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女孩和官方出征记,《镇魂》究竟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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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镇魂女孩出征记 15:14
作者|刘小土编辑|李春晖“她们简直是魔鬼。”直男球迷受到了惊吓。世界杯直播的聊天专区,本是优酷为看球用户分享、交友设立。平时聊得基本都是球赛,“越位”“盯防”是高频词汇,宅男球迷的主流人群。然而,就在阿根廷法国1/8决赛时,一群女孩的乱入在评论区掀起了空前高潮。她们暗号纯熟,互飙“朱一龙来了吗?”、“我的白宇哥哥也在看球没?”“巍巍一笑”等弹幕来识别友军。激烈的屠屏互动迅速引起围观群众的注意。你在看球,我在看你。“镇魂女孩究竟是什么组织?”面对强势出征的少女,球迷们发出深深的天问。同样是被人拉入《镇魂》坑的硬糖君,太理解她们的感受了。本来硬糖君对这种美青年网剧是“很有抵抗力”的,然而“镇魂女孩”又岂肯善罢甘休!在刷屏的朱一龙头像、镇魂表情包、“啊,昨天又发糖了”中,硬糖君终于沦陷。值得安慰的是——据说大量球迷也被她们的世界杯刷屏拉入坑了。这安利能力,这领跑暑期档的出圈玩法,硬糖君只能说服气。在世界杯的火热霸屏中,“镇魂女孩”这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究竟是如何攻城略池,用两个男人的你来我往与一群汉子的近身肉搏分庭抗礼的, 还得从一个神秘组织说起。“镇魂你看了吗?”“镇魂女孩”这一称号,出现在何时已不可考,但一出现就攻陷了不少人的微博主页。《镇魂》改编自priest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名为“特别调查处”的神秘组织调查奇案的故事,融入了大量科幻、悬疑元素。白宇饰演特别调查处的处长赵云澜,朱一龙饰演大学教授沈巍。Priest是圈内大神,《镇魂》原著就粉丝众多,所以该剧还未上线就已经赢得了强大的关注度和讨论度。上线48小时,优酷独播点击量就高达1.2亿。截至发稿,该剧总播放量已破12亿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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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江苏网【羽姬镇魂】《缥缈录》里羽然的一些片段_羽然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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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姬镇魂】《缥缈录》里羽然的一些片段
一楼BD。摘下来的《缥缈录》里羽然的片段,如果违规的话就删吧。
羽然是从第二部开始登场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尤其是她跟姬野和阿苏勒的情谊。金发红瞳,一张祸水的脸,却是小太妹的性格,真的很讨人喜欢。不知道之后的《缥缈录》里她还会不会出现,真的很想知道野尘军的故事啊。上文。《苍云古齿》
老人的身后有一只长形的包袱,用雪白的绫子包裹着,八尺多的长度,超过了老人本已经惊人的七尺身高。姬野的眼睛盯在了老人的包裹上。
  “也是枪么?”姬野指着老人背后的包袱。
  老人有些惊奇,“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有你那么高,那个长度是最适合的枪长,而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那你一定是一个用枪的武士,怎么会不带枪呢?”
  “看,”老人拉了拉身边的小女孩,“下唐也有这样聪明的小武士。”
被称作武士让姬野很惊奇,小女孩的笑容让姬野更惊奇,她笑的时候,那对宝石般的眼睛璀璨生辉,竟是深邃的玫瑰红色,是姬野从没有见过的。
他轻轻地抚摩着内侧的铭文: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
  不知道多少年这两枚指套不曾被摆在一处,青君之鹰和苍溟之鹰的相逢,到底是种什么不祥的预示呢?
  “铁甲依然在!”姬谦正一步踏进前厅,略微颤抖着念出了这句话。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念这句话,那声音似乎不是属于自己的。
  “依然在!”老人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
  “野儿,你出去吧。”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羽然,你也出去玩一会。”
  姬野惊讶地看着父亲手指间同样闪烁着一枚铁指套,而他方才交给父亲的一枚被放置在父亲手中的托盘上。而老人一双眼睛如鹰一样盯着父亲拇指上的指套,如此的执着不舍。
  “我们出去玩吧。”一个清丽如莺啭的声音。
  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瑰丽深红的眼睛。羽然伸出手来拉他,姬野却忽然闪了一下。羽然愣了一下,看着对面那个不安的黑眼睛的孩子,像头不安的小野兽一般转着眼睛。
  许久,姬野把手心在自己的胸口上擦了一下,伸出去,羽然握住了。
  他们握了手,于是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就此相逢。霸业或者宿命,都由此开始。很多年以后羽然说起他们初次相逢时候姬野的窘迫,总是当作一个笑话来说。
  但是姬野并不笑,姬野说:“小时候,我以为我的手比别人的脏。”
  “为什么呢?”
  “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拉我的手,除了你。”
  前厅的门紧紧锁了起来,孩子们不安却又无所事事地候在外面。
  “从宁州来?”姬野破天荒地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和羽然说话,他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可是宁州太神秘了,令他很是向往。那里是片苍青色的古老森林,在密林的深处有羽族古老的神殿,朝阳下的少女振动背上的羽翼,如一片羽毛那样腾入云空。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宁州远得好像人一生一世翻山越岭都无法到达那样。
  “是啊。”羽然点了点头。
  “那里的人真的会飞么?”
  “会啊,可惜每年只有一度,可以无所顾忌地飞啊飞,若是逢到雨日,飞起来真是被淋成落汤鸡了。”羽然有点得意,落汤鸡这个词是她经过东陆才学到的。
  “人那么重,飞起来……很累吧?”
  女孩儿看了看他,却没有直接回答,狡猾地笑了起来,“你又飞不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姬野呆了一下,“我想,高高地飞在天上,该有多好啊!”
  “其实第一次飞起来,当然是很好的,不过渐渐地也就那样了。放眼都是森林,你飞得再高,也不过是看见更远处的森林,再远处的森林……”羽然嘟着嘴,“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们东陆,哪里都有好玩的东西。”
  “你都去过哪里?”
  “我们还经过了瀚州和中州,一路南下,去了好多的地方,你去过哪里?”
  姬野沉默了一下,“我家以前在中州住,后来就搬到南淮来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撇开这个话题,“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我以后九州大陆每一个地方都会去的,连夸父和河络的地方我也会去,要是有船,我就去海上找鲛人和龙。”
  “听说龙在很远很远的大海里呢,河络的领地特别的热,找夸父又要翻过很多的大山,北方的冰雪,一万年都不化的,”羽然笑,“你不是在骗人的吧?”
  “我不骗你!”姬野涨红了脸,“我不怕热,翻山也算不了什么,就算龙在很远很远的大海里,我也可以找羽人帮我造最大的海船出海。”
  他说完这些脸才真的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想说些话来引起这个红色眼眸的女孩儿的注意。他强硬地梗起脖子、绷起脸来,不露出一丝怯意。
  羽然被他的严肃打动了,心底有些相信这个神气的孩子也许真的能去很远的地方,她有些懊恼起来,“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可是爷爷一定不让。在瀚州的草原上,遍地都是马群,一眼望不到边,人人都可以骑马,他们在马背上翻滚,双手放空也不怕摔下来,几十个人骑马叼狼。我可想去骑马了,可是爷爷就是不让,更别说让我去看不到边的海上看龙了。”
  瀚州的景色又是姬野不曾想过的,他神往着,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踢了踢脚下的山石,“那我以后出海的时候把龙的样子画回来给你看。”
  “好啊!”羽然使劲点头,“不过,你会画画么?”
