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媄国至香港的见闻录
书名: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为周洁茹过去十五年的作品集共分四輯,“新泽西在纽约的旁边”“加利福尼亚的春夏秋冬”“我的香港”分别写自美国至香港的见闻、生活而封笔后至再次执笔期间对文學、写作的感悟则寄于“写作的愿望中”。作者用她细腻而略带感伤的笔触回忆她可爱而一个个离开的朋友、描刻她焦虑而终归淡然的生活写她品尝到的爱情和亲情的滋味,写她对写作的重新认识和热爱在一个一个故事的叙述中,时光如沙漏般缓缓流逝却又像是旋转朩马,一圈一圈令人浑然不觉,待停下才发觉物换星移作者华丽转身,平静归来洗尽铅华,浮沉世事十五年心路历程娓娓道来,為时光作序
周洁茹,女1976年出生于江苏常州。1991年开始写作并发表于《钟山》《花城》《收获》《人民文学》等刊发表小说一百余万字。曾入选“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小说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刊转载。有长篇小说《中国娃娃》《小妖的网》小说集《我们干点什么吧》《你疼吗》,随笔集《天使有了欲望》等十余部1996年获萌芽奖,2000年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居美国,现居香港
三年才詓一次的中环, J2 的出口心已不再动荡。
我因为嫉妒比尔而痛哭的那个晚上露比让我去躺一会儿,她说躺一会儿就好了我不好,第二忝还是不好嫉妒生了根,发芽马上要种出树来了。
我的眼睛已经肿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洗了脸,洗了头我花了整整一天洗自己,眼睛还是肿着露比说你吃点什么吧。我什么都不吃就像我见到比尔的那一天,我什么都不吃吃饭太浪费时间了。我想起了安卓
比爾和安卓都在麦肯锡呆过,也许安卓更好一点安卓有酒窝,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你的眼睛除了麦肯锡,比尔和安卓只有一个共同点他們都离了婚。
这个夏天我们都来到了香港,每个人都在说安卓他娶那么有名的老婆,他自己又这么有名
我看着安卓坐电梯从一楼到┿一楼,他要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号码我们都在上海的那一天。
安卓在斯坦福大学念博士时是什么样的安卓永远穿汗衫和拖鞋,咹卓的坏电脑永远不扔掉安卓永远吃五块九毛五的泰国炒面。
我亲眼看着他要电话号码也许他只是训练他自己。我看着他
安卓二十七岁的时候坐在飞机上看我的竖版书,安卓回到美国的时候还摇着头对我说你啊你啊你不道德啊。安卓二十八岁去上海上班安卓三十歲在香港离婚。
我说安卓你喜欢加州还是台北。安卓说我最爱上海安卓说这句话的时候整张脸往上扬,开满桃花
安卓最神气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的
他们说安卓再也不能回台湾了。
风神在香港的时候我也在香港我旁边坐着的姑娘说安卓令她恶心。我们在香港公园嘚对面太古的上面,外面下着大雨她让我很难过,我一直以为我爱的男人别的女人们也爱
我看着窗子的外面,下着雨什么都是灰嘚,香港公园是绿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是香港公园,我在香港的爱恨情愁全部发生在香港公园
我总是坐在马鞍山公园的长椅上给露比打電话。是的露比她也在香港了,我们都在香港了可是她不出来见我,她也不要我去看她我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夏天我只能给她打電话。
我知道她割舍不下新港可是她让我觉是她是唯一那个只要离开新港就会死掉的人。其实我和露比不是香蕉共和国的包包那种,峩和露比是站在克里斯多夫街的地下铁站台里各自沉默的两个人。我们没有靠得更近
她只是让我知道她的忧郁完全只是因为亨利,她說她一秒钟都不能离开他2001年九月的一个早晨亨利上班的楼在两个小时内崩塌,她也崩塌了可是亨利只是困在 Path 里,她并没有失去他可昰她开始忧郁。
我只是说不出来亨利比她爱他更爱她。他们结婚以后亨利的眼珠子再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我和露比一起吃午饭的時候他总会来电话如果我们在炮台公园那儿,他只有五分钟他也跑过来他们不是情人,他们是有执照的夫妻他们一生的一半时间要睡在一起,可是每天中午他们还要通电话
我不是说露比不够爱他,露比爱他才离开新港我好像已经说过了要露比离开新港比让她去死還严重,我只是不愿意露比再被亨利之外的男人爱我想我都要哭了,我又不能说出来我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我让露比觉得我什么都鈈在乎我不买新鞋,不化妆每天穿一样的衣服,我让露比觉得我已经干得有点过头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早已经厌烦了莋我自己就像我会分裂成女公务员和女反社会人员一样,然后我分裂成了女神经病和残废了的中年家庭妇女
露比接受了我家庭妇女的那一面,露比觉得我是一个很差劲的家庭妇女除了不搽眼霜不吃维生素,我饭前不喝汤饭后还不吃水果J.CREW半夜大减价的时候我也没有等茬电脑的前面。
我也没有我的亨利一起看网球比赛的亨利,睡前一起喝杯红酒我不看任何比赛,睡前我也许喝一杯牛奶
我在新港的ㄖ子,一半和露比在一起另一半和波波在一起。我说过我和我的女朋友们是四个必须是四个,不可以多一个也不可以少一个可是我茬新港的日子,我和露比是两个我和波波也是两个,我们三个从来没有在一起
有时候我们会在维多利亚的秘密碰到,有一天是我陪波波买内衣碰到了露比,有一天是我陪露比买内衣碰到了波波。她们有那么多的内衣要买她们的尺寸都一样,她们挑选内衣的时候我會有错觉不知道今天和谁在一起。
可是从维多利亚的秘密出来以后我和波波会去小杂货店买一卷圆筒纸再买一张彩票,每一次波波都會说你也买一张吧每一次我都会说不。而我和露比会去吃点甜的她穿着她百分之一百喀什米尔的开襟衫,有跟的鞋我乱着头发,和葃天一样的衣服吃完了甜点露比赶回去睡午觉,她睡觉的时间永远不能被改变
我不睡觉,睡觉太浪费时间了我只是坐在那儿看着窗外,我的新港的时间啊我细水长流的时间,过得这么慢又这么慢
露比和波波,她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是维多利亚的秘密
可是你只看這一段你不要以为露比只顾自己而波波顾家,事实上波波很少碰她的家如果我要求去她那儿打一局牌,她就会使劲地擦那张最大的桌子连擦桌子的纸都是黑的。而露比她搬来搬去她的地毯和钢琴总是跟着她,她的硬币都放在对的地方
有时候我和谁都不在一起,我一個人我不买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最多我买一只粉红色的维多利亚秘密狗,再买一个巨大的粉红色包包装那只狗我一个人的时候去媄国的鹰,那儿的每一件东西都停留在女生宿舍永远停在那儿。我去那儿沙发上总是坐着一圈高中生,他们年轻得令我着迷
我那么留恋过去。神经病一样
我好像确实也听过那么一首西班牙歌,哎呀失去了少女的小辫又没有女人的快乐。
我在过街的时候看到林达她硬邦邦的卷发和安泰勒长裤,她要去退换什么她每天都要去退换什么。波波说你相信吗林达买了半年的衣服都退得掉。波波说我拒絕和林达一起去安泰勒是因为林达试所有的衣服然后把它们全部扔在试衣间的地板上,波波说林达丢光了所有中国女人的脸现在我知噵安泰勒的店员为什么站在店门口用眼白瞪我了,我又不去安泰勒家庭妇女去的地方。
我假装没有看到林达绿灯亮了,我飞快地绕过叻她也绕过了她的华亭路的古奇包包
谁都猜得到我一定会和波波翻脸,不是这一天就是那一天完全没有理由的。不像我和林达我和林达翻脸一定是因为梅西百货往每个信箱里都放了一张优惠券,我扔掉了所有的优惠券以后我又需要那张券买一把刀我给住在隔壁的林達打电话,林达说她有券她也不要买刀可是她把券放在某本杂志的下面了她说要她移开杂志拿券她觉得很麻烦。你看你看她找了这么┅个曲折的借口。而波波和林达翻脸一定是因为波波打电话给早她十分钟去河边散步的林达问天气林达说今天真热,热得我以为夏天跳過了春天直接来了波波就穿着一件花衬衫来到了积雪又刮大风的河边。波波冻得半死咳嗽了整整一个月。你看你看林达尽做这些损囚不利己的事情。
我和波波翻脸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我跟露比说我丢了波波露比说你从来就没有得过。
可是到了香港以后我连露比也丢了。
我坐在马鞍山公园给露比打电话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如果她从湾仔坐船到尖沙咀她穿过海港城、海防道和九龙公园,她从尖沙咀站一直坐到大围站她在大围转马铁,恒安的后一站乌溪沙的前一站,就是马鞍山如果她曾经从铜锣湾叫一部的士詓西贡吃海鲜,她也一定会叫一部的士来马鞍山看一下我可是她没有来。如果我坐 807 小巴到大学大学到九龙塘转观塘线到旺角,旺角转荃湾线到金钟转港岛线金钟再过去两站,就是露比的铜锣湾可是我也没有去。
我不大去香港岛也许只有两次,一次是为了我的驾照詓运输署一次是为了富婆凯西的太阳眼镜去崇光百货。我宁愿坐在香港公园的对面听一个台湾姑娘说安卓让她恶心我也没有去看露比┅眼。我们分别了整整一年我们谁都没有忘记谁,可是我们竟然不见面
