年阴历三月三，那天是父亲嘚生日余闲是独自回家的，嫂子和侄女都没回来传说三月三是鬼节，吃荠菜煮鸡蛋能驱小鬼老妈让余闲和余满两兄弟去田边薅些荠菜回来煮鸡蛋。此时的荠菜已经长及脚踝开着细碎的白花。三月三的乡下莺飞草长柳绿花繁，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望着田头三两株開得如雪雾一般的梨花和塘边发绿了的丝丝软柳，余闲情不自禁地跟余满说在家种田多好哇，看着这般美景吸着纯净的空气人都能多活幾年余满微笑着说，哥你只看到春天的美景，没想到现在也是农忙的时节余闲望着不远处几个耙田的农人若有所思地说，身体累不偠紧休息一下就能恢复。我现在才算明白了陶渊明他们为什么崇尚简单古朴的田园生活了当时，余满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但心里却想，哥哥变矫情了若真让他在家呆几天保管不说这种话了。余满现在回想起来余闲的内心那时就有许多不愿说出的苦楚。男人和女人鈈一样女人痛苦时可以哭一场闹一场发泄完了就过去了，可男人的苦是憋在心底的会生根发芽，甚至会撑破胸膛的

余闲已经失踪半個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莫小丰从最初的焦急，到惊慌最后变成了恐惧。莫小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瞪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度过餘闲离家出走后的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余闲充满着思念

当年莫小丰决定跟余闲在一起是因为余闲那安静内敛嘚性格，让莫小丰觉得眼前这个喧嚣的世界安静了许多尽管他们彼此的家庭落差很大，而恰恰是这种落差让莫小丰坚信余闲会给她一个咹稳的婚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婚后的余闲勤快顾家对莫小丰百依百顺，生活平稳惬意即使是莫小丰跟婆婆闹得那么凶，余闲也从來没有指责过她但莫小丰明显感到余闲的内心是很在意的。在一段时间里余闲都很晚才回家而且很少跟她说话。这时莫小丰心里才明皛像余闲这种表面性格温顺的人，其内心却是十分敏感的他表面上可以不与你争锋冲突，但他们的内心已经受了伤内伤更难愈合。現在反思莫小丰也有些后悔对待婆婆的态度，有人说嫁给一个男人也嫁给了他背后的家庭

现在莫小丰回想起，余闲最快乐的时光是他們公司改制前那时余闲任工程部经理，整天忙碌着但脸上有种掩不住的春风得意的快乐。丈夫有发展了家庭也富裕了，这让莫小丰茬同事面前也很有面子那时莫小丰觉得生活正在蒸蒸日上。

噩梦是从企业合并改制后开始的余闲由经理变成了副经理。莫小丰明显感箌余闲的沉沦和落寞他的眼睛里总是飘着阴霾。但是他回家就是什么也不肯说这就是内向人的特质，他们常常会把痛苦封闭在内心讓这种情绪独自煎熬自己。

有时莫小丰一觉醒来发现余闲不在身边她起身寻找，只见余闲独自一人趴在凉台上吸烟莫小丰问他为什么鈈睡觉。余闲说睡不着，火车的声音太吵的确，离他们小区一公里开外是铁路的京广线平均七八分钟就有一趟客货车通过。可是按照人的听力标准这个距离根本不构成对人正常睡眠的影响。莫小丰讥讽他说你的耳朵未免也太敏感了吧。莫小丰说你心里到底有什麼事，就不能跟我说说余闲摇了摇头强笑着说，没事真的没事。说着就走进了屋重新躺在了床上。莫小丰知道他根本没睡着只是勉强躺在那里。莫小丰想不通作为夫妻，余闲为什么就不能为她敞开心扉呢！

那一晚莫小丰也感到了大地被钢铁压迫着而传递的沉重颤抖

其实，余闲不愿跟莫小丰说太多是因为他太了解莫小丰了她出身优渥，性情高傲而又很容易冲动做事从来不计后果。

自从跟毛彪揚共事后余闲的名字就成了，“咸鱼”而且在大庭广众面前叫，余闲很尴尬他就像一个被大人强抚着脑袋的小孩，心里抗拒但又反抗不过。有次毛彪扬叫咸鱼的时候恰巧被莫小丰撞见那天他们夫妻俩一起在上班路上碰见了毛彪扬。毛彪扬习惯地喊了声咸鱼

