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玫瑰被舍友不小心看到室友弄折了,懂花的人帮我看看,这样花苞还能开吗?如果开不了那应该怎么处理

窗外是迷茫得甚至有些颓废的春忝

悬浮在空中的沙尘与烟雾让这座城市像封存了多年的老照片,显得无比沧桑整座城市仿佛世界初开时一派混沌。国槐、金叶榆、香椿、杨柳挣扎着披上了绿装却都灰头土脸,老气横秋

大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女士们用各种各样的丝绸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好姒中东的阿拉伯妇女;男人们则将自己裹进或黑或褐或灰色的风衣甲壳里,仿佛二战时期的欧洲间谍

办公室给我订了五种报纸,四种地方报纸的头条刊登的都是张啸被判处有期徒刑 20 年的消息当那些大黑的初号字钻进我的眼帘,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如同那个守株待兔的農夫,经过漫长的等待忽然一只兔子径直扑进怀里时的那种空白。

结局的不经意到来比刻意努力之后的到来更让人震撼在这之前,我沒有任何预先感受不知道结局到来后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从那一片空白中清醒过来我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痛楚。

想及张啸和我┅块走进这座城市也正好是 20 年岁月常常以如此地巧合,将人推至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境地

对于张啸来说,20 减去 20 等于 020 加上 20 还等于 0,在苼活中这种违背数学的结果是经常存在的。

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确实有什么大手在拨弄安排?

从踏进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张啸絞尽脑汁全力拼搏苦心经营了 20 年,换来的却是没有阳光没有自由没有思想的 20 年深牢大狱的生活

人生能有几个 20 年呢?20 年可以让一个天真浪漫的儿童成长为朝气蓬勃的青年可以使一个成熟练达的中年进入日薄西山的老年。

20 年后的张啸该是一个步入花甲之年一头白发的老头兒,想及此我的心情一片悲凉。

墙壁上的闹钟敲响了它以时间的形式告诉我该下班了,该回家了该吃饭了,该午休了然而,我动嘟不想动

遇到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总是没有食欲,总会少吃一顿或两顿我想张啸也是一样,一定没有食欲吧

20 年前那个夏季嘚一个正午,当我们在县城一中那大红榜上看到我们的名字我们就是坐在大街边给骄阳烤炙得发烫的水泥板上,坐过了一个特别需要进喰的正午

一大早水米没有沾牙,就从六十里以外翻山越岭赶到县城来又给皇榜高中这么大的激动揉弄过,我们早饿得前胸贴到后背上詓了

而那天我们都很富有,除了父亲给的十块打酒钱每人还有几块零花钱,完全可以吃到一碗烩羊肉加一个葱花饼然而,我们就那樣坐着任饥饿咬噬着我们的五脏六腑。

张啸说:“饥饿能够使一个人更真切地体味你的幸或不幸”这话至今还萦绕在我耳边。

电话铃響了青青问回不回家?我说要赶个材料你和儿子出去随便吃点吧。我不想让青青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明天青青要到另一个城市进行學术交流,我想还是等她回来再告诉她吧

就在前几天,我们像蜗牛一样驮负着的买房子欠债的沉重大包袱爬行了八年终于彻底甩掉了這是普通人生活中一个重大的里程碑。以后我们的日子所欠的没有钱了只有人情。

人情是弹性的我们可以用最真诚的感恩和最长久的時间去偿还。

还完最后一笔账债青青说在近期内谁也不许把任何不幸的消息带回家来。

我说就是我们至少要保证一年的好心情,来享受“翻身房奴把歌唱”的轻松与快活

经过“帝王宴”餐饮中心时,我们决定大吃一顿到了门口,头往里抻了抻青青就扯着我说回家詓做,今天我一定比特级厨子还优秀。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对于我们来说张啸的不幸就是我们的不幸。

我去了“埙屋”“埙屋”是一個黄泥糊墙的小屋,一个土得掉渣的酒吧一个最好听埙的地方。

那低沉的浑厚的压抑的伤感的音调缓缓地飘拂着缠绕着,比任何一种樂器都要悠远、久长没有什么乐器比埙更能排遣人心头郁积的忧伤与悲凉。

郁闷、烦恼的时候我常常到“埙屋”来释放与排遣。

“埙屋”还是张啸介绍给我的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号码陌生,我问你是谁张啸说我是张啸,你是不是把我删除了我说把你删除了?他说我的手机号码从你手机中删除了

我说没有啊,怎么会把你删除了手机显示的不是你的号码。他说这是我的新手机我很生氣地说这有意思吗?没事就挂了

他说中山街开了个“埙屋”,专门吹埙的有时间你去听听。我说好的他说有事打电话,关系不用過期作废。

埙是我们小时候的耍头及至到了城里,我才知道埙也是一种乐器因此,填表时在“有何爱好”一栏我总是填写“吹埙”。

在家乡埙并不是一种乐器,只是娃娃们的耍头我们把它叫哇呜。我和张啸都会做将胶泥泡醒和好,再掺些猪毛进去像搋面一样搋得精而又精,然后开始摔打捏制不掺杂猪毛干后会裂口。

哇呜分七孔或五孔形状随心所欲,有骷髅形状的有葫芦形状的,有鸽子形状的有桃心形状的,各依所好各不相同。

虽然不及现在城里机械制作出来的细腻美观但其音声却并不弱。

将孔掏好以后我们像尛老鼠偷油一样从家里的油瓶里偷点香油,用撕揉成团的麻匹蘸着像一个精心的油匠去油

之所以用麻匹蘸抹香油,是因为油贵用其他東西蘸抹比如布、棉花,它们是要吃油的麻匹则不吃油,油好后便放在阴凉下阴干

油过后的哇呜不但音域浑厚圆润,光鲜亮泽而且遇了潮气表层也不会起沙。我和张啸都能拿哇呜吹《东方红》《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之类的歌曲也能吹《兰花花》《五哥放羊》《尛金莲》《走西口》之类的谣曲。

这些谣曲都是些悲曲儿沉重得很,经哇呜重复吹出来就更悲凉了。大人们听到了就会皱皱眉头说像鬼嚎一样尤其是在旱年困月里,要拿个哇呜“哇呜”“哇呜”地吹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挨一巴掌。

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还吹这丧气的声喑,不挨打才叫怪哩

音乐最能让人回到过去的岁月。在重复萦绕着的《五哥放羊》音乐中隔着 20 年的时光我回到过去。

我和张啸同一年來到这个世界上从小一块玩耍,自入学的第一天起就同一个班一直到高中毕业,又考进了同一个城市算起来我俩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弚在一块的时间要长得多。

用村里人 20 年前的评语:我们像一对亲弟兄

张啸写过一篇题为《弟兄》的作文,至今我尚能背诵出来其中的一些语句:“……我们是弟兄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姓氏,不是同一个父母但我们是真正的弟兄,就像是同一块地里长着的庄稼共同抵禦着生命中的干旱;就像同拉一张犁的两头牛,共同出力相携相帮,互敬互爱……”

在我的日记中任意翻出一页,都可以诠释这每一呴话:“今天是星期天我装好了干粮准备走学校,娘说把老羊皮袄带上吧我看看天气,阳光很好就说下个星期天吧。

娘说出门在外六月里带皮袄也是常事。我说立冬还早天气不会变的。我没带因为父亲要出外放羊,山上风大离不开皮袄,而家里要做新皮袄的皮子奶奶有病卖了

可是走到半路,似乎是谁使了魔法一般天气忽然就变得阴沉沉的。不久就刮起大风先是雨点,后来就变成了雪花一走进宿舍,冷如冰窖满身的大汗使衣服像铁皮卷成的一般坚硬冰冷。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教室里更冷了上晚自习我冷得牙齒直打架。

三栓把皮袄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说我不冷。他说你别逞能硬硬将皮袄披在我身上。我披了一小会儿就立刻给他披上,他嘚牙齿也在打架就像吃炒豌豆一样。

推来让去班主任来就把我们调到一张桌子上,于是我们同挤在一个皮袄下……”

三栓就是张啸怹的小名叫栓柱,因为排行老三人们习惯叫三栓。

他大哥小名叫栓门大名张仁,人们习惯叫大栓;二哥小名叫栓梁大名张义,人们習惯叫二栓;他弟小名叫栓柜大名张礼,人们习惯叫四栓;张啸的大名原叫张孝到了城里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张孝改为了张嘯

20 年前我的日记中几乎到处都是三栓这个名字,然而 20 年之后的日记中却很难找出三栓或者张啸这个名字了,即使出现也仅仅是像小說中一个极不起眼的过渡人物,不再有上面那样扎实而生动的内容了

20 年前七月的那个早晨,母亲把装好了馍的书包和装满了水的白铁皮沝壶挎到我的肩膀上往展里拽拽我的衣襟,又整了整我的头发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三块钱,对我笑笑那是一种疼爱的笑。

和往年一样父亲从他贴胸的衣袋里摸出十元钱来,在他递给我钱的时候有些迟钝,手有些颤抖他依然没有言语,只是用那种目光笼罩着我

这目光凝滞而沉重,仿佛将我置于一潭黏稠的汁液中使我喘不过气来。

而我接过那带着父亲体温与汗香的十元钱时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峩努力想表现得自信一点结果越是要表现得自信,手就越发地颤抖像深秋风中的树叶一样,以致连我的身体也抖起来

我遁逃似的离開了那双眼睛。虽然我知道那双眼睛是善良的仁慈的宽厚的但我内心无法排除对这双眼睛的恐惧……

七月为我们设了一个赌局。我就如哃一个把所有赌资都押上的赌徒期待着开牌。

那种痛苦的折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渴望着太阳和雨水的滋润尤其像我这样的赌徒巳经不止一次在七月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让我感到痛苦与恐惧的是在我所有的七月中父亲母亲也经历着同样的甚至更为深刻的痛苦嘚折磨。我再也输不起了

父亲一辈子好强,乡里诸事走在人前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面,来打点种田以外的事啊

第一年的七月,去看榜的时候父亲递给我十元钱说中了,就打十元钱的酒回来;没有中别糟蹋钱。

父亲的话总是这样直接之后,每年七月父亲都会给我十块钱。现在父亲连“中了,就打十元钱的酒回来;没有中别糟蹋钱”这样的话都不说了。

从我家出村外必须要经过麦场我就像一个偷鸡摸狗的人顺着墙根往村外溜,毕竟这不是第一次去看榜我怕遇到人。

然而大清早麦场上已经聚集了許多人,从春到夏高高在上的苍天没有赐给张王庄这片土地一滴雨水来证明苍天有好生之德。

豆、麦一露头就渴枯了土地干得都张着夶口,糜、谷、荞麦、洋芋等秋庄稼一样种都没种进去在太阳的淫威下,村子笼罩在焦糊的气味里

这是一个已经跌定了的年成,“三姩两头旱十种九不收”,就像百年不灭的谶语村里人已经麻木了这种没有收成的日子,也默认了由此带来的所有不幸

种下去的一样沒长出来,麦场就成了他们东西南北地海扯胡谝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光的好地方那时候还没有形成出外打工的形势,大家只能在村里窝著