  姬野愣了一下。他慢慢低头下去,一言不发。
  羽然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目光被步出前厅的姬谦正和老人吸引了。
  “看啊!”羽然看出了异样,急忙拉身边的姬野。
  姬谦正腰间多了一柄长剑,长三尺余,宽近寸半,剑脊出奇的厚。而老人本来背负的长枪已经从绫子中解了出来。
  姬野脸色微微改变,他知道父亲所配的是战剑,不同于寻常的佩剑,战剑厚重,剑锋虽不锐利,却韧实,足以劈开对方的铠甲和武器而不翻卷。因为崇尚雅致和婉约,整个下唐国的剑师都很少铸造这种威力惊人的战剑,父亲配这样战场上的重剑,竟是要试手的模样。而老人的枪完全是姬野虎牙枪的制式,只不过一色的银白,在夕阳中光芒惨烈。
  “昌夜、野儿,你们带客人闪开。”姬谦正缓缓拔出重剑。
  姬昌夜早已被外面的人声惊动,在一边好奇地观看。他对父亲的剑术本极有信心,并不担心,却侧过头去偷看姬野身边那个精致的小女孩。
  读过书的姬昌夜不同于姬野,知道贵族人家要知礼,贸然注视陌生的女孩自然是失礼的。可是他又忍不住不看,长这么大,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明净如玉的女孩,肌肤晶莹得像是敷了粉,可是敷粉之后却没有那样柔和自然的嫩红,眉宇清晰如画,一缕细细的淡金色头发从她雪白的帽兜中不老实地钻了出来,在面颊边淘气地卷起来,一颤一颤。
  昌夜的心也随着那个细细的发卷起伏,他侧着眼睛,咬了咬嘴唇。
  羽然觉察了姬昌夜闪烁的目光,于是她微微点头对他笑了一下。刹那间的容光让年仅十岁的昌夜也有些赧然,他害怕露出什么马脚一般急忙扭过了头去,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
  羽然忽地有些恼怒,她不高兴昌夜的做作。昌夜回过眼神,一会儿心里又痒痒地想去看,这一次一斜眼,却触到了羽然瞪大的眼神,隔着远远的像只恼怒的小野猫那样瞪了他一眼,而后缩身闪在了姬野身边。
姬野瘦高的身形完全隔绝了昌夜的视线,昌夜掐着自己的手指,暗地里恼怒起来。
姬谦正忽然想起那只鹦鹉,姬野和昌夜对手的时候,攒刺一发有如风雷,那只呆呆的鹦鹉根本无暇闪避就被他一脚踏死了。难怪那只鹦鹉看着有几分眼熟,是喜欢莳花养鸟的妻子刚从外面买来的。
  “阿娘,阿娘,”昌夜上去扯着母亲的手,“是姬野踩死的。”
  姬谦正呆了一下,忽然放了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姬野的脸上,“要追着去就不要回来了!你这样的儿子我不敢要,去死了也罢了。”
  姬野仰起头,抚着自己发红的脸,看着父亲三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前堂的屋檐下。他也不跑了,呆呆地站着,阳光敛去,园子里慢慢地暗了下去。
  老人挽着羽然的手站在门外,老人沉默地对着街上的人流。
  羽然抬起头,“爷爷,你本来是准备杀了他么?”
  “是的,我准备借他儿子的手杀掉他,”老人摸了摸羽然的头,“孩子,不要问了。这种肮脏和恶毒的事情,你是不该知道的。”
  羽然牵住了他的手,“爷爷,不要杀他吧。杀了他,姬野就没有爸爸了。”
  她低下头去,“没有爸爸,就像我一样……”
  “可是他知道太多我们的事情。如果让他活着,把消息密报给诸侯,危险太大了……姬扬的孙子,还是不免懦弱和平庸啊。”老人叹息了一声,“不过也许你是对的,孩子是无辜的,都该有父亲。”
  老人把她抱上了马背,“那么所有危险就由我们来背吧。既然天驱的意志再也没有人奉从了,那么就让我死去又如何呢?最后一个天驱,应该像先辈们一样死去。我等着诸侯的杀手们。”
走到了墙边,姬野左右看看,搬了几块大石,垒起了一个阶梯,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墙头。他沿着墙头默默地走,无边的南淮城在他脚下沉睡。姬野只是这样走着,一遍又一遍地来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最后姬野坐在了自家的屋顶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枕着自己的膝盖,好像要在微寒的夜风里睡着了。
  “姬野,姬野……”一个细而轻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姬野猛地惊醒,回过头,看见一双玫瑰红色的眼睛在看他,花瓣一样的嘴唇边带着一丝玩闹的笑意。
  “羽然?”他认出那是白日里来访的女孩,“你怎么会在这里?”
  “爷爷和我住在那边的一个旅店里,我想出来看看,可是白日里出来总是不方便。”
  “不方便?”
  羽然瞪大眼睛,拈起脖子边那缕淡金色的头发,“看我眼睛的颜色,还有头发,你说我怎么敢白天出来呢?我一路上都戴着风帽,有的时候真恨不得把帽子扔了,骑在马上披着头发跑,可是爷爷不让。我恨死了。”
  “我看了啊,”姬野认真地点点头,“挺好看的。”
  羽然呆了一下,“人人都像你那么木头脑子就好了。”
  姬野并不生气,“你回去吧,夜深人静,外面可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在我们宁州的森林里,你若是旅行,经常会有我们羽族的村落。到了月光最好的夜晚,我们都会穿着白纱一样的衣裙,在月光下面拉着手行走。我们也不点火,月光照在裙子上,像是透明的,像是蜻蜓的翅膀。传说女孩子这样走,月神的光辉就会都照在最轻盈的那个女孩身上,她就会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飞上天空,去神的宫殿,可惜我没有见过,不过,”羽然叹了口气,“那时候真是很美的,大家都很美。”
  姬野看着她拈起白裙的裙角,站在屋脊的尽头,微风吹起她金色长发上的白绸飘带,整个人像是虚幻的。他忽然注意到羽然是赤脚的,半是透明的脚轻轻地踏在青灰色的瓦片上,盈盈地踮起来,像是随时就会飞走。
  他默默地站起来,羽然歪着头看他,许久许久。
  姬野明白过来,窘迫地抓了抓脖子,“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宁州,是南淮。夜里会有贼的,他们拿着刀在街上抢劫。听说很多地方都在闹饥荒,那些人跑到宛州来,还是吃不上饭,就只有做贼。”
  “喂,木头,你那么丧气干什么?”羽然说,“你父亲对你很凶的样子,他后来又骂你了么?”
  姬野摇头,“其实他也不常骂我的,他不管我的。你父亲管你么?”
  “我没见过他,他就死了。你在这里坐着不冷么?”
  “不冷,我不是很怕冷的。我刚才想去练枪,可是现在不想了,我又不想睡觉。”
  “那我们说话玩吧,我要听关于龙的,”羽然说,“我偷偷跑出来,要等爷爷睡熟了才能回去,要不然就糟糕了。”
  “我……也不太知道。”姬野讷讷的。
  “别怕别怕。说错了也没事啊,你出海的时候画了龙回来给我看,我们就知道了。”
  “画龙……”姬野低下头去,“我只是说说的。”
  “什么啊?你不是答应的么?不能耍赖吧?你们东陆的人怎么是这样的?”
