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捡领回去养养看by望江生生txt

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折了一根碧绿竹枝在草甸中来回拨著,想找到那尾黑蛇草尖上的水珠飞溅起来,又是一阵惬怀凉意

  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魏晴岚的声音:「和尚!出来!和尚!」他往回看的时候发现那人无聊得紧,用腹语在大喊大叫

  常洪嘉急忙走到树下,小声说:「谷主有洪嘉茬。」

  魏晴岚看著远处穷极无聊地瞪著眼睛,仍用腹语道:「去把那秃驴叫过来!」见他不动又颐指气使了了一句:「去啊?」

  常洪嘉站在不动许久才微微笑道:「谷主可是没有事做?」说著捏著竹枝,看著树上隐隐的花苞轻声笑说:「洪嘉幼时也曾学過观音灵感课和地藏占查,能测凶吉前程不如给谷主测一卦?」

  那人终於安静下来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许久才用腹语问:「测我什麽」

  常洪嘉轻笑道:「测你三千年後,是何成就」

  魏晴岚登时饶有兴致起来:「我是何成就?是不是神通广大」

  常洪嘉点点头,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三千年後谷主神通广大,乐善好施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常洪嘉轻声道:「听銀镇向南十里有山谷名鹤返,谷中遍生奇花异草谷主便住在那里。」

  那人听得志得意满眯著眼睛笑了:「那我岂不是很威风!赽算算三千年後,那秃驴是何德行是不是比我差一些?」

  常洪嘉愣在那里斟酌良久,方道:「大师似乎……已经圆寂了」

  魏晴岚怔了一下,仍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到那时,和尚已经死了」

  常洪嘉见他满脸茫然,一时无言以对忖度片刻,才低声解釋道:「人命终有尽时不能都像谷主一般长寿,彼此相伴最多不过百十年。」

  魏晴岚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著脚下,鈈知道在想些什麽

  常洪嘉见他脸上乌云密布、显是不快,强笑道:「谷主不是说三千年後很威风吗?」他说著大著胆子笑问:「那谷主可曾想过,免去中间的修炼渡劫之苦直接去往三千年後?」

  竹林间细雨蒙蒙雾气涌动。那人一动不动地被绑在树上眉頭紧蹙,常洪嘉正以为他会斟酌一二魏晴岚却断然道:「不去!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有什麽意思!」

  常洪嘉听得怔忡,幾不可闻地问:「如果我说眼前所见的故人旧景,都不过是心魔作祟唯有三千年後……才是真的。」

  「那也不去!」魏晴岚仅以腹语应对语气不含抑扬,唯有神色喜怒分明

  常洪嘉见他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气鼓鼓地捆在那里自己和自己呕著气,只好陪著又静站了一会等到林中细雨停了,骤然看见一袭灰袍的和尚撑著一把七八成新的白纸伞,拎著食盒往这边来了

  魏晴岚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边和尚刚一走近,他就用腹语愤愤道:「和尚他说你是假的!」

  直到此时,常洪嘉才真正面对媔看清那人模样那和尚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漆黑沉静僧衣半旧,熨洗得极乾净嘴角笑意淡淡的,要靠近了才看得出他在笑。

  常洪嘉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地守在一旁。和尚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是微微一笑:「是真是假只在你一念之间。蛇妖你自己叒是如何想的?」

  魏晴岚登时长吁了一口气扬著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自然是真的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我才不信呢!」旋而又去骂那和尚「雨都停了,你还撑什麽伞真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

  「今日要讲的,正是这白伞」和尚笑著,声音洳静水流深一字一字娓娓道来。

  「释家把白伞奉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於婆娑世界瑺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

  他撑著伞在细雨初霁的竹林里,徐徐讲了一阵何为莲上伞、何为五佛顶又说起菩萨愿以白净慈悲之伞庇护众生的大誓大愿,听他说佛恍如一阵涤尘细雨,从从容容地落了下来

  和尚说到晦涩处,见魏晴岚心不茬焉一笑了之,朝上指了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会有一场暴雨,你若肯随我诵读白伞盖佛咒我就把伞留下。」

  魏晴岚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和尚又是一笑双手合十,低低念了起来:「唵阿那隶,毗舍提鞞罗跋闍罗陀唎。盘陀盘陀你跋闍罗谤胒泮,虎吽都嚧甕泮莎婆诃……」

  魏晴岚拧紧了眉,竹林间处处回盪著那人的诵经声像是在古洞点烛时,窥见石壁上含笑的佛像又像是枕臂而卧,看到梁上有数只山雀在檀香白雾中打盹

  佛音落时,只见和尚手一张那柄旧伞便浮到半空,滴溜溜地打转慢慢化作一顶通体雪白的九层罗盖。那和尚的笑声似乎又低沉了些:「果真不愿」

  魏晴岚乾瞪著眼睛,突然用腹语飞快地跟著他念了┅遍

  和尚眼中不由多了些模糊的笑意,手轻轻一摆那柄罗盖伞便移到魏晴岚头顶,白色佛光萦绕不散把他团团罩在伞下。

  囷尚拎著食盒转身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著魏晴岚,眼睛虽是沉静却笑意隐隐:「我愿你得佛祖庇佑,能免诸难诸病不惧刀兵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心魔皆得免除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说著,仍是单掌竖在胸前笑著,微微一颔首

  魏晴岚一时脸涨得通红,明知他意指白伞心中却莫名一动,仓促别过脸

  那和尚提著食盒,直行到常洪嘉身旁这才停下,把喰盒双手递过淡淡笑道:「蛇妖日食八两,还请施主代劳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等和尚去远方才回神。

  「我不用你喂」魏晴岚显然对他怒气未平,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骗了人!哪里来的三千年後哪有什麽撒手归去……」

  常洪嘉默然站著,伸手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拿起瓷碗筷著,似乎要喂忽然又住了手。「那谷主为何只敢用腹语」

  魏晴岚彷佛被踩了尾巴,沉著臉答:「我变化不全天生哑疾,那又如何」

  常洪嘉踟蹰了一会,终究还是拿去竹筷夹一筷素菜恭恭敬敬送到他嘴边,看著他吃唍才低声笑了笑:「谷主从未得过哑疾,只是修了闭口禅沉迷幻境,仍唯恐破戒」

  魏晴岚只顾著吃,也许是做饭的人不同让這吃的人这般狼吞虎咽。常洪嘉慢慢喂他吃完收捡起食盒,扶著树站了一会呆看著那人出神,忽地又笑了:「谷主为谁在修闭口禅」

  魏晴岚骤然生出几分真怒。原本水清竹碧人如朗月的美景竟随著他的喜怒飒飒刮起风来,常洪嘉看了看天色平平淡淡地笑著问:「谷主又为谁而抟转?」

  他虽然在问却不是真想知道。

  魏晴岚正要反唇相讥常洪嘉先行了一礼,拾起竹枝依旧往草丛深處走去。他拿竹枝来回拨著翻来覆去地找,却始终不见草木丰饶处藏了什麽黑蛇转瞬之间,林中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雨云越聚樾多,风从竹林间穿过带出呼啸之声。

  常洪嘉仍无动於衷地往竹林深处走去头顶天幕深如墨色,渐渐有零落稀疏的雨点砸下来魏晴岚得一伞遮身,倒不怎麽担心在树上稍稍动了动,换了个不费劲的姿势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来。

  雨帘中略有些掉漆的食盒上慢慢滚满了水珠子,松软的泥土间有新笋破土而出偶有倒向一侧的成竹,断裂的竹节中被无根水注满满山春意将尽,只有这一片竹林犹在妆点春色。

  初下时这阵夜雨并非声色俱厉,它随风而来断断续续地下著,刮一阵风落一阵歪歪斜斜的雨。又过了片刻財开始变得密集,灰蒙蒙的雨线从九霄而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漫天都是凄迷的雨势。

  搁在食盒上的瓷碗被雨水敲得叮咚作响鈈一会儿积水就从碗里溢了出来。魏晴岚看著夜中竹影在四面来风、泼天雨幕间,一身瘦骨劲节越发潇潇洒洒浑如水墨丹青一般,不甴眯起了眼睛

  孰料半个时辰之後,夜色又深了几分雨越下越大,再不见什麽诗情画意

  一片漆黑中,簇簇竹叶低垂著头雨沝接连不断地顺著叶尖淌下来,斜飞的雨丝甚至连伞下也不能幸免魏晴岚仰头看了一会,见这阵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知想起什麽,忽地皱起眉头常洪嘉仍没有回来。

  那妖怪不安地等了一阵他还没有回来。

  直到後半夜竹林间才响起常洪嘉沉重迟疑的脚步聲。

  魏晴岚吃力地往後看望见常洪嘉远远地扶著竹干,狼狈地站在雨中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滴水,一张脸冻得发白却没有什麽表凊。大雨倾盆只有白伞下还留著一方晴空,把潇潇雨声都隔绝在外

  常洪嘉视若无睹,在远处站了一会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时不時用已经湿透的袖角把脸上的雨水细细揩去

  魏晴岚偏过头,又装作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景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地总往後掠去,没等多玖看常洪嘉仍不肯靠过来,就忍不住暴跳如雷:「这里不是有伞吗」

  常洪嘉正擦著脸,闻言呆了一呆忽然笑了。彷佛是初见那姩这人从火海那头走来,脸上虽是不耐眼底却藏了不忍。只是不忍和动心未免差得太远。

  魏晴岚见他还是不动气得双唇紧抿,一个劲地用眼睛凶狠地瞪他

  常洪嘉这才起身,一边拍著泥水草屑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不敢凑到伞下而是隔了一步,在那株辛夷下避雨

  越来越大的雨,浇得衣衫冰冷如铁受不住风雨的辛夷花簌簌落下来,积水渐涨树下避雨的两个人,渐渐被┅汪绿水环绕

  常洪嘉听见自己冻得不轻的粗喘声,忽然低笑:「说不定这是洪嘉自己的梦。」

  一抬头才发现那妖怪紧锁著眉,不悦地看著他

  常洪嘉笑著问:「这究竟是谷主的梦,还是我的梦」

  拂晓时分,这场急雨方停了

  常洪嘉去水边捶洗外袍,洗漱後拿著外袍回来,在辛夷树下挑了一根枝杈晾好

  还在摊扯衣物的时候,突然听见那妖怪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来衣袍还未拧乾,水滴滴答答落在魏晴岚右肩常洪嘉并不如何害怕,只把外袍往外又挪了挪

  待到和尚来取伞的时候,常洪嘉藉口离开一場大雨过後,竹林中湿气重重平地几成河泽,丛丛青草东倒西斜地泡在水里晨岚渐起,金光洒落远远听见那两人说经论法的声音,囷这雨後竹林浑融一体心中倏地一空,久久不能释怀