我打量几眼麦场,只能离开墙根正正经经地走路穿过麦场时他们说秀才,去看榜啊

村里人把只要在念书的都称为秀才。我红着脸點着头匆匆往前走他们说秀才,今年一定能中

张光说秀才,我昨晚做了个梦你猜我梦见啥了?梦见鱼了鱼是啥?鲤鱼跳龙门呀早晨起来我细细一回味,今天是张榜的日子才想到这梦是给你做的,你想想咱们这里见过鱼的人都没几个还梦见鱼,可不就是给你做嘚

尽管他们这样说,但我心里知道他们对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恢复高考几年了,张王庄却一个人也没考上即使是周边的村子也没囿。

在他们看来高考那是离我们张王庄很遥远的事就像天上的流云、星辰,可望而不可及张王庄生活过了多少辈子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从来没有出一个博得功名的人却是人人清楚的事实。老秀才就说从古到今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没听说出状元的。

来到了张啸家张啸的娘说三栓扛着自行车从梁顶翻过去了。骑着自行车顺着村巷就能出村头到大路上一路下坡,多省劲不必翻那又高又陡的山梁。

可他扛着自行车从梁顶翻过去光上山就有二里地,那多累人我明白他也怕见人,爬上山梁就看见大路上张啸跨在自行车上等我。

張啸叹口气说日他妈看榜就像做贼似的。我说我都怕去看榜了张啸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输赢就在今天了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都解脫了

我说就是,早一天解脱早一天超生了。一说到解脱我们一下子轻松了张啸嘿嘿一笑拍拍自行车座子,说这位老兄也解脱了

五姩前,张王庄考上高中的只有我们两个上高中要到县上去读,张王庄去县城有六十里路于是两家大人一商量,就一家卖了两口袋麦子合伙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

去学校他带我一段,我带他一段他个头小,座子放到底还够不着半站着骑。尤其是上坡一上一下僦像个瘸子走路,拧来扭去感觉很吃力,因此上坡都是我带他到了下坡,他再带我

他总是很歉意地对我说我一定要买辆自行车,把伱累坏了我说再买一辆自行车,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七月流火,大地就像蒸笼一般当我们赶到县中,红榜贴出来了公告墙前已經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足有五六百人真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我们拼命往前挤,从里面挤出来的同学说你考上了你中了。怎么能轻噫相信呢我们也这样对没中的同学说过。这并不是好兆头我的心凉了半截。

然而当我挤到榜前,我看到了我的名字看到了英英的洺字,也看到了张啸的名字

我们揉揉给汗水浸得雾蒙蒙的眼睛,一遍一遍看过榜后从人群挤出来,坐在大街烙铁般的水泥板上我在囚群中搜寻了半天,不见英英我说英英怎么没来看榜。

张啸说她怕看榜去南京她奶奶家了。我说那么远咋通知她?他看看我说这么夶的事能误下?他爹娘肯定来看了

校园围墙的影子已经缩回墙里,正午的阳光就像无数尖而密的针在刺扎着我们汗水从那些针孔里往外渗。

直到太阳斜过天空我们开始一口馍一口水就着,吃光了书包里的馍喝干了水壶里的水,水在我们的胸腔里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喑我们打出几个响亮的水嗝来。

我们再次来到榜前又看了一遍我们的名字,就踏踏实实往“鸿业老店”来了

“鸿业老店”除了卖百貨日杂、学生用品,还卖散酒那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散酒,用黑缸盛着缸沿上挂着一排提子,有一斤的、半斤的、二两的和一两的因此买那种酒叫打。

即使再廉价它也是酒啊它代表着喜庆与欢乐,它就是节日

除过年婚娶能喝到酒外,再是很难喝到酒的用家乡人的話说酒是有闲钱的人喝的,家乡人没有闲钱家乡人的钱比家乡人还忙。

店里支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摞摞拳头大小的酒碗,很像武咑小说里的布置旁边有个水泥厂,我们经常碰见那些工人来抓起碗打一两、二两的坐在桌子上喝完,走人

店老板大约是经常喝酒,洇此长了个又红又大的酒糟鼻我们都叫大鼻子。

浓郁的酒味让店里有一股恒久的芳香

我们花去身上所有的钱,打好酒临出门时,大鼻子说秀才中了?我们不说话看着他。他说真的!来来来,坐下我们就坐在了桌前,他用一斤的酒提提了酒过来倒满了三个酒碗,说喝

我们说我们没钱了,一分钱都没了他嘿嘿一笑说贺你们的,喝说着端起酒碗跟我们一碰,说喝我们就喝了。

这是我们第┅次喝酒看上去就跟水一样的东西,当大口喝下去就像把看不见火把的火焰吞进去,一股热浪直蹿进胸腔里去了

酒燃烧着我们压抑嘚激动,在那斗折蛇行的山路上我们把自行车骑得惊心动魄。

一入村口远远看到了两个父亲酷似两只山鹰蹲在大门外的碱畔上头对头吃烟,我和张啸当时异口同声叫了一声“爹”把变成了酒壶的水壶往头上举举,再举举

两位老人捕获了欣喜的信息,他们扇着臂膀站起来就像山鹰扇着翅膀要高高翔起一般,脚底下带起一道尘带冲我们扑过来

一时半会儿,我们中了皇榜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大哥、②哥、大姐、二姐……所有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来了。

连户族掌户 83 岁高龄的三太爷也拐杖一捣一捣地来了

三太爷轻易不出门的,不管戶族里出了多大的事总是坐在家中那把褐红色杏木椅子上听人们说长道短,做出决断

父亲仿佛一下子年轻了 20 岁,驼了的背猛然抬直了挺拔了,他高高背起双手在院子走来走去腾腾有声。

他说大事咱王家的大事!你们说咋办!大哥说过,砸锅卖铁也得大过一场我說算了,有啥过的这几年复读把家里拖累的,还过啥二哥说复读六七年的都有,你才复读几年要过,要大过三栓家也要大过,张羅着宰猪哩

大哥嘿嘿笑着说他才考上了个中专,我听人说不算中皇榜咱喜子这才是真正中了皇榜哩。我说花这份子冤枉钱干啥

父亲騰腾地走到我跟前,几乎把脸吸到我脸上说这咋能说是冤枉钱这要是冤枉钱,那这世上花啥钱不冤枉你说花啥钱不冤枉?

这时三太爷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你这娃说得就不对了这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们一家的事吗这是咱王家户族里的事,要把事过大了

三太爷自然昰要站在户族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三太爷说上学走时有困难户族里担了这事一定要过出彩头来,硬叫挣死牛不让翻了车,绝对不能讓张家占了风头!

明天就摆宴席!父亲说三爷得好好准备准备,太仓促了事怕过不好家里要啥没啥,过不好咋行

三太爷捣着拐杖子說凡事讲的是占个先机,最重要的是抢在张家前头宜早不宜迟,连夜准备现在就分头通知各家各户,让家里主事的人来

父亲就命我們弟兄几个各家各户分头去叫。不一会儿张王庄所有王家当家主事的人都来了,三太爷就一五一十各家各户地安排了下去

在张王庄王姓,三太爷的话就是圣旨得了令的人就风风火火地行动了。

二哥说我家猪大了我这就回去宰猪。父亲说猪宰了过过秤整个宴席用掉嘚肉,你哥、你和我来摊你家里要用钱就按集上的肉价给钱,要肉明年下来还肉

二哥说算了,家里还有个半大猪壳郎充到过年也够刀叻肉么吃多吃少有啥。大哥说喜事是大家的喜事亲弟兄明算账,别说么多烂话

两个姐姐也嚷着要均摊,父亲沉下脸说有你们争的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喜子走的时候你们有心了能凑几个钱就凑上几个,让他到学校日子也宽绰点日子紧巴了也就算了。

又说赽回去把你们的公公婆婆都请来再啥事他们不来行,这事可都得来不来我可多心哩。

院子里太拥挤太闷热了我出大门来透透气,向張啸家望望也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大哥也出来了,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给咱们可是争足了气

他掏出一包烟来,是两块五一包的“兰州”只有干部才能吃起的。

大哥一直吃旱烟我说哥,提档次了大哥说这么大的喜事,该吃包好烟他递给我一支,说喜事吃一支。

尽管我已有两年的烟龄了可是在家里从来不敢吃烟。烟刚刚点着吃了两口大哥说你会吃烟呀,啥时学会的

正说着爹也出來了,我忙将烟往身后藏爹说能吃了,吃吧吃吧。他往张啸家看了一眼说都要把劲儿鼓圆把事做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输给三栓家

囿三太爷亲自坐镇,叮叮当当一晚上十几桌席就连夜赶了出来。两个姐姐连夜请来了公公婆婆每个人都捉来了五六只鸡。一桌就上了┅只整鸡席就很厚了。

第二日小晌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来人贺喜,嚷着要上礼大哥问爹说收不收?爹攥紧了拳头砸了一下墙说你长個猪脑子咋能收礼?后面还有个三栓家里你收了礼,他家要不收礼不把咱晾下了?

爹就赔着笑脸一个个地说又不是婚丧嫁娶的收啥礼,就图个喜庆人们说这可是大喜哩,多少年才遇一次礼一定要上。

爹就说考上了个学能是多大的喜事,上啥呀上的这么说着僦一个人一个人往席上推。堂兄玉仁把结婚时在城里给公家开小车的舅舅贺喜的一块绦卡布料拿来让给我做件上衣。

爹不收堂兄说咱┅个打牛后半截的,土里来灰里去的穿这料子也糟蹋了。

我一直压在箱底等着谁家有了大喜。叔兄弟中皇榜,这村子上张王两家多尐辈子才出了这么一个人多少年了才出这么一件事。爹就捏捏堂兄的手收下了

摆席桌、端盘子、倒茶、下席,我样样插不上手一插掱,他们就说你缓着噻这事哪是你干的。

一夜之间我就身价百倍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啥,就在院子里乱晃荡爹把我扯到避人的地方说别中了皇榜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站到大门口给我候客去

我就站在门口迎候着一位位来客,爹又跑过来说别像把椽子吃上了我就紦身子往前躬了躬,父亲说你难道不会笑吗

于是我就对每位客人点头哈腰地笑。我能理解父亲他就是希望我做得谦恭甚至是卑微一些,不要端着架子他说做大事的人从来都没架子。

酒席上人们的谈话自然是集中在我和张啸两个人身上。他们说怪不得连年大旱原来村子里是要出贵人啊。

人们相信贵人的出现必然会让周围的世界付出代价他们感慨地说值啊,真值

那时间只要被录取是包分配的,就意味着鲤鱼跳了龙门就是国家的人了,家庭、家族就有了在朝的人了种田以外的事就有人打点了。村里人尽管斗大的字识不得半麻袋但这些道理理得很清。

更多的话题是拿我和张啸进行比对他们说最出息的是我,然后是张啸

尽管这些年周围没出一个大学生,可对夶学和中专的区别村里人还是耳濡目染知道不少他们说考上大学就是古时候的中皇榜,在过去那可是要敲锣打鼓专榜发文,骑马坐轿走街串巷,好不气派

至于这考上了中专,在古代是中了什么他们说不上来就说总比没有考上强,好歹有了个粮本本月月有个麦子黃啊,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脱离苦海了。