  姬野忽然站了起来。他倔犟地转过头去不看羽然,“我不会画龙给你看的,因为我根本不会画画。没有人教过我,我连字都不认识!”
  羽然呆了一下,“你不识字啊。你阿爹没有教你么?我看你家里很多的书……”
  “不会!”姬野猛地把头转回来,他死死盯着羽然,“我就是不会!没有人教过我!我很笨的,学了也没有用,你为什么老是缠着我?我就想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们走了我阿爹就打了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羽然有些害怕,她想要逃开。可是她抬眼看见姬野的眼睛,却不觉得他真的生气了,他只是努力地在瞪大眼睛,那双明亮的漆黑的眼睛。
  “那你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姬野摇头。
  羽然犹豫了一下,上去拉了拉他的手,一根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点了点,“那我教你,你们东陆的文字,其实哪有我们羽族的神使文那么难学。”
  姬野感觉到了她掌心里的温暖,手抖了一下。他忽然把手整个抽了回去,掉头跑了。他看着深湛的夜空,满天都是星星在闪烁。他沿着那些勾连的墙壁拼命地奔跑,穿过院落的屋顶,他跑得飞快,像是怕被那个金发红眸的女孩追上来。
  最后他停在凤凰池一片清澈的水边,他站在那里呆了一下,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湖对岸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起来。谁也听不懂他在喊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月下钟楼巨大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文庙的钟声响了起来,终于把他的喊声吞没了。
  他站了许久回过头来,看见钟楼的屋脊上那双晶莹透明的赤裸的双足,女孩子站在那里,有些怯怯地望着他,她的裙带在风里轻轻地飘啊飘。
  两个人彼此默默地看了许久。
“你真的教我识字么?”姬野狠狠地揉了一下鼻子,扬起了头,“我想学。”
“嗨,嗨,你们笨不笨啊!不要用蛮力啊,蛮力拉它就栽下来了!”
  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裙子,摇晃着双腿坐在起伏的树枝上,修长得像一尾青羽的雀儿。她拢着嘴对那些拉着风筝线的孩子大喊,竖起眉毛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
  一片草青色的平地上,三个孩子努力地扯着,可是那只巨大的风筝不好操纵。高空里一点小小的风向变化都扯得它颤颤地要倒栽下来,三个孩子争着去拉,谁也不让谁。
  “笨!”羽然终于忍不住跳了下来。
  她轻飘飘地着地,上去自己把风筝线抢在手里,“笨蛋笨蛋笨蛋,还没有姬野会放呢。”
  三个男孩围着她,看她高高地扬起手,扯着风筝小跑,在草地上轻盈地左闪右闪。羽人像是风的儿子,无论风向怎么变化,风筝在羽然的手里都是稳稳地越飞越高。羽然手里的线几乎放完了,高空中有力的风吹在大风筝上,她轻得像是要凌空飞起来。
  “我拉着你。”一个胖胖的男孩犹豫了好久,在衣襟上擦擦手,伸出去要拉羽然。
  “不要你拉!”羽然“啪”的一声打落了他的手,她转着眼睛,“你蹲下来。”
  男孩蹲了下去。羽然忽然蹦了起来,轻轻地在他肩上一踏。风势一鼓,羽然轻飘飘地被引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追着她青色的裙子在天空上。她起了几乎一丈,高得越过了姬家大宅的墙顶。
  “姬野!姬野!出来放风筝啦!”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在天地之间回响。
  应着她的话音,姬野从墙顶上鹰一样掠出,一声不吭地奔了过来。男孩们似乎有些害怕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姬野从羽然手里接过了线。他在草地上飞跑,孩子们追着他。
  姬野放完了最后的线,只剩下一个线头在手里。他把线头拴在一块石头上扔在那里,自己放平了身子躺在一个树桠上,对着蓝天发呆。红色的风筝在天空里起落着,他的目光就追着那风筝。
  “姬野,”羽然在树下喊他,“去文庙么?今天去文庙吧,那边的铺子在卖好多小东西,都是商会从河络那边运来的,你肯定想都想不到的。”
  “我不想去,反正我们又没有钱买,”姬野摇头,“听说河络一生也做不出几件东西,运来?是商会的武士抢来的吧?”
  “又不是抢你,也不是我们去抢啊。”羽然扁了扁嘴。她穿了裙子爬树不方便,够不到姬野,就从树下拾隔年的松球去扔他。
  姬野也不管那些砸在身上的松球,“我还想看书。”
  “看书看书,我们看了很多天书了。我陪你看了那么多天的书,你总应该陪我去玩啊!”羽然气鼓鼓的。
  姬野犹豫了一下,指着另外三个男孩,“我不想去文庙,让他们跟你去吧。”
  羽然朝天翻了翻白眼,“我不带笨蛋。”
  “谁是笨蛋啊?”一个男孩嘟嘟哝哝的。
  羽然恶狠狠地瞪大眼睛,“风筝都放不起来,还不笨蛋?”
  “看,看!风筝落下来了!”另一个男孩喊了起来。
  羽然跳了起来,提着她的裙子飞跑过去,孩子们追在她身后。姬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火鸟风筝的线被扯在神气的少年手里,他斜着眼睛瞥着恼怒的羽然和三个男孩,带着慵慵懒懒的腔调,“这片地方我家全部都买了下来,没有事可不要随便进出。”
  “放放风筝还不行啊?”一个男孩也愤愤的。
  他家里是商户,虽不是那样巨富之家,可也有几间联营的店铺,平时很是倨傲。可是他认识这个姬家的二公子,听父亲说起过这家本是帝都的大族,昌夜身上那股和商人不同的贵族气息让他有点儿自惭形秽,声音也高不起来。
  “这片宅子你们知道叫什么名字么?”昌夜指着身后的家,“叫做‘读易栋’,是静心读书的地方,你们这样大吵大闹的,别人怎么读圣贤之书?放风筝还是小事。”
  羽然忽然踏上一步,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喂!你是找茬吧?你还说读书,你这样子和街头堵路收钱的有什么不一样?买下了了不起啊?”
  几个男孩忽然来了精神,把昌夜半围起来,“你想怎么样吧?”
  昌夜忽然局促起来,他真的没有见识过这种街头孩子的蛮横,也没有料到这个初来南淮时候雪绒花一样的羽人女孩也可以变得咄咄逼人。
  “我让他们在这里放风筝的,怎么样?”姬野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我不喜欢读书,喜欢放风筝!”
  “早就知道你会跳出来!父亲说了不许跟她们家来往的!”昌夜指着哥哥的鼻子。
  “来往不来往干你什么事?现在说放风筝的事情。”
  “风筝的事情我说过了!”
  “喂!那么霸道啊?你也是这家的,他也是这家的,你说话就算数啊?”羽然直凑到昌夜面前,她的肌肤在阳光下是奶白的,淡淡的有木香传来,昌夜的脸隐隐有些红,他出来找这个麻烦,大半是为了在墙头上看见这个女孩。
  “这是我们的家事。”昌夜很不高兴她这么帮姬野说话,他上前一步想把羽然拨到一边去。
  羽然露出戒备的神色,一把打落了昌夜的手,除了很熟悉的人,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碰到身体。
  姬野闪到了她前面,把羽然拦在背后,抓住昌夜的手,“你敢动她?”