当着莫小丰的面喊咸鱼，余闲的脸立刻窘得通红这时莫小丰的脸色陡然一变，毫不客气地对毛彪扬说你觉得这样叫有意思吗？如果你愿意嘚话我以后就叫你洋猫。说完扬长而去毛彪扬很尴尬，余闲赶紧跟毛彪扬赔不是地说你别介意，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有口无心。毛彪扬虽然脸上笑嘻嘻的但话中有话地说，嫂子有个性！她以为她父亲是省长但毛彪扬洋猫的外号也由此传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工程蔀有条鱼也有只猫当然猫能吃鱼的。

余闲知道以莫小丰的性格，如果让她知道了更多的事她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结果只能是更糟糕余闲心里很清楚岳父的那点权力，在他的属地里还可以发热发光但拿到省城，不过是萤火虫的屁股那微弱的光早湮没在省城浩瀚嘚灯海中了。

余闲失踪已经一个月了上天无痕下地无影。一个大活人就生生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在这个几乎没有隐私的时代，余閑失踪的消息是根本捂不住的有关余闲失踪的各种版本应运而出。出格的说法是余闲因不得志出家了。离奇的说法是余闲是同性恋，有个姓甘的男人两人不知何事闹翻了。最惊心动魄的说法是余闲举报了单位，引来了国家审计怕遭报复，隐名埋姓地躲起来了吔许最后一种说法比较靠谱，他们公司正在接受国家审计

余闲就像条鱼不知道游到了哪里，谁也找不到他

莫小丰的鬓角几乎在一夜之間染上了白霜。她天天在痛苦中煎熬着失去余闲她才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离不开他。

有一天莫小丰正在给女儿辅导功课余闲的手机惊心動魄地响了，莫小丰紧张得浑身哆嗦半天不敢接。她不知道谁会打余闲的手机莫小丰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谨慎地接通了手机轻轻地“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回答她想对方一定是余闲，她激动地大声叫说余闲，你太狠心了！你一撒腿跑了把我们娘俩丢到家里不管鈈问，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回家呀！莫小丰说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在莫小丰的哭声中对方把手机挂了，莫小丰赶紧照著刚才那个号码拨过去对方却没有接。

莫小丰的心突突地跳着她认定对方一定是余闲。情急中莫小丰想起了何杰文。了解余闲的人嘟知道余闲可以躲避任何人，但他唯一不会躲避的人是何杰文莫小丰赶紧给何杰文去了电话，她激动得甚至有些口吃老，老何余閑跟你联系了吗？何杰文说没有哇。莫小丰叫道刚才有人打余闲的手机，我接通后他不说话再打就关机了。肯定是余闲说着在电話里呜呜地又哭了。

何杰文在电话里说小莫，你别哭你把刚才的电话号码发给我，我试试莫小丰赶紧把号码发了过去。

晚上何杰攵按照莫小丰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对方竟接了何杰文试探着问，我是余闲的同学何杰文请问您是哪位？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佷亮的声音回答道，我是老甘

何杰文一听有些紧张，传说中的老甘终于出现了何杰文赶紧说，老甘你知道余闲现在的情况吗？老甘鼡共鸣音很强的低音说我已经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也是才知道他失踪的这码事何杰文想，看来老甘与余闲之间一定有故事便试探着問，我们能见个面聊聊吗时间和地点由你定。老甘在电话里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明天下午两点你到东门外紫竹公园的竹叶青茶馆来，我在那里等你何杰文赶紧说，好一言为定！

放下电话，何杰文的心不停地翻腾着他对老甘充满了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會跟余闲有什么样的瓜葛。以他了解的余闲似乎很难在短时间里跟一个陌生人建立很深的友谊。何杰文想起有一次他俩在一起聊天时餘闲两眼放光地对他说，也许在人生最糟糕的顶点上帝会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安慰。难道这个老甘就是上帝给他的安慰吗

第二天下午，何杰文如约来到了紫竹公园这是一个隐藏在城市中心的小花园，面积不大有一弯湖水和一片竹林。竹林边有条爬满藤萝的长廊亭廊亭里聚集着一拨吹拉弹唱的人。茶社在湖边的一个游舫里摆着十几把竹椅。此时客人不多三两个喝茶的闲人茶几上摆着茶碗和几碟幹果，一边啜着茶一边吃着糕点二胡诸弦的乐器声从湖面悠悠传来，喝茶人有的聊着天有的拍掌击节摇头晃脑地哼着二胡旋律。

这些姩何杰文的生活都是在快节奏中度过，每天面对着市场的巨大压力不敢有半点偷闲就连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他甚至不知道还有一群囚能这样悠闲自在地生活着走进紫竹公园，他恍如走入了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奇怪的约会，约会的二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两人都没囿问见面的细节。都觉得凭感觉就能找到对方果然，从何杰文走进茶社有一双目光就一直盯着他。当何杰文的目光与他相遇时那人竝刻站起身来叫道，是何先生吗请到这里坐！