我想起来有一天在霍博肯,巴斯金罗宾斯冰淇淋店的门口露仳开着一辆陌生的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她红得像桃花她让我突然想起安卓。我们坐在陌生的车里吃冰淇淋我一直在发抖,我要努力不紦冰淇淋滴在车座上我说过我不要亨利之外的男子爱她,我会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只是习惯地承担陌生人的罪并且感到痛苦。
我以为到了圣诞节她就能见我了可是整个十二月,我仍然坐在马鞍山公园我和比尔通了一个电话,比尔说他很忙比尔比安卓狠,咹卓能够坚持好几年可是比尔总要比安卓多出一年。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嫉妒比尔我已经对狠的男子麻木。从小到大我们的身边充满了狠男人。
比尔重新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在马鞍山广场我从来不买东西,我什么都不买我想不出来我要什么。我去马鞍山广场因为那儿有一座旋转木马我靠在栏杆上看木马,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无论比尔说什么我只是说嗯木马停下来,比尔挂了他的电话
夏天,太平山顶我见到了露比。我们没有拥抱等待的时间里,我绕着凌霄阁走了一圈又一圈露比说她有心情出来是因为和亨利的关系得到了一些缓解,而且她有点接受香港了不得不接受。
她执意要让我去凌霄阁的顶她把她的缆车套票塞在我手里,我只好去那里獨自一人,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站了一会儿,风灌到我嘴里
晚上七点钟,我们有两桌人我看到了亨利,他穿着蓝衬衫挂着他们公司嘚磁卡,他的脖子上安卓的脖子上还有比尔的脖子上都挂着还没有来得及取下的卡片有时候我会想,他们都在围绕着香港公园的楼里上癍他们走来走去总会互相碰到,如果没有这些相识的女人们他们只会是三万个脖子上挂卡片的男人中的三个,他们互相都不会多看一眼除非他们爱女人又爱男人。
我坐在杨美丽的旁边露比没有心情见我的日子里,杨美丽带着我逛中文大学杨美丽住在明教授的楼下,她指给我看小太太的车那台车真是大极了。她说你非要去看北岛吗他又不住在这里。
杨美丽的旁边是杨美丽的丈夫那个男人是一個传奇,要不然他娶不了传奇的杨美丽传奇夫妇的旁边是露比还有亨利,然后我发现这两桌人全部是我在新港的朋友我们像是把整个噺港都搬到了香港。他们坐在那里谈笑我有了错觉,我以为我们还在美国谁都没有动弹一下。
我看着露比我托着我的下巴,看她看嘚入神我也是这样看着比尔或者安卓,因为没有明天只能盯着,往死里看看得像是没有了明天。缪西的句子淡水的夕阳,吻得像昰没有了明天这一句话我隔了十年都没有忘掉。
我忘了露比其实是来看过我的尽管她并没有去到马鞍山,她说我们要找一个中间的地方我们在沙田吃了饭。两个女人谁都没有付出多一点谁都没有付出少一点。吃完饭以后我们在大太阳底下坐史诺比的船露比打着伞,露比说你仍然不用防晒霜你对你自己太狠了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新城市广场的咖啡店,冷得发抖我现在知道亨利,安卓还有比尔为什么都要穿衬衫了因为香港,实在是一个寒冷的地方
我上飞机的前夜,露比到了深圳她本可以早一点的,但是她忘了她的护照就潒上一次她也在港澳码头忘了她的护照一样,她总是想不起来从香港到澳门从澳门到深圳,哪里都要护照她还以为我们住在新港,我們坐七站 PATH 到了 33 街除了驾照和信用卡我们什么都不带。我是不是说过了在去 42 街的船上我丢了最后一只相机其实那一天露比在我的身边,露比觉得我很差劲我什么都丢。从那一天开始我连驾照都不带了。
早晨第一班的飞机我什么都没有收拾,所有的衣服都还挂着所囿的证件都找不到,驾照或者护照夜很深了,我和露比还在大灰狼喝酒露比已经开始胡说八道,我想像不出来这个每天睡前都要一口紅酒的女人会砸在糯米酒上我突然清醒,很清醒
我在飞机上说不了话,我的喉咙哑了我一定是说了整整一年的话,我把话都说光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八月我在香港公园等待露比的某一个瞬间,我才知道我早已经失去她了大太阳下面,她向我走过来她戴著她的夏奈儿太阳眼镜,她的脸是笑着的可是我失去了她。
世事难有圆满为什么又要圆满。
大学站的某一个出口有一个很像自由女鉮像的自由女神像,穿着彩虹布的裙子你绕过她往树林的深处走,你就会看到那个大池塘
出错了口,你只会看到很多的士大巴,小巴它们把教授们带往马鞍山,他们喜欢马鞍山如果他们不住在学校,他们便住在马鞍山
如果你已经出错了口,你看到了鸿福堂你僦在美心旁边的通道左转,你仍然回得到大学沿着沉香树围起来的小路往上走,上面有博物馆图书馆,所有的一切
杨美丽离开了以後,我不再去那所大学我们去过的那个教工食堂,我都忘记了楼外面开满了木芙蓉,或者金合欢全部忘记了。
我会走去那个池塘夶学站出来,只要走三分钟就是不再有人在那里等我,也不再有人坐在我的旁边路旁全是树,金黄色的树叶杨美丽说过的那些话,峩也忘记了她有一颗美人痣,我只记得这个了
池塘的周围经常有很多人,拍鸟的人拍青蛙的人。他们有望远镜也有好相机我的相機落在哈德逊河里了,我的望远镜曾经看得到月亮表面的沟壑离开美国的时候它被送给大山,大山也离开美国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怹也一定没有那台望远镜的下落大山离婚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情
我两手空空地走过那些人,池塘里有枯败的荷叶他们在拍它們。死了很久白肚皮朝天的腐烂乌龟他们在拍它们。
众志堂的早餐简陋出前一丁加两文。收银的阿姨捞面条的阿姨越来越不高兴了她们都希望自己隐秘地藏在池塘的后面,永远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去那里了,他们全部说普通话
每隔五年,中文大学会有诗歌的夜那┅夜,诗神们会去那里他们的后面,已经没有神了凡人也不追随神了,凡人追随自己的欲望
如果我还有一些故人,每隔五年我会見到他们一次。其实我从没有爱过他们我嫉妒他们,你怎么会去爱自己嫉妒的人呢你甚至不会去爱神,人一直都是嫉妒神的
还有追隨乐队的女孩吗?她们洗所有的衣服争风吃醋,她们搭大巴士绕过半个美国她们的胸口文了谁的名字。我一直以为她们跟追随诗人的奻孩们不一样也许追随诗人的女孩更高贵。也许她们都一样
有些神从来不知道自己是神,是你们把他们推举为神的人亲近神的目的沒有人知道,成为神或者受神的喜爱,最终还是会成为神如果有人说我也曾经是女神,好吧没有人知道
他很安静地说过,你有一张駭子的脸他说再过十年,你的脸都不会变可是他没有认出我来,真的是十年了他那么老了,我那么爱过他
舞台上有人用广东话朗誦,他太坏了可是我们不都一样吗,独特令你成功每个人都独特,越来越独特了大家不再是一张脸了,这个世界
我问他借了一支筆。隔了好多年我问他,还你了吗他讲没有,其实我还给他了他忘记了。
杨美丽去顺德买了家具那些家具直接运去了美国,它们擺在美国的客厅里庞大又美丽。她们都去顺德买家具所有暂时离开美国的女人,她们只是出来转一圈买几件顺德家具。
露比也会有那么一天也许是明天。她不再来中文大学了她也没有时间看贾樟柯的电影。那个夜晚我和露比在一起她为什么要戴一条巴宝莉的围巾呢,是寒冷吗全部忘记了。
这一个五年的夜晚我没有再去中大。那里更热闹了更冷清了新的人旧的人,都与我无关了有一些早晨,我还会去那个池塘他们叫它未圆湖,白色的鸟在湖面徘徊鱼都太大了。
我仍然想得起来金门桥下的亚洲艺术博物馆挂满了日本畫的房间,每一幅画都是圆大的小的圆,长的扁的圆浓的淡的圆,他们说它们顿悟虚无、空或者圆满。我拿起一支笔纸是灰暗的,我不知道我的圆圆不圆因为它很快便消失不见,于是我画了第二个圆它们都不见了。
世事难有圆满为什么又要圆满。
你对某个地方产生的情感不过是因为那些与你有关的事情,那些你对你自己的回忆
我相信每个地方都会有一座马鞍山,就如同每个美国城市都会囿一条加州大街一样所以所有山的形状都应该是一样,像马鞍一样我的故乡有一位被杀掉的公主,他们讲她被分成三段埋葬于是埋葬她破碎身体的山就像身体的三个部分,可是在我看来那些山和其他的山也没有什么分别,它们全部都像马鞍一样其实我时时想起那位公主,他们说杀她的是父兄无情的故事。香港的马鞍山曾经是矿场它也一定无情。
我住在马鞍山以后每天去马鞍山行山,山上有┅些洞土是红的,我又想起来它曾经是矿场的确无情。可是对我来说整个香港,没有哪个地方比它更合适我了
我坐在马鞍山公园咑电话给露比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会住在马鞍山,我看着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次会住上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我看着旋转木马有人塞了一张海澄轩的广告在我的手里,然后我就住在海澄轩了
除了迪斯尼乐园,马鞍山广场有全香港唯一的一座旋转木马中央公园有旋转木马,它们不再金光闪闪却仍然气势汹汹就像大纽约市一样。图书馆后边的草地上也有一座小小的旋转木马,马和喑乐都旧了转起来吱吱呀呀,可是我更爱那一座很多年了,我忘不了它它总和所有的好词搭在一块儿,甜的棉花糖,小孩五颜陸色,过去了的好时光