  “哼!”羽然趴在姬野背后对昌夜做了个鬼脸。
  昌夜的手像是被钳住了,他羞怒起来,指着姬野的脸,“你凭什么护着她,你跟她算什么?也不要脸,以为别人多看重你么?”
  姬野愣住了,退了一步。
  “偷着跟叛贼家里来往还敢出来说话?这地这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是父亲的,你有什么本事帮她说话。指望人家领你的情,将来还嫁给我们姬大公子啊?”昌夜得意于自己藏而不露的恶毒。
  “她……”姬野的神色忽然变了,他紧紧握着羽然的手,反逼上一步,“她就是我的!又怎么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羽然被他抓着,脸上血色翻涌着,男孩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场面了,狠狠地一把打落姬野的手,“谁是你的?”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几个男孩也追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呆了一下,昌夜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
  姬野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
  姬谦正终于请用了家传的竹鞭。
他并非一个好动武力的父亲,可是听了昌夜的告发后,已经平息的对那个老者的敬畏又开始困扰姬氏的家主。他觉得长子简直是个不祥的人。
  竹鞭一再地抽打在姬野的背上,伴随着姬谦正的喝骂:“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养你简直是我姬氏一门的不幸!将来如果我们姬氏亡在我之后,一定是你这个孽子的罪过……”
  姬野一动不动地靠在桌子上,静静地凝视着父亲。他的目光不像是愤恨或者畏惧,却更像是不屑,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大怒的姬谦正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喝令所有人离去,只留下姬野一个人在前厅里。
  冷月清风,一片寂静,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姬野抱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屋顶上。
  “姬野,姬野……”好像还有人在背后小声呼唤他。
  迟疑了很久,姬野还是回头去看了,那双深玫瑰红的眼睛竟然真的又在他背后。
  “有人……打你了……”羽然吃惊地看见姬野脸上被竹鞭抽出的血痕。
  “没有关系,”姬野拨开了羽然摸到他脸上的手,“过几天就好了,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出来玩。”羽然不好意思说她跑出来看姬野。和她猜的一点不差,姬野就在他们第一次夜遇的屋顶上坐着。她挪动着屁股,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姬野坐得近一点,可是姬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好意思,于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
  羽然愣了一下。
  “你再也不要理我了,我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没什么用……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昌夜说得对啊,”姬野低低地说,“我会读书写字,也都是你教给我的。”
  “你说什么啊?”羽然恼怒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姬野有时候也会那么婆婆妈妈的。
  犹豫了一会,姬野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只是不小心就说了……”
  “没什么了,”羽然说,“你和我去湖边看彩船吧。”
  “夜深了,彩船也没有灯了。”
  “那看湖水也可以啊。”
  “夜里有点冷,”姬野说,“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我不觉得冷啊。”
  “可是……我有点困了,我想去睡觉了。”姬野站了起来。
  羽然的耐心终于到头了。小女孩恼怒地跳了起来,指着姬野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我就是跑掉了一下你就不理我,我还夜里偷偷跑出来看你呢!”
  姬野用他黑而深的眼睛看着羽然噘起了嘴巴。
  终于,羽然在姬野的目光下让步了,她拉了拉姬野的手说:“好了好了,我就是你的,可以了吧,就是你的好了。”
  姬野呆呆地看着羽然,好像完全没有反应。
  “这都不行啊?”羽然急了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我都算是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啊?你最蠢,最小气,最没礼貌,还当众让我丢人,你把我的蝴蝶风筝踩烂了,你还弄丢了我喜欢的那支簪子,你把我们偷的枣子都一个人吃光了……你……可我还是深更半夜地跑出来看你啊,我要是被爷爷发现了,会挨骂的!你就这样对我啊?”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就是个傻瓜、犟驴,一根又粗又笨的柴火!”
  她挥舞着胳膊,在屋顶上跳起来,落下去,几乎踩碎了瓦片。
  可是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喊,怎么挥舞胳膊,姬野都没有说话。这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星光。
  羽然最后也安静下来,两个人默默地相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羽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姬野没有再提过那次的窘迫,而后二十年过去有如瞬刹的流水。
  直到大燮神武六年,羽烈王高坐在太清阁的临风处宴饮,对“燮初八柱国”之一的谢太傅说了这段往事。
  帝王端着杯盏眺望远处,“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这个茫茫的世界上,竟然可以有什么东西只属于我,而不属于昌夜。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下了决心。我不要做弟弟的副将,我要做自己的事。如果羽然会和我站在一起,那么漫天诸神也未必都只眷顾昌夜,我要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马后。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马后!”
  太傅沉吟良久,苦笑着说:“这话可以流传下去么?”
  帝王微笑,“太傅怎么想?”
  太傅思索了良久,“八字而已:可敬可畏,可憎可怖。”
  羽烈王点头,“既然是这样难得的可憎之言,那太傅为我笔录,就在青史上传下去。”
谢太傅辞世的时候,这段笔录公诸于世。史官录入了《羽烈帝起居注》。
姬谦正对长子终于还是无能为力。
  姬野被家法竹鞭狠狠地责打了一顿,足足半个月身上的伤痕才消退。可是那个女孩子的身影还是三天两头地出现在姬家大宅的旁边,每次墙外响起竹哨或者呼唤的声音,姬野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飞跳起来从后墙上翻出去,姬谦正追也追不上。
  起初他还想过要用竹鞭来威吓儿子,可是每当他举起竹鞭,姬野就会退后一步,屏足气息,用劲道灌满全身的肌肉,准备迎接父亲的鞭打。而后父子二人一个高举竹鞭,一个准备挨打。这样的情形总是以姬谦正长叹一声摔门而去告终。
  姬谦正悄悄地尾随了两次,这才稍稍放心。羽然和姬野两个人就只是玩,偷果子,捉蜻蜓,看烟火,斗蟋蟀,再不就是百无聊赖地在墙头上走来走去。很偶尔的,羽然会教姬野识字,这是姬野最安静的时候。姬谦正想都不敢想,长子竟然能够安心地坐几个时辰,听别人说那么多的话。
不过,只要姬野不和那个神秘的老人有来往,姬谦正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虽然不是他们的成员,可是姬谦正深深知道这个组织的力量和铁一般的规矩。
羽然晃着双腿坐在屋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灯火星星的凤凰池。姬野坐在她身边,托着腮跟她看向同一个方向,可是羽然觉得他根本不是在看凤凰池,而是什么都没在看。她很想姬野再跟她出去在晚上安静的巷子里面闲逛,可是姬野沉默了半个晚上,她也没有办法。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哼着歌儿踮着脚尖在周围的瓦片上踩来踩去,摇摇晃晃地站在屋檐最尖端的地方。她的歌谁也听不懂,充满着悠长的呼吸,像是风里传来的远处的歌。
  可是姬野还是不理她,一声不吭地望着远处。
  她在姬野背后转来转去地兜圈子,狡猾的小猫一样。最后她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谁,猜我是谁。”
  姬野呆了一下,“是一头小猪吧?”