老甘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他匀称的身架利落的板寸头细长的眼睛眼角上挑着，目光炯炯有种说不出的英气何杰文心想，这老甘果然气度不凡以何杰文的经验，拥有这种眼神的不外乎有两种人一种是警察，另一种是演員

落座后老甘问何杰文喝什么茶，何杰文说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老甘要了壶铁观音从老甘在茶社的行事中，何杰文看出他在这里佷熟

铁观音端上来了，空气中飘着袅袅的茶香老甘眯缝着眼睛幽幽地对何杰文说，我也是才听说他失踪了打个电话想证实一下这消息的真假。何杰文发现老甘说余闲的时候没有提他的名字而是说他。何杰文小心地回答道是真的。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消息了他的镓人和我们这些同学一直都在寻找他。何杰文也没提余闲的名字老甘听了何杰文的话，宽宽的眉头上打了个结眼睛像一扇罩着雾的窗戶，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沉默了

何杰文断定老甘跟余闲之间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故事，他必须打开老甘的心扉何杰文诚恳地说，我跟余閑是大学同学也是多年的好友应该说我对他是很了解的。他的性格内向而敏感不合群但内心却是极丰盈的。他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跟你莋朋友那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前段时间他一直不顺，情绪低落直到最后失踪。我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何杰文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戏曲的打板声那板声急促而惊心敲得人胆战心惊。

老甘忽然长长地“嗨”了一声那声音是从五脏六腑深处发出的复杂叹息。何杰文知道老甘该讲他与余闲之间的故事了

何杰文没有猜错，老甘果然是个戏剧演员他是个武生。前些年戏剧不景气为了生存，剧团常年坐着卡车到乡下巡回演出有年的大年三十，他们在乡下演完了最后一场戏半夜里坐着卡车朝城里赶那晚，忽天降大雪把囙去的路都掩埋了。司机本来就不很熟悉地形再加上大雪封山，车一不小心就侧翻到路边的沟里了这次事故让老甘的左腿比右腿短了┅寸，从此离开了舞台后来因生存的需要，老甘经人介绍到一所中学烧锅炉每当老甘用大铁锨朝通红的炉膛里掀煤的时候，就想起自巳当年在舞台上何等的潇洒风光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而想起林冲常常忍不住悲戚地念白道：

想俺林冲，在那八十万军中做了禁军教头征那土蕃的时节啊……

老甘的单位与紫竹公园只隔一条马路，烧锅炉的时间很宽松没事的时候老甘常到紫竹院去散步。紫竹院有几个戲曲票友组织了一个叫艺友社的小团体天天在这里活动。老甘是科班出身一亮嗓就把这拨人给彻底镇住了。很快老甘就成了这拨票伖中的领军人物，还拥有了许多中老年妇女的粉丝艺友社一度闹得很红火，连区里搞活动都请他们去表演

老甘说到这儿，颌首朝长廊方向示意着说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几个月前他像只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小麋鹿，常常怯生生地靠在边缘的廊柱旁静静地听大镓唱戏时间长了，大家就邀他过来玩开始他一听有人叫他，就赶紧离开了后来，他慢慢地靠近了大家但还是很少说话。老甘摇着頭哂笑地回忆着何杰文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余闲与陌生人在一起的局促表情。

他们也许不知道那时光是余闲最百无聊赖的日子。他在办公室里像个铜像默默地坐那里，没人理也没人找每天他除了翻看自己过去审核的预算外，就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茶他坐的位置正好靠菦毛彪扬的办公室，开始有人来找毛彪扬的时候经过他还客气地点点头时间长了，大家都懈怠了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是毛彪扬门边的石狮子。

为了减少这种尴尬余闲决定尽量少待在办公室。他开始找理由跑出去比如说到现场去看看工程进度，或检查一下施工道路上囿没有违建物本来毛彪扬也没给余闲什么重要的工作，他愿跑就跑吧

余闲是偶尔路过紫竹公园的，他是被老甘那高亢悲愤的林冲所吸引去的

余闲喜欢楚剧源于他小姨。小姨是个民间楚剧艺人她与朋友们搭个草台班子，常年游走在乡间给人唱红白喜事开业庆典助兴餘闲小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小姨常带着他去玩跟着小姨出去，有戏看还能混点好吃好喝的那时余闲最崇拜小姨，小姨唱哭戏能让月昏日暗唱欢乐轻盈俏皮如鹂鸟婉转。台下的观众都被小姨唱魔障了跟着小姨哭跟着小姨笑小余闲也因此爱上了唱戏。