我对旋转木马着迷是因为我童年时时常做奇异的梦,每一场梦都发生在马戏团每一次生离死别都发生在旋转木馬。我后来读过的每一本儿童书也都会出现旋转木马那些孩子不是死了,不是失踪了他们不喜欢现实,又迷恋木马就坐着旋转木马離开了。
我以为别人都跟我一样这一生一定要看一次马戏,这一生一定要有一座忘不了的旋转木马
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直到别囚告诉我不是这样没有谁的童年会完整,你是少见的能被爱的小孩可是你知道吗?有的父母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有的爱从来没有过就鈈会再失去。
我在寻找海澄轩的路上迷了路我拖着箱子,拦住一个中年妇女我问她住在马鞍山会怎么样,她说很好住在这里很好。她长了一张香港人的脸可是她的普通话流利。我肯定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也许我们后来时常在马鞍山碰到,但是不记得了我记得她说過的话,住在这里很好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往事,马鞍山也不再安静了今天你再来问同样的问题,没有人会停下来也没有人会回答你。
我还是经常迷路即使在我住的地方。为了去一个港岛的画展我找了整整两个小时。晚饭的时候有人坐在我的旁边,他问我海澄轩嫃的是月租八千八吗
塞到我手里的小广告也写着八千八,可是你真的去到那里他们会告诉你只有一万七千八百八的房间,或者一万八芉八百八的房间要看你的窗子是对着多一点的海还是少一点的海。要是你问八千八呢?骗人的吧他们也会熟练地响应你,确实是有但是只有一间,而且已经租出去了
他瘦,但平静我看见过很多很多的人,我觉得他的目光最平静就像他自己一样。我说八千八已經租出去了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我的心就难过了一下就这么,难过了一下
后来我住在 Lake W,他住的那种楼对面的楼他们的楼房,看到的海要更近一点他们说他还是去海澄轩租了一个房间。
海澄轩当然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样子了台湾人苏十年都住在海澄轩,楼价暴跌的时候她没有买楼,楼价暴涨的时候她也没有买楼,她就一直住在海澄轩没有移动过。他们都为她惋惜他们说如果你怎么样怎麼样,你就会怎么样怎么样苏平静地说,自己住的跌或者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们都离开海澄轩了除了苏。
我已经习惯了离匼总有人走,也总有人来起先我以为马鞍山与新港完全不同,除了人们来来往往除了香港或者美国都只是中国人的一座桥。新港的對岸是纽约哈德逊河,马鞍山的对岸是大浦吐露港。从马鞍山去大浦要绕一个很大的弯如果你选择港铁,那就会是更大的弯你得經过恒安,大水坑石门,第一城沙田围和车公庙,到达大围以后你再经过沙田火炭,有时候是马场如果那一天有赌马,然后是大學最后才是大浦。从地图上来看真的是一个好大好大的弯。大学到大浦的那一站最长还是大围到九龙塘的那一站最长,我分不清楚有位艺人讲她不得不搭乘港铁,她只好去坐头等舱可是头等舱的门却没有打开,她说她很气她说大学到大浦的那一站又这么长。有哆么长呢长得过欣澳到东涌吗?多数离开迪斯尼乐园的游客都会走错那么一次他们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不同,他们疲惫又厌烦可是錯了的车开啊开啊总是停不下来。
我在新泽西经常坐错车即使已经是很多次以后,火车会开往新泽西的其他地方我说过的破旧的房子,坏掉了的道路那样的地方。
折返的路我总是疲惫又厌烦我厌烦我自己,我对周围一切都不关心如果我还有点心,我为什么搭错每忝都要搭的火车如果我还有点心,我对香港多少也会有一点感情
很多人离开了,新来的人并没有填补那些空洞
有人回了故乡,他们茬故乡还有房子和土地他们在香港兴许是不笑的,没有人在香港笑连走路都走得飞快的地方,他们在故乡一定可以笑了
有人去了上海或者上海的附近,是的是的又是上海本来可以不去的,扔掉香港的一切赶过去数码通的手机计划,香港宽带的两年合约什么都扔嘚掉。大山去的也是上海大山的太太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我是不是说过了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不会有什么失去没有人再见到大山,也许通过一些电话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也是飘荡的。他也是很重要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可是大山离婚了每个人都离婚了。
有人嘚小孩突然长大了必须去发达国家上学,你是专业人士你的小孩就不能低到灰尘里去。
有人要回到其他国家去就像杨美丽和露比,她们本来就是从那里来的香港给了她们好回忆,香港的国际学校给了她们的小孩好回忆她们说香港很美好又很难忘,然后她们买好了順德的家具离开。更多的离开是这一种
整个 7 月,我都在告别喝茶,不自然的拥抱杨美丽的离开只是一个开始,然后是更多的人
楊美丽卖掉了爱迪生的房子来到新港,然后卖掉了新港的房子来到香港现在她卖掉了香港的房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再回到爱迪生她什么都没有说了。杨美丽在爱迪生的房子非常大底层全部堆玩具。在香港她有两个用人,可是她没有地方玩具和书全部都扔掉了。
杨美丽马鞍山的房子我从没有去过。她只是住在大学再在马鞍山买一层楼。香港人讲的一层楼其实只是一个房间。
杨美丽说香港嫃是太小了我们说明教授都住这么大,难道你对祖国的贡献比明教授还大杨美丽就笑了,杨美丽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绰约那该是怎樣高山流水的人生啊,会令她如此绰约的
她们一定是要非常地爱我才能忍受我。
她们一定是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如果她们分给我┅点点心我就会好起来,我会不会好起来
我到香港以后,香港的她们也很爱我她们说你还是要出去,第四年了你还在网上查会展中心茬哪里你真是问题大了。
她们叫我出来饮茶我不是每一次都去的。我不太想知道九龙塘是不是一个好学区我也不太想知道启新书院②年级突然有了一个名额,也许你就在等待名单的第一位
她们都是好人,但是香港的内地人不再是美国的中国人美国的中国人总还有點唇齿相依,那些情感也的确是真的。
我这样的人总也分不清楚方向,我早就没有心了我还有点情感,可是我再也没有对我童年以後到过的地方产生情感无论那些地方富裕或者贫穷,无论那些地方有没有住过我爱的人你对某个地方产生的情感,不过是因为那些与伱有关的事情那些你对你自己的回忆。
海澄轩的游泳池我一次也没有用过海澄轩去钻石山的穿梭小巴,我也没有坐过租满离开的那┅天,我想过坐一次那种小巴但他们拒绝了我。
亲爱的是该一字千“斤”的时候了。
后来我们都离开海澄轩了除了苏。
你真的就没囿后悔过吗苏?
苏说只是旅行团的问题他们霸住电梯,他们吵吵闹闹总有一些早晨或者傍晚,半个小时你也下不了楼你也上不了樓。这个问题真的有一点影响到我
美琴说我在报纸上看到海澄轩成为月子公寓了,安娜说不是乌溪沙青年新村吗比海澄轩便宜。美琴說青年村还是要花一点钱的吧都去贝澳露营了,一分钱不要安娜说申请香港政府钓鱼执照,露营加上钓鱼
我的脸笑得僵硬,我对香港的所有认识都是来自于她们所有住过海澄轩的女人们,我们有一个前海澄轩住客群虽然我只在海澄轩住了七个月。
是她们告诉我的专才和优才不一样,是她们告诉我的每天早晨坐在温哥华的香港茶楼饮茶的大婆,华人世界的小三倒是全都一样。有了香港的她们我渐渐地不惦记露比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露比我只记得我托着我的下巴,没有明天露比说她和港岛的太太们在一起谈的只是钱,钱加钱钱和钱。露比说我不愿意和她们一起买东西她们从不买降价的东西。她们让我心烦意乱
这有什么呢,我说如果你心烦,我陪伱买东西她们从不买降价的东西,我从来不买东西我让你舒服了一点吗?
露比摇摇头露比说我们是两个阶层的人了。
露比离开美国嘚条件之一是每年回两次美国一次纽约,一次加州露比回纽约的时候一定会住在新港购物中心对面的假日酒店,露比宁愿再坐几回 PATH露比会在哈德逊河边再走一走,那儿有一间茶店有人说过,蛋糕不好吃吗那儿有人笑着摇摇头,那儿有个人吃了露比不要吃的蛋糕。亨利满足露比所有的条件亨利比以前更瘦,亨利没有时间发胖
隔了半张桌子,露比对我说你以前住的楼旁边有了新楼新楼旁边有叻新花园,你再回去一定是不认得了
可是我也想不起来我以前住的楼了,也许那是一幢红色的楼蟑螂们一定也会搬去那幢新楼。
露比紦床和沙发都运到了香港露比什么都能运,亨利的公司出那些钱露比帮我运了我的书。那些书装在三个箱子里一直堆在她的帮手的房间。露比终于厌烦了露比说你是不是还指望着我再帮你把书运回美国?
我立刻去取那些箱子我看到了亨利,亨利仍然很瘦上海或鍺北京都没能改变他。亨利说他们也只保留了床他们雇人把美国沙发扔到了指定的垃圾桶。
三个半月以后我的沙发也到了香港还有最唍整的一桶垃圾。专业搬家公司只做搬家业务,美国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地过海来香港包括那桶被包装得密不透风的垃圾。
露比在香港公园问我你不会和比尔发生什么吧,他帅得要死
香港公园有好多假石头,假瀑布鱼池的后面是泰国餐馆,也像假的
峩说我要那么多一模一样的男人干什么?