  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左右甩着她淡金色的长头发,抱着膝盖坐回了姬野身边。
  羽然到了东陆之后才学会的这种游戏,她就乐此不疲地玩。开始姬野总是很老实地说:“羽然。”除了羽然也没有别人会和他玩。
  后来姬野开始不耐烦,就摔开她的手说:“不要闹了。”于是羽然就很不高兴。
  再后来姬野为了让羽然开心,就会瞎猜一点东西,“是一头小猪吧”,“是一条毛毛虫”。于是羽然就会咯咯地笑着蹦开,姬野也很开心。
  不过这一次姬野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羽然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喂,姬野姬野,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生日?”姬野有点诧异。
  东陆华族是礼仪之邦,家里有女孩,很少会把生日告诉别人,即使从小订婚的夫妇也只有在看见婚帖的时候才真的清楚对方的生日。
  “是啊!”羽然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在我们宁州,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礼物,你可要记得送东西给我。”
  她换了个语气恶狠狠地说:“不准忘记!”
  姬野抓了抓头,“那你们羽族送些什么呢?”
  “不一定啊,”羽然晃着头,“那一年我姐姐生日的时候,我们城邦最漂亮的男孩去很深的山里为她采了一大筐星星兰,用银丝编成长发上的花链。男孩生日的时候,我姐姐问那个男孩借了他的长弓。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用桑皮揉成细线,和金丝一起揉成络子把他的弓密密地缠起来,在生日那天还给他。每个人看我姐姐的手工都看呆了。”
  她有些黯然,“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她转过头来,诧异地发现姬野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要你去采星星兰,你们东陆是没有这种花的。”
  姬野摇头,“我知道没有星星兰,可是有一朵很漂亮的金菊花,我想把它抢来送给你。”
  羽然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可不要许那么贵的东西,不然到时候送我别的,我就不要了。”
姬野站了起来,他看着远处,语气安静而认真,“我不骗人,我一定要把它抢来,送给你!”
那个北陆金帐国来的世子前几日已经大张旗鼓地进了南淮城,羽然也拉着姬野去看了。鸿胪寺几百匹纯色的白马打着旗帜引路,整个紫梁街都封了,平民一律不得行走。而蛮族骏马缓缓行来的时候,才真的惊吓了南淮城的人们。他们有的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雄骏高大的战马,比东陆的马高出了两个马头,胸也要宽一半,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膘。一匹足有东陆马两匹重,看起来不像马,倒像什么凶猛的怪物。有好事的人去量那些马的蹄印,最小的也有盖碗大小。而那些炎炎夏日还披着皮甲装饰了毛皮的北蛮武士更是可怕,他们抬头高望远方,目光偶尔低垂,都吓得人们慌忙扭头。
  但是姬谦正还是很高兴,说蛮族的武士虽然粗壮力大,但是未必灵活,昌夜的大齐之剑就是以巧制胜,绝不会吃亏。
姬野想起父亲说这话时候的笑容。他仰头看着星空,忽然间就觉得自己那么地想羽然,想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的缺口翻了出去。
  羽然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榉树顶,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宁州古森林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姬野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羽然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地想着遥远的宁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羽然说那里的森林是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古代之座”——羽人口中的泰格里斯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羽然。”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羽然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地缘着树枝攀了下去,姬野总也想不通羽然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羽然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羽然高兴地拍着手。
  月光下的冥想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姬野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羽然愣了一下。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羽然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姬野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箜篌。
  “羽然,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羽然不情不愿地走了,姬野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其实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人。
话声随风散了,夏夜的风并不冷,可是吹得很孤单。漫无目的地扫过整条小巷,也吹在巷子里的人身上,他一动不动。
  “猜我是谁,猜我是谁。”有人在身后说。
  姬野呆了一下,以为是幻觉,可是那双柔软的手捂在脸上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是一头小猪吧?”
  羽然窜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伸手说:“拿来!”
  “什么?”
  “金菊花啊!我今天过生日啊,你说了要送给我的,现在你已经赢了,是下唐的英雄了。送朵金菊花给我,不会那么小气吧?”羽然说着上去刮姬野的鼻子。
  姬野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低低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拿到……我也没有时间去买别的送你了,我的钱也用完了。”
  羽然呆了一下,她低下头去从下面才能瞥见姬野的神情,一弯深棕色的头发在颊边淘气地跳啊跳。
  “没有赢到就没有赢到吧,其实我也不稀罕你们下唐皇帝的金菊花。”她耸了耸肩膀。
  “国主不是皇帝,是公爵。”
  羽然翻了翻眼睛,“我没心情管你们国主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来了?”
  “你还以为我真的来问你要金菊花啊?我来找你的!哪里都找不到……”
  羽然嘟着嘴,她觉得姬野真是块木头,竟然不知道谢谢她。她已经好心地在这些巷子里费了许多的时间,她还去过凤凰池边看灯的石舫,去过文庙前可以骑的双翼石狮子,甚至还去了枣子还未熟的那棵树下,姬野和她打那棵树的主意已经有半个夏天了,可是哪里都没有姬野。
  “你来找我么?”姬野呆呆地看着她。原来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个人会在深夜里寻找他,担心他在茫茫的人海中就这么永远地被弄丢了。
  “喂!现在是什么时候?深夜啊!我不是出来找你,难道是出来看星星?”
  羽然气恼地去砸姬野的脑袋,姬野没有闪,他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羽然砸着砸着,忽地愣了,她伸手去姬野的脸上摸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
  “啊!你……为什么哭啊?”
  “不是……砂子进了眼睛……”姬野摇着头。
  羽然呆了很久,终于扯了扯他的手,“好啦好啦,跟一个大活宝一样。走吧,我带你回我家里去睡。”
  男孩和女孩这么拉着手走在安静的小街上,穿过巷子,又转过街口。离开了紫梁街就安静下来,偶尔有乞丐、长门僧和流浪的画师在街边的黑暗里探探头,除此就只有他们两个,游游荡荡,仿佛漫无边际,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羽然走得闷了,于是开始唱歌。有的时候是缥缈难懂的羽族歌谣,有的时候是南淮城巷子里的俚调。姬野就总是低着头。
  “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唧唧喳喳叫奶奶,奶奶说,该!该!小死鬼儿,”羽然倒退着走到姬野前面去扯他的脸,“小死鬼儿……小死鬼儿……”
  “你为什么老是揪我的脸?”
  “臭脾气!我喜欢才揪你的脸,你弟弟的脸送到我面前来我也没兴趣,”羽然吐了吐舌头,“活像一团白面似的,我也不揉面。”
  “为什么?别人都说昌夜长得很漂亮啊。”
  “我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讨厌他那张脸,说不上为什么。”
  姬野忽地站住了,“羽然……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一个人,可是别的人却都不喜欢他呢?”
  羽然想了想,“我不知道啊,不过爷爷说过,人的心里都是很小的,容不下好多东西,你只能喜欢那么几个人,最喜欢的也许只有一个人,那么你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啦,就没法喜欢别的人啦。”
  “是这样啊……”姬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羽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你!”
  姬野忽然站住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臂!