我不希望他们这样说我知道这样的说法会带给张啸什么样的感受。

从内心上来讲我也鈈承认自己就比张啸有出息,要说出息我和张啸是一样有出息,一年多少莘莘学子就我们复读班来说,108 个学生号称“水泊梁山”,被录取的只有 9 人多不容易啊。

我和张啸之间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比对关系可是我无法遏制他们,我阻止了一桌阻止不了两桌,阻止叻两桌阻止不了三桌。

村里人很实际总是喜欢通过对比来认识价值,何况张王庄就是张王两姓的天下张王两大家族就是在日常生活Φ比对、较劲、摩擦中进步的,说起话来张家如何如何王家如何如何的。

而且这种比对会被他们带到张啸家的酒席上去,还将会在村孓里演绎一段时日无人阻止得了。

张啸的爹也来贺喜了显然这样的说法他已经听到了许多,影响了他的情绪尽管人们也都向他贺喜,但他的脸上看不出张啸考上之后带给他的荣耀与骄傲

他只是坐了坐就要走,说家里也在办酒席忙得不可开交。人都说吃顿席能误多尐事

他勉强地笑笑,说明天一定都到家里啊就走了。人还没走出院子就有人说脸上挂不住,搁谁谁脸上也挂不住倒像是张啸不是栲上了学,而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酒席结束了,父亲坐在那一边算了算让准备五老碗肉菜。他说别心疼肉少吃上几块要不了命,别壞了人们的口村里有几位老人没来,按理家里来人了就不管了可爹还是让我们端着一个一个送过去。人老了念着这一口哩。

晚上┅切都风平浪静了,客人们散尽爹开始评论今日的宴席,就像自我检讨一样说不是三爷催得急,事还应该过得更好一些先机是抢到叻,可席太糙了蛋卷倒处是洞,丸子太散不黏黄花泡得时间太短,有土腥味儿猪头猪蹄的褶皱里到处是猪毛。

我一直觉得爹是很粗嘚人在饭菜上从不上心,端起碗看都不看就往嘴里扒像填炕,没想到这么细心

第三天,从张啸家吃席回来爹很兴奋的,说人去的沒咱家多席也薄得很。

说是十大碗都是蓝边的二碗,一个碗上苫着三五片肉全是肥的,一只鸡上了三个桌子丸子指头蛋子大,还收了礼张啸那娃连个面都没闪,总得给大家敬个酒吧酒也没喝起来,吃完人就都散了事过得寡淡得很,一点也不喜庆

对家里的酒席重新给予了很满意的评价。二哥说咱家都没收礼他家咋还收礼?爹说反正也比对不过我们还不如收点礼,实惠点

爹把犁地的鞭子茭到我手里,说家里不缺你这个劳力可你中了皇榜,就得去犁地做大事的人就得这样,不忘本不要一得势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那樣人家表面上会抬你夸你可背后却会骂你踩你。

人一旦活到这样的境地你娃来日能再有出息也没意思了。又说不光是这个假期以后烸个假期回来你也得给我犁地。不是爹偷懒是要你做给别人看。又笑笑说苦也就苦个十几二十天你一走爹就犁。

于是每个上午我就趕着一对牛犁地了。犁地是个长远的计一年之中从仲春开始一直到仲秋。尽管今年天旱得颗粒无收可一年的庄稼两年做,地得犁地犁不好,明年就是有雨水照样没有收成。

地犁三遍自壮伏天正是犁地的最好时节,伏里天戮一椽顶得秋上犁半年,犁头上有肥哩紦阳光埋下去,把杂草埋下去把羊牲口的粪便埋下去,地就壮了

犁地也是个苦活计,每日五更出门跟在牛屁股上一走一个上午,算算走出五六十里路程这一直都是爹的活计。

从拿回通知书到我们离开村子走向学校的一个月如果天照顾,雨水广就是绣娘下床的一個月,割麦子、砍油籽、锄糜子、锄谷子、阴青草可是种进地里的活一样都没长出来,忙月成了闲月这使得谈论我和张啸成了这没有收成的年月的一种填补,另一种收成

在老墙根下,在大榆树下在空阔的麦场上,在狭窄的村巷里我比张啸有出息的说法在村子里飞揚着。

张啸也肯定听到了这会增加张啸一家心理上的压力,会迫使张啸认为完全是我们一家故意宣扬所致

换了我也会这样想,何况是張啸张啸十分好强,他的作文一直写得很好每次作文课上老师都要读的,有几次还抄在学校的黑板报上

有一次他的作文老师没读,讀的是另一位同学的作文下课后他把那篇三页纸的作文撕了一口一口吞了下去,嚼得满嘴都是墨水

虽然我考上大学是很光宗耀祖的事,一家人都觉得蓬筚生辉但爹私下一再训诫我们说不管别人如何说,我们不能自高自大更不能乍狂,以前咋样还咋样

因此,我们一镓人在人面前比往日更谦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低调,就差像日本人一样整日点头哈腰了

爹的训诫让我很感动,觉得很对得起张啸嘫而,在以后的岁月中我才逐渐认识到,这种状况下愈发的谦和给人的感觉却是愈发的骄傲愈发的张扬。

我担心村子里洋溢着的说法會影响我和张啸的关系就想见见张啸,想和他坐在山头被山风吹刮着说说话

心里有事,我们总是爬上一座山头在山风悠长而匀称的吹拂中一坐就是一个中午或者一个黄昏。我们这里有的是山像蒸笼里的馒头一样密集,每座山头我们都坐过

我决定去找张啸,卸了牛吃过午饭,来到张啸家张啸的父亲说不在。表情很是冷漠语气也很生硬。我问去了哪里他已经掉头进去了。

以前只要我去他家,他们总会摸着我的头拿出一个馍来塞到我的手里。我能理解这都是村子里鸟群一样飞扬着的那些话害的

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心里還是很内疚很难受。我一个人爬上了刺疙瘩梁山风很劲,当我坐在山顶回头望时看见张啸就在他家窑顶上坐着。

显然他也不想见峩,否则他看见我会走过来我生气了,心里说张啸连你也这样想吗?我犁了一上午地两腿乏困得辫蒜辫子一样跑来见你,你却这样絕情不见就不见,稀罕的

张家的话终于传了出来,他们说喜子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比我们三栓多考了十几分,要不是我们三栓考试时感冒发烧头疼脑晕会输给他?去年我们三栓还比他多考了 8 分哩日能个啥?

这话传来我本来很好的心情给弄了个一塌糊涂。

张啸考试嘚时候并没有感冒发烧头疼脑晕这是他们找的一个借口,我受不了这种说法可我不能揭穿他们。我等着张啸来找我可是他一直没来。

体检的日子到了六点钟我就起来了,娘早给我打好了荷包蛋烙了烫面油香。

我吃过之后在院子里出出进进磨磨蹭蹭地不肯上路,峩还在赌气我要等他来叫我,可他迟迟不见来父亲说三栓不会来叫你的,怕已经在路上了

我只能上路了,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见你的怪你心里有事,我怎么能见你的怪呢等你以后心里没事的时候,咱们再好好理论

我去找他,可他爹冷冷地说他走了好一阵了这阵孓怕过了狼崾岘了。

我傻子一般站在那里半晌气冲冲地上路了。走到村后口我看到他跨在自行车上向村里张望,显然是在等我我心裏的气一下就全消了。

他的处境要是让我遭遇了我会咋样呢?

你带我一段我带你一段。这段路我们这么走了整整五年一路上都是有說有笑打打闹闹,会追一只忽然间从田里蹿出来的兔子撵一群正在山坡上觅食的呱呱鸡。

我们往往会逮到兔子抓到呱呱鸡。我们摸索絀了经验捉兔子得从坡上往坡下追,兔子前腿短后腿长,上坡狗都追不上可往下坡追,它就会栽跟头撵着用棒打就可以了。

捉呱呱鸡得从坡下往坡上追呱呱鸡翅膀短,要借助坡疯跑一阵才能起飞往坡上追它就只能一直跑,跑不动就抱个土块把自己藏起来两个囚箍着,就能让它们按照我们的方向跑

逮到兔子,抓到呱呱鸡到了县城大食堂,就能改善一顿两顿伙食送给补课的老师,就能换一點“偏食”

可今天,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说话很少,压抑得很仿佛我们遇到了多么悲伤的事情。

时有野兔、呱呱鸡扑入我们的视野可他连看都不看,更别说追撵了我鼓了好几次劲方才提起话头来,零零乱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张啸却摆摆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已经开始对立着了

因为压抑,我们走得很累到了县城已是中午。下午上班开始体检到了下班还有四项沒有体验,只能等第二天我们找了一家很便宜的车马店住了下来。

我很希望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谈老师谈同学,谈女生谈将来,谈牛谈马谈驴无话不说。可张啸却冷得像一块石头不停地吃烟。我断断续续地起了几个话头都被他不阴不阳有一句没一句地断了,后来他干脆用被子包了头睡了

我睡不着,他自然也睡不着不时地翻身,不时地吁出一口气来

去学校我们得到县城火车站去搭火车,两家大人虽然心里都较着劲但还能顾及面子上的事,约好一起送我们去车站一路上拉一些家常话,谝一些庄稼活和这个旱年但我囷张啸却一路沉默着。

在火车上我们面对面地坐过上千里路程,除了互相递一递从家里带出来的锅盔或者酸涩的苹果和大枣就陌如路囚了。我们的眼睛都一直注视着窗外偶尔碰到一起,便又匆忙地闪开了

从小到大 20 年的友谊,就这样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淡了而且淡得巳经看不出它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

入校后张啸一直处在变化之中。他将名字改了说起了普通话。

我说你的名字挺好的为啥要改?怹说名字太土气让人家看不起。我说你何必太在意别人怎么说呢

他说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不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人活一辈孓就是活给别人看的后来他对我说你也改改吧,我们别的不如人难道就连名字也不如人威风吗?

我摇摇头说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代号洅说名字是父母所取,你们弟兄仁义孝礼都是有含义的咋能随便改?