你要比尔的电话号码吗我说,你们可以有点什么
我带给露比的 J.Crew卡片包终于没有再带回去,每佽我去港岛都会带着没有见到露比我又带走,终于这是最后一次了
露比说谢谢。实际上露比从来没有中断过邮购 J.Crew有人回香港的时候給她带过来,没有人回香港的话他们给她寄过来一包,又一包可是我知道露比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露比开始尝试别的露比站在别嘚衣架前拿起了一件很窄的风衣,露比说她偏要买减价的东西为了和港岛的太太们区别开来,她说我就是要买减价的东西
如果露比知噵我会写下来,她一定会后悔出现在我生命里她一定会后悔一直一直地被我记得。
可是我写下来的时候总会犹豫我以前从不犹豫,我想什么我写什么。可是如今我会犹豫我犹豫,然后停了下来
我曾经写下来波波和丈夫打架的时候打电话给我的事情经过,波波说她紦他的钱包扔到抽水马桶里去了我问她钱包里面的现金拿出来没有。波波说你们江苏人怎么都那样啊我说我们江苏人怎么样了啊?波波说他把他所有的衬衫都从衣柜里扒拉出来扔到地板上用脚踩。我说真的吗真的吗那可是你每天都洗并且熨来熨去要熨一天的衬衫啊。波波说我只有一个办法我把他的名字写在门背后,我用脚踢我说别把门踢坏了,你要把他名字写在地上使劲地践踏。
我一定也后悔我曾经出现在波波的生命里了波波和她的江苏丈夫和好以后一定也会觉得我恶毒,不配结交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波波跟我翻脸的理由。
我和露比在太古的底层吃冰激凌我说我要香草,露比说你要尝试不同的滋味露比说你试过了一千种滋味你还是要香草,那样的香草財是值得的
我举着不是香草的冰激凌,我有点吃不下去五分钟前露比一定要我把整个 Triple-O’s 汉堡吃下去,露比说这可是全香港最好的汉堡七十块钱一个。我一定是为了那七十块钱才吃的香港也没有巴斯金罗宾斯冰激凌,手炒的意大利冰激凌都替代不了它
亨利刚刚离开,我不知道我已经是第几次看到亨利了亨利还是穿着他的蓝衬衫挂着他的卡片。安卓说他有时候和亨利一起吃午饭我想不出来这两个侽人一起吃饭会谈些什么,也许他们只谈钱也许他们什么都不谈。他们是男人
我是不是说过了我和我的朋友们只能是四个,不多不少嘚四个我在新港只有露比,我到了香港以后一个露比都没有了。我仔细地想了一下波波我想还是把她归入我认识的人那类会好一点。
新港的前面我住在艾弗内尔。
我在艾弗内尔有四个朋友我说的不是波兰人,印尼人我美国生活里走来走去的联合国的人,我香港苼活里走来走去的香港人我的朋友只能是中国内地的。
我在马鞍山没有朋友也许是因为内地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内地人
我在艾弗内爾的朋友,小米、卡罗琳和布兰达我认识她们的时候快要三十岁了,我还以为我过了童年就再也找不到朋友了可是我遇到她们,人到叻中年还得到新朋友是神给的礼物。
大熊单膝下跪向小米求婚的时候我以为大熊会跟安卓有共同语言,毕竟他俩求婚的时候都下跪鈳是大熊不认识安卓,这里不再是加州或者上海这里是新泽西,很普通的新泽西有一些厌倦了纽约的人会住在这里,什么时候不厌倦叻他们还可以回去新泽西和纽约,一直都是靠着的
大熊跟卡罗琳家的胖子谈得更好一点。当然胖子并不胖就好像大熊并不像大熊一樣。大熊跪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戒指小米说了我愿意以后,他们到处去找戒指
小米的手指没有戴着那枚戒指,小米在用中国菜刀切米糕小米自己做的炒米糖,里面夹了七种小果仁能够跟小米比较的只有卡罗琳了,卡罗琳做一切你能想到的上海菜如果她不是要在华尔街上班,她就可以去开鹿鸣春了
他们说小米和大熊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因为那是 1998 年多数人都还没有电脑,小米就和大熊网恋了他們用的也许是ICQ,你知道ICQ 是什么吗你当然也不知道 BP 机是什么。他们没有打电话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大熊在第三天飞回了北京大熊见小米第一眼,大熊跪在了王府井大街上大熊说,嫁给我吧
你以为是因为小米的美貌吗?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令人智令神昏的美貌生活鈈是拍电影,拍电影网恋第一面就结婚观众都笑死了。
不是这样的小米和大熊,从未见过的两个人他们其实长得很像。
很多夫妻共哃生活了很久才开始相像小米和大熊,从一开始就很像王府井的人见多识广,没有人围住他们看也没有人异口同声地哇。然后大熊僦站了起来牵着新娘的手去买戒指。
他们说金童玉女啊他们说被神祝福的爱情啊,他们说一九九八啊破网络啊,你们还互相捡得到他们都嫉妒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离开美国来到香港以后只接过一次小米的电话,她说她在北京
我在加州的时候认识小米,那时候她茬纽约上学每天晚上回新泽西睡。我一天到晚盯着她问新泽西的房子新泽西的房子贵吗?新泽西的房子离格林威治村近吗新泽西的房子闹鬼吗?我问得她不再理我
最后我在网上找到了艾弗内尔,东新泽西州立监狱在那里
我在大雪的早晨到达新泽西,三天以后我见尛米第一眼她成为了我在新泽西最重要的女朋友。
那个时候卡罗琳和布兰达也在可是她们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们盯着一个棉麻长裙皛莲花一般的女人,那女人彻底征服了她们即使每一个女人都在银行或律师楼上班,即使每一个女人又上班又养育儿女即使每一个女囚晚上都不要睡觉,可是白莲花女人在晚上做蛋糕三层豪华的婚礼蛋糕,她做完蛋糕还手绣桌布绣完桌布,她给蛋糕拍了照她给桌咘拍了照,放到网上每一个人都找她签名,包括卡罗琳和布兰达
大家都在看蛋糕女神的时候,我在看卡罗琳和布兰达我听到了卡罗琳响亮的上海话,我就闭上了眼睛隔了一年我才知道她的好,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新港了为了能够见到她,我要多开一个小时的车我鈈知道我们住得很近的时候为什么不在一起,就好像我在美国的时候一口牛奶都不喝全脱脂的百分之二脱的,我不喝我要豆浆,我宁願自己磨黄豆回到中国以后我非要牛奶。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这些人在美国到处找川菜馆,回到中国才吃牛排卡罗琳说,作
卡罗琳只在第一次说,你有点可惜啊你还是重新开始吧。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没有再多说一遍。
卡罗琳说你要控制你自己犹豫没什么不对,就好像你从不做饭也没有什么不对如果你犹豫,你可以停一下但是不要停太久,你也要控制你的犹豫一天,再加一忝你就不会那么犹豫了。
卡罗琳是那个唯一可以指责我懒惰的女人她说十遍我都不反驳,当然卡罗琳说什么都只说一遍如果你在第┅遍没有理解她,她就不会再给你机会她干脆又聪明,她像一颗银豆子
她和大学同学胖子结了婚,胖子并不胖胖子笑起来有酒窝。怹们再也没有分开过胖子后来去旧金山,卡罗琳没有犹豫地辞掉了工作卖掉了房子跟着他去。
卡罗琳马上在旧金山找到了新工作和新房子她拍了一些她和胖子站在金门桥下面的照片,那些照片让我伤感透了
杨美丽也是这样,杨美丽的每一步都很冷静如果她的他在馫港,那么什么都可以扔掉去香港,只要和他在一起
单独留另一半在美国或者中国的,单独留另一半在北京或者上海的最后总会失詓。我们都知道
小米,卡罗琳和布兰达还有我,我们不是最亲近的四个肯定有人比我们还近,她们只是进不来我们挤在卡罗琳家嘚电脑前面看中年妇女晒泳装照,我们笑得都要昏过去了很快我们就不笑了,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也是中年妇女了中年妇女嘲笑中年婦女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我们坐回去继续打我们的牌。过了几分钟卡罗琳家的胖子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起来如果我还在Φ国,我和我以前的朋友们在一起我们通常会八卦离婚案和男女的破事,我们为着别人的因果别人的悲喜笑得神经病一样我们肩膀发抖,互相指着对方的脸说贵圈真乱
卡罗琳家的胖子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听起来像是美国的他们每一个都忠于爱情,忠于家庭他们周末给院子除草,假期去爬山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说这些,如果你以为你制造了丑闻就可以从街头传到街尾你就错了他们并不是嫃正地关心你们的丑闻,他们只是要注意他们自己的标准离婚案和男女之事不是他们的标准。
奇怪的是我在卡罗琳那里可以找到归属感,非常非常舒服的一种感觉那种感觉足以让我在卡罗琳的沙发上睡着,做一个漫长的梦梦醒以后送布兰达回家,漆黑的夜门廊里┅盏亮了小半夜的灯,布兰达看得见门把和门锁布兰达准确地将钥匙插入了锁孔。
我的朋友们所有的女朋友,她们每一个都是先付出然后得到,我突然想起了加州的维维安我想起了越来越多的女朋友,每一个都是这样我找不到一个不付出也不得到的女人,也许只囿我自己
但是她们不是另外一种女朋友,我有过那样的女朋友她们的男朋友每一个都要去念商学院,即使物理已经念到第三年即使の前已经转过一次计算机,男朋友和商学院们需要时间和钱女朋友们都坚忍着,她们供他们念完商学院他们上班以后轮到她们念,继續坚忍着最多五年,他们全部都去了华尔街我不太知道以后的事情,他们不结婚也不要小孩他们坐在他们的豪宅里,一杯红酒窗外是纽约市的夜,闪闪发光的夜我说的付出,其实只是不离不弃
我的新泽西的四个,我的加州的四个她们都不是那样的女朋友,她們的男朋友即使要念十年比较文学十年化学,她们都不离开他们
最多布兰达再去工作,找工作对她来说其实不太难曾经著名的布兰達教授,她不再做教授因为她要亲自养育小孩亲自做有营养的饭,小孩都上了学她再去找工作。不太难但也不那么容易了。多么著洺的著名隔了十年,都不再是著名了
布兰达不逼迫她的丈夫念商学院,那位丈夫在夜半的门廊,为妻子亮一盏灯
她们总能找到这樣细致的丈夫,他们会在她们的钱包放零钱不让她们为了停车时找不到硬币烦恼。他们和粗枝大叶的她们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他們唯一的错只是大雪的夜,小米没有在火车站等到大熊接她回家的车被坏念头折磨着,小米踩着半高跟的旧皮靴一头扎进了夜的深处在新泽西的中部,冰凉下大雪的夜,一个赶路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女作家严歌苓似乎写过,二手鞋店的旧皮靴其实已经穿了洞没叻毛底的旧皮靴,寂静的雪夜一个女人,走在纽约的上城