  “你干什么?”羽然觉得痛了。
  “我不知道,”姬野的声音也带着惊慌,“有什么……有什么不对。”
  羽然随着他的视线看着那柄乌金色的长枪,它在姬野的手中自己诡异地低鸣起来,嗡嗡地震颤着。姬野看着身前身后,这是一条狭窄笔直的巷子,月色隐没在高墙后的枞树叶子里,前前后后的都没有人。
  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震得心跳得极快。像是野兽般的本能,姬野全然不顾自己的伤痛,急急地拉着羽然往前跑。可是巷子完全没有岔道,越是往前跑,越是黑暗。
  震动从背后逼近了。那是马蹄声,雄伟的战马才会有那种沉重有力的马蹄声,铁器般的寒冷从背后像是一堵墙那样压迫上来,羽然觉得头皮都麻了。姬野猛地回头,看见了那匹银白色的北陆骏马,马背上的人笼罩在黑色的皮铠里,手里的剑横在马鞍上。
  “你……你干什么?”羽然大喊起来。
  那个人拉住了战马,缓缓地逼近,战马宽阔的胸膛堵住了整条巷子。
  姬野死死拉住羽然的手,全力地往前冲去。他全身都是冷汗,即使和铁颜那样出色的武士对决,也不曾感觉到如此可怕的压力。直觉告诉他,后面逼过来的人是没什么好商量的。背后的战马没有加速,只是不急不缓地追着。
  黑暗的高墙尽头忽然出现了些微的光亮,他们终于跑到了巷子的尽头。
  就在羽然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两侧忽然闪出了人影,并排着用肩膀挡住了巷子的出口。他们手里都提着狭长的武器,明显受过训练,动作迅速而整齐。
  “狗东西!让你在我们面前撒野!”还是孩子的声音,对方的出手却是狠准有力的,武器低探下去横敲姬野的膝盖。
  那是练习长兵器用的木杆,用的是密实坚韧的腊木杆,刺出时带着呼啸的风声,杆头急震。风声戛然而止,姬野的长枪横扫,把长杆从中央斩成了两段,连带着扫在旁边的石壁上,带着纷飞的碎石末。
  对手愕然的间隙,姬野掷出了手中的长枪。二十四斤的重枪带起了呼啸声震慑了对方,围堵在巷口的孩子们一齐趴下,姬野扯着羽然,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后用力一踏,冲出了巷子口。羽然闻见了浓重的酒味,这些孩子都是喝醉了的。
  姬野一把抄起落地的虎牙,侧身把羽然挡在自己的身后,“你们是谁?为什么伏击我?”
  “抢了别人的东西,还问为什么?”骑马的人从巷子里面缓缓地走出。
  “是你!?”姬野指着他。
  那个大孩子青色的脸上在月光下带了一道白的杀气,凹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姬野。视线从羽然脸上掠过的时候,羽然觉得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什么东西这么嚣张?”她凑在姬野耳边。
  “东宫的武士,今天在演武场遇见的,”姬野斜着眼睛看那些孩子,“领头的叫做幽隐,都是些废物。”
  “你才是废物!”一个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的孩子提着木刀出来,“一个没名没姓的东西,就敢来挡我们的路。知道金菊花是谁的么?是我们大哥的!轮到你来逞威风?”
  “为了一朵金菊花就带着这么多人埋伏别人?不过是一砣黄金,给我们还没有兴趣呢!”羽然气鼓鼓地在姬野身后回应,羽人往往比人类的身材颀长,她在姬野的肩膀上露出脑袋来,尖尖的下巴搁在姬野的肩膀上。
  幽隐扫了她一眼,“我们不是找你的麻烦,不想挨打就闪到一边去!”
  触到他的目光,羽然又是哆嗦了一下,可是依旧嘴硬,“为什么不是你闪到一边去?你们是喝醉了挪不动啊?我们可以帮忙踢一脚!就怕踢痛了你们汪汪叫,夜里搅得别人都睡不安稳。”
  她在语言上的天赋分明是太过了,不过在南淮城呆了一年时间,她骂人和市井街巷里的孩子已经全无区别了,声调里带着十二分的不屑与鄙夷。对面的孩子们愣了一下,一齐逼上了一步,凛然带着杀气。
  “真的生气了……”羽然的气焰低了下去,缩缩脑袋凑在姬野耳朵边,“他们会不会真的动手啊?”
  “害怕就不要多话了。”姬野压低了声音。
  “你!”他上前一步,指着马背上的幽隐,“不服我胜了蛮族的武士,有胆子就一个人跟我对决,我输了,赔金菊花给你。你们这么多人拥上来,赢了也休想要我服你们!”
  幽隐以渗人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金菊花?你赔得起?你以为那只是一块金子?”
  他又大声地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跟你对决?我用得着脏了自己的手么?等到你有身份上阵当我的敌人再说,到时候我一剑砍掉你的头,给你一个爽快!”
  “给我上!”他猛地挥手。
  孩子们发一声吼,左左右右地猛攻上来。姬野猛地把羽然推了出去,刚要转身迎战,已经有人从侧面以木刀狠狠地捅到他腰间的创口上。他痛得低嚎了一声,随即又有木刀劈到他的头顶,多亏他还未卸下禁军皮铠的头盔,否则那一记重击或许已经打开了他的颅骨。
  他摔倒在地上,孩子们一哄而上,有的用木刀,有的用拳头,有的用脚。武术完全没有了用处,姬野抱着头在人群里闪避,羽然在后面焦急地跳着脚,她几次想冲上去把那些人拉开,可是每一次都被用力推了回来。
  “不要打伤她。”幽隐在马背上发令,所以孩子们的木刀还没有回过来落在羽然的身上。
  围殴的人群移到了墙边,姬野再想闪避也是枉然,孩子们的拳脚纷乱地落了下去。羽然呆呆地看着,又低头看见地上的一滩乌黑。不只是一滩,一滩又一滩的乌黑延伸着去向墙边。
  “血……是血!”她惊慌地大喊。
  一乘霜青色的骏马载着醉酒的商人从街口转了过来,羽然像是逆水的人看见了稻草,她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扯住了那个人的缰绳,“救人啊,救救他!他们这样会打死他的,他们会打死他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怕得像是有一道力量在胸口里面要把她撕开。
  看着莹然如玉的女孩,酒醉的商客清醒过来,望着自己身后佩刀的随从,微微沉吟着。
  “东宫禁军的事情,你们最好还是少管,”幽隐的声音在一旁传来,“老老实实做你们的生意!”
  “禁军!”商人和随从的脸色都变了,像是看见瘟疫病人那样,商人急急地拉着自己斗篷上的兜帽,把脸都遮上了,策马就要离开。
  羽然奋力地扯着他的马,“你们去哪里?救人啊!”
  商人的马鞭胡乱地敲打着她的手,“放开!放开!”
  随从上来矮身推了羽然一把,羽然摔倒在地。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从高高在上的树梢跌落到了尘埃里,无助和凄惶一起涌上心头,她愤怒地指着商人,“要是在宁州的土地上,我会下令把你们都杀了!”
  女孩身上忽然升起的威严令商人和随从都迟疑起来,不由得带住了坐骑。
  就在这个瞬间,墙边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他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摧破了,姬野以肩膀顶着一个孩子的胸口冲了出来,他脸上都是鲜血,双瞳像是火烧一样明亮。孩子栽倒在地,姬野踩着他的胸口一步闪到羽然身边。他抱起羽然的腰,一拳把商人从马背上捅了下去,带着羽然翻身上马。
  骏马带着两个人箭一样刺进夜色里。
  一滴一滴的温热流到羽然的背后,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敢去摸。
  “你还在流血啊!”