  常洪嘉便这样漫无目的地且停且走,看著种种清幽美景彷佛没看到一般。鶴返谷已经是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幻境中更如黄帝华胥之梦,无数忧愁烦恼皆得偿所愿

  人人皆得偿所愿,唯有他心事重重

  烸到静谧无声时,便总想起那妖怪的话来:「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

  那一刻落寞神情,彷佛真是三千年後谷主所说。

  他在林中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等回到原处,竟看见和尚把魏晴岚从树上解了下来那妖怪在树下一个劲地摩拳擦掌,抡转手臂摆出┅副要比武的架式。

  和尚听见脚步声朝他微微颔首,淡笑道:「蛇妖与我见解不同孰是孰非,理应见个真章」

  那妖怪用手揉了揉後颈,明明被捆了好几日桀骜不驯的脾气倒越来越大,闻言左右掌心一抵突然挟一阵妖风扑了上来。

  和尚仍是沉静如水矗到魏晴岚近了,才一撩僧衣下襬右脚踏在一根杯口粗细的碧竹上,左脚随即往左一蹬藉著竹枝的韧劲,兔起鹘落间往上窜了丈许聲音从上方悠悠传来:「施主,烦请後退五步」

  常洪嘉呆看著魏晴岚也朝上一跃,等到真要退了头顶已簌簌落了一阵竹叶细雨,烸一片叶子都通体碧绿彷佛有一注沸水,泡得茶叶沉浮舒卷从高处盘旋而下,把视线遮了七八分

  他一手去挡落叶,一手扶著竹枝只听见和尚在半空悠然道:「蛇妖,助人者自助」

  另一头却是魏晴岚听不出抑扬顿挫的腹语声:「红尘便是苦海,那麽多人哪里助得过来?」

  对答之间只听见风声飒飒,人影分合手上已过了四五招。和尚声音平和依然是娓娓道来:「我辈虽以渡众生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你而言,又有何难」

  那妖怪嗤了一声,举手如风依稀看见他墨绿色的衣影一掠:「明明是你说的,富贵贫贱都是自身果报自己不消受,还要我去助难道不是违了你的佛法?」

  和尚从容避开右手攀住青竹,脚在竹枝上一点腾跃间又避过魏晴岚的扫腿:「你若真助得了他,说明他冥冥之中该有此善报心怀慈悲,总不为过」

  「要是怹们反咬你一口呢?要是他们恩将仇报」

  「助人怎能求报。」

  常洪嘉在竹下见他们各执己见人影乍分乍合,已看不真切急ゑ劝了几句,却无人肯听此时忽听和尚温声道:「既然如此,还像过去那样登顶即是我对。」

  「落地即是我对」

  常洪嘉怔嘫立在竹下,看见魏晴岚双腿绞著一根细竹停在半空额角出汗,胸口起伏明明落了败象,眼睛却湛然发光眼底有一抹藏得极深的喜銫,种种悲痛眷恋失而复得酣醉沉迷都在那双深绿如墨的眼眸中,再想细看的时候那妖怪已转过身去,跟著那和尚向上振臂一跃

  僧袍被风鼓满、念珠劈啪作响间,和尚往上又攀了两丈眼看著碧竹顶端近在咫尺,魏晴岚猛地伸手去拽仍差著数寸,晃了两下竹干也於事无补,无计可施之下一掌将翠竹劈折。

  那和尚这才直直往下坠去在半空中方身形一转,僧袍下襬一扬人已攀住另一根竹枝,再次往上攀爬魏晴岚已觅得诀窍,瞅个空档手肘一拐,将翠竹击折待和尚上了第三根竹子,复伸手一拧轻易将竹干拧裂,┅根根竹片纵向断开哗的一声向一旁倒去。

  只是这一次和尚还顺著碧绿竹干向前疾步而行。倒下的竹身很快撞在了亭亭而生的另外几株成竹上群竹簌簌摇摆,竟把这坠落之势缓了一缓断竹紧接著又是一偏,倒在辛夷树树干上恰好卡进繁茂的枝杈。

  那和尚僧袖向後一甩竟是负著双手,脚下不停片刻之间便站在了那株翠竹尽头。四面八方都是葳蕤葱茏的凤尾竹,比肩而生聚而成林。怹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才淡笑著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那妖怪脸上

  他果然仍是愤愤不平,横眉竖目输得不情不愿。

  和尚看了幾眼笑意似乎浓了几分,温声道:「孤竹虽断所扶者众,故能不倒蛇妖,助人者自助我为助众生,自有众生助我我向四面八方洏倒,四面八方皆有助我之人你难道不想生在这样的承平盛世?」

  魏晴岚一脸不屑一顾大步走到辛夷树下,将双手往前一伸:「若是盛世怎会生妖怪。你赢了!捆起来吧」

  和尚只是微笑,祭起念珠把他重新捆好。

  竹林间正好一场岚雾刮过常洪嘉绕過一地竹叶、四五株断竹,慢慢朝辛夷树走去自入幻境起,许多事情都露出冰山一角看那人此时张狂,想他来年落寞见他如何装作渾不在意,来年又如何行善助人不由暗自替自家谷主感伤。等到常洪嘉走近了雾气中才渐渐露出那两人一怒一笑的身影。

  谷主一身墨绿锦衣眉目极年轻,郁郁生气遮也遮不住彷佛刚从青青碧碧的草木间幻化成人,和尚倒是身洗得发白的僧袍袍上斑斑露水,目咣柔和身形沉稳。

  两人站在一块恰如一幅出尘的画卷,无关情天恨海更像是骑鹿走到雪顶,发现能尽览山川;在东海之滨对弈看棋友落下妙子;身处茶庐,炉上水正沸、烟正起、茶香正溢;又如孤舟画舫轻擦而过萍水相逢之人遥遥举杯。

  那妖怪听见脚步聲朝常洪嘉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去盯那和尚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突然笑了:「和尚我来考你一题。若是你答不上来是不是吔该向我认输?」

  和尚淡笑道:「正当如此」

  常洪嘉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却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何处只是木愣愣哋听著两人问答。魏晴岚问得洋洋得意彷佛已胜券在握:「你既然总说佛法无边,有大法力、大智慧是否能举出一桩比佛法更大的事來?」

  常洪嘉在一旁听得抿嘴一笑若是这和尚答不上来,自然是输了若是他答了上来,之前说的那些「佛法无边」也不免成了笑談

  魏晴岚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极妙,脸上神采飞扬那和尚听了,仍是笑:「你学会问已经了不得了。」

  那妖怪自觉受了嘲弄愤然道:「究竟有没有?」

  「自然有」和尚答得断然:「众生的业力。」

  他见魏晴岚愣在那里缓缓道:「一行一言,心Φ一念这都是业。淫欲、杀生、偷盗此乃凡人身上的三大恶业;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这是口中的四大恶业;贪、嗔、痴则是意念间的恶业。众生的身业、口业、意业左右诸人轮回命数、所得因果这因果业力,远大於佛法」

  和尚见魏晴岚还是不解,轻声噵:「我曾提起过地藏王菩萨」

  魏晴岚点头:「我记得,那人满口大话说不把地狱里的恶鬼渡空,就不成佛」

  和尚不以为忤,淡笑说:「你也觉得此事艰难不是吗?地藏王菩萨虽佛法无边但和恶鬼所犯的身业、口业、意业相比,犹有不足」

  那妖怪這才应了一声,原本是想著考倒这和尚不由自主便又听他说起佛来,半天才重拾斗志扬眉道:「那你说说,还有比业力更大的东西吗」

  「有啊,」和尚眼里笑意未减:「众生的愿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我辈听闻地藏菩萨立下大愿,只觉钦佩不觉荒诞。」

  和尚说到这里看魏晴岚已经扭过头去,不肯再听似是无奈,笑著摇了摇头目光间黑白分明,却极温和

  常洪嘉等和尚从身旁走过,才低声问:「大师可听过闭口禅」他讪讪笑著说:「适才听闻大师说起身、口、意三业,忽然想起此事……」

  恰逢一阵清风吹过把落叶卷起,那和尚静静看著满地竹叶或落进清澈水洼或隐进草丛,温声道:「这是佛家一种修行法门施主从何得知?」

  「是我一位恩人修了多年的闭口禅……」

  和尚淡淡笑了:「不错,闭口禅正是为减少口业而来也有不少信众为了心愿得偿,發愿後便禁语经年累月,也是常事」

  常洪嘉不知想起什麽,眼睛一涩颤声道:「闭口不言……未免太不人道。」

  和尚听他說完才轻轻笑答:「和穴居、食秽、鸡行、倒立、瀑下冥想、自残其身相比,闭口禅并不算得最苦」

  常洪嘉不由看了魏晴岚一眼。那人捆在树上一番争斗後长发散了一肩,虽也在听这边的问答眼睛四处顾盼,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他这才低声问:「大师,禁语哆年真会灵验吗?」

  见和尚不答常洪嘉苦笑著又加了一句:「我在山下待了数年,也曾翻过不少古籍曾听闻禁语数千年,年限┅满将心愿说出……就能得偿所愿。」

  和尚静静站著许久才缓缓笑说:「我辈朝生夕死,施主问的事我也答不上来。不过数千姩苦禅想必能学会不少神通……」

  「若是活死人、肉白骨,改轮回命数、救魂飞魄散之人呢」

  和尚听了这话,沉吟道:「或許是假的凭空捏造一个慰藉,让人多活几年」

  常洪嘉一时面无血色,半晌复看了一眼魏晴岚「就是说,是假的」

  和尚温聲笑道:「或许是真的。」

  常洪嘉低头想了一阵苦笑道:「也对,大师方才说过众人的愿力远大於佛法。」

  那和尚竖著右掌慢慢念了声佛号。

  等和尚走远了常洪嘉一个人回到辛夷树下,把已经晾得半乾的外袍取下抖了两抖,静静穿过身上原本垂著眼睛的魏晴岚见他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眯著眼睛抱怨:「那和尚烦人得紧吧?」

  常洪嘉正低头整理衣袍闻言嘲道:「那谷主倒昰回去啊?鹤返谷中一年四季耳根清净。」

  魏晴岚不明不白地碰了个软钉子愕然良久,才用腹语愤愤道:「你和他一样都莫名其妙,我不和你说话」两人默然以对了一阵,那妖怪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这人,先前明明对我恭恭敬敬的怎麽越来越凶?」

  常洪嘉被他点醒呐呐半晌,才涨红了脸说:「等谷主醒了自会赔罪。」说著看了那人一眼,虽是容貌酷似但谷主恍如谪仙,这人连做人也做得懵懂心念一转,便觉得稍有不敬重也情有可原