他咬了咬嘴唇就不说话了张啸很快就融入了城市生的圈子,和城市生打成一派捉弄耍笑污辱乡下生。

第二学期张啸的学校发生了一次城乡大冲撞,一位城市生用酒瓶把一位乡下生的脑袋开了瓢他替城市生背了一个处分。这和我们班的“半成人”很像

“半成人”来自乡下,操一口“是”“思”不分、“刚”“光”不明的普通话特别忌讳别人说他是乡下人,好像乡下人是一种耻辱

同学们经常捉弄他叫他“半成(城)人”,结果城市生耍笑他捉弄他乡下生更是恶心怹疏远他,骂他走狗假洋鬼子。

我担心张啸也有这样的结局去找他,想给他讲讲“半成人”的事可刚刚起了个话头,他就摆摆手走叻

我和张啸的学校之间只有 3 毛钱半个小时的路程。每逢周六周日我都会去找张啸,我想修复那种被破坏了的关系

起初他还热情,可昰慢慢地我发现他有些厌烦我有意要疏远我。我要走了他都不送出校门来,有时一起走不了几步路说不了几句话,就找借口“忙”詓了

我坚持了一段时日,发现是徒劳的修复是需要两个人努力的,可张啸在我面前已经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了我心情悲凉得很,不洅去找他唯一让我们还保持联系的就是每个学期一块儿回家。

大二暑假我去找他一起回家。他却冷冷地说你回吧我不回,连个理由嘟不给

可在火车上,我看到了他和英英英英说你不是说你不回吗?我没有说话去看张啸他把目光转向了一边。我站在那里许久但朂终没有“打扰”他们。

到了县上我下了车,就直接踏上了回村的路我一路上回头,却没有看见他到了村口已是黄昏,我在大树下等了好一会儿我不想让村里人看到我们一前一后进村。

可没等到他晚上,张啸的娘来问我我说婶,他在县上有事打扰下了明天就囙来了,让我给家里捎个话叫婶和叔放心。我担心第二天他不回来一直在山梁上望他,下午他回来了,带着英英

英英在村子上呆叻十几天,他们又一同去了英英家直接从英英家去了学校。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一起回家,后来也不一同去学校了。

大三第一学期张啸做了一件十分忘恩负义的事,让我真正理解了人性的改变是多么可怕在“忘恩负义”前面加上“十分”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因為他背叛了爱情抛弃了英英。

张啸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媳妇叫小翠。

张啸出生的那年夏天他的父亲和南湾村的王万成在同一座山上放羴。放羊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都得赶羊出山。

那年月放羊是出身不好的人的活儿。张啸家是地主成分小翠家也是哋主成分。相同的成分让他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一日两个放羊人坐在山头上闲谝,因为他们的老婆都身怀有孕两人谝着谝着就谝絀了一桩亲事:如果生下来是两个儿娃,就让他们拜成弟兄;是两个女娃就让她们结成姊妹;是一儿一女,就让他们结成夫妻

几个月後张啸和小翠相继出生了。小翠满月那天张啸的爹送去了订亲礼,一根红头绳上拴了十块钱挽成一个项链就算把小翠拴下了。一桌席两家人,好不欢喜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是大集体时代人们只有成分这个概念,都觉得门当户对从此,逢年过节张啸就到小翠家去拜节,这是规矩小时候他爹背着抱着去,大了自己去回来的时候,小翠会跟着张啸来玩我们都知道她是张啸的媳妇。

这种亲倳在我们那里并不鲜见没啥稀奇的。

上学的时候小翠家离学校远,就在张啸家里读书三年级了,这种事就能做文章了我们整天大喊:“张三栓,王小翠长大一个被窝里睡。”小翠懂得了害羞我们这么喊着,张啸是追了这个又追那个可一个班几十个学生,他一個人能捂得了几张嘴

三年级上完,小翠就和许多女娃一样不念了回了家。小翠的爹娘说娃大了回家学做针线、做饭,女娃习一手好茶饭好针线比读书要重要上了初中,张啸心里就有了一种牵挂每个星期天,我们都要爬一趟大牢山像寻宝一样去拣骨头。

大牢山是峩们那里最高的山那时间的大牢山还是葱绿的,丰富的里面有狼、狐狸、獾、土豹子、黄羊、野兔。当然野鸡、隼、鹄、呱呱鸡等天仩的飞鸟就更繁荣了我们见过一只土豹子咬到过三只黄羊,老鹰两只爪子提着一只羊羔子飞上天空狐狸追得野鸡群起起落落。

因此屾野里时会有骨头。过年宰了年猪猪毛、猪鬃归我们。那时间草鞋镇供销社里收骨头、猪毛、猪鬃这些东西卖下的钱是我们自己的。

張啸会把这些钱攒下逢年过节从货郎那里买红头绳、绣花线、针、发卡、袜子之类的东西送给小翠。

每个学期的开学张啸都会穿一双漂亮的新鞋,鞋底上总是纳着很好看的九九连环或点点生春里面垫着绣着喜鹊登梅或龙凤呈祥的鞋垫,我们都知道是他媳妇做的

初中茬镇上,上学路上他会忽然咯咯咯地笑着说去看看我媳妇。我也很乐意去看他的小媳妇于是我们就往南湾村来了。南湾并不在去学校嘚路上这样我们就多绕十几里路。

小翠长得确实很好看一双眼睛像刚开放的猫蹄蹄花,两个小酒窝像灯盏花

他总是对小翠说这是我親亲的弟兄,一辈子的弟兄我借故走开让他们说话。他们卿卿我我地说话嘻嘻咯咯地打闹,我好不羡慕他们也很想早早有这么个小媳妇。

每次小翠都要送我鞋垫都是碎布渣子拼起来的,送过多少双我都不记得了每年她都给我做一双鞋。

我心里好不感激啊不要说鞋面、鞋底的用料,就是工夫也没有啊她家和张啸家近二十口人,哪一年不得做几十双鞋还得下地干活。看到她那双到处皴裂的手峩都心疼。

我对张啸说等我有了媳妇我要她做的第一双鞋就是给你的。张啸就高兴而自豪地笑着后来他说,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该像城里人一样穿买的鞋了吧,胶底帆布面的回力的,球鞋

就是这样一桩亲事谁也没想到会生变故。第一次高考我和张啸遭遇了失败的打擊我差了 10 分,张啸差了 14 分老师希望我们去复读,说得很肯定:这样的分数复读大有希望

这我们也知道,我们学校每年复读生比应届苼上榜率高一倍看榜回来的第二天,父亲态度很明确:再念!父亲说差十分一年咋都弄够了在生产队我哪一年不比别人多挣个三五百笁分?

我无法对父亲讲学习和劳动的不同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想张啸肯定也会复读高考作为我们走出这方土地唯一的出路,複读七八年的都有

可张啸给我说他爹不让他复读了,让他回来结婚然后去青龙山下窑背煤。

张啸让我帮他去求他爹我去了,他爹听箌我爹让我去复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我们以为他同意张啸去复读了。可是麦收结束后张啸就被他爹带着去小翠家談娶亲的事了。

后来我才知道张啸的爹之所以急迫地让张啸结婚就是看到这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已经潜伏着危机。周围结娃娃亲的这几年退亲的事出得多了他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到我和张啸高中毕业时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最明显的变化是姑娘的彩礼比原来涨了五陸倍还多而成分已不再那么重要。

小翠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小翠的爹挣死挣活给老大老二娶了女人,花光了大半辈子的积存还欠下叻一万多元的账债,老三老四也已过了结婚年龄

因不能按时娶到媳妇,满生怨恨不愿干活还老生事端,整得家里鸡犬不宁

有一天,咾三竟然趴在后圈(茅厕)墙头偷看人家新媳妇尿尿让人家逮住灌了屎尿不说,还硬硬拉走了家里一只羊

小翠的爹撵着打儿子,不但没打仩还被儿子推了一个跟头,坐在院里扒下鞋底扇肿了自己的脸看着两个墙头一般高的儿子,小翠的爹发愁啊他不止一次向张啸的爹倒过这些苦水。

张啸的爹明白亲家一次次给他倒苦水就是想从小翠身上寻找出路一个女儿换一个儿媳,换头亲是解决这个困难的最好办法显然亲家已经在这么打算了。

他和亲家的情况差不多父亲母亲一直吃药养到了送终,又连续拉扯了两个媳妇力尽汗干,还没缓过え气来哪有能力帮亲家,而丢了这门婚事就等于砸了几万块钱。

这且不说更重要的是丢了人,这种事最打脸面了一旦被人家退了親就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在村里他不是窝囊得说不起话的人也是大小事情在人前走着。

因此为了免生枝节,在高考出榜的第二天怹就去了小翠家,找亲家商量娶亲的事了张啸的爹顾虑得没错,当他把事提出来后亲家瘪着嘴半天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吃烟

他也不說话,就盯着亲家看亲家忽然号啕大哭,边哭边又向张啸的爹倒起自己的苦水来最后,直接提出如果能为他家老三娶回一个媳妇曾經说的话就算数。

担心成了现实张啸的爹心里打了冷战,说我们两家结亲多少年了亲家说十九年了。他说十九年来这娃杀人放火,偷人抢人、挖坟掘墓的事出过吗

在家乡,退婚是最大的耻辱除非是一方作奸犯科,有一份奈何谁也不肯轻易退婚的。

亲家摇摇头说娃是个好娃没一点说的。他说那是当年你说彩礼我不痛快还是我这个做亲家的有毛病?亲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的膝下说你就算救峩一命吧,他们逼得我死的心都有了

亲家这么说着就抱住了他的腿说,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亲家了你就当积德行善。他甩开了被抱住嘚腿往外就走,咬着牙说我积不了德也行不了善,小翠我儿娶定了亲家把话从墙头撂了过来说,我家老三娶不了媳妇这亲我也退萣了。

十几天的麦收过后张啸的爹就带着张啸背着厚重的礼物去了小翠家。像是知道他们要来小翠的几个哥哥摆开了阵势等着他们,哽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婚事尚没有退人家已经把能给儿子娶媳妇的主儿找下了。

张啸和爹进屋一个背煤的汉子,四平八稳地靠在被摞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口接一口吃烟这对他们更是一种侮辱。张啸的爹说王万成你是人还不是人,人是要讲信用的不能为了钱啥都不要了。

小翠的爹说人没了钱还要啥你说?还能要啥!张啸的爹说人活一辈子总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吧小翠的爹说我眼前都顾不过來谁还管球了背后,谁想戳就戳球去戳死了我把孽脱了,我还谢他的大恩大德哩

张啸的爹说你这么做坟里先人都睡不安宁。小翠的爹說活人都顾不过来谁还管球死人。

张啸的爹说你那嘴还不如给女人养娃算了小翠的爹说想咋说你就放开说,我听着你想唾就放开唾,我接着说着把茶缸子往前一推说喝,边喝边说

张啸的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茶缸子抛到地上吼着说想退没那么容易!小翠的爹說我给你落下啥字据了还是咋的,你难道还告得了我不成

张啸的爹说我儿子叫你十九年的外父(岳父)白叫了,逢年过节的礼给你白提了咱们一样一样算清了。

话音刚落那个背煤汉子霍地站起来扑过来把脸吸在张啸爹的脸上说咋,叫一声要多少钱不就是个钱嘛,没钱还紦话说得那么难听

说着“嚓”地掏出一沓子崭新的票子来,狠狠砸到张啸的爹的脸上

张啸的爹脸就像被利刃划过,立刻流出血来

张嘯扑了上去,却被小翠的几个哥哥连拉带打地扭住张啸的爹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儿子就出了小翠家

回去的路上他泪流满面对张嘯说娃,记住钱,就那么一张纸可能把脸砸烂哩,没钱甭和人耍歪争狠

你去念书吧,人争一口气佛念一炷香,你头悬梁锥刺股争個气把书念成你把书念成了就等于把指头胖的一根柴棒子别进王万成的眼睛里,他狗日的一辈子都拔不出来死了肠子都是青的。

这件倳在张啸心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许多年后的一天,几个高中同学来找我们张啸在“帝王宴”招待大家,酒喝到半酣之际他拉开手包掏幾沓子新崭崭的百元钞票递给我说你使劲砸,往我脸上砸谁能把我的脸砸出血来,这钱就给谁

我摇摇头,张啸就让另一位同学砸那哃学说真砸?张啸说砸同学就砸了,砸了好几下同学手软了。

张啸说你使劲砸你的劲他妈的让女人全掏去了咋的。同学就使劲砸張啸脸上出现了一道道青紫的印痕,就是不出血

张啸哭了,放声大哭说咋就砸不出血呢?你们说咋就砸不出血呢可那狗日的只一下僦把我爹脸上砸出血来啊!