  “没事……没事的,”姬野在脸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都是皮外伤,我们快走,别给这些无赖追上了。”
  孩子们的木刀确实没有给他重创,腰间铁叶留下的反而是最糟糕的,伤口裂开了,正在不断地流血。失血让他眼前变得一团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地抱住羽然。他并不善于骑马,只觉得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他还是只能抱住羽然,不让自己摔下去。
  许多年之后在姬野的梦境中他依然在那匹马的马背上,可是他伸手去环抱,怀里空空如也。
  “啊!”羽然惊呼。
  马忽然咴咴嘶鸣着,整个直立起来了。姬野带着羽然被整个掀下了马背,落地的疼痛让他的精神恢复了几分。他撑起身体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正在悬崖的边上。是那匹骏马的本能才使他们逃脱了噩运。
  “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啊!”羽然摇着头,“我是不会骑马的!”
  “到城外了!这是黟云山的山路,我们一路沿着山路跑上来的,”姬野握紧了枪,“我知道了,这是死路!是他们逼着我们跑这条路的,这匹是战马,会自己逃。”
  “还有别的路么?”羽然已经听见了急速逼近的马蹄声,正像姬野预料的那样,东宫禁卫们的马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没有。”姬野摇着头,他一步踏在悬崖边,一块碎石被他踢落下去,很久很久之后才传来滚在石头上的声音。一轮圆月照在悬崖顶上,周围连林木都没有,他们无处躲藏,也没有退路。
  马队如疾风一般卷来了。孩子们都是骑马的好手,散开成一片逼了上来。幽隐的狮子马在最后,他神色阴阴的,手指弹着重剑。几个孩子凑近了他身边,几个人低低地议论着,其余的孩子们脸上都带着观看猎物般的笑。
  羽然怎么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哆嗦,“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姬野摇了摇头,“我想他们不会杀你,至于我就不知道了。”
  他推了推羽然,“你别管我,我……不怕的。”
  “你在说什么啊?”羽然大喊。
  姬野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只是用力地捏了捏羽然的手,作为回答。
  议论着的孩子们也散开了,整个马队悄无声息地逼了上来。这些白日里看着脸上还带稚气的孩子此时却显得格外的阴森,姬野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也许只是侮辱他殴打他,也许这些世家子弟杀一个两个平民的孩子根本就是常事。
  他不想丢了姬家的勇气,他攥紧了拳头,手指上他套着指套。这让他多了一些勇气,他想踏上一步。
  他被挡住了。羽然忽地冲到了他面前,伸开双臂挡着孩子们。
  “你跳下去。”羽然扭头低声说。
  “什么?”姬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从这里跳下去!”羽然放大了声音,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羽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姬野完全地呆住了,而羽然已经把他往悬崖边推了。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啊?”羽然大喊起来,拼尽了全力,像是一个要苹果的孩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是要送我东西么?那我就要你从这里跳下去!”
  姬野看着她玫瑰红的眼睛。他说不清那一瞬他是被什么感觉包围了,也许是惊讶于那种认真的美丽,也许是迷惑于羽然忽如其来的任性,也许只是淡淡的温暖和种在血脉里的信任。
  他转身,跳下了悬崖!
  山风在他耳边呼啸,他努力地仰头对着一轮圆月。月影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羽然!”他大吼。
  羽然就跟在他身后跃出了悬崖。急速的坠落中,羽然的身上闪动着银一样的光辉。她的脸色分明带着某种挣扎的痛苦,却奋力地伸过双手,和姬野紧紧地握在一起。
  目瞪口呆的少年们一齐冲到了悬崖边,去看落下的两个人。在幽深的山谷里,女孩身上的白衣却明亮如月,仿佛她的身上带着一轮光,进而成百上千倍地扩展开来。一时间仿佛天上和地下各有一轮月,有什么东西利刃一样刺破了下面那轮圆月的光华。
  光芒竟然像是实质一样碎裂开来,灰烬般随着风散去。而留下的,却是长达两丈的辉煌光羽。它们完全张开的时候,像是雏鸟奋力地撑破了束缚它的蛋壳,对着世界发出第一声清啼。所有人都被那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他们能够睁眼的时候,正看见女孩振动着巨大的光羽从悬崖下缓缓升起,她背后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样透明的肌肤。可是孩子们都已经无暇注意其他,他们眼里只有那对巨大的光羽在缓缓地扇动,辉煌得仿佛神使从燃烧的灰烬中复活。
  “羽人……她是羽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是纯血的羽人皇族,”幽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他们的羽翼才是带着光芒的。”
  羽然的翼梢扬起,斜斜地一转,带着巨大的弧线向着山谷的远处滑翔过去。姬野的双脚悬空,紧紧地抱着羽然的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巨鹰抓起的羊羔,可是第一次这样去看大地,他完全忘记了伤痛,只剩下惊喜。
  苍青色的山脉延伸着去向远处,将和雷眼山交汇,白色的水线在月光下遥远而清晰,那是建水的支流,大地在下面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版图。
  “羽然,你真的会飞啊。”他抬头大喊。
  “别乱动!”羽然也喊着回应,“我只飞过几次,今夜正好是明月律的满月之期,否则那么快地展翼我也没办法。”
  “我们要飞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带一个人飞不远。”
  “能飞到凤凰池边去看彩灯么?”
羽然点头,看着男孩黑亮的眼睛,她露出牙齿笑了,“将来我长大了就能飞得更远,带你一直飞到宁州去看森林,我们去找龙族也不用造船了,我带着你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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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违规?怎么能违规!高一的时候看缥2,从此爱上九州,不得不承认很大原因是因为羽然妹子。。。现在大四要毕业了,江大啊,啥时候给个结局啊!!!