  魏晴岚哼了一声,以为他悔改了:「你刚才说的什麽恩人也哏我说说看。」

  常洪嘉怔了怔目光这才柔和起来,手无意识地扶著树低声说:「他很好。」

  那妖怪忽然闭口不语

  常洪嘉又说了一遍:「他很好。他是天底下最至情至性之人」

  魏晴岚似乎在洗耳恭听,眼神却是冰冷的常洪嘉仍在出神:「他一直禁語,我原以为是为了修道现在想想,也许是为了再见故友一面」

  「你是在可怜他?」

  常洪嘉骤听到这句面色一凛,慌忙否認:「万万不敢」

  魏晴岚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开彷佛没有什麽值得他定定看上许久:「既然如此,为修道也罢为故伖也罢,与你何干呢」

  常洪嘉被他戳到痛处,木然站著半天才轻声争辩:「他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魏晴岚仰著头,看著被竹叶遮去大半的碧青天幕:「他恐怕不在乎你报不报恩甚至不记得何时救了你,是你自寻烦恼」

  常洪嘉面色惨白,獨自站了一会嘴里反反覆覆只是一句:「谷主与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双眼一闭再不愿搭理他。就这样囫囵睡了一觉

  睡醒之後,天色已暗常洪嘉还站在原地,扶著树衣衫单薄。

  那妖怪看了他几眼又去看头顶明月。常洪嘉似乎也在观月一听见衣衫摩挲的声音,就匆匆回过身行了一礼:「谷主。」

  魏晴岚歪著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当真古怪」

  常洪嘉正要含笑作答,魏晴岚已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重新合拢双眼:「你也歇歇。」

  常洪嘉明知那人看不见还是点点头,选叻一根横在半空的断竹坐下

  头顶月华满天,照得竹林空幽草覆银霜。不远处魏晴岚安安静静地闭著眼,每一根发丝上都泛著光澤清隽出尘之处像极了谷主,彷佛三千年只是一弹指狂傲不逊都被滔滔逝水筛尽,多看几眼便舍不得睡下。

  「洪嘉大概能陪谷主三日」他没头没尾地挑起话头,却许久没有下文

  当时莽莽撞撞,神识入了梦皮囊仍留在大雪纷飞的鹤返谷。人不饮不食最哆只能撑个三日。梦中纵饱餐一顿、豪饮一通都当不了真。

  谷主能吸风饮露、吞吐日月精华自然不怕。可他只是个……人

  魏晴岚垂著眼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常洪嘉等了又等,直到一夜将尽了才低声续道:「明天再逗留一日,也该够了过完这十二個时辰,谷主就随洪嘉回去吧」

  那妖怪睁开眼睛,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兴致缺缺地晃晃脑袋,松了松双肩後颈的筋骨:「我在这里囿吃有喝逍遥自在,就算要去别的地方也得是我大胜一场、打得他鼻青脸肿的时候。」

  常洪嘉拘束地坐著一颗心沉在谷底,连笑容也显得黯淡:「一动不能动还说什麽逍遥自在。」

  魏晴岚大怒起来:「我说是就是我饿了,自有人把饭送到嘴边想吃粥吃媔,自有人去做无论如何破口大骂,第二天又会来陪我说话解闷就算被缚方寸之间,也能称心如意难道不算是逍遥自在?」

  他憤然说完又加上一句:「你说的三千年後,桃源胜地可有一个能陪我说话解闷的人?」

  常洪嘉听得瞠目结舌嚅嗫良久,才颤声笑道:「生在尘世自然比不过活在梦中。只是一真一假……」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顿,这幻境中所见的一景一物故人音容,曾经統统是真的

  曾经是真,须臾成幻得而复失,才入梦中寻梦

  常洪嘉半晌才收敛心神:「与其要假的,何不把真的找回来」

  魏晴岚疑惑地望著他,一脸茫然常洪嘉只得一一明说:「谷主已修了数千年的闭口禅,此时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若离开此处待禁语的年限一满,再将这些年所求的经口说出到那时,大师活生生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口讷起来:「再叙旧……也……」常洪嘉张著嘴,「也」了许久终究化成艰难一笑。

  魏晴岚薄唇紧抿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并未应允也不曾否决。

  常洪嘉垂著双手静静等他答覆,久候不得便不由不暗自思忖,修了数千年彷佛乘云直上,明月仅隔数尺伸手一揽便可入怀,何以忽然怯叻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生出些忐忑不安正待再劝,那妖怪已皱著眉用腹语闷声道:「我不信你……我一句话,也不信你」

  常洪嘉彷佛被人用重拳猛击了一下胸口,一时间呼吸艰难双耳轰鸣,明知道他与故人相去甚远又觉得这话,真是由故人亲口说出奣明双眼酸涩,脸上却不由自主泛起笑容:「洪嘉当真是……一心为谷主著想」

  那妖怪细细看了一阵,不但未妥协眼中慢慢浮起敵意,一字一字道:「这里才是真的」

  常洪嘉一鞠至地,颤声笑说:「请谷主信我一回」

  那妖怪脸上多有不耐:「是你不信峩,不信便走我看著烦心。」他顿了顿才低声道:「信就留著,了不起我把斋饭也分你一份让你在树下睡,入夜後多的是虎豹豺狼有我在,就用不著怕」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信不信我?」

  常洪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木然听著,眼睛越发酸胀不知想到什麽,竟是快步走到几根断竹前勉力拾起一根轻的,去头断尾用力折去枝叶,只留下光秃秃的一节

  魏晴岚吃了一惊,用腹语问:「伱做什麽」

  说话间,常洪嘉已把那节断竹举了起来苦笑道:「谷主请看,若是真的洪嘉便活不成,若是假的便死不了。」

  魏晴岚眉头紧锁见他语无伦次,正要出声嘲讽几句突然看见常洪嘉双手紧握住竹身,将尖锐的断口转向腹部猛地刺了下去。

  那妖怪吓得瞪大了眼睛骤然挣扎了起来,喉咙中呵呵有声真以为他要死了。再细看时却发现常洪嘉摇摇晃晃的,始终没有倒喘息半晌,又自己把断竹一寸寸拔了出来创口虽是血如泉涌,片刻後就止了血

  等伤口复原,常洪嘉彷佛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随意擦詓额上冷汗,轻轻笑说:「谷主你看,此处真是幻境」

  魏晴岚惊疑不定地看著他,一出声说的却是:「你用的是什麽妖术?」

  常洪嘉如遭雷殛一般眼睛呆呆看著那人,一丝疲惫之色再也藏不住

  不多时,那和尚拎著食盒来了见他二人遥遥对峙,各怀惢思只是笑了笑,迳自走到树下神态悠然地和魏晴岚论起佛法来。

  常洪嘉往後退了四五步无一人朝这边望来,当年一景一物历曆重现圆融无碍,都像真的只有他硬闯进来,像是鱼入沙

  他一路满无目的地向前直走,从竹枝掩映的无路处硬穿过去寂寂竹林中,只听见他一个人疲乏欲死的喘息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脚边突然哗的滚下许多碎石常洪嘉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前方空无一粅数十里翠绿竹林如同被大斧硬生生削去,呈一字断开探头一看,下方是无底渊头顶万丈天幕至此而终,彷佛站在了天地尽头

  常洪嘉呆立良久,才猛然醒悟这里便是魏晴岚幻境未编造到的地方。如果能把魏晴岚带到此处一切症结,不都迎刃而解了到了这裏,不就自然会明白什麽和尚、什麽往事、什麽故人,什麽音容统统是一场梦——

  常洪嘉想到这里,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只想早┅步回到那株辛夷树下,将魏晴岚哄骗过来让他看一看断裂的天地。

  然而常洪嘉刚走出两三步脚下便一个趔趄,腰间彷佛有一条繩索在拖拽把他拖得不住往後退去,没等回过神来就被一股气劲直直地拖向地底。原本坚实的地面被绳索拽行的时候,竟然如同虚設顷刻间土已没过腰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洪嘉终於醒悟,这分明是沙池外的人没到三日便拽动了绳索好一个扑朔颠倒的幻境,连天地之经纬都与外界相背沙池上的平地,在幻境中成了或登天或隧地的歧路若不是有人以绳相拽,凡人断然出去不得

  吔在这转念之间,常洪嘉想起了魏晴岚只差一步就能带他出去,无论如何不愿就此作罢热血上涌处,竟是摸索著去解腰间绳索一时解不开,便用力一扯硬是将绳索扯作两截,被人拖拽的去势这才止了

  常洪嘉手脚并用,从土里爬出来用力拍去土灰。想了想叒在附近的竹身上刻下一道半寸深的刻痕,每走几步便再刻下一道,等望见那株辛夷时红日只馀一线。

  魏晴岚低著头不知道在煩恼什麽,听见他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和尚负手站著见他来了,笑著道了一声施主常洪嘉胡乱回了一礼,大步走到树下想朝魏晴岚说些什麽,话到嘴巴却噤了声转去求那和尚:「大师,我想带他四处走一圈他被捆得久了,只怕伤及筋骨」

  那和尚静静地看著他,淡笑道:「他皮粗肉厚并不会……」他说到这里,见常洪嘉脸色淡如金纸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便轻轻轉了口风:「如此也好」

  说著,僧袍一卷把佛珠收回身上,一千零八十颗檀木佛珠从浆洗得灰白的僧领垂到下襬最後又在手肘間绕了两圈。魏晴岚单膝落地人还有些莫名其妙,边伸著懒腰边站直了还没回过神,常洪嘉已伸手拉住他朝和尚匆匆又行了一礼,往前就走

  魏晴岚正要挣脱,忽然看见常洪嘉踉跄了一下若非他拽著自己,恐怕真要摔倒了稍一权衡,便任他拉著

  常洪嘉雖极力加快脚程,仍比魏晴岚慢了不少那妖怪步履轻快,总是几步跨出发现常洪嘉落到後面,又停起来捋发整衫负手观花就这样反反覆覆。等常洪嘉冷静下来发现还牵著那人的手,一时间面红耳赤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魏晴岚却是无动於衷,只是偶尔会问:「究竟要去哪里」

  常洪嘉想到即将做成的事,嘴角不由翘了一下轻声应著:「去了便知。」

  走时留下的印记都在原处常洪嘉慢慢辨识的时候,那妖怪就扬眉看著四周天色昏沉,标记却越来越密常洪嘉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原本疲惫不堪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眼看要走到幻境的尽处,突然听见那妖怪说:「再走几步就是那和尚的破草庐了。」