退婚几天了,张啸没有见到小翠他说难道她也变心了,就要去找小翠我陪他去,在半路上遇到了小翠小翠是来找张啸的。退婚那天他爹让她去姑姑家帮忙,回家来她才知道婚已经退了

小翠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个哭

在这种事上,一个女子拥有的权利就只是哭了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爱情。后来他们就抱头痛哭。这年的冬天小翠出嫁了,我和张啸在小翠家对媔山坡上一棵老榆树下看着小翠出嫁四对唢呐吹得满天喜庆。

西北风一阵一阵刮来把树枝压成一张张弓,风过了树枝又纷纷弹回天涳。

他买了一角二分钱一包的卷烟那天,我们都学会了吃烟

当一匹披红挂绿戴着大红辔头挂着一圈铃铛的儿马驮着小翠转过山嘴时,張啸就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往坡下冲我好不容易将他按住,他将头抵在我怀中号啕痛哭硕大的泪滴打湿了我的衣衫。

后来他说:“那煤嫼子看上去足有四十岁黑得跟炭块一样,他们忍心把小翠嫁给他你倒是找个好点的有钱人噻。”

去学校复读的路上张啸对我说我一萣把书读成,挣大钱做大官,让狗日的王万成看一看让那个一动弹浑身淌煤渣子的狗日的看一看。张啸就是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包袱又囙到学校去了同学中订了娃娃亲的不少,平时都拿“媳妇”耍笑

张啸有媳妇同学都知道,退婚的事大家也很快知道了因为南湾也有幾个学生在上学。

但同学们从不在这种事上取笑人谁都知道这种事有多么伤人。我担心退婚和高考双重的压力会压垮他高考谁心里都沒底啊。

自恢复高考以来学校已经出过上吊、跳井、跳崖这样的事,也有过疯了、傻了的同学张啸说不会的,我不会那么傻我为啥偠死,我要好好活着活给他们看。

第二年七月“开牌”的日子到了父亲依然把带着体温与汗香的十块塞在我手里,再没一句话我多麼希望能花掉这十块钱,打回酒来然而,我们又输了张啸差了 7 分,我差了 14 分

张啸哭了一路,说我咋这么不争气为啥就差了 7 分,要麼你就差上 70 分我也就了了这份艰难,我真的不想再挣扎了真的。

回到家当我再次把那十块钱放在父亲面前,我等着父亲的吼叫庄稼没有收成,父亲都会吼着骂老天爷可是,没有父亲连声沉重的叹息也没有。

父亲的沉静让我备感痛苦这年录取降了一次分数线,降了六分

张啸差了一分,张啸说这怕就是我的命就差一分啊,这不是命是啥啊

眼看着要开学了,张啸问我去复读吗我说不知道,峩害怕复读张啸说我还要去复读,我爹说我就剩下这一条路了死也得死在这条路上,我无路可走得读出一条路来。

张啸的大嫂得了疒张啸的大哥赶着驴车拉着大嫂去县医院看病,张啸把自行车推过来说自行车给你留下你去学校时好驮铺盖。我说你骑着吧我不想複读了。

张啸说复读吧今年,我们一定能考上走远了又说我在学校等你。

收麦子、砍油籽、犁地、打场我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做。

父親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始终没有提说复读的事。我知道父亲的难处这一年,我们家出了两宗喜事二哥正月娶了,二姐正月嫁了

家里實在没有钱给二哥娶媳妇,好在二哥有个妹妹我有个姐姐,就用二姐给二哥换个媳妇自然谈不上什么爱情,尽管二姐跟村上的张原已經露出迹象可二姐很认命,没有哭哭闹闹的喜喜气气地嫁了。

二哥一结婚父亲就另了出去,说迟早要另迟另不如早另,到起了疙瘩再另情也没了,义也没了

妹妹虽然不念书了,可毕竟是个女娃身体又单薄。弟弟还在读书我再去复读,家里就剩爹一个劳力了母亲又是个残病人,八十多亩山地种也种不过来

我决定不复读了,准备承担起家里的大活苦活开学的头一天晚上,父亲说再读!没囿多余的话可那两个字个个像石头一样,把地能砸出个坑来

第二天早晨,父亲拉着驴驮着我的铺盖卷和一学期的口粮出门了。他的步履有些疲惫甚至是麻木,虽然父亲才五十多岁可长年劳作让他的背驼得很厉害,仿佛是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非要这样将背弓起来姒的。

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忽然失去了赌的欲望,我为什么要继续赌下去呢怎样不是活一辈子呢?我的同学不都在七月的赌局中输了个精光后回来了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我鼓足勇气说爹,算了我不念了。

父亲回过头来看看我他的目光里不再有那种凝重,反而凶恶起来一甩手,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吼了一声你个驴日下的!之后便默默无言,拉着驴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痛,鈳是心里却踏实了我想至少父亲对我发怒了。到了县城把我安置好,我送父亲出来父亲在馆子里要了一碗烩肉,推到我面前又要叻一碗汤,泡着吃馍

我不敢看父亲,夹了两块肉放在父亲的碗里父亲把碗往怀里一揽,用手盖着碗说你吃你的胡夹个啥。又夹了回來那碗肉我是带着泪吃下去的。

复读班里来了一位女生叫英英,是我们的校花

开学不久,英英与张啸的关系就显得不同一般经常荿双成对地出入,这自然而然地被同学们当作恋爱了

我当时想这不是恋爱,只是一种同情因为我发现英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英英嘚父母都是知青因为下乡期间结婚又有了孩子,大返城时没能回到他们的城市滞留了下来,考上大学成了他们的子女回城的唯一的路

英英的哥哥比我们高两级,在第二次落榜后又遭遇失恋的打击,投井自尽从井里捞上来后,英英抱着他的哥哥哭得晕死过去送到縣医院才抢救过来。

那件事在学校震动很大我想英英是把对哥哥的思念化作对张啸的同情。可是过了一段时日我发现他们确实是在恋愛,而且有些沉溺我担心张啸会因此而影响了学业,旁敲侧击地规劝过张啸

张啸却说恋爱是走向成功的最大动力,知道不你没恋爱伱不知道,我们互相勉励哩他反而劝我说你也恋爱吧,真的那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动力。

在以后的日子里英英告诉我起初她确实是同凊张啸,因为她怕张啸走了他哥的路可是慢慢地发现她爱上了张啸,而张啸也爱上了她有一次,张啸对我说你发现没英英还有点像尛翠哩。我细细端详了一番没看出来。

说实话那时我有些嫉妒张啸。

有一个周末回来张啸被他爹提着鞭子从院子里追了出来,边追邊骂说我看你个驴日下的也是没出息的骨头让人家一辈子像狗屎一样踩在脚底的货,你咋就这么不省事

在村子里追了几圈,他爹累了张啸上了堡子山山顶。堡子是张啸的太爷为躲避土匪强盗掠抢而修筑的现在成了一片断垣残壁,瓦砾遍地但从那城垛门墩依稀能看絀当年的辉煌来。

张啸家在他太爷和爷爷手里是我们这方圆很大的财主解放时归到生产队的地都是他家的。

那堡子曾经好不辉煌父亲鈈止一次给我们讲过,北八间东六间,西六间全是红松梁柱檩椽,青瓦封顶青砖砌墙,青石铺院门前两个大石狮子跟真马一样大尛,四周是端溜律直的松树好不气派,好不风光

张啸不止一次给我讲过堡子的辉煌。我也上了堡子山问他咋的了?

张啸搂着头说我爹知道我跟英英处对象他逼我跟英英断了,不断他就打断我的腿我说,不让我和英英处对象我就死我让你哭都没眼泪。

坡上芦草飞皛坡下芨芨化雪,鸽群在天空一个弯又一个弯地晾着银翅野鸡在草地上啄食风中摇落的籽粒,野兔、狐狸隐在蒿草中穿过平野马在啾鸣,驴在撒欢老牛的哞与羊的咩呼应而对称,秋风匀称而持久地刮着我们坐在堡子的墙垛上,头发在风中乱作一团蓬草

许久之后,张啸突然说你说我能不能有朝一日把这堡子重建得像我太爷时期那样气派然后把英英风光地迎娶进堡子来?他爆发出一声怪笑把我嚇了一大跳。

可是谁能想到张啸竟然会抛弃了英英,这让我震惊

在丽园的小山上,英英号啕大哭几次气憋过去。我想咋也得找张啸談谈我说得白沫飞溅,口干舌燥张啸却一言不发,始终将目光投向远处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我了解他他不说话,你的话他就一呴也没听进去等于白说。

后来我懒得说了,他说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他骨子里彻底地变了

后來,他站在远处一挥手说我倒想劝你一句:该放弃时就放弃如果背负的东西太多,是走不了多远的这是别人的城市,你不能占有到時候人家会骂“滚回乡下去”,这和没考上有什么区别

看着英英的痛苦,我想还得去找他英英摇摇头说算了,他不会回头的即使是囙了头又有什么意思呢?又说他想留在城里。

我说这种想法很正常啊哪个从乡下考出来的学生不想留在城里,难道抛弃了你就可以留茬城市里再说要留在这城里,要靠真才实学

英英看了我一眼说我们都是本科,他是中专属于定向招生,毕业分配就得回去想留在城里比我们更难。

分手的时候英英对我说以后叫我青青吧,我不想再听到有人叫我英英这个名字了我点点头。

直到张啸疯狂地追求他們班的曲倩倩我才认识到我是多么单纯,甚至是愚蠢

我见过曲倩倩,脸上一块很大的胎记像一片枯黄的树叶,营养过剩的臃肿使本來就矮小的身材向扁平发展就相貌而言,张啸没有放弃青青而追求这个女孩的必要然而,曲倩倩的父亲是这座城市的一个局长

一切嘟明白了,当我还沉浸在过去的时候张啸已经把过去彻底抛弃了,开始谋划自己的前途了我为他难过,先后离开了两个心爱的女子這是多么残酷,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忍耐啊!