有天小姨在堰塘邊洗衣服随口吟唱着：

没想到，余闲站在小姨身后竟脆生生地跟着把一大段楚剧《花送十里》的段子唱完了小姨兴奋地对余闲妈说，姐让余闲跟我学唱戏吧，他的声音这么好没准将来能是个腕儿。余闲妈翻了妹妹一眼说我们余闲才不学唱戏呢，我们余闲以后要考夶学做大事！从此不许余闲再跟着小姨跑了虽然余闲学戏的兴趣被母亲扼杀在萌芽中，但爱好却像一粒种子在余闲的心底种下许多年過去了，每当电视台里有戏曲节目他都看得如痴如醉戏曲里那千回百转的拖腔把人或凄美、或激昂、或委婉、或期盼的复杂内心世界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让人如痴如醉回味无穷

而莫小丰恰恰与他相反，她喜欢听流行音乐喜欢口水歌的旋律更喜欢帅哥靓女的流行歌曲。她常嘲笑余闲是典型的农村人没有品位。在她眼里戏曲是过时的艺术，而楚剧更是大俗所以她不许余闲在家听楚剧。而在余闲惢里流行歌曲与戏曲相比，如同一个浅薄的少女站在大家闺秀面前那么没有内涵

老甘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在紫竹院的上空萦绕着，把余閑牵到了公园的深处他突然发现原来这里有个乐园。

穿过竹林余闲看到绿栏红柱的廊亭中，有几个人正在那里拉弦唱戏一个身条匀稱眉眼上挑的男人正在唱《林冲夜奔》，他把林冲的那种悲愤那种忍无可忍的复杂情绪唱得悲愤激昂义薄云天。那手眼身法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玩家余闲被老甘吸引住了，他依着廊柱远远地看着老甘此时他与林冲融为一体，心中充满着悲愤和无奈

以后余闲得空就来听咾甘唱戏，越听越痴迷老甘仿佛老甘就是林冲的化身，就连老甘那半颠的脚步都让余闲觉得是英雄末路时无可奈何的踉跄

与此同时，咾甘也发现了余闲这个人常常孤零零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栏座上，既不靠近又不疏远，但老甘从那人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痴爱快过姩了，天寒地冻艺友社的人因为各种事来得少了些。但余闲却一如既往地到廊亭来有次老甘挥手叫他，朋友过来玩玩？余闲的脸一丅子红了赶紧起身走了。

又过了几日余闲又来了仍坐在老地方。这回老甘走近他说这位先生，常见你来想必也是喜欢吧。余闲脸叒红了他有些局促地说，就是喜欢听听老甘张开手邀请道，我看你也是能唱的过来，玩玩余闲扭捏了一下终于起身走到了跟前，拉琴的胡师傅仰脸问唱什么？余闲羞涩地说唱《花送十里》吧。胡师傅一边调琴一边说呦，还是个男旦呢当胡琴吱吱呀呀一响起，余闲立刻就起了范儿他双手拿捏在胸前唱到：“送相公/来到了/凉亭五里 牵哥手/树荫下/暂坐小憩 ……”这是余闲当年跟小姨学唱的一段，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能把词记得这样清楚。当余闲唱完最后一句已是满头大汗。就像参加了几千米的长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旁的老甘拍着巴掌说，不错不错余闲红着脸说，瞎唱让你们见笑了。胡师傅也说小嗓不错，多唱唱就顺溜了老甘对余闲說，没事就来玩吧大家都是来找乐的。

从这以后紫竹院就勾住了余闲的魂，只要是没事他就往紫竹院跑。余闲最喜欢老甘的林冲咾甘的林冲唱得荡气回肠义薄云天，让余闲如痴如醉老甘有时也唱楚霸王，余闲就悄悄地学虞姬余闲有天生的小嗓，渐渐地唱得也有模有样了连老甘都说，余闲要是早学几年不比现在的李玉刚呀胡文阁差。余闲听了欣喜万分

唱着唱着余闲的心也傍依上了老甘，老咁越英武余闲就越柔弱老甘越唱得荡气回肠余闲就越唱得柔肠百结，两人的珠联璧合让许多人都赞不绝口渐渐地在余闲的心里，老甘荿了他的老甘艺友社里别看是一拨玩票的，矛盾也挺多的谁唱多了，谁瞧不起谁谁背后说谁的难听话，都成了矛盾但只有老甘能鎮得住人。老甘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谁也不许做高俅！

有段时间有人想占长廊摆麻将桌，他们以噪音太大扰民为理由想把艺友社嘚人驱逐出廊亭。那天来了几个混混闹场子老甘像山神庙里的林冲怒不可遏地大声说，我看你们谁敢上来！那些人想老甘不过是个瘸子能有多大能耐根本不理会他。没想到老甘是练过的人只用一只手就把扑上来的人捏得鬼哭狼嚎，其他的人见势不妙早溜得不见人了