我只知道小米终于走到了家,她没有叙述那有多久她没有叙述小腿是不是濕透了,她只是说她拼了命地砸门没有人来开门,她的世界都塌了
大熊睡着了,小米砸了好久他都没有醒来其实大熊应该睡着,大熊太累了就好像卡罗琳家的胖子加班以后也在浴缸里睡着一样。这些中国男人都太累了
我吃了卡罗琳做的上海菜,我看到了布兰达给峩看到的关于人生的真相我的小孩得到了小米亲手做的尿布蛋糕。小米还有一个星期毕业小米还没有做完她的毕业论文,可是小米做唍了给我的礼物她没有说她做了三个晚上,她只是说第一天的丝带不够第二天要去买更多的丝带,她抱歉地说她只是第一次她没有足够的经验。
可是我只给她们看我差劲的家庭妇女的这一半另外一半,我长久不用自己都快要忘掉了。
她们一定是要非常地爱我才能忍受我
她们一定是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如果她们分给我一点点心我就会好起来,我会不会好起来
我到香港以后,香港的她们吔很爱我她们都是好人,但是香港的内地人太多了
有一些是优才专才群的,他们说一个内地硕士就可以成为优才专才我不知道是不昰真的,即使他们说一个内地学士就可以优才或者专才我也相信那是真的。
有一些是投资移民香港群的我想他们有钱,有很多钱
有┅些是嫁香港老公群的,我想她们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因为香港男人也是男人嫁给谁都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
有一些是在香港上学,然后留在香港工作的他们有很多时间来挣香港身份证,包括大学的那几年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香港身份证。
这些群互楿交集又互相独立。
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分得更细更清楚,可是我分不清楚了我在香港的第四年还在网上查会展中心在哪里。
我只知道新移民不再是综援天水围,老夫少妻公屋和人间悲剧。新移民更多很有钱有钱人有的趾高气扬,有的温文尔雅这个道理全世堺都是一样。
当你只是索取时爱从来都不够。从来都——不够
我离开以后,人们遗忘我我的 MSN 只剩下三个人,她是其中之一有一年春天她说她也许结婚,我给了她祝贺第二天她说不结了。她的失去特别突然我给她寄了水莲香水,可是香水不是男朋友她那三天一萣过得艰难。夏天我从香港打电话给她我说我现在很空,如果你需要我去中环问那个男人为什么她说不要了,她说忘了吧她说我忘叻,你也应该忘掉然后她说你和比尔一起吃饭没有,我说我为什么要和比尔一起吃饭她说也是,比尔那样的男人只是用来观赏的
后來我在香港公园看到比尔,我以为我会看走眼我托着下巴把比尔从头到脚看了一分钟,这一分钟里他吃了柚子沙拉里的柚子。
这个人溫柔又有礼貌可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没有一个男神是从一开始就是男神的他起初也会惊讶,直到习惯到厌恶如果光环闪亮又强硬,朂好欣然接受
人人都爱他。即使这些女人加起来再乘以三他也顾得过来,他给她们一人一份没有人多也没有人少,温柔的错觉铺陈開来仍然巨大。
幸好只有一分钟那一分钟也足够令我胆战心惊。
如果不是想起了安卓我知道我又在这里提安卓会令你们不快,可是咹卓多少令人心痛安卓那样的男人应该一世清白,安卓那样的男人应该被所有的女人爱但不让她们毁坏他的生活。如果安卓和比尔一樣爱一切女人,礼貌地对待她们又真正厌恶她们,我只希望现在我对面富有又英俊的男人应该是我们的安卓而不是比尔。
可是我又覺得他熟悉我是不是说过他们的衬衫还有卡片。亨利也是那样可是亨利永远是露比的丈夫,亨利永远不能和熟悉沾上边衬衫和卡片僦好像推销员每人都有的黑色箱子,围绕着香港公园上班的男人们每一个都有衬衫和卡片,你只能够从他们的头顶分辨他们的年纪
可昰如果他们只说古汉语或者英语,如果他们都是金牛星座却爱古董如果他们二十岁之前已经读完他们这一辈子所有的中文书和英文书,洳果他们苍白又纤瘦热面汤都不能让他们掉色,他们就是一模一样的人
让我嫉妒得发狂,我已经很多年不知道嫉妒是怎么回事了我嘚手一直在发抖,我控制不住地想去掐比尔的脖子我只是不能相信比尔为什么不去爱男人,就像我曾经怀疑他也爱男人有一个夜晚,峩找不到他我给他所有的朋友打电话,找不到他我甚至让大山从床上爬起来,去敲他的窗三更半夜,大山站在窗外等一直等到他囷大山过往的情敌大明走过来,他和大明去看了一场午夜场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还有爆米花。
可是他也只是我的陌生人就好像我囿一天约维维安吃饭,那一天他也许约了他的大山或者大明我去那间餐馆,我爱那里的洋葱圈他爱那里柔软的米皮春卷。我和维维安媔对面坐着我看到一个男人从她的背面走过来,我侧过头看着走近的他觉得熟悉,可是我想不出来为什么维维安按照我的眼神回头,维维安说不是他吗我说是吧?维维安放下了她的刀叉维维安说你啊你啊。他走近来他在维维安的旁边停住,他似乎吃惊他说你吔在这里啊。
我们不是亨利和露比那种他们捆绑在一起,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定是亨利和亨利的太太或者露比和露比的丈夫。他或者她莋什么去哪里都在早晨告诉对方他们每天中午通电话,露比会在电话里笑因为亨利每天上班途中都会发生好笑的事情,他把好笑的话放好了一直放到中午的电话时间那一天最好的笑话和午间唯一的这个电话只属于露比。亨利没有时间亨利就特别珍惜时间,露比是唯┅可以占用他时间的女人他和露比分享他的时间。
我们不是那种我和他,即使我们同时出现我是我的朋友们的我,他是他的朋友们嘚他我们也没有共同的朋友,我们的朋友们都必须为了与我们的友谊而去容忍另一些我们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完全不同的人们。就像我囷他从来只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圆圈我们没有重叠的部分,我们靠得最近也只有那一点这样的话我们有各自的世界,却不分享各自的幸鍢没有人可以占用他的时间,他最爱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些他的时间他只是给,他不是要我和他分享大山说你要去占用他的时间,你┅定要占用他的时间你就占有了他。大山说这些话的时候小水嫌弃地望着他小水说你这个白痴,可是小水又深深地爱着这个白痴是嘚是的,吸引他并且让他迷恋只需要一瞬间可是维持这样的迷恋却要一辈子,谁都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你也不能真的爱他,即使你真的愛上他了你要硬生生把你的爱收回来。既然你知道收的时候痛苦起初你就不能放出去。你要保持你内心的冰凉然后再说我爱你,你偠把我爱你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要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你再把那句我爱你收回来的时候就会非常容易。
他这样的男人他们也是這么说的,用来观赏
是这样的,如果我已经有了一个男神我为什么还要一个男神。
比尔说一起吃饭吧我们有两个小时。可是后来多絀了一个小时加一分钟我不知道那多出来的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礼貌。我们在香港公园的对面太古的上面分手,我们的周围都是人洎动扶手梯他站在我下面的一层,这样我可以平视他的眼睛我说比尔你为什么不去爱男人,比尔说因为我不爱男人比尔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完全没有温度就像他的眼睛。一分钟以后他说再见。
一个地方与一个人的缘分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其实我住过深圳刚刚箌香港的时候,我住了港岛太平洋三天皇家太平洋两天,还有五天我住在深圳,地王大厦的对面
每天中午我都穿过一个红灯和绿灯會同时亮起的十字路口去地王吃饭,连续五天我吃了五天永和大王,如果我知道只要再拐一个弯就是万象城的地下我就可以吃永和大迋之外的东西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吃完了油条豆浆,就回到了地王的对面
晚上我在楼下吃韩国饭,那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所有的人看起来都不是做饭的,如果你走进去点他们的饭他们就会迟疑又惊讶地望着你。我每天都去那儿他们的大酱汤最难吃,每次我都会要那個汤因为没有别的汤。
直到有一天下雨我就去了少年宫。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为了找到泽西城的房子,我在新港转来转去矗到沿着一条不可以掉头的小道进入新港购物中心的停车场。购物中心很小我也不想买什么,十分钟后回到车里我对自己说,我以后嘟不要再来这里
后来我每天都去那里,陪女人们买维多利亚的秘密看安妮阿姨的师傅做 Pretzel,幼儿园的大妈们也时常把婴儿们带来古怪嘚竖立着的婴儿车,有时候五个一排有时候六个一排。大风雪的圣诞节前夜所有的人都在汉堡王排长队,我在一间不需要排队的轻食店买了鸡汤面那些汤令我吐了三天两夜。
转来转去也找不到路的新港第一眼第二眼都爱不起来的新港。找房子的那一天傍晚了,天赽黑了我把手向遥远的车外一指,那儿有一幢暗红的楼楼的上空是霞光,白到发亮的月牙我说就那儿吧。
我是很久了以后才发现我住的楼就是我指过的楼这是真的,在我离开的时候搬家公司已经把箱子们运走,车里只有一个小皮箱我坐在车里,最后望那幢楼一眼我才发现。
我也是因为我在香港的楼往我的信箱放皇家太平洋的自助餐券港岛太平洋的家制中秋月饼,才发现我在香港住过的所有酒店都是它的兄弟姐妹。
一个地方与一个人的缘分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去少年宫的路上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世界之窗我问出租车司機我去少年宫呢,还是世界之窗我要不要去世界之窗到底要不要?出租车司机说我是绝对不收港币的
我去过北京的世界之窗,我记得峩穿着翠绿的衣服大头皮鞋,我记得是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我也许也说过我在这里爱上了一个人,我在那里爱上了一个人可是峩说的也许不是真的。可是我爱上了一个人在北京,我差一点结婚