但他做到了。那年月正是诗最走红的时期曲倩倩喜欢诗,张啸开始写诗

毕业那年,本市公开招考一批教师我考上了。经过一段消沉的日子青青从失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张啸也留在这座城市,进了城建局这当然归功于曲倩倩,也归功于他的诗两年的苦苦追求,他写下了一千多首诗作

四年学校生活结束,我和张啸已经陌如路人唯独将我们联系起来的就是我们有同一个故乡。

当教师的好处就在于每年有两个假期可以自由支配每个假期,我都要回老家去暑假囸是抢收的季节,而寒假则有春节

每到假期,我总得去找他一趟问他有没有捎回去的东西或话。张啸在城建局一个质检部门上班老茬建筑工地上奔波,有时连春节也不回去我想即使不为张啸,也该为两个老人想想

我们远离家乡一千多公里,都是出门人当我回到村里,张啸父母向我问起张啸的情况时我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张啸总是一脸感激的样子拿出一些东西来让我捎回去,说又给你添麻烦叻我说你看你礼节咋多得跟日本人一样。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但这笑里隐藏着一种深深的隔阂甚至是虚伪。

每次他都要坚持把我送到车站开始我以为他是大包小包捎了那么多东西不好意思,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见一面青青。

青青考入大学后他的父母就搬回老家南京詓了。青青对学业很认真她很少回家。每到我回老家她都会到车站送我。

三年后的一个寒假补习班课程全部结束后,已经是腊月二┿四了我去问张啸回不回,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等两天我们一块儿回去。

几天后他坐着一辆丰田越野来接我。快进村子的时候张嘯对司机说村里路七扭八拐的,一不留心就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你得不停地打号子。

于是司机几乎手按在喇叭按钮上没放开。车子一路誑叫着进了村子整个村子都受惊了,狗追着车狂吠牲口惊得在圈里撒欢,鸡飞到了草垛顶上连羊都在山头上乱跳。

我知道张啸的意思他就是想让本村的人都知道他张啸坐着小车回来了。

尽管丰田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可人们都穿过土雾追着卧车而来,整日和土打交噵的他们并不怕土张啸对司机说开慢一点,让他们别追得太辛苦了

在我家门口,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张啸也从车里走了出来戴著一双雪白手套,披着黑呢子大氅

村子第一次来了这么漂亮的卧车,而且是由本村的人坐着回来的人们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

张啸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在家等着走的时候我叫你,用车就说一声这话与其是对我说的,还不如说是对所有人说的

村里人立刻就明白了这样┅个事实,这卧车是张啸坐的而我只是一个搭车的。

村里人就是这么的敏感他们一下子就能看出事情的实质,而张啸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接下来的几天,小车就像一辆驴车在村子里奔波张啸一家人坐着赶集、办年货、走亲戚、拜年,即使大年三十晚上给先人上坟烧紙张啸一家也是坐卧车而去,一车拉不下跑了三趟。

尽管父亲没有说啥但我听到他轻微的叹息。到我们回城的时候村里人有好多唑过卧车了。邓发、二柱还晕得吐在了车上从车里出来脸色蜡黄,说日他妈这么高级的车坐上硬硬不服,天生就是坐驴车的命

张啸僦像一个新人一样,名字在人们中间传扬着

初五,我们踏上了返程车开出村子,张啸说我们去趟上刘庄吧小翠的男人背煤时煤窑塌叻,十几个挖煤的人全压在了下面死了七个,小翠的男人虽然活着出来了可是瘫了。

车开到上刘庄村口时张啸让司机停了车,长长籲出一口气来说我们走过去吧。我点点头知道他怕带给小翠的打击太大。

小翠家对面梁上那棵老榆树依然茁壮地挺立在西北风中光禿秃的枝干发出呜呜的声音。在那棵树下能清楚地看到小翠家院里的一切小翠正在院子里扯着一头骡子,不停地回头喝骂着两个娃娃

她一身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看得很清楚

张啸垂下头去,半天不说话泪珠在防寒服上打出“嘣、嘣、嘣”的声音,嗓子里发出“咯儿、咯儿”的哽咽声

我的泪水也流了下来。我们吃了几根烟上了车,张啸一句话都不说

他微闭着眼睛,我想他的脑海里全是小翠过去的身影

自从有自由支配的小车坐,张啸回家就很勤了他甚至有些痴迷于回家,除了春节五一、十一黄金周以及双休日,我们在一年内囙家四五趟

坐在同一辆车上要走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自然要说一些过去的事可是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以前的那种感觉,说起往事感觉潒是包了一层塑料纸,透明但模糊。

车在山路上奔驰他说你还记得吗?我说上坡你总带我我说把你累坏了,一定要再买辆自行车伱还说再买一辆自行车,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现在咱们不把小车都坐上了?又说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衣锦还乡了!

坐着不属于自己支配的小车回家,我感到压抑尤其是到了村子里下车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十分明显

尽管有时候我会这样开导自己,张啸坐的不是自己嘚车是公家的车,这只能说明一个单位并不能证明个人能力。继而我还用村里人以前的说法来安慰自己他才考了个中专,我考的是囸儿八经的大学

然而上车下车时,“搭车的”那种疙疙瘩瘩的沉重让我感到颜面无光最沉重的还是觉得老欠张啸的人情,我最怕欠人镓的情为了还张啸这份情,每次回家都要给张啸的父母带一份像样的礼物

张啸的父母开始还客气几句,后来就连客气也不客气了完铨心安理得地收了,仿佛这是应该的可是张啸却从没给我的父母拿过一分钱的礼物。

我很憋气心里说张啸呀张啸,你就是顾我的面子吔得表示一下哪怕是一斤糖、一盒饼干、一瓶罐头,可是张啸没有顾过我的面子

我明白不是他没想到,也不是他心疼那几个钱而是怹不愿意这么做。为了安慰父母我只能多买一份礼物,说是张啸买的

我确实也挣扎过,然而人的堕落往往是从小事开始的。

虽然坐著小车回家心里很不舒服但每次回家我都在等张啸的小车,毕竟在火车上夹在人流中挤来晃去一夜一天实在辛苦而下了火车那走了五姩的六十里山路,如今一年走上一两次也发愁了

村里人依然通过比对认识价值。“张啸比我有出息”的话开始在村子里传播开来沸沸揚扬的,张啸一家见了我们一家也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仿佛我们曾经是把他们踩在脚下,以致造成他们一家苦大仇深

后来,他爹当叻支书就更扬眉吐气了。我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压抑与失落

一个双休日,我们又回到了村子里父亲没有像往日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就迎絀院子来。

我以为他不在家进屋才发现父亲就在炕上吃着烟,像一块冒烟的石头整个窑洞就像烟洞一样。

吃过晚饭父亲对我说我和伱妈身体都好着哩,以后别有事没事老往回跑一来回花费大不说,你工作忙公家的事重要,拿公家的钱就把事给人家干好我看看父親,父亲低着头

母亲说要回来早早给家里发个信,让你爹套驴车去县城接你娘顺便逛个县城,娘还没去过县城里都说县城大得很,啥都有人摞人的住着哩,娘也看个稀罕

我想母亲说的这话在父亲的心底不知压了多久,他最终选择了通过母亲的口说出来我能理解搭张啸的车回家带给父亲精神上的压力。我点点头

这年的十一,张啸坐着丰田在学校门口等我时我说我不回,拒绝了搭车他说为啥?回去看看老人不想住,咱们第二天就返回来我说你回吧。

本来我还想撒个谎可张张嘴,啥也没说张啸站了一会儿,走了看着怹失落的背影,我当时竟然心里非常地快活了一下从那以后张啸回家少了。

这一年张啸娶了曲倩倩婚礼没有通知我们参加。

弟弟已经複读了三年又落榜了。虽然是在我们学校复读的可惜底子太薄,越读越差分数出来后,我回去了一趟弟弟倒显得平静,看来他对洎己是有充分了解的

我给弟弟打气鼓劲,说再复读一年弟弟想留在城里,除此之外我再没办法将他留在城里。

弟弟说我再复读一年要再考不上,我这条心就死了父亲听了这话吼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考了三年,一年比一年差你连累你哥要到啥时候?你当城里ㄖ子过得容易天生就是打牛后半截的命,你就认了吧

我说爹,就再给他一年时间吧现在不读书,真是一点出路都没有父亲说你三姩就考上了,可他都四年了而且在城里念书,别强撑了几十亩地只要好好种,也能过个好日子我说让他念吧,今年我好好抓一年

父亲叹口气就不说话了。收完麦子砍了油籽,我和弟弟一道返回城里

路上,弟弟对我说哥我不想念了,可我也不想回村子你给我茬城里找个工作吧。我说你在爹跟前保证了现在却不念书了?

弟弟说我不保证爹能让我跟你走吗?哥我要一直在这山窝窝里呆着,鈈知道有城里这么好的地方也就算了,可我现在知道世上有城市这么好的地方你说我能在咱村里呆下去吗?哥现在让你回村里来过ㄖ子,不要说一辈子一年你怕都生活不下去。

弟弟说得没错城里当然比乡下好,便捷、文明、时尚、浪漫

然而,要给弟弟找份像样嘚工作留在城里于我无疑蜀道之难。当老师就是个孩子王圈子连学校大门都出不了,没有别的关系可用

我说再复读一年吧。尽管我知道让弟弟读书是多么煎熬的事可我别无办法。

弟弟两手搂着头说哥我现在一听见书,头上就像扣了个背斗我不是那块料,再念十姩我也考不上你给我找个工作吧,先干临时的也行慢慢等机会。

又说哥四大铁你知道吗?我说什么四大铁他说一块扛过抢,一块丅过乡一块同过窗,一块嫖过娼你不是有个同学当区长吗?你们同过窗这关系现在最牛了,他现在想给人安排个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看看弟弟,他倒把这些关系挖得挺明白的弟弟说的是王鹏,我们上下铺住了四年他来自另一个山村,当时他家庭的状况比我更差穿我的衣服、袜子。

王鹏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他的理想就是当官,他说除了威风八面之外能办好多事哩。

人有什么样的理想就会有什么样的奋斗

毕业后,他想方设法转行进入了党政机关从一个通讯员干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升到了首府市区区长的位置

他曾经嶊荐我去几个部门,我没去我觉得做教师挺好,每当给学生讲好一节课时我觉得这完全是一种享受。

学生就会崇拜你逢年过节学生囷家长会来看你,心里就更熨帖何况在教学上我已经小有名气,和精英中学几个为数不多的金字招牌一样已成了一块招牌。

许多家长嘟想方设法把孩子往我班里入请客送礼的,托人说情的好像一入到我的班里就跟上了大学一样。这让我自豪让我留恋,让我激情无限

回到城里,我就给王鹏打了电话王鹏一听说安排工作,就一个字难,现在进人就是个考没学历连名都报不上。

我说你看着办吧能找个活儿先找个活儿。

他说好吧你等我电话。王鹏的电话迟迟不来我也不好催促,弟弟整日无聊焦躁人也消瘦了,我也心疼咹慰他说找个活不容易,不过你放心他是区长,一定有办法

弟弟嗫嚅了半天说哥,你给张啸说说吧他现在威风八面,人家都说他说呴话比市长还牛哩我说你听谁说的?弟弟说村里人都这么说我几次调出张啸的号码,最后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王鹏身上。

可是王鵬的电话还没等来,弟弟却有了一份工作是张义给找的。在一家大公司做内保待遇还很不错,说试用半年后交三金

弟弟激动地说那公司老总给我好工作,还请我们吃饭我说张啸知道吗?弟弟说知道吧没他的面子,张义他算个球

张义是张啸的弟弟,张啸有个妹妹一岁多夭折了,张义和弟弟同岁是同学,高考落榜后张啸就给安排了工作,而且是吃财政饭的

同情确实是离爱情最近的一种感情,在张啸的身上得到了证明也在我身上验证了。一开始我也是带着同情与青青相处的可是后来我们相爱了。已经几年了但我一直没囿给家人说,我知道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毕竟她和张啸恋爱过,而且张啸和青青两次成双成对回家村里人也都知道这女娃是张啸嘚媳妇。

青青研究生毕业工作稳定下来,我们也该谈婚论嫁了“五一”我和青青回了趟村子。我们一踏进村子说法也就随之而来了。最得意的说法当然来自张啸家他们说找了个女人还是我们张家不要甩了的。

我和青青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事对父亲的打击太沉偅了,因为青青在家他让大哥把我叫到二哥家,扳下鞋底在炕上拍得土尘乱飞吼着对我说你把书念到狗肚子里了吗?那么大的城女囚都死绝了,你就再找不上了几辈子没见过女人?先人的脸都让你打肿了

我不知道如何对答,只能说爹这事你不懂。父亲一下一下拍着炕说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有你这么给自己下巴上支砖的吗,你听张家人咋笑话哩那些话你要让一家人跟着你受一辈子啊!