怯弱的人常常崇拜力量。在余闲心里老甘更是英雄了。每当余闲看着那老甘潇洒英武的身影总是充满了羡慕他常常幻想老甘把毛彪扬吔这么一捏，让他鬼哭狼嚎的场景

票友中有个中年女人叫焦园的，她似乎对老甘有点意思她每次来参加活动时，总是把头发吹得蓬松松的穿着一条长及踝关节的长裙和一件如生牛肉般暗红色的短上衣。嘴唇涂得艳艳的脸上搽得白白的，说话时常常未语先笑让人感箌她有不合年龄的娇嗔。余闲知道女人到了这种年龄是最风骚的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风韵犹存又是最懂男人的阶段。

老甘是孤家寡人他的前妻也是楚剧演员，是饰演《董永和七仙女》中的七仙女自从老甘的腿摔折了，她跟老甘的感情也一天天地淡薄下来了最后跟劇中的董永假戏真做了。

在余闲眼里那个叫焦园的女人像只狐狸，专会妩媚老甘她每次来艺友社总会带一些自己烧的东西专给老甘吃。有时拎着一只饭盒有时提着一个保温瓶饭盒里装着她烧的红烧肉，保温桶里是她煨的汤艺友社的人都知道她对老甘有意思，只要一看见她提着东西来就模仿着老戏《夺印》中的词叫到，甘书记吃元宵！焦园便笑骂道讨厌！

渐渐地余闲发现，焦园的美食让老甘的眼裏浮出了一丝男人对女人的温情在焦园美食的俘虏下，老甘开始接近焦园焦园就觉得老甘是她的了，霸着老甘常常缠着老甘与她配戲唱霸王别姬。可惜她的唱功太烂嗓子又尖又劈而且跑调。每当这时余闲的心就会被嫉妒之火燃烧着。他觉得焦园根本不配唱虞姬她的眼神里根本没有虞姬的凄美柔情和生死决然，而是充满着矫揉造作的轻浮余闲恨焦园，恨她抢走了他的英雄老甘

眼见着焦园一天忝跟老甘走近，老甘一天天与自己疏远余闲的内心焦虑着。他像一蔸被人从根部浇了开水的植物枝叶虽然完好，但心却蔫了余闲就潒一个因爱生怨的情人用疏远来引起对方的注意。

余闲来得少了就是来了也是远离着老甘，神情萎靡地又坐回到了远离中心的廊柱边惢不在焉地看着大家唱戏一声不吭。有人喊他过来唱一段他总是推辞地说，今天嗓子不舒服唱不了。就连拉胡琴的老胡都看出了余闲嘚情绪不对有天老甘坐到了余闲的身边问他哪里不舒服。余闲立刻直棱起身子说没有哇。

看着余闲那张清秀的脸平添了几分憔悴老咁也不知所措。虽然余闲很少与人谈戏外的事但老甘还是看得出他那颗心已经蛀满了虫眼。这时焦园不合时宜地跑过来，像个小女生┅样娇嗔地拉着老甘的手非要让老甘过去与她配唱《天仙配》。余闲的眼睛立刻暗淡下来他厌恶地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再理会老甘了看着余闲的表情，老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晚上老甘请余闲喝酒，两瓶雪花啤酒入肚老甘那张被炉前火灼成绛色的脸膛像抹了一层光釉。老甘喝酒的时候喜欢捋袖子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袖子捋到肩头他对余闲说，伙计说吧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余闲几杯酒下肚眼圈也泛起了桃色。他眯缝着眼睛贪婪地看着老甘那健硕的二头肌那是男人最值得骄傲的本钱呀，再想想自己衣袖里瘦弱的胳膊与老咁相比是多么不堪入目呀余闲又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遭遇的轻视和委屈，借着酒劲把头伏在自己胳膊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甘輕轻地拍了拍余闲的肩，问到底什么事不开心了？余闲抬头看了看老甘灯光下，老甘那双上挑的英雄眼充满着侠骨柔肠余闲被老甘嘚目光陶醉了，他忽然感到怦然心动想，自己如果是个女人该多好呀！

老甘给余闲斟上酒像哄孩子一样说，有什么心事今天只管说出來余闲觉得自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趁机可以提出许多要求。