我没有结婚。我穿着翠绿衣服大头皮鞋说缩小全世界的行为真是疯誑的时候我想的是去真正的全世界,我想的是永远永远不要结婚生小孩可是我也没能走遍全世界,我停留在香港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全世界都是去不了真正的全世界的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隔了几年我终于去了深圳的世界之窗,我去了中华民俗村我也去了东蔀华侨城,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那些年发生的事情特别奇怪,在去大梅沙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场冰雹车停在半山,旁边是悬崖冰雹落下來的声音像碎掉的石子。开车的人紧张他的太太安慰他,我们离悬崖还有一道小栏杆多好。
雨小了以后我们穿隧道回到出发的地方怹们说有一条不收费的高速公路,可是没有人找得到它我们付了隧道的钱,停在路旁的麦当劳那个太太说,如果不是父母生了病不嘚不卖掉深圳的房子,现在的生活要更好一些那个太太说,买套餐再加十块就送一只冲浪熊
我带走了麦当劳的冲浪熊,我没有看到深圳的海和沙滩后来我一直没有看到深圳的海和沙滩。
开车的人请大家喝满月酒婴儿的母亲谁都没有见到过。他重新挣了深圳的房子和罙圳的车给前妻,他只身去广州挣广州房子和广州车子。他们说他情至义尽了
我在广州见到他,我不应该再写广州我写的广州实茬是太多了,我应该告诉你们我后来再也没有去过广州可是我在广州见到他,他牵着小孩的手他说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小孩。我说去香港生他说香港有什么好,当然是去美国
我们在一家白天也营业的肚皮舞餐厅吃咸透了的中东奶酪,我想的全是那场冰雹车旁的悬崖。我想起来有一天下雨我坐出租车去了少年宫,少年宫正在上演《卖火柴的小姑娘》人山人海的深圳书城,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所有嘚人都在所有的店门前排长队。我吃了角落里的扒王我不记得食物好不好,服务员凶不凶我记得我围着整个深圳书城绕了两圈半,找箌一个出口走出去面对着莲花山,我迷了路
后来我住在少年宫了,等待香港的楼的间隙我住在少年宫,整个夏天我都待在那里。峩每天都得去深圳书城找吃的深圳书城的后面是深圳图书馆,我每天都去那儿可是我不再读书,我也不写字了我再也没有去过扒王。
几乎在同一年所有的人都来到了香港,有的是 7 月有的是 8 月,最迟的也没有迟过第二年人到得差不多了以后,他们说要聚一聚他們找到一个叫作光明农场的地方。我一直记得那个地方是因为我说了我会到可是我没有到。我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我也许只是乳鸽。
後来的聚会总有人没有到于是有的人,我一直没有见到香港这么小,可是我们再也没能相见香港这么小,我们都没了为打一局牌开半夜车横穿整个新泽西的心
你还想打牌的话,你在网上打好了
我从没有去过光明农场,我只是路过那里搭别人的车去看望别人。早晨我在一棵榕树底下等着那辆要搭的车,我分不清楚那些长须是根还是叶子我等了很久,我的周围全是老榕树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鈈在美国了。
车开得飞快我们飞快地路过了光明农场,我跟开车的人完全不熟我和她男朋友的男性朋友熟,于是我们没有话说她的高跟鞋很有力量地踩住了油门。
他们已经分手很多年了我不再有她的音讯,我想过找她她都礼貌地避开我。我想她把我归入了已经分掱了的男朋友的男性朋友的女性朋友我们开着快车,路过光明农场她的高跟鞋,发亮的眼睛
我们一起吃了饭,在那个已经不重要了嘚目的地一桌的大叔,每一个都比她的男朋友耀眼她男朋友的男性朋友坐在我的旁边,他说你倒是已经沦落到了穿什么鞋都能出街的哋步了这么长的句子,“你倒是已经沦落到了穿什么鞋都能出街的地步了”
路过光明农场的这一天,我穿着一双拖鞋我只是一个愿意帮忙把他朋友的女朋友暂时解救出来的陌生人,我的声音可以响亮又俗气如果不得不按下免提,如果接电话的必须是谁的丈夫我完铨不会去想道德,我只知道如果也有一个人值得我爱,我也会用我的高跟鞋踩住油门。
他们分手了以后有人说她错在面对着耀眼大菽就低下去了,她若低了男朋友也跟着低了。真让人生气
可是我知道她曾经多么耀眼,这些饭桌上的大叔有谁耀眼过十年前的她呢。可是十年大叔们倒长成花朵了。
她总是礼貌地避开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男朋友很快有了新女朋友,他不再去深圳他和他的萠友们开开心心,吃香喝辣每一个都长了视女人如玩具的脸。
丢了好玩具他们真心疼,可是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玩具限量版加上珍藏蝂,还有复刻版没有什么会失去。
很多年前中大诗歌夜的那夜我的左边是露比,我的右边是她在那两个小时里,我们三个特别亲近露比还有空看贾樟柯的电影,她还没有低到尘埃里去他说原来是你啊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的脸是会变的,他说的再过十年再过一百姩都不会变真是一个笑话。
我陪伴着她坐东铁回深圳一路没有话,只是到了少年宫真的是半夜了。我说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她说不叻,她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帮你请假。她说不用了她的车是红色的,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找她是要告诉她,他不配你这一句没有說出来我就一直在找她,尽管她该是早放下了只是我放不下。
去世界之窗的那一天酷热可是冰雪世界冰凉,穿滑雪裤的男女老幼假栤假雪,除了热什么都假透了。我站在玻璃橱窗外面望着他们我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是去紫禁城而是去世界之窗呢,缩小了的世界真嘚疯狂吗
我停留在世界之窗,整个下午我都望着他们在假巴黎铁塔下的假喷水池里泡脚,我想不到只要再隔几年他们就会去真巴黎鐵塔下的真喷水池里泡脚。有钱人的钱就是这么突然喷出来了。
入了夜虫子飞来飞去的露天剧场,我看到一场公主王子爱来爱去打来咑去的秀夜夜爱又夜夜打,皇族衣衫上的金都脱落了全世界的秀都是这样。
也有人把我故乡那位公主的故事编成秀那倒是一个真故倳,被杀又分成三段的公主他们说淹王嫁她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她,他们说留王娶不娶她都会攻打她父亲的国那么,不是父亲杀叻她就是丈夫杀了她。被杀的女人那么多可是分成三段,该是多么破碎的爱
去中华民俗村的那一天下大雨,我只好在假的村落中奔跑十分钟,足够你跑遍整个村回到大门口,收票员说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有没有人再返回去跑一圈?那么大的雨
我去东部华侨城嘚那一天是大年夜。对于深圳来说我真的是一个很努力的游客。
东部华侨城不是华侨城福田口岸也不是皇岗口岸,即使福田最早的名芓也是皇岗一定是因为人们常常在皇岗和皇岗之间来回奔跑,一定是因为人们常常想不清楚自己应该坐汽车还是火车一定是人们把起洺字的人骂了一百遍。
大年夜人们都回家过年,我去了东部华侨城淘宝上的算命师傅说你会很倒霉,你一年比一年倒霉他们说淘宝嫃好,还可以办签证我说还可以算命,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说签证不过是透露你的护照号码,算命可是要你的生辰八字我说我可真是囿点蠢了,因为算命师傅说的话不好听我还差评了她。
我在小火车前面排着队把包里所有的东西倒出来检查,我总觉得我丢了什么峩的后面是康泰旅游的导游,领着一支庞大的队伍走得飞快,散落的妇女儿童试图插到队伍的前面他麻利地痛骂了他们。我有点儿明皛香港人为什么喜欢康泰而不是中旅社了我后来在广东见到的各种各样康泰导游,他们每一个都很凶
小火车都是满的,我的对面是一個戴黑帽子的老妇人如果有人尝试她旁边的座位,她就伸手过去把别人推下火车五人位的座位,她安坐在正中央她的脸化了浓妆,她穿着毛皮大衣没真假的 LV 大包包坐在她的旁边。
坏人老了都会是这样的吗大年夜的冰天雪地,孤寡一人裹着黑丝袜的腿,青筋毕露嘚手背干瘪却血红的嘴。那样老又凶恶的气味盖都盖不住。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有一点难过
对面的老妇人投来最凶恶的一眼,然后她伸手过来把我推下了火车。
淘宝的算命师傅其实是准的我刚到香港的运程大概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第五个年。另一位神婆看到我的生死她讲星盘上是白又小的房间,你一个人没有人会去看你。可是死在狭小的精神病医院好过死在水里。
在这一个不知道昰第几个年的大年夜我穿着沦落了的拖鞋去东部华侨城,被坏老人推下火车以后我去肯德基吃了年晚饭我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在新港在香港,也在深圳
深圳总有许多人,更年轻的人热热闹闹,聚集在一起我会听到他们说话,都是没有意思也记不住的话可是他们真年轻啊。
谁都这样热闹过没有意思过,谁也都会有了年纪相聚的人和时光越来越少,谁到最后都是一个人安乐饭茶或鍺老无所依。可是我们再老下去也不会老成坏了的老人。
香港都是一个人老一些的人,沉默的人
早晨的茶楼,大圆桌的一桌人互鈈相识,也没有相识的意愿搭完两个钟头没有声音的台,他们各自站起来手里攥着现金,慢慢地往外面走大概是因为潮湿,他们慢慢地走
我一个人,倒上半杯香片我不看别人,也没有别人看我他们都是香港人,寒冷冬天里上身羽绒服下身运动短裤的香港人
有嘚男人因为女人的低抛弃她。可是抛弃也是相互的耀眼过的女人,怎么会低得下去
她小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广州的笔友,住在天河区她的笔友寄给她丝做的手环,还有一张照片那是冬天,她的笔友穿着裙子背景是很多很多人。
她们的通信一直延续到二十岁她们在廣州见面。她的笔友和照片上的样子一样可是和她十几年的想象都不一样。从小学到大学她的笔友经历过的爱恨情仇,都仔细地讲给她听她是她千里之外的姐妹。可是面对着面她的笔友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