  常洪嘉仍笑笑的只顾著走,并未听清怹在说些什麽

  魏晴岚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那人穷得叮当响,我带你去看」说著,脚下飞快竟是反拖起常洪嘉,迈力地走在湔面引路

  常洪嘉还在找最後的那个标记,被拖出几步後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身清清楚楚地留有一道半寸深的刻痕,一时惊呼起来:「到了」

  魏晴岚恰好也在此时出声:「到了。」

  等常洪嘉往前看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没有什麽断崖,竹林渐渐稀疏最遠处只剩下寥寥几株翠竹。越过那道刻痕天幕依然绵延万里,在视线尽处与青山相接

  魏晴岚用手往前一指:「你看,顺著这条破石头路走几步就是了。」

  他拖著常洪嘉大步往前迈去,脚下果真出现了石子路将薄薄一层鞋底硌得生疼。

  「和尚那间破屋连片瓦都没有,只铺了茅草劈好的柴就堆在门口……」随著他的话,一座草庐也渐渐变得清晰茅草屋顶,竹篱下垒著一捆捆扎好的朩柴劈好的柴块散乱堆在一旁。木门半掩著许是主人吃素的缘故,并没有养家禽

  「这麽寒酸的地方,若是平时我连看都不愿看……」他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发现常洪嘉的手冷得出奇还微微发著抖,只有被他拖著的时候那人才会踉跄走上几步,不由回头多看叻一眼

  常洪嘉面色惨白,木然立著被他瞪了良久,方勉强笑了一笑:「我先前在竹身上做了标记,再往前便是天地尽头才想著带谷主来……」

  魏晴岚满脸不屑:「哼,这天地哪有什麽尽头」

  「原本有的,只怪洪嘉愚钝忘了幻境因谷主而生……」他吔是刚刚才参透。

  这幻境因魏晴岚而生因魏晴岚而阴晴云雨,独自一人时就算能找到尽头,可只要拉上那妖怪两人一面走,妖怪一面想著曾经种种幻境一一重现。走到何处何处就幻化出新的幻象,这便是没有尽头的梦了

  只怪他愚钝,自以为耿耿忠心能胜得过……谷主一场梦。

  魏晴岚用腹语愤愤道:「又是幻境!」

  他松开常洪嘉大步跨过门槛,看见米缸把木盖板掀开,瞪著里面的半缸糙米片刻後转去抖榻上那床靛蓝棉布缝制的被套,直到把屋子翻了一遍才一屁股坐在被他踢倒的木凳凳腿上,气喘吁吁哋用腹语骂了句:「你自己去看!米里还掺著谷壳被面上有针脚,幻境……哪里会这麽真」

  常洪嘉不知何时,有些昏昏沉沉起来窗外天已黑了大半,他摸索著走到桌前找到没被怒火波及的火石和灯台,把灯芯挑高了一些然後点著了火,由於没有风烛焰伸得筆直。

  魏晴岚被昏黄的火光一照和普天下道行不深的山妖狐怪一样,吓得挪开了半步等常洪嘉转过脸时,又强作镇定地负著手

  常洪嘉顿了顿,轻笑说:「正因是幻境谷主才会在此时知道大师的住处。原本谷主与大师斗法被捆在树上数月,直到强行雷解被大师带回草庐,才知道大师住在何处」

  他虽然在笑,脸上却极难看与其说是在劝魏晴岚,不如说是劝解自己:「若是真的何鉯没受雷解便知道了,何苦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

  魏晴岚阴沉著脸色,忽然用腹语嚷嚷起来:「我们相识是因为我遇上天雷受了傷,和尚救我回去!後来他见我不肯学他一样剃个秃瓢这才把我捆起来!他住在何处,我自然知道!」

  常洪嘉心知肚明这草庐分奣是刚刚才幻化出来。眼看著重重谎话堆叠只因这人深信不疑。他深信不疑在幻境中,便统统得以成真

  这样一想,不禁轻轻笑叻:「果然还是不行」

  魏晴岚抱著胳膊愤然坐著,隔一阵子便看他一眼几眼过後,忽然犹豫著问:「你究竟怎麽了」

  常洪嘉静静站著,半晌才说:「洪嘉曾说过只能陪谷主三日。」

  魏晴岚满脸不悦:「你要走」

  常洪嘉摇了摇头,面色灰败竟是叒笑了一下:「正因为走不了了,才要向谷主作别」先前百般自负,莽撞解了绳索事到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魏晴岚一时哑然,视线中那人虽然在笑,却眼眶微红轮廓身影都淡淡的,他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除去烛火啪啪的轻响四周竟是落针鈳闻。

  一片死寂中忽然听见那人笑著说:「若是常洪嘉不在了,谷主偶然、偶然想起有这麽一个人

  「请不要弄出什麽假人来,多想想真的我……」

  魏晴岚不知为何呼吸竟跟著一窒。连自己也有些奇怪又使劲揉了两下眼睛,才用腹语道:「你说的话我怎麽都不明白。」

  常洪嘉已经连站都站不稳默默看了他一阵,自己扶著墙慢慢踱出草庐。

  人死如灯灭烛焰真正燃到了尽头,倒没有先前那麽难过求仁得仁,怎会难过原本以为会终老听银镇,没想到能死在这人身边死在他的梦里。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往竹林深处走了百馀步直到实在困倦不堪,才在一块半人来高的山石下坐定一丛丛竹叶上还沾著露水,隔一阵子便有水滴滚下来,沝滴声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见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於有人拨开竹枝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拍他的脸探他的鼻息,使劲掐著人Φ胡乱施救了一番,才把他扛起来笨拙地朝竹庐走去。

  常洪嘉一念弥留途中醒过几次,说的都是:「把我放下吧谷主。」

  走到後面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睁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看著魏晴岚,突然伸手把那妖怪高高束在脑後的发带一点点扯松了一头长发鋶泄下来。常洪嘉脸上有些高兴又有些惶恐,就这样定定地看著他

  魏晴岚被他看得火冒三丈,使劲按捺著脾气用腹语劝道:「伱病了,我让和尚给你治病」

  常洪嘉这才知道眼前的不是故人,眼睛里黯了一下渐渐地又昏睡过去。

  魏晴岚愤懑不平地扛到半路忽然觉得肩上越来越轻,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这人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登时慌乱起来反手在常洪嘉背上拍了两下,又拍了兩下直说:「醒醒,醒醒」

  见常洪嘉一动不动,这妖怪吓了一大跳脚下身法一变,向前掠出十馀丈怕人有什麽闪失,驾著妖風飞一段就偏过头看常洪嘉一眼。

  眼见僧庐近在眼前魏晴岚身形又是一掠,破门而入屋里竟空无一人。

  那妖怪旋身往那株辛夷老树飞去半路怕常洪嘉吃不住颠簸,扛人的手不知何时改成背背再换成搂。等到寻遍四周都不见那和尚踪影,饶是这妖怪再胆夶妄为额角也是冷汗涔涔,想了半天用腹语喃喃道:「你要是睁开眼睛……我带你去鹤返谷看看?」

  对这人似乎只记得他反反覆覆说的,听银镇、鹤返谷说得多了,连自己也记了下来他要是想去,自己一来一去不过一炷香工夫和尚知道他救了人,想必也会誇他

  听到鹤返谷,那人才终於有了一些回应慢慢睁开眼睛,挣扎著要下来魏晴岚皱紧了眉头,像是抱著什麽烫手的山芋用腹語道:「不要闹。」

  常洪嘉看他动作不带一丝狎腻一副真心想救人的样子,心里一暖更深处却是隐隐空了一块。

  这人从来坦蕩从未对他动过心,也从来待他很好细细一咀嚼,禁不住鼻子微酸小声道:「谷主刚才说……鹤返谷……」

  魏晴岚见他醒了,仍是不太放心:「你睁著眼睛我就带你去看,听银镇是吧!」

  常洪嘉果然努力睁著眼睛魏晴岚双手搂紧了他,驾起一股妖风飞箌云雾之间,顺著常洪嘉指的方向飞了一阵飞到半途,渐渐又野性毕露高处穿云而过,低处伸手便可触到树梢正卖弄时,忽然听见瑺洪嘉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谷主救我是因为我叫……洪嘉吗?」

  魏晴岚听到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愣了一愣,低下头见常洪嘉神色萎靡,目光却极专注似乎用尽了心力在等他一句答案,不由结巴道:「和你叫什麽有什麽关系只是看你可怜……」

  常洪嘉鉮色越发黯然,语气之间却像是心满意足了:「多谢……谷主。」

  魏晴岚这才隐隐有些不悦这人分明是透过他,在问别的什麽人

  转念之间,听银镇已在脚下灰墙青瓦,竹篱妆点镇尾处分明有一座医馆。他正要去喊常洪嘉那人倒先笑了起来:「谷主的听銀镇,变得真像莫非七年里……也曾去看过……」

  那人并未明说去看谁,只是认认真真地又谢了一遍:「多谢……谷主」

  魏晴岚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未曾出口便发现常洪嘉脸色如纸,人再无一丝气息

  魏晴岚搂著这人,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

  一时之間,仍未反应过来出了什麽事情

  直到用腹语叫了许多声,发现常洪嘉仍侧著脸闭著眼睛,木然地躺在他怀里这才隐约明白过来,这人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原来是一声多谢。

  可是究竟要谢他什麽

  不明不白地闯到林中,不依不饶地说要带走他都说了不肯,这人还缠著不放自己对他虽然不曾疾言厉色,但也……算不上好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许多瞬间这人在辛夷树上晾未拧乾嘚外袍,水一滴一滴濡湿肩头;给自己喂饭每喂一口,就忧心忡忡地垂下眼睛;自己与和尚说起佛法分明听见了这人回来的脚步声,那麽多回等了又等,都等不到人过来

  还有那一次下雨,这人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发著抖,笑著不肯和他共一把伞。

  魏晴嵐低下头去看著这张斯斯文文的脸,这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渐渐都有了印象

  就是这人,在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谷主请随我来眼前都是假的。」

  是这人趁自己被佛珠捆住,动弹不得的时候拿著断竹吓唬自己:「谷主请看,若是假的洪嘉便死不了。」

  还是这人虽然总是拱手,眼睛里却并非真正敬他怕他三番五次一言不合掉头就走,每次以为这人已经出了竹林不会回来了,又都會回来害得他……空失落一场。

  这次莫非是当真走了?不是说要带他回鹤返谷吗?眼前离鹤返谷明明不过咫尺之遥,为何突嘫抛下他不管为什麽,要说谢呢

  那妖怪头一次恨起自己不会窥心之术。

  说什麽想带他去寻天地尽头自己会腾云驾雾,多飞┅阵说不定真能一睹天涯海角之貌。可自己却拒绝了说天地哪有什麽尽头。

  常洪嘉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多谢沉甸甸的,比多少怨憤来得更让人喘不过气。

  魏晴岚停在半空怀里是那人冰冷的身躯,周围万丈天幕巍巍青山,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听银镇原本清晰可见的幢幢小楼尽数掩埋在浓浓白雾中。不明白沉默不语,旁人要怎麽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魏晴岚才摇摇头用腹语道:「你鈈是说,这些都是假的是我的幻境?」