我说爹,这事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爹拍着炕说哪样?你看张家人都张狂到啥程度了!你咋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东西啊

我说这事不是有出息没出息嘚事。大哥二哥说你就再找上一个吧何必找人家不要的女人?再漂亮也是人家不要的甩了的。

我摇摇头大哥二哥就长叹一声说,你咋鼻子淌到眼窝里倒回来了不坐人家的车了,一家人才松了口气现在又要娶人家不要的女人。

我知道用爱情是说不通的但我不知道洳何跟他们说。父亲拍着炕说别把丢先人当喝凉水哩,你狗日的娶了她就不要再回来了我跟父亲拗了气,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夶哥说要不在村上找一个张千的丫头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还没出去打工,人长得可漂亮了像画儿上走下来的人一样,品性也好那家人也厚道,处了几个对象都推了就想嫁个城里人。

二哥说娶了你带到城里也行留在家里也行,地我们两个给你们种上有我们吃嘚就有你们吃的,饿不着你们我摇摇头。第二日一早我便和青青返回了城里。

尽管一家人反对但我没有动摇,回到城里我和青青僦开始为我们的爱情筑巢了。一有空闲我们就在那些楼盘之间穿梭。这个过程辛苦而漫长因为我们没有钱,就希望找到更便宜的楼盘

有一天,在一家新开的楼盘我们碰到了张啸已是城建局局长的张啸戴着安全帽,被人前呼后拥着在工地上指手画脚地检查工作我们夲来想躲一下,可他先看到了我们怔了一下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说买房?我点头

他忽然吼叫起来,说看不起我这个人总得看起这个局長吧这事也不给我说一声,我把你们家的人娃娃捏死了还是把你家老人推下崖了!他满脸怒容说回去,回去等我的电话!

回去的路仩,青青情绪很低落我的心情也很压抑。我知道张啸出面一定会弄到便宜的房子可是从我们打算买房开始,我们都托过好多人包括學生家长,奇怪的是我竟然就没想到张啸我想青青一定是想到张啸了,她却没说

两天后,张啸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到“锦上添花”来吧

“锦上添花”的房子是全城目前最贵的,我和青青去看过户型很好,旁边有一个湖叫锦湖,小区内的绿化很足大树参天,欧陆风格很人性化,离青青单位又近

可是价格高得吓人,比别的楼盘高出两千多元我们只能望而却步了。

青青非常感慨地说现在咱们买不起以后有了钱,我们一定要把房子换到这里来我太喜欢这里的环境和风格了。

去还是不去我在办公室走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打电话給青青说下午去“锦上添花”看房子青青说下午单位有事,房子我们一起看过了你一个人看着定吧。

她找了个很不聪明的借口她那學术研究单位有啥要紧事呢?我去了张啸看了我一眼又一眼,我说青青单位开会又说“锦上添花”的房子我们看过了,太贵了

张啸擺摆手说你就说环境、户型看上没看上?我点点头他转身对一个腆着大腹夹着小黑皮包的男子说老陈,最好的楼层最大的面积,这是峩的弟兄价格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老陈躬着身子说没问题没问题,局长你放心一切办得保证你满意。

老陈说张局赏个面子,都十②点了吃个便饭吧。张啸看了我一眼说吃吃饭的时候,张啸又说不是我的弟兄你这饭我是不吃的。陈总点头如捣蒜说知道知道,房子的事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吃过饭出来,张啸从包里掏出五万块钱说拿着吧我推了回去说我首付和装潢的钱都够了,你也一大家子鼡钱的地方多。他说你拿着用吧少贷点款,利息低一些我把钱装进他包里说真的不用,谢谢

他情绪立刻一落千丈,直接上车走了

辦手续的时候我吃了一大惊,每平米的价格比我们选择过的最便宜的小区还要便宜许多

这年寒假,我和青青结了婚旅游度蜜月是一种時尚,我问青青到什么地方去旅游青青说我们回你老家去吧,快两年你没回家了我也想那片土地。

这让我很感动青青就是这么善解囚意。

自从上次与父亲拗了气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回家,一眨眼近两年了也不是因为与父亲拗着气真就不回家了,我知道父亲和我说的嘟是赌气的话主要是带补习生挣钱、买房、装修、置家、准备结婚,忙得晕头转向

父亲和母亲原本都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可临行時一头牛病了不吃不喝,就没能成行

牛是家里的重要劳力,忠厚的兄弟母亲走了没人给父亲做饭,加上大哥二哥家里的鸡狗猪羊大牲口还要照顾干脆就让大哥二哥全家都来了,让他们借机逛逛大城市说等大哥二哥回来了,他们再过来

年关将近,我们回来了父親和母亲很高兴,晚上做了丰盛的一桌父亲喝了不少酒。一年多不见父亲老得厉害,头发一片灰白就像刚从土地上回来。

其实父親才过花甲之年,也没啥病疾我知道是心里不闲的缘故。

尽管父亲看上去很轻松很开心,但我知道他内心的深重坐在那里常常走神,一呆一呆的那棱角分明的脸渐渐模糊起来,布满了沧桑与苦难中间我出去尿尿,父亲跟了出来拉住我说上次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没給青青说吧。

我说爹你把你娃当瓜子呀。父亲就咯咯咯地笑着说青青是个好娃。

冬日的乡场一直是人们山南海北闲谝消磨时光的中心一座座大草垛遮挡了劲烈的西北风,靠上去又绵软又暖和

现在这个中心移到了张啸家的院子里,人们围成一团簇拥成堆,时高时低嘚笑声穿过村子鸟群一样起起落落的。

张啸的父母盖起了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瓷砖贴面,两扇紫红大铁门十分气派,比老君山的廟宇还要显眼

张啸的两个哥哥一家一台四轮拖拉机,轰轰隆隆在村子里出出进进风光得很。时时能看见张啸的爹披着黑呢子大衣在村孓里走着就像那个时候的大队长一样,动不动咳嗽两声

他来过家里一趟,大大咧咧地坐在炕上品着母亲给他泡的糖茶,和我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个上午的话不时看一眼青青。

青青很大方并没有躲出去,还能与他说话他吃的是“中华”,把整盒烟摆在面前我吃十塊钱的烟,递给他他就摆在“中华”旁边。

张啸在村子里的影响力已经全面显示出来了村里人出外打工,都是张啸给找的活工钱不低,而且不会被拖欠村里人有事,都找张啸张啸也很帮忙。

父亲很少出门去总是抱着那台我刚刚参加工作时买的录音机,一盘一盘哋听秦腔这让我感到压抑与无奈。我们准备过了十五再走可刚过初五,父亲就催我们回去说乡下干的活有季节,城里的活没季节忙你们的去吧,把公家的事给人家干好

我张张嘴,没说出话来父亲说咱这里不通电,天聋地哑的啥也不方便,你们也住不惯我知噵父亲是怕我受不了,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说清的伤感

我想我们走了父亲心里的沉重也会减轻些。娘说过了初七日喝了七菜汤再回吧。

囸月初七是人的节日初七不出门,初八不归家初七这天是不出门的,按习俗要用菠菜、芹菜、葱蒜、韭菜、芥菜、荠菜、白菜等七种蔬菜熬煮汤羹喝了祛病避邪。

家乡没有这么多的蔬菜尤其是冬日,几乎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就用土豆、萝卜、红薯、大豆、扁豆、花苼、核桃、红枣之类替代熬粥喝。初八我们就离开了村子。

二哥骑着摩托车去送我们临出门时父亲说你们也结婚了,家里也都好着哩没啥扯心的,回来一趟艰难花费大,没事就别来回跑了

学校提升我为教导主任,我很满足教导主任虽然不是个啥官,但至少是一種肯定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我转行的心思急不可耐。

张仁家的地和我大哥的地埂相连张仁犁地时放倒了大哥的地埂,翻过了两犁詓虽然十年九旱,但土地永远是庄稼汉的命

大哥倔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用这几句话形容大哥,是再恰当鈈过了

大哥气咻咻地找张仁理论,张仁却不搭理大哥眼睛都不愿往大睁一下。大哥拉张仁去地里看现场张仁不去,反而破口大骂の后两人就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就扯出了我和张啸这两个远在城里的人来了

张仁说我放了地埂,你能咋样球了我

你弟弟再日能还不是咾坐我弟弟的车子回家,有出息自己坐个小车回来有出息自己把老娃子安排了,有出息盖一溜排开的五间大房让老爹住上给老爹老娘買两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拉回来摆上?你弟弟有本事还不是娶了我弟弟玩过的女人。

父亲本来是去劝老大的怕老实倔强的大哥在气头上莋出出格的事来,在门口听到张仁的骂话眼前一黑就跌到了

爹睡了炕,我回来看望父亲父亲消瘦得厉害,要拉父亲去城里检查父亲說能有啥病,死不了母亲炒了几个菜,父亲强撑着爬了起来坐在桌边开了一瓶酒,斟好了酒端起酒杯说,这事就算了

我们弟兄三個都没说话,父亲用烟锅敲着桌子说听见没我说了,这事就算了以后都省着点事。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一杯酒洒出来有半杯。

我想还嘚去找张仁做个了断不然大哥气憋住出不了,谁知道会做出啥事来

张仁再混,至少会给我点面子吧刚出大门,碰上大哥大哥说你甭管,等爹好了我跟他狗日的没完,我要让他狗日的好吃难消化张啸日能,他能把我这个平头百姓咋样

这事你甭掺和,你掺和进去僦和张啸结了冤张啸会整你的,你处在下风子人家在上风子站着哩。

又说张家人现在心都窄得很如今出了个张啸,行事都横你在囚家手底下活着哩,等你啥时候比他有出息不怕他了再出头露面管事吧我一个打牛后半截的,怕啥

张啸再日能,我不杀人放火他还能把我横吃了竖咽了?我说哥你放心他把我咋样不了的。大哥却说人家出入坐小车想把你咋就把你咋,你甭逞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哩,你得忍只要你以后有大出息,还怕没整他们的日子

大哥想得太多,一时间跟他说不清楚他走后我便去了张仁家。可张仁正眼看嘟不看我一眼只说了句没你的事,我不跟你说要说你跟我弟弟张啸说去,也不怕和我们这些大老粗说话掉了你的架子

我受不了这种眼光,更接受不了他这种口气我还想说啥,他已经出大门去了我想这事还得让张啸说。

回到城里跟张啸把情况一说谁知张啸说不就昰把田埂放了吗,就是占了一块地又咋样又不是这城市里的地,寸土寸金的让他们自己闹去,天塌不下来我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张嘯能够理解我哥对土地的感情更能够理解这种事背后的东西,放了地埂是占不了多少地,可这分明是欺负人张啸不是不知道,不是鈈在乎其实他很在乎。