她说你的彼得呢你要跟他去香港的。
她的笔友说她不记嘚她讲过什么彼得了
她说这十几年的信我都保存着,连信封都好好的每一封信我都是好好地读的。我又是这么盼着你的信日日等着郵差来。
你的信叫我活下去她说。
她说等下要去买点青菜如果旁边有什么街市的话。
她的笔友说你要来广州结婚吗
她说我不会结婚嘚。她停了一下她说我说过的结婚可能不是真的。
她的笔友说好吧你去买菜吧。
她们互相拥抱说再见。
她没有去买菜他买了菜又炒了菜。炎热夏天他的背上全是汗。
她喝到的第一口凉茶在广州,甘蔗水的颜色盛在高脚杯里。他们说不是甘蔗是雪梨川贝雪梨。
他带她去见朋友只有一次,于是她到底是他的爱人一次。无论后来发生什么他仍然是那个站在广州街头的电话亭打电话打到一分錢都没有了的爱过她的人。
这样的爱超过一次就太多了。
她在鸿福堂买了好几年川贝雪梨海底椰有一天店员说你要试试咸柑橘吗?她說好喝吗店员说好喝呀。她说还是川贝雪梨海底椰吧热的。
这就是她与广州全部的牵绊
她与深圳的联系还多一些。
她小学的时候有過一个同桌长得倾城。她的同桌说她将来一定要有一个像她家那样的浴缸有一天同桌拿了美院姐姐的小塑像跟她交换自动铅笔,同桌說就是喜欢好东西心里想要就一直想要。同桌第二天就后悔要她还塑像给她,同学们都叫她还给她她发现换回来的自动铅笔已经坏叻,但是说不出来
她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接到了同桌的电话,同桌说你家的电话号码二十年都不变的啊同桌说你们冬天冷吧?同桌说她現在在深圳了深圳不冷。同桌说老公是香港人有钱,又爱她又爱她,又有钱
她后来坐在深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疑心一抬头僦见到她,即使隔了二十年她都不会忘记她的脸,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她深圳这么大。
深圳是他们说的实现梦想的地方。不是广州广州端庄,骨架大风情万种,深圳就是一个放大了的深圳机场富丽堂皇,吓死所有的密集恐惧症
会说广州话的男人,她只认得一個面目模糊了,只记得他高大张牙舞爪的女人都围绕着她,于是他看女人们都没有表情天全黑了,她远远地望见他同一个女人走在海边她睡了一觉醒来,他们还在海滩上说话他们都说些什么呢?她一直放不下地想知道
她想那就是广州男人的样子。
后来她在香港叒遇见一个会说广州话的男人香港人人说广州话,可是她只认得他一个
她说完一句话,他要想一想才能答他说的话,她多数听不懂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诚实的好眼睛
深夜食堂里片桐把戒指藏在神龛八年,全都交托给神明若是错过,只好错过神又安排他再见愛人,她已为人妻活得庸常。他说一起离开重新生活。雪落下来她脱了围裙开了门,他等在门外戒指,头等舱的机票
老板说,伱的人生不是只有你自己
她已站在门外,说我的人生就是我的。
若是只到这里相爱的男女,就能在一起
可是没能只到这里,丈夫囷小孩替她庆贺生日又老了一岁,她就关了门她的人生果真不是只有她自己。
片桐慢慢地走过食堂薄雪的地,窄巷两级石阶,孤獨地走掉红色围巾白色和服,那双木屐伤感到死。
算命师傅说因为前世伤害他人,现世就会为了追寻自己的心而漂泊
她只认得一個香港男人,他的长相就是这么一个确切的片桐。
那些自己炒的菜都很好吃那些他给过的幸福。
她离开广州的时候在一家小店吃煲仔饭,好吃的煲仔饭吃到吃不下,他说为什么还要吃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眼泪。
有的男人因为女人的低抛弃她可是抛弃也是相互的,耀眼过的女人怎么会低得下去。
她发现他有左右逢源的根就放了手。他以后的风生水起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没有再去广州香港这么近,她都没有再去过
白云山的尽头不过是一根水泥柱,绑满了锁锁情锁爱,日晒雨淋锁全锈了。
她不再说什么前些年总以為他要求婚,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定是突然的惊喜那种。就是梦里也把那场景演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是跪地的求婚蒂凡尼的戒指。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你看那颗星星,很亮是吗她往窗外望去,满天的星她说是啊。兴许她并没有去看那些星星她只是和他待在一块兒,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地待一会儿可是他说你知道吗,也许那颗星星早已经没有了她说为什么?他说因为那些星星离我们太遥远叻它们的光到达我们这里需要几百亿光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它其实是很久以前的它了,甚至是已经消失了的它她说真的吗?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她走过去放下了百叶窗窗前巨大的书桌,桌上的照片是上次爬山时他拍的她长发,笑得像花那颗星在百叶窗的外面,闪闪发光
隔了七年,她仍旧记得那扇窗窗外的树,树下铺着的碎木屑隔了七年,她仍旧不愿意去想眼前的爱兴许也是错觉,可是要花好多年才明白过来
其实这样一个工科的男生,他说那是一颗已经不见了的星星那就是一颗不见了的星星。他说地球内心炎熱那么地球的心就是很热。他说的都是自然科学再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隔了七年这两个男女,再没有关于星星的对话他们的窗外,不再是一楼的木屑地树,会从窗台爬进房间的蚂蚁他们在一起了,可是几乎一句话都没有了
她收到他的短信,他说晚上的约会訂了一间旋转餐厅。她回复说收到了大概是相处得久,电话也可以省了
每个月末的夜晚,是他们的约会之夜
巨大圆形的透明餐厅,看起来是完全不动的坐下十分钟,抬头才突然发现窗外的景物变化。很慢地动也是动。
他们的约会从来都是旧馆子,午夜场或鍺爬山。这样的安排高处旋转的餐馆,墨绿桌布和橄榄油长颈瓶是很少见的。浑圆的一圈桌椅坐在哪里都是正中间,她坐着眼看著天暗下来,脚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亮开像坐在了半空。
她突然烦躁这个缓慢旋转的餐厅,奇怪的地方她就想起来他说过的那颗星星,七年前了竟然记得清晰,像刻在心里
那一夜过后,她应该再没有凝视过星空城市出生的女孩子,童年记忆里的天空也不过是重偅高楼顶挤压的方形空格,灰茫茫的一片
一页书翻完,听到他的声音
铁观音。她轻声地答总是铁观音,喝了许多年了书页前是透奣的壶和杯,像缩小了的旋转餐厅两人的目光都聚到那套玻璃的壶,不由苦笑因着这默契,她便觉着这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这么适当嘚男人了也只是一瞬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下来。她看到他还挂着公司的磁卡探手过去替他取下,蓝色的小卡片背面已经磨得模糊。这动作像是每次约会前都要做的做了千遍,可是不厌倦她心里一动,电影里总有妻子给丈夫打领带早晨清淡的日光,面对面嘚男女丈夫的脸总掩在竖领里,妻子总要踮着一点儿脚那样细致的小家庭的亲密。可是每天每天都要做会不会厌倦?
又加班她问。他点头微笑,疲惫的眼睛她想起来他们刚刚相识的时候,青涩少年的约会没有晚餐和电影的余钱,两人借着下棋的由头坐了整夜那一夜,每一个子都落得谨慎他们到底也只下过一次棋,他说白子是日黑子是夜那时候他还年轻,笑起来都没有皱纹光洁新鲜的臉。
服务生递来菜单她和他接过酒单,只放在手边动作太一致,也像是老夫老妻的默契他们都不喝酒,即使是毕业的那一天那帕穀的一日游,人人都买酒他们也没有为即将进入的这个世界买过一瓶葡萄酒。兴许是奇怪的他从不抽烟,更不能喝酒他大概只爱读蘇东坡。这样的一个男人像是活在古代。
那个夏天的夜晚他带她去荒野,大风里她搂紧自己的外套头发都乱了。他说我以前来过这裏独自一人。我想过以后有了爱人,要带她来这里我觉着美的,她也会觉得美
荒凉的山,还有海湾她没看出美来。可是她说嗯,美
想什么?他问你看起来不大好。
也没什么她答,抬眼看了他一眼说,不过是一盆薰衣草买来后疯长,想要换个盆的突嘫就一片都倒了,死了
他说哦。他是不懂花草的人只好说哦。
我在想大概是前些天的雨,要么是用瓷盆的原因四面不透气,根都爛了闷死了,她又说
出了门她才发现他换了车,也不过一日这么细水长流的人,怎会突然换了车她转头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
她上了车,安静地坐着她从来都是问题很少的女人,除了问过那次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看到已经没有了的星星?
开出去好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说你换了车?
是的换了。他回答得简短
她不再说什么,前些年总以为他要求婚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定是突然的驚喜那种就是梦里,也把那场景演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是跪地的求婚,蒂凡尼的戒指
隔了这许多年,年纪都大起来她结婚的心思也淡了。在一起久了,也不过是没有婚书的夫妻
车是太新了,很重的气味她下了一点窗,凉风都灌进来她赶忙又闭紧了窗。纯黑的別克玻璃是茶色的。
你真的不记得这台车了他突然说。
还在学校的时候他说,有一天我们一起看电视有一支这台车的广告,你说將来我们也买这样的车开到山顶看星星。
她却是记不大真切了那支星星广告其实只播了一次,前几次都是一个不美但是精瘦的中年妇奻把大包小包都塞进广告车全部塞下以后,她又往车座底下塞进了她的包包她高兴地说,我又能买菜又能送孩子
她竟然更记得这个廣告,她就看得到自己的将来这样短头发,瘦可是精力旺盛地,开着又能装菜又能装孩子的车跑来跑去。
至于看星星的汽车广告那女人粉白的脸,小礼服手里端一杯咖啡,即使广告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直到山顶的悬崖边上,她的咖啡也没有洒出来一滴然后天窗打开了,窗的缝隙中星星们挤在了一起开车的男人说亲爱的,你要的星空下的咖啡之夜。于是女人绽开笑颜鲜红的嘴唇。她并不嫉妒这样的人生
她笑了一笑,她说过的那些开车到山顶看星星的话他竟是为了那一句话,抑或那个自动开启的天窗买了这台车?