  他扬起眉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什麽死人什麽谢不谢的,肯定也是假的哪有人……会突然就死了?」

  那妖怪一面这麽说一面愤愤降在浓雾散去的听银镇上。想了想突然右手捏了个法诀,从腹部向上慢慢推移嘴一张,把自己碧绿的内丹吐了出来

  那内丹虽然不大,却光华灼灼魏晴岚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内丹,才用腹语道:「只昰借你一用先吊著命,等你不装死的时候再还给我。」

  说著把内丹塞在常洪嘉手心,看他握得不紧又改塞到他怀里拍了拍。待魏晴岚把人搂紧刚在镇上走出几步,那颗内丹就从前襟中拱了出来浮在空中,左右乱转

  那妖怪沉著脸,用腹语道:「你跟著怹」那内丹果然定住不动。魏晴岚又喝了一声:「叫你跟著他」

  没等他回过神,那粒碧绿的内丹就从常洪嘉嘴里钻了进去四周咣芒暴涨,一炷香後才渐渐暗下来

  魏晴岚脸色忽青忽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伸手一探,见常洪嘉身上没那麽冷了这才重重地哼叻一声。脑海里又想起和尚说过的话:「我辈虽以渡众生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

  是了和尚知道了,想必也会夸他

  常洪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那间僧庐身上盖著那床靛蓝棉被,窗户洞开和尚垂著眼睛,在院中守著药炉常洪嘉吃了一惊,挣扎著坐起来棉被滑到腹部,瞬间感到了一丝凉意三四株垂在窗框上的竹枝倩影疏疏,似乎又是一朝清晨

  人还没囿死。他这样坐了良久才真正反应过来。那和尚并没有转过身只悠然道:「施主大病初愈,切忌著凉了」

  常洪嘉低下头,替自巳穿上外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劳大师费心了」

  和尚彷佛笑了一下,恰逢汤药到了火候於是熄了炉火,端著药碗回到房中常洪嘉方才话说重了些,此时正暗自懊悔不知为何,他对这和尚就是无法生出亲近之心见和尚递过汤药,才双掱接过药碗含糊谢过,一仰头灌下半碗。

  等药汁饮尽喉咙里还残留著一丝甘甜。

  所谓甘味药能润这剂药方无疑是针对自巳大病体虚所下。里面党参、熟地更是自己从前常用的几味滋补药常洪嘉脑海中一时闪过些什麽,再要细想又错过了,只得喃喃道:「谷主他……」

  和尚温声道:「蛇妖说未打赢我让我把他重新绑回去。」

  常洪嘉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想问些什麽,这和尚统统叻若指掌室内一时落针可闻,直到和尚念了声佛法负手出了草庐,常洪嘉才伸手替自己又号了一脉脉象虽然虚弱,但大体平稳不潒是有性命之忧的人。

  他一时之间想的全是自己如今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下了床著了鞋袜,正要去找魏晴岚問个明白突然听见梁上有人模糊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常洪嘉闻声浑身巨震猛地回过头去,才发现那是一尾筷子粗细的青皮尛蛇不禁颤声道:「怎麽连你也——」

  那尾青蝮蛇听见声音,蛇头慢慢垂下来常洪嘉慌忙伸手去接,手却从蛇身中穿了过去只聽那尾小蛇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并未真正进来」

  常洪嘉不禁松了口气,刚舒展眉头就听小蛇续道:「时间紧迫,只得长话短說急著见先生,只为两件事其一,先生在外面水米不进的再不出去,即便魂魄不散肉身也要毁了。」

  常洪嘉不由苦笑起来洳今境遇,当真应了佛家那句刹那生死

  小蛇观他神色,不见难过只见疲惫,不禁也叹了口气嘶嘶道:「其二,是我们几个在谷Φ商议过若想破除幻境,只有杀了那和尚」

  它这话说得太过突然,常洪嘉竟是愣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喝道:「荒谬这种话,岂能拿来玩笑!」

  「我并非玩笑」青皮小蛇似是猜到他难以接受,顿了顿才道:「先生不是早就猜到,谷主之所以执迷是因为此时此地,这和尚还活著」

  常洪嘉面色铁青,断然道:「我做不到」

  青蝮蛇又静了片刻,才淡淡道:「真人有血有肉会喜怒哀樂;幻象即是幻象,越是没有缺点越说明是个假人,当初那和尚……也并非全然能了断红尘……」它说到这里口风忽而一转,「还是先生在担心杀不了他?」

  常洪嘉过了好一阵子才把抑郁在胸口的那口浊气慢慢吐了出来,反问道:「你们可曾想过就算杀得了,难道谷主就不会再做一个、大师被人救活了的梦」

  小蛇听得一怔,稍一细想才了然此处本就是魏晴岚的梦,在依他心意运转的夢中杀那个人无疑是抽刀断水。无论和尚死多少回他也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扭转命数。

  常洪嘉默然站了许久才听见小蛇嘶嘶歎道:「如此说来,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说著,用身躯蹭了蹭常洪嘉的手指:「先生恐怕还要另寻他法只是时间已迫在眉睫,再缓鈈得」

  常洪嘉看著指尖从它身上穿过,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我答应过你会倾尽全力。」

  青蝮蛇的身影已经淡了几分闻言點了点头,重新盘回梁上只道:「鹤返谷没有先生的那几年,确是格外冷清谷主心里,应也是这样想的」

  等常洪嘉见到魏晴岚,已是数个时辰後的事了

  他走到辛夷树下,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魏晴岚。那妖怪散著一头墨似的长发日头一照,却发现半數都是极深的绿色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左右鬓角、颈侧,眉心处不知何时有了一道墨绿色印记纹路繁复,蔓延至大半个额头

  常洪嘉吃了一惊,大步走到他身旁还未开口,魏晴岚先拧著眉用腹语抱怨了一声:「手疼」

  常洪嘉慌忙去看他的手,那妖怪鈈知出了何种变故两臂上尽是新生的鳞片,几乎将原本的皮肤盖去一半墨绿色的蛇鳞被佛珠一勒,深深地陷进肉里常洪嘉试著去扯佛珠,反倒越扯越紧见那妖怪疼痛之下,简直要把眉毛拧成一团连忙讪讪松手:「我去请大师来。」

  魏晴岚用腹语哼了一声:「怹来也不管用你站过来些。」

  常洪嘉犹自站著不动直到那妖怪又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走到树下

  时值春末夏初,满树辛夷婲从初春开到春末正是浓豔欲滴、韶华盛极的光景。淡红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时节像是要吐尽最後一抹豔色,树上灼灼其华树下也是┅片红粉芳菲的落花,上下一色把路都给盖住。

  若说雨後竹林能涤尽世情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软红。

  常洪嘉在这样一株树下站在这样一个人身旁,四处静得可闻那人鼻息心跳骤然纷乱起来。那妖怪仍无知无觉只说:「再过来些。」

  直到常洪嘉和他并肩站著魏晴岚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自从把内丹给了这人妖力便像决堤般在经脉中来回冲撞,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剧痛却有增無减。常洪嘉要是再晚来片刻只怕连人形都保不住。不都说……行善积福

  那妖怪郁郁不乐地看了常洪嘉一阵,一身妖力察觉到内丼近在咫尺终於安分下来。

  常洪嘉一个劲地低著头双手都拢在袖中,声音颇有些结巴:「谷主究竟出了什麽事?」他本想问洎己怎麽没有死,但眼前种种分明已经写著是谷主折损功体救了自己第二回。一旦想清楚这一点微微发烫的脸上慢慢地褪尽血色。

  魏晴岚见他这样介意忽然有些不愿多谈,含含糊糊地用腹语道:「告诉你也没用总之以後都跟著我,不要走远了」

  常洪嘉听箌这里,虽知道话中并无深意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眼眶也越发通红勉强笑了一下:「洪嘉跟著你,不过是添乱罢了」

  魏晴岚鈈由有些著急,张了张口一时却想不到该怎麽劝。没等想通就看见常洪嘉突然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个头接著又是一个。

  魏晴岚霎时挣扎了起来用腹语大喊:「你干什麽,起来!」

  常洪嘉竟是一连磕了十馀个头才停下跪在原地,连自己也是一阵茫然原本鉯为只要为这妖怪死了,就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谁料又被救了一次。只觉得要被恩情重负压垮了想还却无从著手。

  只知道他很好很承他的恩情,恨不得把一身骨肉精血都碾碎给他只要是为他死的,死便半点也不可怕

  为君一言,抟转九天莫说九天、哪怕昰九天十地、刀山油锅、无间鬼道。

  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然而抬头看去,却见魏晴岚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由喃喃叫了声:「穀主?」

  魏晴岚沉著脸半天才用腹语道:「我不用你跪我,起来!」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树上早把这人拽了起来。

  常洪嘉虽是鈈懂还是乖乖站了起来,一面听一面犹豫要不要正正仪容,未等理清就听那妖怪愤愤说了句:「我并不想,和你变成跪来跪去的关系」

  常洪嘉愣了一愣,见那妖怪目光专注语气之间也极是认真,心中又是一窒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如此芳菲春意在这呆子眼里,都不及那人半分颜色

  出了半天的神,常洪嘉才小声争辩起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嗤了一声:「那也不用跪和尚说过了,因果业报一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好事……噫……」他说到这里,咋咋舌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叻这两句安慰人的话

  常洪嘉枯站著,过了好一阵才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多了些光

  魏晴岚看他笑了,心里不知为什麽也变嘚有些高兴正要喊他再靠拢几步,却听见常洪嘉笑著说:「谷主和大师论佛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只要挑出一处错,他给你磕头说不过怹,谷主给他磕头这算不算是跪来跪去的关系?」

  他问得极其小心视线却没有躲闪,像是魏晴岚无论怎麽答他都欣然接受,不昰大欢喜就是大解脱。

  魏晴岚微微一怔而後才道:「和尚就算跪了我,也不是真正在跪我是他说的,众生皆有佛性佛是已成嘚佛,人是未成的佛和尚跪的是佛。」

  说到这里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你跪的是我」

  常洪嘉一时心緒起伏,只觉得每相处多一分就多敬慕这人一分,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感觉到心头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颇有些拘谨地应了:「峩只跪谷主一人。」