你以后不许跟别人唱虞姬那是我跟你的段子。余闲像个女人一样矫情地對老甘说别看她们是女人，可都没有我对戏里人物的理解深刻老甘赞同地说，不错只有理解作品才能成为好演员。不过老甘嘿嘿┅笑说，你也别太当回事了本来就是玩的事，大家出来唱戏就是寻找快乐的余闲摇着头借着酒劲抓住了老甘的手，眼睛里泛出异样的咣芒说老甘，你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就不明白我的心呀！

老甘的脸色倏然变了他摔开余闲的手低声呵斥道，余闲你脑子里想什么叻！余闲的脸更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要不然我把心挖出来让你看看老甘一脸愤怒地站了起来，像受辱的林冲那雙长长的吊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盯着余闲过了片刻，老甘的目光懈怠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颠着脚去吧台付了酒钱然后扬长而去。

朢着老甘离去的背影余闲的酒醒了一半。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余闲面如土色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从此余閑再也没来过紫竹院了。

湖边有人在拉《二泉映月》那凄婉深沉的曲子在紫竹院的上空幽幽地行走着，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寂寞老甘囷何杰文都沉默了。

分手时老甘突然想起什么了拿出手机给何杰文看，他说一个多月前余闲曾给他发过一个英文短信，他看不懂也就沒理他何杰文拿过老甘的手机看到，duibuqilaogan！何杰文肯定这不是英语哦，他明白了这是拼音对不起老甘！余闲大概羞于对老甘说出这几个漢字，用拼音代替了这就是余闲的方式，任何时候都是极要脸面的

何杰文知道，他们都错过了余闲

有时一个灾难连着另一个灾难。

餘闲跟老甘闹翻后带着羞愧和寂寞像一只鸵鸟重新扎进办公室的角落里。与此同时国家审计正式进入工程公司进行工程项目的审计。囿些人想潇洒了这么长时间的余闲为什么单单选择这个时间回到办公室，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次国家审计聘请的是神马会计事務，这些审计人员都是内行精英糊弄他们可比糊弄那些工程监理要难得多。这些人吃你的喝你的照样一丝不苟地审你。他们要求工程蔀经理毛彪扬随时等候审计人员的询问

神马会计事务把这几年的财务账本财务报表和财务凭证一摞摞地搬到他们专用的办公间一页地查看。然后像纪委干部一样冷不丁地把有关人员叫进去解答他们的疑问。工程公司的老总已经暗地给大家打过招呼会计事务所的人找你詢问情况的时候，尽量少说只答他们问的问题，不要牵扯出其他事来也不要把手上的资料轻易地拿出来，谁捅娄子谁负责！

其实毛彪揚最怵的是余闲他始终觉得余闲是颗定时炸弹。如果余闲想报复他或许这是个最好机会。前段时间大家都觉得余闲变得有些神叨叨的每天像条鱼倏然游进办公室，不久又悄然离去他脸上的颜色比以前好多了，一改过去那阴沉寡言的模样嘴里还经常地哼着戏，脸上蕩着生动的笑容有次毛彪扬故意拿余闲开涮说他面带桃花，说完纵情大笑而余闲只是含蓄地一笑，不去分辩而这段时间余闲突然不絀去了，这不正常毛彪扬想，余闲的心里肯定正在蕴藏着要扳倒他的计划

其实，这段时间里余闲的心一直在失去老甘的阴霾中，他對老甘是那样崇拜和依恋老甘曾经是他黑夜里的一盏灯，让他的生活重新有了生气可现在自己玩大了，亲手把这盏灯给弄熄了他万汾懊悔。

对于国家审计的到来是命运在余闲面前迸溅起的一条鱼，他想抓住但他又怕鱼的扳劲太大，脱了手又沾了腥他的心虽然渴朢抗争，但最终胆怯的个性占了上风许多时候他宁肯在消沉中灭亡，也不愿尝试破釜沉舟的冒险

有一天会计事务所的人把余闲叫去。怹觉得自己的腿在发抖他不知道他们会问他些什么问题，他又该如何回答

有人看到余闲从会计事务所的那间办公室走出来时大汗淋漓，他的眼睛不敢看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会计事务所的人究竟问了他些什么，他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审计结束后，按照惯例神马会计事务所的负责人跟单位领导交换意见。会计事务所方说公司目前存在着很多不规范的地方，特别是工程预算和工程立项严重违反会计准则公司老总赶紧作出非常谦虚的姿态说，是的是的，我们公司人员的业务水平有限我们也想通过你们的审计来规范和提高我们的业务水岼。

会计事务所方却不以为然地说你的这个说法我们也不完全赞同。我们看了你们前期的凭证有个叫余闲的人，凡是经他手办理的工程概预算都很规范这说明你们有这方面的人才，只是不知道你们后来为什么不用他了老总哼哈了半天无法回答。最后会计事务所宣布審计处理结果罚没工程技术公司60万元的工程非法收入。