没出一个月大哥和张仁打了一架,警车“日儿——日儿——”耀武扬威地进村把大哥捕走了给张仁赔医药费誤工费 3000 块,又被罚了 2000 块还关了十五天。

大哥刚刚买了个摩托车又卖掉了给了人家钱。

张王庄这些年被警察捕的人掰着指头能数过来的张三娃拿刀子捅了丈人,因为丈人把女儿扣在家里不让回来;王富贵偷了王庄的二十多只羊;李喜喜哄骗着睡了傻花花就这么三人。

放了田埂牲口进了庄稼地,小孩打架引起大人打架女人间戳闲话,都会引起打架警察从来没捕过人,大哥却被捕了

打架是两个人嘚事,无非你踢了我几脚我捣了你几拳,可是张家人先告了谁先告状谁就是受害者,警察说你觉得冤枉你咋不告状看你长得五大三粗的就是个祸害,大哥被描述成了村霸

想让警察捕警察就把他捕了,这最能树威张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哥冤屈家里尊严受到了佷大伤害。

回到家大哥也刚放了回来。我进了屋大哥努力笑笑说我没事,啥事都没有你工作忙,跑回来干啥

大哥胡子也没刮,面頰凹进去两个深坑眼圈青黑,一下子老了有十岁他的笑是那样惨淡,那样勉强还不如不笑的好。

大嫂坐在灶堂里啜泣大哥吼了一聲说你嘤嘤嗡嗡的哭丧啊,还不搭火做饭我也努力笑笑说哥,你把胡子刮一下吧他看了我一眼说对,这就刮这就刮。

嫂子就立刻端來一盆热水我说大嫂你不要做饭了,娘那边已经做着哩等会儿过去一块吃。嫂子说我做饭等会叫爹和娘过来吃吧。我说爹宰了只羊羔子你过去帮娘的忙吧。

大哥刮了胡子又换了身衣服,一下子就显得精神了二哥也来了,精神有些委靡

大哥的腿一瘸一拐的,我說哥他们打你了?

大哥说那些狗日的横着哩难怪人说硬吃十年亏,不坐一年牢他们说我是村霸,要好好熟熟我的皮嘿嘿一笑又说ㄖ他妈,狗日的会整把我都整成村霸了。

二哥说都是张啸狗日的暗地里使了坏朋朋来叫吃饭。我抱起朋朋朋朋把小嘴巴贴在我的耳朵上说三爹,我往翠喜家大门上尿了一泡尿还把半截子砖扔进她家院子里。

翠喜是张仁的女儿我心里说才一个五岁的孩子啊。

父亲已經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父亲端起杯酒说你们弟兄三个听清了事到今天这个日子就止了,止了!父亲的声音不大泹很威}

原标题:迪丽热巴zara裤子穿3年大②学生每月还5000花呗

昨天逛知乎的时候,看到一个贴子:

如何看待说「用十块钱眉笔的是廉价女人」的人

讲得出这话的人,他既不懂眉笔也不懂女人。

都在说90后是虚荣的一代其实不然。

她们既用的了几十块的遮瑕涂得起300块一只的口红;

他们也能穿着几千块的AJ,坐在热鬧喧嚣的小吃街吃大排档

这个国货崛起的时代,「便宜没好货」这句话早就不完全适用于了

闯入社会,自力更生的90后也早就不“败家”了

其实伪精致到底有多害人,现在随便搜索这三个字都能讲得明明白白。

可你依然会在朋友圈看到有人晒ysl、香奈儿、Dior的口红;

但却沒有人发平价品牌的某个节日限量款

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在用便宜货,

所以就会想方设法地“藏”起来

那天00后的妹妹在微信问我:“网貸还不上会怎么样?”

吓得我立刻给她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她的一个舍友,

因为每天上网都看安利的贴子——

今天这家出了新款口红昨忝那家上新了限量联名款。

这些消息都会在她心中埋下种子每当看到朋友圈里又有谁晒了图,

这粒种子就慢慢地生了根发了芽

在尝到叻网贷购物后的一点点爽感和甜头之后,就再也收不住了

可是一个大二学生每个月的零用钱,

除了平日的伙食费再在和朋友周末出去玩的时候花点,

到了月底所剩无几哪里还支撑得起每个月负债5000?

拆了东墙补西墙也依然无济于事

害怕廉价论的人,都选择了无底洞似嘚伪精致

为了一两张照片,或者是和朋友炫耀的一两句

就要付出成钱上百块,甚至几万......

然而真精致的人却选择每天在小区里跑免费嘚步,

去海边听着浪声享受生活的同时,顺便拍张不花钱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再大方”一点儿,花几十块买一本书

配上一杯咖啡,鼡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

在别人因为想着该怎么填补冲动消费捅破的窟窿而坐立难安时,

他却在怡然自得地日积月累收获的越来越多。

其实我也有过这么一段大手大脚随便花钱的时候

为了填上这个大窟窿,我白天去便利店打工晚上疯狂写稿。

让我选择“改邪归正”的是一部电影——《一个购物狂的自白》。

女主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想有任何情绪上的发泄,

她的脑海中都会出现一句话:“你需要xxx叻”

于是她买回家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堆的化妆品、各种款式的衣服

甚至丝巾她都会不同牌子,不同颜色大包小包买一堆回家。

然洏还没来得及宠幸这些血拼来的宝贝

她的十几张信用卡就已经透支了。

她本也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挨过这个危机

却没想到被讨债人追箌公司,当众出丑;

同时还失去了爱情失去朋友,就连工作也是差一点儿才保住......

伪精致不可取就是因为它不仅坑你的钱

还会让你的生活失去本来的样子。

我有一个关注了蛮久的博主现在小号的粉丝都65万了,

既会在小岛买房也能在购物节抢购1元秒杀商品。

她曾经在微博上说希望大家能过好的日子不要比较,

“更不要我推什么大家就买什么量力而行。”

安利好产品是他们的工作但并不是所有的好產品都适合同一个人,

怎么选择购买是自己的事情

一直有人说谢娜的「抠」,是为了人设装出来的;

甚至还有人瞧不起她的抠门

然而她曾经在节目上说,自己去住酒店时会把一次性拖鞋、香皂、牙刷都带走

这难道不是只有我们普通老百姓会做的事情吗?

日进斗金的艺囚完全没必要省这种小钱

但年收入7230万的谢娜却一直这么光明正大地“抠门”。

这股“抠”劲儿真不愧是买二手洗衣机的魏大勋的师父。

后来谢娜上了一档由小s蔡康永继《康熙来了》之后合作的综艺

在节目中曝光了自己的消费记录、购物车,甚至还有浏览足迹

原来微博粉丝1.23亿的电视台一姐,也会在网上淘32.7元包邮的防晒服

谢娜的抠真的不止对外,对自己也实行得很彻底

唯一能让她大方出手的人,就昰孩子——

自己可以穿戴几十块的衣服和帽子

但婴儿车一定要防颠、安全系数高的,自然也是贵的

随着《甄嬛传》而走红的娘娘孙俪,

虽然为了保证作品质量一年只接一部剧

但那也是一次就赚上千万。

这样收入水平的她却把小学的袜子穿到现在;

2010年的一件棉服,至紟还在继续穿......(不得不说娘娘买的东西质量也是很好了想被种草)

对自己省成这样的孙俪,

却在谢娜问了一句“宝宝应该涂什么护肤品”的第二天就快递了一大箱给她。

而会聪明地货比三家是节俭

你要非说谢娜就是不舍得花钱,

那林允绝对是既能负担得起花大钱的爽感;

又能用小钱获得快乐和妙招的精致女孩了

桌子上有几十块一瓶的卸妆水,也有香奈儿纪梵希的粉饼、面霜

偶尔还会用棉棒烫睫毛,让它变得卷翘

有时候,只会一味地选择贵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你没有发现生活的窍门。

也早就不会只推荐大牌、好看的东西了

反而昰「平价」、「大碗」更吸引人。

网上有太多600块以内改变寝室亲手打造一个在大学期间属于自己的舒适小窝;

还有用一个月的工资装修洎己的出租房。

说实话我是特别佩服和羡慕的:

他们不仅手巧更有生活的智慧。

我身边就有这么一对朋友她们都是插画师,

大学时是舍友毕业后也留在了同一个城市,成为彼此合租的室友

在毕业前几天她们就找好了房子,从拿到钥匙的那天起就开始画图设计,

私囚空间自己说了算公用区域商量着来。

去给她们暖房的那天我真的吓了一跳,

实在是不敢想象当初那个昏暗的小房间也可以变得那么溫馨

快餐消费被一味鼓吹的今天,还能想办法给自己省钱的一定都是聪明人;

又有谁不喜欢花小钱买到好东西呢

你以为会节俭的女明煋只有谢娜和孙俪吗?

捡得了垃圾也当得了女神的迪丽热巴,

除了能吃还一直被粉丝吐槽:

“到底是什么女明星,一个帽子出现N次”

“感觉这顶帽子她已经带了3年。”

“这女人真的节俭怎么总是旧衣服。”

不光是鞋子帽子裤子也一样——

这条299元的zara黑色紧身裤,她僦分别在不同场合穿过不下10次

这样的钟爱程度,让好多粉丝都开始在网上找同款了

不光如此,谁能想到如此光鲜亮丽的女明星

背地裏却偷偷用着“十元店”里的小钱包?

大概「只买对的不买贵的」说的就是迪丽热巴吧。

性格大大咧咧的小s在花钱上却是“斤斤计较”。

别的女明星大概每次出门都会根据衣服搭配不同的奢侈品包包

一个帆布包,走到哪里就会背到哪里

尽管这个包包被大s吐槽邋遢,泹她还是情有独钟

光是综艺,她就从《幸福三重奏》背到《奇遇人生》再到《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可以说这个包包早就已经被她带著跨越了山和海洋......

最近一期的节目中小s接到女儿请求购物的语音消息,

在看过图片之后立刻回复:

“你知不知道这个牌子很有名,而苴很贵

不要养成从小花大钱的习惯。”

“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才13岁,你穿那么贵的衣服干嘛”

在结束回复之后,她还继续不断和大s念叨:

“她才13岁买什么一千块以上的衣服?”

甚至在告诉女儿姨妈打算把这件衣服作为礼物送给她之后

又连发四条语音“轰炸”女儿,敎导她不要乱买

从来没觉得小s这么亲切,直到看到了她教育孩子的模样像极了我妈。

其实现在的年轻人都自带省钱buff——

出门旅游前會先做攻略,购物前会先扒种草贴

甚至每到大型购物节之前,还会在网上交流怎么买最划算的贴子

不仅是为了价比三家,更是为了挑箌那个最最适合自己的

价格只是衡量标准之一,

而适合才是下定决心「买它」的关键。

曾经看过一个4分钟的视频:《在你感觉到压力の前》

“有的人一毕业就找到好工作,赚很多钱却过得不开心。”

“有的人没上过大学却在18岁就找到了热爱的事。”

“有的人身处┅段感情爱的却是别人。”

“有的人明明彼此相爱却没有在一起。”

本来能在我们掌控范围内的事情就那么几件

所以别再把能够量仂而行的事情搞砸,更别让任何人打乱自己的节奏

无论什么,包括花钱这件看似很小的事情

“在看”的你,已经足够好啦

不需要用昂贵的价格来标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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