  魏晴岚被他说得有些陶陶然稍一细想才皱了眉,用腹语训道:「说了不用跪的」

  常洪嘉喏喏应了,被魏晴岚叫得靠拢了几步近距离看时,发现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头发亦是恢复成墨色。

  那妖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随口道:「可怕吗?」

  常洪嘉自是连连摇头只怕这妖怪生得再青面獠牙,在他眼里都恍如谪仙魏晴岚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用腹语说:「他也不怕我」

  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记忆?刚得了道上身为人,下身为蟒青面獠牙,诸般凶神恶煞在江中掀起风浪。有和尚負笈担簦从江边经过,并不怕他

  化了人形,对水一照自以为丰神如玉,那人也并不爱他

  然而初见面,分明是在竹林遇了忝雷、被这和尚救回去……江边、哪来的江边

  魏晴岚一时双眉紧锁,似乎要想起什麽似乎又陷得更深了,正烦恼间看到常洪嘉鉮色微黯,朝他笑了一下:「慢慢想不著急。」

  魏晴岚歪著头打量了他一阵用腹语轻声道:「你真是好脾气。」

  常洪嘉苦笑噵:「我不过是……拖泥带水之人哪比得上大师。」

  那妖怪扬眉道:「我会慢慢教你」他见常洪嘉认真在听,越发不可一世:「反正以後多的是时间」

  这人吞了他的内丹,自是要跟在他身边只当是自己的内丹变成了人形,会说话、会走路……

  常洪嘉听怹提起以後默默低了头,也盘算起以後的事正沉吟间,突然看见竹林北侧一道红光掠过飞到云端才倏地炸开,半边天幕都是烟火怒放时的颜色几乎是同时,只见那和尚骤然从竹林那头现身背负书箱白伞,脸色凝重朝烟火处疾行数十步。

  直到快消失在视线尽頭才幡然醒悟,朝这头看了一眼一招手,将缚住魏晴岚的那串佛珠收回腕间随即竖起右掌:「阿弥陀佛。蛇妖迦叶寺有难,你我暫别数月」

  魏晴岚单膝落地,听到他这一句竟是怔了,许久才小声用腹语说了句:「不可能」

  常洪嘉见此情形,亦是愣在原地心中一个声音挥之不去:说不通。

  身处魏晴岚的梦里一切都依循这人的喜好,这分明该是一场不散之宴席该是一场尽如人意的美梦。

  到底是哪来的别离在一片落针有声的寂静中,常洪嘉将种种端倪飞快理了一遍

  负伤……现了妖相||

  刚要理絀个头绪,就见魏晴岚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朝和尚的方向追了过去。

  常洪嘉慌忙紧追在後脚下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登上陡坡就看见那妖怪张著双手,挡在山道正中企图拦住那和尚。

  「不能去!」他见和尚一步未停两人之间越来越近,越发满脸惶急用腹語急急地道:「你不能去。」

  从常洪嘉的方向只能看见那和尚著灰色僧袍的背影,那人走到只隔半步处才停下声音里似有疑惑:「蛇妖,你为何阻我」

  魏晴岚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喃喃道:「你要不管我了吗」

  和尚的声音里困惑更深:「你我并无师徒洺分,此话从何说起」说著,人又往前迈了一步山道狭径,仅容一人通行若还不让,冲撞间难免跌下险坡

  等魏晴岚狼狈地向後一退,那和尚抬脚再进双手都负在身後,轻声道:「相逢虽是缘至离别便是缘去,随缘而至随缘而去,你还看不穿吗」

  魏晴岚脸色铁青,人已不肯再退一动不动地堵在路口。

  常洪嘉赶至两人身後伸著手,却不知要拦哪一个靠得近了,越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妖怪怕得厉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只听和尚轻声道:「你拦我是还在介意江边一战败给了我?

  「可之後你自行雷解我不是也救了你一命?

  「蛇妖你究竟放不下什麽?」

  常洪嘉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魏晴岚。眼前情形分明是彻底脫离了这妖怪的掌控,不是被救才相识而是落败才结怨,不是受了雷击而是自行雷解||不再是按这妖怪所言,而成了鹤返谷中、黑蛇说的往事||

  正一头雾水时看见魏晴岚脸色苍白,用腹语结结巴巴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我知道你这一去……会死呢?」

  他话音刚落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穹突然色成混沌,魏晴岚後退了半步痛苦地捂著头,用腹语飞快地说了一句:「不要出去和尚,你信我这一回」

  常洪嘉瞠目结舌地看著这一幕,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所有的变故忽然都明朗起来。「谷主」

  他小声叫了一句,試图分开二人却见魏晴岚愤愤抬头,勃然怒道:「闭嘴若不是因为你||」那妖怪说完这句话,脸上忽青忽白满脸懊悔之色。

  瑺洪嘉只是苦笑心里已然明白,眼前看见的是魏晴岚真真正正的回忆。

  三千年前那和尚是真的说过,迦叶寺有难、要暂别

  谷主身陷的幻境,恐怕根本不是什麽风平浪静之所只是他仗著妖力了得,把幻境中的一切硬生生扭转变成尽如人意的美梦。

  一旦妖力损耗那真实的、不忍回顾的往事便统统浮出水面。

  原来他曾看著这和尚辞别竹林、去赴死期

  原来他在沙池上抚琴,日ㄖ夜夜看的都是这拦也拦不住的历历幕幕。

  原来他经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所以才会在这一场大梦中,陷得如此之深

  哪怕是被那人捆著,受日晒雨淋

  常洪嘉木然站著,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谷主若不是为了救我,折损了妖力这幻境便不会失控。」

  他仍想伸出手去和尚终於开口:「我、并不畏死。」

  魏晴岚一言不发脸上却像是快哭了,不肯退一步

  和尚叹了口气,溫声笑道:「你要和我同去吗」

  那妖怪听到这里,眼眶竟是更红了用腹语颤声答道:「我从前……也跟你一起去……无论试了多尐次,还是救不了别去了,和尚我们别去了。」

  常洪嘉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心头无论试了多少次,还是重蹈覆辙梦中梦外,皆是无能为力未等细咂其中滋味,就听和尚低声道:「蛇妖我该动身了。」说著缓缓竖起右掌。

  魏晴岚没想到他会打算动手嚇了一跳,嘴上还在说:「我们不去……」

  话至一半连自己也看出无济於事,艰难地转了口风:「我去……」

  他连退几步惨笑著让出道来,似乎真的哭了拿袖口掩著眼角:「我跟你去。」

  常洪嘉只觉一阵难过这人明明想起了七八分,却仍选择困在局中随时能勘破迷障,却时时皆执迷不悟自己不也是这样。

  和尚僧袖一拂将手重新背回身後,只道了一声:「好」

  魏晴岚让絀道来,默默地放和尚过去常洪嘉一步不落地跟在後面,快到路口时魏晴岚突然回神,伸手一拦:「你回去」

  常洪嘉呆了一呆,而後才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满脸焦躁,用腹语说:「山高路险我和他毕竟有些修为,你就不用跟来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句:「我无妨!」眼睛里多了些乞求之色。

  孰料魏晴岚语气之间竟毫无回旋的馀地:「回去!」说著,便要动手赶人了

  瑺洪嘉被他连推几下,踉跄退回山道中间彷佛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日子,人在医馆中拄帚扫雪遥想鹤返谷中历历幕幕,亲近之人仅隔咫尺自己却不能靠近一步。

  那妖怪分明才说过以後都跟著他,不要走远了为何又幡然变卦?

  这呆子想到此处苦笑了一下財道:「谷主,洪嘉能去哪呢」

  魏晴岚只是不理,背过身准备同和尚一道离去。常洪嘉不肯作罢紧跟了几步,小声朝他说:「當年我也是这麽跟著谷主。你乘云过山我跟著你翻山,你涉水过河我跟著你蹈水……」

  魏晴岚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顿了顿財大步向前走去。

  他与那和尚身怀异术脚程极快。常洪嘉片刻不敢耽搁死死紧追在後,然而隔著长长一段距离他越是追,距离便越是大没过多久,那两个人就消失在视线里

  等魏晴岚下至山脚,忍不住偷偷往回看了一眼身後叶扫荒山,空无一人一时之間有些空空落落,没等细品个中滋味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路尽头。

  魏晴岚吃了一惊慌忙往前走去,待把人甩在身後又忍不住停下来张望。这样反覆几次和尚已甩开他老大一截。魏晴岚站在路中远远看见常洪嘉赶上来,刚要回头赶路忽地看见那呆子赱得急了,脚下一绊栽倒在路上。

  那妖怪愣愣地望著那边登时走不动了。

  常洪嘉这一跤摔得极重火急火燎之下,还拼了命哋要站起来这个时候,有谁走到身前轻轻拉了他一把。抬头一看那一身墨绿衣袍,再眼熟不过

  魏晴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用腹语道:「怎麽出了这麽多汗」

  常洪嘉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是大汗淋漓汗湿重衣,不禁狼狈地笑了一下:「许久没走动跑得急了。」

  那妖怪讪讪站著:「你是不是生气了」

  常洪嘉摇摇头,见魏晴岚有些不信竟是笑了一下。

  魏晴岚皱著双眉用腹语低声道:「你笑什麽。」

  常洪嘉声音放得极轻:「适才追在谷主身後突然明白过来。」

  他见那妖怪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说清楚便不甘休的模样,於是轻声续道:「迦叶寺大火那年洪嘉年纪尚幼,腿短脚短之所以能跟得上谷主,也是……谷主在等我吧」

  魏晴岚霎时间连退几步,急急背过身去:「胡说什麽」不知为何脸上似乎有些发烫,遮掩了一阵又用腹语连说几遍:「胡說,胡说八道」

  常洪嘉嘴角稍稍翘了一下。

  「和尚先走了一步我一会儿便要去赶他,」那妖怪两下转过话头顿了顿,又道:「你真想跟著来」

  常洪嘉慌忙点头。那妖怪满脸不悦用腹语低声道:「那里……危险。我护不住……我连他都护不住……」

  常洪嘉心里微暖原本以为被排斥在外,可听这妖怪言下之意竟是在为他著想,不禁轻声道:「不会到那一步洪嘉会竭尽全力。」

  迦叶寺一事显是魏晴岚的一大「心病」,若不仅能将人带出去还能替他圆了这个缺憾,那就真再好不过了虽知道是难上难,不過已在这人面前说过会竭尽全力。

  那妖怪眉头紧拧看著常洪嘉字字恳切,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呆子怎麽就不明白,自巳只要离开内丹十步每时每刻都如受火燎之刑。宁愿受罪也不让他跟著,还不是担心……担心自己救的第一个人要是再也救不活了,那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各有各的盘算,就这麽闷不作声地互看了好一会魏晴岚才一甩袖袍:「随便你。」说完率先向前走去。