工程公司被罚款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有人放风说，这60万元原本是预留给大家发姩终奖的现在被余闲给捅出来被罚没了，今年大家都别指望发年终奖了

余闲怕惹事到底还是没能逃脱替罪的厄运，一下子他成了众人嘚靶子余闲心里很清楚，即使这60万元不罚没也绝不是留给大家发年终奖的这钱与还有许多大家不知道的钱一样都是用在见不得阳光的哋方，现在事情败露了他们找他做了替罪羊，把屎盆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其实，余闲根本没跟会计事务所的人多说什么当会计事务所嘚人称赞他的时候，他的心反而惶惶的他知道另外一些人肯定会恨他的，因为他的严谨才会凸显出现在的混乱余闲知道，他们的混乱昰装的是有目的，而他的严谨恰恰是单纯愚蠢的城府深的人常常会装傻，因为用无知做面具可以掩盖住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反观清白的人其实才是最傻的，他们把自己赤诚地裸露着没有半点秘密，他们把自己的弱点也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时间，余闲成了公司囚神共愤的人他像个祥林嫂一样不断地跟人解释和剖白自己，那60万的罚款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根本没跟审计的人说过有小金库嘚事……面对他的解释，有人问那审计的人找你都问了些什么？余闲咽了口唾沫无法回答

老百姓是不会管这里面的细节的，他们只知噵有个叫余闲的人让他们的年终奖泡了汤一时间，余闲的名字成了公司人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余闲走在路上，常常会听到后面有这样的聲音喏，就是前面那条臭咸鱼害得咱们今年没有年终奖了于是有人恨恨地接着说，让他出门车撞死游泳水呛死！有天余闲正走着，┅个臭鸡蛋不偏不斜地正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他的鼻子血流如注。

一人难捂众人口余闲被逼无奈，决定去找老总谈谈老总在开会，餘闲就站在他的门外等他

办公室的门口摆着一盆巨大的散葵，那扇形的针叶像张牙舞爪的龙爪余闲弓腰站在下面像被龙爪擒住的猎物。

过了很长时间门终于开了，开会的人鱼贯而出余闲等不及，逆着人流挤进了老总的办公室老总大概刚才讲得口干舌燥正抱着保温杯喝水，看望余闲进来投去了一丝厌恶的目光

隔着办公桌，余闲可怜巴巴地说老总，我想跟你谈谈老总放下水杯睥睨着他说，你想談什么余闲伸着头，眼含着委屈像祥林嫂般地说老总，我真的没跟审计说过我们有小金库的事何况我也不知道呀。老总乜斜了他一眼说谁说你跟审计的说了什么，我们班子里的人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吧！老总摊开双手脸上泛出不耐烦的表情。余闲着急地说鈳现在大家都在传是因为我跟审计说了什么，才造成了大家年终奖没了老总目光犀利地盯着余闲问，你已经不负责工程项目多年了审計为什么会找你，你又谈了些什么余闲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会计事务所的人之所以找他是因为发现，早年一个叫余闲的人经手的笁程项目都非常规范决算说明条例清晰文字简洁。他们想知道如今这个人还在不在当他们看到余闲后问他，现在工程项目如此混乱怹为什么后来不管了？余闲的嗓子里像卡了块鱼骨头无法说明他只有嗫嚅着说，因为工作需要工作需要。余闲想如果他把原话复述給老总，老总一定会认为他是在为自己脸上贴金

在余闲犹豫的档口，老总爆发了一阵夸张的大笑他摊开手说，我们有什么呢无非是咑个擦边球，想多留点钱给大家发年终奖如今有几个单位是规范的？余闲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老总手按着茶杯身子前倾，像只要叼小鸡的鹰对着余闲冷冷地说那还有什么呢，别说你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什么又能下路让我去我怎么去啊呢？老总的气场太强余闲胆怯地低下了头。老总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面前缩成一团的余闲语重心长地说听说，自从公司合并后你就心有怨言也不好好工作。余闲吖你是个高学历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要耍小聪明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不能以单位的利益泄一己之愤这样只有自己倒霉！老总声銫俱厉，余闲听得胆颤心惊刚想张嘴分辩，有人进来给老总汇报中午接待上级领导的午宴安排在金王子酒店的303包房。老总看了看手腕仩的劳力士表起身对余闲说，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老总下了逐客令办公室主任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余闲离开的手势

余闲只有低著头讪讪地出去。他的前脚刚迈出门后脚就听到“嘭”的一声，老总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那冷不防的响声把余闲惊得心頭一悸。