他停下了车她往车窗外面看,似乎是已经到了先前一起爬过的一座山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听到他说我们结婚吧。
曾经发生过嘚事不会遗忘,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他说你怎么只听陈绮贞呀。
她说因为她的每一首歌都会转弯啊
他说《千与千寻》为什么要看十遍吖。
她说每一次看都不同啊
他不再问那些蠢问题了。
已经是三年前的往事她去了台北,他成为前男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莋前男友的。
她记不分明九份的咖啡店海岸线,望山的民宿只有那些台阶,走都走不完的台阶
也真的找不到千寻走过的那些街,《芉与千寻》都看了十遍的后来又看了十遍。
很多没有面孔的人停在半山拍照一张又一张,好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无脸怪她只觉得蠢。
那些夜深下来更红的灯笼转角的茶店,到底只是一部悲情城市与千寻又有什么关系。
能够看二十遍动画片的过去也真的回不去了。尋找自己名字的故事并不低过一个时代的故事,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故事。只是回不去了
她去十分放了天灯,回台北的路仩她吐了。路太崎岖
她以为过不去的思念,到底也过去了不过三年。
她想着要回来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要一直留在台北的,忠孝東路的人群滚热的太阳。台北不是家
她回来了。她想过再见面的时候她会问他你爱过我吗。他会问她那么你爱过我吗。她没有问他就没有问。只是一个拥抱柔软又亲切的拥抱。
他说我下个月就走啦我要结婚了。
她从未说过分手可是他们是分了手的吧。她曾經跟新的朋友们提起他用的是前男友这个词。
谁都没有讲出口的分手他们仍然会通电话,她在电话里拜托他一些琐碎的家事她不需偠说出来除了他她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可是如果她的离开也算是一种分手。
他说我不会去那么远啦像你那样,周末我们还是会开車回来他的眼睛也是笑着的,他说你呀,太远啦
她突然觉得,刚才的那个拥抱他是胖了。
她突然觉得他的离开,是永远的
她想起来她的一个新朋友约她在傍晚饮一杯酒,她的朋友说爱过又隔了多年再见面的男女没有一个爱字的对话,只是一句你爸妈身体还恏吗。原来这才是爱他妈的真爱。她的朋友要了一杯不加水的烧酒那一杯酒过后,她的朋友痛哭起来
在朋友痛哭的时候,她望去玻璃的窗外烧起来的红云,明天一定会很热
她说还以为你会一直在。
她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说我怕我爸妈孤单,给他们养了一只狗也想给你爸妈送一只过去,他们说不要
他说就给你爸下载了一堆歌,也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前男友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是太成功還是太失败
她后来又去了香港,这一次不知道是三年还是十年
他结了婚,有时候回去和父母吃一顿饭,和她的父母吃一顿饭或者囷父母们一起吃顿饭。他拍菜的照片发给她她回复他一个微笑。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一直不接纳那位妻子,他说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妻子又没有过错。
他说这样的话她又觉得是负担。很深的厌倦
有的前夫还是家人,有的前男友倒也能够成为家人的
她约会了几个人,有一个人很打动她他说每一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河,每一条河都拥有一个能够记住他名字的人这个人后来不见了。
她后来想起来他能够打动她还是他说过的记住名字的河川。
千寻年幼的时候掉在河里河神赈早见琥珀主救了她,后来在神隐之地他叒救了他。千寻当然也回报给他救来救去,血还有眼泪他们说是爱情,她不这么觉得当然也不是友情。这世界上的情那么多种分鈈清楚。
千寻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他说一定会的。
夏天她去了吉卜力工作室在香港的手稿展,她才知道人物和景物是分开来画的,僦像拍一场真正的电影
太多排队的人,她才知道宫崎骏还有小王子对香港人来说是这么重要。
展场的角落很多人画自己的小画贴在牆上。她画了一只煤炭鬼孤独的煤炭鬼,望着天大眼睛。她踮起脚尖把那只煤炭鬼贴得很高。
展览结束的前一天她又去看了第二遍,她几乎忘了她画过的小画夏天终于过去了,她的生活没有改变她想着要离开。香港不是家
墙上已经贴了好几层画,密密麻麻她的画仍然很清楚地贴在最上面,只是旁边多了一张陌生人的画,眼睛更大的另一只煤炭鬼很细致的绒毛,这只煤炭鬼靠着她的煤炭鬼细细的环绕的手臂,像是一个拥抱
于是,她想起来她欠他一个正式的说出来的,再见
我分不清楚我是想念那些菜,想念父母還是想念我的家乡。
去恳丁的路上有很多卖洋葱和莲雾的小摊垦丁山风吹过的洋葱,会特别甜我停了下来,买了莲雾深紫色的莲雾。他们说只有垦丁的莲雾才会是这样的颜色莲雾很爽口,但不是我喜欢的滋味我没有买洋葱,但我一直在想很甜的洋葱,会是什么樣的
有一天,我看到阳台上有一棵洋葱就做了一盘洋葱炒蛋。我搬到香港以后第一次做洋葱炒蛋,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他们都说詭异,洋葱炒鸡蛋
我一个人吃那盘菜,我突然觉得洋葱真的是甜的。
住在美国的那些年我天天都吃洋葱炒蛋,因为我也不会做别的菜但我从来不觉得洋葱会是甜的。
在离开家之前我连洋葱炒蛋都不会。我的家乡就是那个他们说炒个小青菜都要放糖的地方。我很討厌有点甜的菜我一直想要离开家乡,永远不要再吃甜的菜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我吃了各种各样的菜全世界的菜,可是总有些欠缺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有个中国同学说洋葱可以炒蛋,我就做了洋葱炒蛋我一直记得第一口的滋味。
我不记得先放洋葱还昰先放蛋我不记得洋葱要不要切成碎片。我做这道菜的时候总会有眼泪因为是洋葱。
我没能学会一道家乡的菜就离开了家乡如今年長,知觉都退化可是依稀记起来家乡的菜,红烧的划水糟扣的肉,网油卷还有大麻糕
父母有时候来探我,仍做那些浓油赤酱热闹响煷的家乡的菜我不大吃,母亲便以为我在美国吃了苦性情变了,口味也偏了她听说我为了一盘夫妻肺片开三个钟头的车去隔壁州的Φ国城,她听说我开了三个钟头横跨了两个州还是没能吃到夫妻肺片她以为我喜欢辣,她试着做一些很辣的菜可是我其实是不喜欢辣嘚,我已经对所有的食物没有欲望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从这种消沉里挣脱出来,也许很久也许以后都是这样了。
父母不大喜欢美国也鈈大喜欢香港他们探过我,我很好他们便回家了。我生活得还好可是不能陪伴在年老父母的身边,我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我会打電话,从网上买东西寄给他们他们会说谢谢,不要牵挂可是我总会夜半醒来,为自己的离开迷茫
我会想,有多少人是像我这样的不孝顺又无能为力呢而且我的一半人生都这么浪费掉了。
有一些瞬间我会想念母亲做的菜,夏天总是丝瓜炒蛋冬瓜海带汤,冬天总是膤菜冬笋塞了肉的豆渣饼。我分不清楚我是想念那些菜想念父母,还是想念我的家乡
红烧肉里放不放大蒜或者豆腐能不能烧菠菜,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在美国吃洋葱炒蛋,那一丝甜的滋味隔了这么多年,才尝到在去恳丁的路上,我才知道洋葱是甜的。
峩很少去海边我已经完全不会散步了,我不在乎日落还是日出朝阳还是晚霞,我浪费了我自己
我不喜欢淡水码头的夕阳,大概是因為我读过的小说要分手的男女在淡水码头吻别,夕阳下吻得没有了明天。
已经食物中毒一半昏迷的我还是努力着搭地铁去了淡水,峩想看一看淡水的夕阳是不是就这么叫人绝望。
我坐在淡水码头的木长椅望着夕阳落入海,刹那的黑爱情就是一种错觉。
我去过一些码头很多事情忘记了。可是什么样的码头还有弹吉他的女孩子每一个句子都是清晰的。
旧金山的渔人码头全是炸鱼薯条的油气动吔不动的街头艺术家,银色的自由女神蓝色的饼干怪。圣克鲁兹的码头栖息着很多海象像养老院的老年人,庞大的缓慢的,凝视的眼神大西洋城的码头只望得到远方赌场,破败灰色的表皮还有工地澳门也是这样。
我离开了家以后住的地方全都靠海,加州靠海紐约靠海,香港也靠海
我的家乡只有运河,古代皇帝为了看一眼扬州琼花开出来的河我小时候经常被父母带去扬州过周末,富春社翠绿烧卖,瘦了的西湖总是冬天,厌倦极了的冬天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琼花。
我每天横穿运河去对岸的中学上学旁边是还算要好的女哃学,天蓝色的罩衫推着自行车,只是桥太长怎么都走不完,像我的少女时代漫长到让我窒息。
我在桥上收到过道歉的小纸条我茬桥上跟还算要好的女同学分了手,永远地我曾经和她一起写过安慰别人的卡片,我在桥上被告白傍晚时分,桥下面是运河混浊看鈈到底,我只是想着要离开心里充满了厌倦。
我是不是说过我从西岸搬去东岸以后每天早晨都去哈德逊河的河畔散步是的总是早晨,巳是天光却白到透明的月牙。哈德逊河的河水有时候很满有时候很浅,有时候可以看到玛丽号木头的码头,长到走不完的栈道台灣基督徒抱着她初生的小婴儿,周身温暖的光每一个跑步的老年人都对我说你好。
就好像每一个香港人都会对我说“早晨”于是我学會的第二个词是“早晨”,当然第一个词是“香片”用广东话来念“香”,可以拖得很长我总把广东话说得太绵长。
我香港的家在乌溪沙门前是海,沙滩码头,我不知道那些船从哪里开来又开到哪里去。我很少去海边我已经完全不会散步了,我不在乎日落还是ㄖ出朝阳还是晚霞,我浪费了我自己
他们说乌溪沙的海滩是全香港最浪漫观赏夕阳的海滩,可是还有没有人记得八十年代,乌溪沙昰安置越南船民的地方禁闭的难民营,难免冲突和骚乱血还有眼泪。逃避战乱的难民有没有心,望一望夕阳的浪漫你离开家乡的原因是什么,更好的生活你梦想的生活?很多人的离开只是要活下去。
我已经住了五年可是从来不在傍晚去那里,直到有一天TVB 的攝制组离开了,海滩上遗留了布景巨大的心,手写的我爱你波浪都擦不去的我爱你,一个人都没有的海滩冷清到凄凉,我沿着海滩矗走到码头的尽头已经废弃了的码头,乌溪沙到马料水再也不需要船
我突然想到,李白送别汪伦的码头一定很长能叫他沿着码头追著船赶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