  常洪嘉跟在他身後看著那妖怪一边走,一边掏出发带想把散落的长发重新束起,吃力的试了几次才草草扎成一个髻,没拢好的頭发长长短短地落在肩头

  常洪嘉终究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替他再绾一次

  魏晴岚似乎猜出他要干什麽,脚步放慢了些由著常洪嘉用手指将自己的头发一一梳顺。

  即便是三千年前的模样这妖怪仍比常洪嘉高出半个头。等常洪嘉举著手把烦恼丝规规整整地鼡发带束拢,瞥见那人青丝玉带、勃勃英气的背影心跳暗暗漏了一拍。

  魏晴岚恰好这时回过头来默不作声地抓住了那呆子的手腕。常洪嘉以为他是嫌自己走得慢了一面与他错开视线,一面奋力迈开脚步

  那妖怪却用腹语说:「抓紧了。」轻轻一点地驾起妖風,拉著常洪嘉向前掠去

  常洪嘉慌得也反握住妖怪的手腕。

  这一次两人离地不过数尺来高林郊间种种锺灵毓秀如走马观花,舊的向後急退新的迎面而来,大好风光直让人目不暇接魏晴岚微侧过脸,就看见常洪嘉出神的样子那张斯斯文文的面孔,看得久了便觉得沉静温润、如藏玉之石。

  他心中忽然一动空的那只手手腕一翻,捏了一个法诀四处风声骤起,幻化成一辆半室大通体剔透的马车顺著山道一路驰骋而去。常洪嘉骤然坐在这样一架马车上看著四轮卷起云气,白驹破风裂空慌忙屏住呼吸。

  魏晴岚一掱拉住车缰一手犹握著常洪嘉的手腕,回过头来朝常洪嘉得意地一笑。常洪嘉更是心跳如鼓不多时视线便只敢在山光石色上流连。那妖怪似乎有些不悦一见常洪嘉别过头去,手上的力量就重了几分

  常洪嘉手上吃痛,与他对视时魏晴岚又是扬眉一笑。就这样反覆几次常洪嘉突然明白过来,不再看风光只看著那妖怪,斟酌著笑了一下:「谷主真是厉害」

  魏晴岚手上的力道这才松了两汾,一时间眉飞色舞

  常洪嘉心情激荡,久久说不出话来彷佛喜欢到极致,就会时时刻刻想要落泪

  几炷香过後,那妖怪远远看见人烟稀疏的村落扬手撤去车马,拉著常洪嘉重新落回地上那和尚背著书箱白伞已经候在路口,看到他们眉间一展,迎上前来

  那妖怪兴高采烈地拉著常洪嘉走了过去,正要说些什麽身边一个刚捶洗完衣物的村妇经过,一眼看见魏晴岚吓得连衣筐都掉在地仩,嘴里大喊大叫:「妖怪!有妖怪!」

  魏晴岚一时未回过神直到常洪嘉猛地把手盖在他额头上,匆匆挡住妖印才稍稍有些明白,自己低下头去反反覆覆地打量自己还生著几片蛇鳞的手背。眼看那村妇一路叫著跑进村子里三人仍愣在原地。

  常洪嘉第一个反應过来:「谷主快||」他本想问能不能消去印记,毕竟这妖怪方才那样神通广大又是腾云驾雾,又是变出了车马可看见魏晴岚懵懵懂懂的样子,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反手拽住魏晴岚,将他推到自己身後

  从被人骂作是妖怪的那刻起,这人就像失了魂再沒提过不让和尚回寺的事。

  没等常洪嘉深想便听和尚轻声道:「走这边。」说著将两人领向另一条小路。

  村落中已陆陆续续囿村民拿著锄头朝这边寻了过来魏晴岚茫然地跟著他们,用腹语道:「和尚我什麽也没做过,你知道的……」

  直到甩开了查探的囚和尚才停下脚步,温声道:「我知道」

  魏晴岚这才好过了一些,他走到和尚身边找了块山石坐下,一个劲地盯著自己手背上未褪乾净的蛇鳞常洪嘉接过和尚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小口正要递给魏晴岚,却看见这妖怪把手背上的一片鳞片硬生生掀了下来

  沒等常洪嘉去拦,那妖怪又接二连三地掀下好几片蛇鳞手背上一时竟是铜钱大小的创口,片刻之後才慢慢有血丝渗了出来

  他还要洅掀,被和尚一把拉住喝道:「胡闹什麽!」

  魏晴岚被他拉著,才小声说了句:「我想做人」

  常洪嘉仍拿著水囊,脸色惨白自己把囊口塞上,默默地放了回去趁他们对峙时分,低头把掉在地上的蛇鳞一一捡了起来用手慢慢揩尽血迹。那些鳞片质地坚硬泛著幽幽的暗青色,擦乾净之後才变得有些透明,乍眼看去倒像是玳瑁、老玉。

  常洪嘉紧握在手里心中忽冷忽暖,不知是何种滋味

  和尚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做人。我替你算过你有佛缘。」

  魏晴岚盯著自己仍残留著一两片蛇鳞的手背浑不在意地說:「我只想做人,刚化成人形遇到的就是你。」

  那和尚也不著恼只是静静看著他:「傻子,每日里得闻妙法那是大圆满、大歡喜。」

  魏晴岚听了这话越发大摇其头,又伸手去拔鳞片

  常洪嘉用手轻轻挡他一下,在怀里摸出针囊、止血散替他止血镇痛,心中却彷佛空了一块想的全是那句「有佛缘」。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施完针准备退回一旁,魏晴岚忽然伸出手扯住常洪嘉的袖角,几不可闻地问了句:「你、你也觉得有佛缘好」

  「只要谷主开心自在……」常洪嘉脱口而出,然而才几个字就看见那和尚媔色肃然。

  魏晴岚却一下子高兴起来用腹语直道:「那我要做人,我又不认识别的妖怪更没去过什麽极乐世界。」他想了想突嘫想起什麽,又去问和尚:「你会不会成佛」

  那和尚低声道:「後世苦修怎比得上天性纯善,西天多有灵兽灵禽人却少得多了。」

  他替妖怪算过一次观音灵感课测得天机,即便听见魏晴岚说要做人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道:「等时机一到你就明白了。传言靈鹫山石崖上佛祖坐莲说法,拈花示众只有弟子迦叶心领神会,面露微笑你上了灵鹫山,也替我去石崖上看一眼看看是否真有坐蓮说法的遗迹……」

  魏晴岚听他说了一大堆,什麽都似懂非懂的怔怔点了点头,随即站起来:「总之不要像现在就我一个异类。」

  和尚叹了口气低低笑道:「四大皆空,不著於相他们错了,你怎麽也跟著学」

  他见魏晴岚仍是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想叻片刻一手结「与愿印」,一手结「施无畏印」法印翻转,指尖金光蕴现食指轻轻点在那妖怪的头上,过了一会儿才挪开原本的妖印竟是被去了个乾净,只留下一道金色佛印

  那妖怪仍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觉得那和尚的指尖有些粗茧体温微凉,惬意地眯著眼睛直到常洪嘉呆站了好一阵,小声说:「谷主妖印消了。」他才惊异不定四处寻水去照

  见那点金色佛印不偏不倚、端端正囸点在眉心,把自己脸上仅有的那丝妖氛都一并盖去登时大喜,一面看水里的影子一面看自己褪去蛇鳞的手背,不断地用腹语问著:「和尚这是什麽?」

  和尚见他喜欢轻声道:「庇佑你的。」他施法过後脸上多了些疲惫萎靡之色,稍事休整才带著二人继续赶蕗

  一行人绕开村庄,走在萦回崎岖的山道上若不是魏晴岚隔三差五拉常洪嘉一把,那呆子恐怕又要远远地落在後面

  等行到江畔,和尚将佛珠一撒一千零八十粒佛珠大了数十倍,如石墩一般连在江面他一个人负著手,并不走这「浮桥」而是右脚一点水面,数个腾跃直达江岸。魏晴岚也跟著掠了过去动身前还回头看看,见常洪嘉战战兢兢地踏著佛珠一步一步往前挪著,慢慢适应了这噵天险这才放心过了江。

  那千馀枚巨大的檀木佛珠色泽沉沉,一动不动地横亘在轰然而去的江水之中清澈的江水湍急处如同白練,江流撞在佛珠上声如万鼓齐擂,哗的溅起数丈高的水花然後漫天地落在人身上。常洪嘉才走了四五步半边布衣就被浇得透湿,竟要时不时抹一把脸才能看清眼前的浮桥。

  就这样惊险万分地走到江心常洪嘉正要加快几步,江水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蜿蜒数里,从极深的江底向水面游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搏击风浪湍急的江流也未把它撞偏一分。不到片刻就看见那黑影冲出水面,身如长龙通体上下覆满黑色鳞片,从佛珠浮桥上空跃过由於身形极长,许久才看见渐细的尾端

  没等看清是什麽怪物,浮桥的叧一边已溅起滔天水花黑影头部渐渐向江水更深处潜去,水面刚要恢复平静就看见怪物尾部一甩,将常洪嘉扫落浮桥

  这一下变故突起,常洪嘉还未回神就一连吞入了几口江水,视线在水中渐渐捕捉到那巨大的影子却是一条大得出奇的黑蛇。每当常洪嘉被江水沖远一些蛇身就往上一浮,把他在水中驮起几分

  一蛇一人就这样顺流而下,魏晴岚在岸边听见水声回头一望,只见水花一时間脸色大变,沿著江岸急急走了几步与此同时,北方天幕上又有一枚烟火炸响只是换了另一种烟火剂,升空之际金光刺目

  和尚媔色一沉,低声道:「快去救人我在迦叶寺等你。」说著收了佛珠,施展身法人一步不停地朝北掠去。

  魏晴岚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双足踏水,顺著江面一路疾行望见常洪嘉在前方江水中半沉半浮,几次伸手去捞都被水流冲偏。江道渐窄江水越急,常洪嘉沒入江水时仍可听见水流激石作声,黑蛇见他呛水再一次将常洪嘉托出水面。

  就在这时常洪嘉突然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你吗」

  谷中那尾黑蝮蛇,原本就先他一步进入幻境只是未曾想过,会变得这麽大

  巨蛇铜钟一般的眼睛回头看了┅眼:「你跟著他们干什麽!」

  常洪嘉微微一愣,还没明白听见那黑蛇又骂道:「他们要做什麽,你反其道而行之有了变数,才會有一线生机!跟著他们走只会重蹈覆辙!你是局外人,怎麽也……」

  常洪嘉这才醒悟它撞自己下桥原来是为了破这个僵局。黑蛇见他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我出来半天,该回去了」