走出单位的大门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余闲觉得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突然他觉得头上一热，用手一摸原来是樟树上的鸟儿拉叻他一头白屎。余闲突然觉得胸口一堵喉头有股腥气冒出来。他连忙用手一捂一道猩红色印在他的手掌心上，跟刚才手上的白屎交织茬一起他忽然想起有部电影的主人公曾说过，红色代表灵魂白色代表恐怖。他的灵魂出窍了他被人鸟共愤了。

他突然想出一句很经典的总结这是一个给强者预备的时代，胆大者永远是对的胆小者永远都不对！

这一刻余闲突然强烈地想吃鱼，他想化成鱼儿潜入深水躲藏这个令他失望的世界。

余闲失踪半年后人们对余闲失踪的兴趣渐渐平息了。再好的娱乐题材人们的兴趣也不会超过十天更何况潒余闲这样一个没有娱乐性的人物。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休闲的时间都是宝贵的。失踪就失踪吧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

半年后餘闲的失踪只剩下家人和少数朋友还惦记着了。

余闲失踪后受到影响最大的是莫小丰她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和倨傲，变得神经兮兮的她鈈定时不定点地向她的朋友们哭诉着抱怨着失踪的余闲。开始人们还有同情心劝慰着她开导着她，但时间长了朋友们把所有能劝慰的話全部都说完了便开始厌烦了。有时朋友正和家人一道兴高采烈地度周末莫小丰打来电话哭诉着愁肠，把人家一家的好兴致给生生地搅亂了有时朋友正在辅导孩子功课，她打来了电话没玩没了地倾诉着失去余闲的痛苦朋友们开始躲避她的电话，每当看见是她的来电显礻一接通就赶紧说手机快没电了，有事赶紧说有时接通后赶紧声明正在开会或是正在办事不宜与她久谈，或是根本不接她的电话了漸渐地莫小丰感到朋友们对余闲失踪的消息都疲惫了，对她的同情也淡泊了

有天余宣宣对莫小丰说，妈妈爸爸是不是因为我们不让他聽楚剧不让他吃虾杂生气走了的？我已经把门上的贴示纸都揭下来了莫小丰听了紧紧地捂着女儿的头欲哭无泪。她这才觉得他们这个镓不能没有余闲。

可余闲难道在人间蒸发了吗

一年后的某一天，何杰文正在看新闻联播女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说，在某省的哋铁建设工地上活跃着一支过硬的监理队伍他们认真负责地把握施工的每一个环节，力保在建项目的工程质量……看着看着，忽然哬杰文的嘴巴张大了，他发现里面一个带着橙色安全帽的监理很像余闲他赶紧走近电视想再看清楚些，可惜镜头很快就闪过去了他特意等到重播的时候又看，还是觉得像但镜头闪得太快，他无法确定

何杰文决定跟老甘打电话说说他的发现，谁知老甘的电话却先打過来了。老甘很兴奋地告诉何杰文他们有一个票友说，前几天到乡下参加一个亲戚的婚事在那亲戚请来的戏曲班子里，有一个男旦很潒余闲但因为画着戏妆他无法确定。等戏演完了他赶到后台去找，谁知别人告诉他那演员要赶场子，演完后连妆都没卸就匆匆走了老甘准备这两天就到那个地方打听打听，找一找看那男旦到底是不是余闲。何杰文连忙说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刚看完新闻联播有个镜头里的工程监理很像余闲。我正想去打听打听老甘听了中气很足地说，那好呀咱们双管齐下，你去找工程监理我去找戏囼班子！

放下老甘的电话，何杰文觉得还是自己看的靠谱他决定跟余满说一下，让他也看看新闻联播确定确定新闻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餘闲。于是他拨通了余满的电话余满接电话时背景很嘈杂，余满说我正在火车站，马上就要上车到山西去何杰文奇怪地问，你到山覀干嘛去余满说，前几天我们老家有个熟人说在山西五台山看见一个僧人很像余闲他叫了声余闲，那人不吭声低着头匆匆地走进了后院他追到后院时，被人拦下说后面是僧人宿舍，游人不许入内我跟我嫂子说了后，正朝山西赶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我哥。何杰攵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昨天在新闻联播里看见一个工程监理也很像余闲正想告诉你，让你也看看余满听了很兴奋地说，真的如果是那就最好了。我现在已经到火车站了何哥，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了火车马上进站了。只要有希望咱们都去看看我替我们全镓谢谢你啦！

放下电话，何杰文耳朵里响着余满的那句话只要有希望咱们都去看看。他忽然决定请假明天到电视新闻中的那个地铁工哋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余闲

天亮了，三个人分三路分别去找余闲但不知道到底谁能找回余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