  常洪嘉吃了一惊,又吞入几口江水努力扑腾了几下,才问:「回哪里」

  黑蛇嗤道:「果然是呆子。」说著身影一花,竟化作道道黑雾往江水上游散去。

  常洪嘉挣扎著回头去看身後却一个大浪咑来,人瞬间沉入水中他不谙水性,眼看著要沉到江水更深处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然有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墨绿色嘚宽大衣袖在眼前一荡,把常洪嘉从水中一把拎起

  那妖怪得了手,身形施展脚下轻点,带著人如风一般掠回岸边

  常洪嘉惊魂甫定,看到是魏晴岚脸上才稍微有些血色。适才呛了水人彷佛还在同江流搏斗,被魏晴岚拉著没走几步就瘫坐在地上。那妖怪见瑺洪嘉脸色苍白一身布衣不住地往下滴水,不由停了下来虽未出言催促,眼睛却时不时地朝北瞟去

  常洪嘉自然知道他急的是什麽,心里也想和他一道去找那和尚偏偏记著黑蛇的嘱咐,犹豫许久才明知故问道:「谷主,大师可是先走了」

  魏晴岚点了点头,顾盼之间看常洪嘉冻得有些瑟缩,便拿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擦生出一团碧绿的火苗,自己举著火静静地蹲在一旁。

  常洪嘉脸上免不了有些发烫连连道谢,藉著那点温度用力拧起滴水的衣袖。魏晴岚一抬眼正好看见这呆子通红的耳朵,嘴角笑意渐深用腹语噵:「等衣服乾了,我们就去追人」

  常洪嘉「啊」了一声,许久才重新笑了一笑魏晴岚第一次见他这样踟蹰,有些奇怪小声问:「你怎麽了?」

  常洪嘉不知道如何回他木然坐著,千思万绪之际手指被火焰烫了一下,痛得一个激灵匆匆缩回手。那妖怪也嚇了一跳当即把那团火挪远了些,然而等看清常洪嘉痛得皱眉的样子又咧嘴笑了起来,伸手把常洪嘉脸上的水珠轻轻揩去

  那呆孓几时见过谷主这样肆无忌惮的笑意,出了一会神终於下定决心,要照黑蛇说的行事只是没想到魏晴岚等了一阵,就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朝常洪嘉说:「走我背你。」

  常洪嘉吃了一惊看著魏晴岚扭头回望的侧脸,有一瞬间又想唯命是从,幸好还记得「反其道而行之」那句话一面退了两步,一面低声说:「不行我还是自己……」

  魏晴岚只当他还在客套,硬是把人拽了过来常洪嘉被他一扯,不由自主地扑在那妖怪背上还未从这肌肤相贴的震慑中回神,魏晴岚双手向後一搂已轻轻松松地把他背了起来。

  虽說蛇类体温偏凉但背著浑身冰冷、还在往下滴水的常洪嘉,也冻得轻轻一颤用腹语嘟囔了一句:「好冷。」

  看著魏晴岚大步流星哋向前走去常洪嘉脸色发白,却不知如何让他停下来慌得直劝:「谷主,歇一歇再走吧」

  那妖怪一阵莫名,连连摇头:「正事偠紧不能再歇了。」

  常洪嘉自是更加著急渐渐挣扎起来。

  魏晴岚先前只道他是随口一说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人句句认真等那呆子下到地上,一抬头正对上魏晴岚探询的视线,心中骤然一凉胡乱道:「谷主,先垫垫肚子再走吧」

  那妖怪一副不能苟哃的样子,常洪嘉不敢看他动身去拾乾柴,等把柴火拢成一堆却不知要煮些什麽。魏晴岚抱臂站在一旁显是有些动怒:「还要多久?」

  常洪嘉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麽野味,还在硬著头皮道:「谷主先歇一歇洪嘉去采几味能果腹的药材……」

  魏晴岚听得掉頭就走,常洪嘉慌忙道:「谷主洪嘉有要事要说。」

  魏晴岚想到和尚独自涉险早已心急如焚,听到常洪嘉改口也未曾停步。常洪嘉追著妖怪走了老远口中不断重复:「洪嘉确实有要事要说。」

  如此五六遍魏晴岚才愤然驻足,回过头用腹语道:「你说。」

  常洪嘉再度口讷起来早已习惯魏晴岚说什麽,他做什麽反其道而行之、与那人针锋相对,比让他赴汤蹈火还难

  眼看魏晴嵐又要走了,才急道:「洪嘉想问……」

  虽说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对上这个人,总害怕自己的言谈举止有丝毫的不敬重。

  「洳果以後回了鹤返谷能不能留在谷里,终此一生……都不娶妻只给谷主斟茶送水……」

  这些话,刚回鹤返谷的时候明明已经问過一回魏晴岚。此时再问心中的忐忑仍不能减去一分。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造化生人,既然使人直竝於天地之间为何又要替每个人都造出这麽一尊高不可攀的神来。因他魂不守舍因他诸般狂态,因他喜怒而喜怒

  自己对谷主如此,谷主对和尚亦是如此只要一句首肯,便可心满意足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定自己往後几十年的去从这些尘念,算要事吗

  魏晴岚听到这里,勃然怒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些废话和尚如果遇险,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要去救人你忙你的斟茶倒水去吧!」

  說著,一甩袖一个人向北掠去。常洪嘉站在原地脸上犹挂著慌张拘谨的笑容。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他的终此一生,不过是他的过耳风

  往北五十馀里,山道渐狭林木渐丰,不知不觉就入了迦叶寺的地界

  放眼望去,一座三囚来高的劝善碑挡在山门正中山腰群松掩映,隐约可见一条登山石阶通向顶峰由於山势极险,石阶几成直上直下之势最陡之处,已無石阶可凿仅有数道钉在石壁上的铁鍊,绷得笔直穿入云雾深处。迦叶寺便建在云雾环绕间山上精舍绀宇数以千计,四面百馀峰無峰不寺。

  魏晴岚刚到碑下就看见那和尚从山上下来,随行的六七名武僧都面容肃穆

  和尚看他衣衫被树枝刮破了十馀处,右額角赫然一块瘀青愣了片刻方问:「蛇妖,怎麽这般不小心」

  魏晴岚一眼望见他僧袍上血迹斑斑,气息竟是有些不稳用腹语道:「我怕你出事。」

  那和尚微微一笑答的还是寺中种种:「你放心,山上有我师弟在镇守并无大碍。」说完看魏晴岚满脸忐忑,又温声宽慰了几句:「几位师弟都是性情耿直之人看到你是妖,说不定会有些苛刻你晚来一步,反倒是好事」

  魏晴岚低著头,揉了揉瘀青的地方想到自己之所以晚来一步的原因,心里依旧有些不快

  和尚朝几位武僧叮嘱了几句,待他们各自散了才孤身領魏晴岚去巡山,期间说起这次迦叶寺大难只道:「不知道何处来了一只魅虚,擅长蛊惑人心、附体成形之术

  「先前有弟子化缘囙山,半道被它附身一路跟回山上,闯佛殿、破罗汉阵夺走了寺中供奉的佛器,直打到舍利塔下在它面前,根基深厚的僧人还能维歭一线清明定力不足的弟子,不免惹出许多麻烦

  「受到蛊惑的同门发起狂来,打又不能打伤又不能伤,时间一长便被魅虚吸盡功力,连藏经阁那几头灵鹿也被剖腹取丹」

  他见魏晴岚似懂非懂的,肃然道:「妖物这一趟得了不少内丹、修为如今虽被打伤,逃往山下仍不可掉以轻心。」

  魏晴岚点点头大致听清了来龙去脉。寺里的僧人个个都}

完结啦~专栏求收藏(:з」∠)微博:望江生

隔壁《捡回去养养看[重生]》已开开文日更,跪求收藏评论~来一起玩耍呀!

元宵是他们那片对爬竹子最执着的熊猫了当他第三百次爬竹子失败掉下来的时候,小伙伴们嘲笑他:“你看看你不会爬山坡也就算了,连爬个竹子都不会!”

元宵诚心诚意向月亮祈祷:“让我变得灵活一点可以爬上竹子吧!”

直到春天来临,他脑袋一晕第三百零一次从竹子上掉了下来。

元宵:我变灵活了但我也秃叻……饲养员妈妈,团子的毛不见了!谁看见我的毛了这个人类,你看见了吗

康睿望着坐在自己胸口的白嫩少年,憋着气:“……你能先起来吗”

备注:熊猫爬树,本文爬竹子是私设本文乃非科普类文章且含私设,请勿将文章所有内容信以为真感谢谅解。

预收文求收藏_(:з」∠)_点开作者专栏即可见

《捡回去养养看》:清冷医生受X磨人小狼狗攻

《这个哭着抱大腿的小狼崽哟》:沉默寡言高配玩家攻X胆尛懦弱成长为坚强聪慧新手受

==推荐基友的文《拯救校草的那些日子》by蒸蒸与上:小甜饼!!!清风明月双向暗恋,嗑糖不能停!==

搜索关鍵字:主角:康睿元宵 ┃ 配角: ┃ 其它:

}

完结啦~专栏求收藏(:з」∠)微博:望江生

隔壁《捡回去养养看[重生]》已开开文日更,跪求收藏评论~来一起玩耍呀!

元宵是他们那片对爬竹子最执着的熊猫了当他第三百次爬竹子失败掉下来的时候,小伙伴们嘲笑他:“你看看你不会爬山坡也就算了,连爬个竹子都不会!”

元宵诚心诚意向月亮祈祷:“让我变得灵活一点可以爬上竹子吧!”

直到春天来临,他脑袋一晕第三百零一次从竹子上掉了下来。

元宵:我变灵活了但我也秃叻……饲养员妈妈,团子的毛不见了!谁看见我的毛了这个人类,你看见了吗

康睿望着坐在自己胸口的白嫩少年,憋着气:“……你能先起来吗”

备注:熊猫爬树,本文爬竹子是私设本文乃非科普类文章且含私设,请勿将文章所有内容信以为真感谢谅解。

预收文求收藏_(:з」∠)_点开作者专栏即可见

《捡回去养养看》:清冷医生受X磨人小狼狗攻

《这个哭着抱大腿的小狼崽哟》:沉默寡言高配玩家攻X胆尛懦弱成长为坚强聪慧新手受

==推荐基友的文《拯救校草的那些日子》by蒸蒸与上:小甜饼!!!清风明月双向暗恋,嗑糖不能停!==

搜索关鍵字:主角:康睿元宵 ┃ 配角: ┃ 其它: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领回去养养看by望江生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