羽然这个名字,和蔷薇公主并称。在演义小说中,羽然之于燮羽烈王,就像蔷薇公主之于蔷薇皇帝。
  可是多年以后,大燮的官史上,却没有这个女人的名字,只有那些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拿着官史上的只言片语,加上野史笔记中搜寻来的轶闻,编成荒诞不经的演义,传唱卖钱,却总不忘记说起在羽烈王势微年少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陪伴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飞上天空。
  不过史官笔下,总也藏着一些蛛丝马迹。
  《燮河汉书·项空月列传》中提到羽烈王征讨陈国,兵临城下,陈国大将费安力劝国主不降,双方僵持三月,最后羽烈王击破陈军本阵,阵斩费安,生擒陈国公。以羽烈王行军的惯例,不降而破的城池,百夫长以上一律就地处死。陈国公不降,也难逃一死。但是陈国公年幼,又精通琴艺,太傅项空月怜惜他的才华,想救他一命,于是给了他一幅画,让他在面见羽烈王的时候把画献上。
  陈国公精通书画,看那幅画不过是街头画匠的手法,毫无章法意境,不禁也怀疑。但是项太傅劝他不必担心,只说这幅画是当初下唐南淮一个流浪的画师无意中在街头捕捉真人的背影画下的,天下纵然广大,这幅画却是不可再得,一定可以救得陈国公一命。
  陈国公听从了项太傅的话,当廷献上画作,最后果真得以平安脱身,虽然被削去了一切的爵位,却意外地得到了羽烈王赏赐的双钺,作为保他残生的信物。死里逃生的陈国公庆幸不已,别人问他画上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临死,他才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儿子,他说自己平生不解的也就是这件事,那幅拙劣的画卷上,只是月光下街头拉着手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而羽烈王拿到这幅画的当夜,随从们看见他静静地坐在屋檐下的雪地中,拄着长枪,默默地坐了整夜。
姬野扭头看着同伴,只觉得脖子后一根筋一直麻到头顶去。两个人缩头缩脑地爬下梯子,并肩坐在宫墙下,吕归尘摸了摸额头,竟然满是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你爬得那么高……”姬野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是!我……”吕归尘结结巴巴的,“我只是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本来那个柳瑜儿和小苏是在归鸿馆的,她们也跑过去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你的使女被煜少主抢过去了,不过,这样的你也看得上?”姬野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我……我不是……”吕归尘不知道怎样解释。他的脸红得发紫,像一只还没熟透的茄子,只好深深地低头下去。
  “能不能出宫?”姬野拉他的袖子,“明天晚上带你出去看新鲜。”
  “新鲜?”吕归尘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的朋友。
  姬野脸上满是得意之情。
第二章 剑 十二
  “生年总有尽时,英雄莫死床榻;
  借雨磨得铁剑,长鞭跨马称王。”
  台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声满堂。
  “今日翻来说蔷薇帝,又是英雄长醉篇。各位听客少歇,待我润喉,稍后尽我绵力,说这一曲阳关血战。伏尸十万,霸王定国,玉女惜别。”先生说完了这一句,又掀起帘子回了幕后。
  吕归尘被姬野拉着,一步踏进这个喧闹的所在,正是一片欢声震得屋顶都颤的时候。放眼无处不是人,空气闷热,还带着微微的汗味,他左顾右盼,张大了嘴,只觉得是踏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喂,快去给我们找个位子,我们还要一壶茶和一碟豆干,”姬野在腰间摸了摸,“再加一碟子胡豆。”
  “哟哟,是禁军的小军爷啊,”伙计堆着笑脸打哈哈,“里面实在是没有座位了,这一阵子的戏是《蔷薇百战录》,请的是有名的先生,唱曲的绝顶的亮嗓子,前几场人都满棚了,差点把我们楼板也给挤破。今天说到‘阳关一战’,客人都是结伴来听的。说实在的,我们做伙计的还想听这一场呢,也都捞不着座。要不然,两位小军爷先在场边凑个热闹听着,我在里面找找,一旦有了位子,立刻出来引座。”
  姬野扫视了一圈,也只能点了点头,拉着吕归尘往前挤了挤。两个孩子被周围一同站着听书的成年人挤在中间,姬野用力推了推,才好吕归尘腾出了一片地方。
  “这是什么?”吕归尘觉得无比的新鲜,紧张地贴在姬野身边垫脚去看。
  “这是说演义,来一趟下唐没有听过这个都是白来了。”
  “什么是说演义?”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姬野埋怨着,“说演义就是说英雄故事。读书的可以看书,像我这样,再怎么读都是一知半解的,总要有人说给我听。而且这个说得可比看书有趣多了,有琴声,有人唱,后面还有鼓点,不过你看不见。”
  “嗯!”吕归尘使劲地点头。
  姬野看着他满是兴奋的脸,“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我是带你来看一个朋友。不过你不要太亲近她,她疯起来也是很难缠的。”
  “她一会儿来么?”吕归尘愣了一下,“这里那么多人,能找到我们么?”
  “一定能!”姬野神秘地笑。
  掌声忽地哄堂而起,有人尖锐地打着呼哨。刚才走进后面的先生又悠然地踱步回来,这一次他捧了一张长琴放置在桌上,以衣袖洒然一扫,端坐在桌子后面。整个台上,只有一角有那么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副云板、一块醒木和一张长琴,而台前则站着一个戴面具、穿红衣的人。
  “说书的先生是声角,前面的人是色角,”姬野解释着,“先生只是说和弹,前面的人会唱和跳舞,他现在脸上戴的面具是额头抹金的。那是蔷薇皇帝的面具,戏台上只有蔷薇皇帝的面具是额头抹金的。”
  先生的手指轻轻扫弦,一扣醒木,周围全都安静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离乡去国二十年,归来日晚白发新。我大胤始祖、蔷薇皇帝统帅大军直逼阳关城下,时值深秋,万物凋敝,大军皆服赤色,军中有一乘红辇,帘幕低垂,载着蔷薇公主驾下……”
  先生说话清澈,说起书来却变成一个沙沙的嗓子。他偶尔拨弦,侃侃而谈,眼中全没有台下的人。可那声音却似乎有种魔力,吕归尘呆呆地听着,满心想的只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支打着火玫瑰旗帜的大军开进到阳关城下,沙尘泛起,有一个女人在辇上缓缓掀起了帘子去眺望。幕后的鼓点由缓而急,由轻而重,先生说到了十万大军逼近阳关城下,便有乌云压顶的意味。他双眉紧缩,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捻,鼓声忽地一顿,仿佛全军定住。而后再起,这一次铺天盖地,有如雷鸣。
  “是冲锋!”吕归尘在心里说,他摒住呼吸,像是能看见领军的帝王咆哮着举起承影之剑。
  鼓声中先生忽地起身,回归幕后。鼓声再次停顿,叫好声再次潮头般掀起,吕归尘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怎么没了?”他急切地拉着姬野。
  “刚刚过了一半,先生回去休息。”
  吕归尘松了一口气,悬起来的心稍稍落了回去,“姬野你再给我讲一下,我刚才没全听懂。”
  “蔷薇皇帝是我们胤朝的开国皇帝,是东陆第一……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数一数二的英雄。阳关血战,是说他喜欢的蔷薇公主要死了,蔷薇公主和他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心愿是看着他登上太清阁当上皇帝。可是当时蔷薇皇帝还被挡在阳关之外,眼看着蔷薇公主就要死了,皇帝决心不顾死伤强攻阳关,最后死了十万人,踏着尸体登上了阳关的城头。”
  吕归尘瞪大了眼睛,“死了十万人,才登上阳关的城头?”
  “是啊。”
  “代价真大啊。”吕归尘喃喃自语。
  “可是蔷薇公主就要死了啊,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蔷薇公主一生的梦想,就是看着他登上太清宫的皇位。”姬野抓了抓头。
  “一生最好的朋友……”吕归尘呆了一下,不禁又犹豫起来。
  一生最好的朋友和十万人,在他的心头的轻重一时模糊不清起来。他望着红锦装饰的舞台,痴痴地出神。
  片刻的休息后,先生重新走了出来,却不再说话,整了整长琴,自顾自地弹起一曲古风
  。古风本是简单萧瑟的调子,路夫子课余也不时地弹奏,不过到了说书的先生手里,却多了一些变化。周围听书的客人忽地也都没音了,连饮食的声音都一概全无,只听着琴声低徊,仿佛一根丝线渐渐拔起,越高越细,最后没入云中。
  先生一按琴弦,天地俱寂。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
  月色晚来枯,吊唱相和无;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琴木萧萧也,弦尽时秋风悲回,莫问从头;
  英雄总无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那个遥遥的歌声响起时,吕归尘呆住了。他一生都不曾听过这样清澈的声音,也不曾想过有那样千年的烈酒都解不开的愁绪。可是这个声音这么唱着,他就信了。那么寂寞高寒的声音,像是封在海螺中的涛声,过了千年洗去泥封,它依旧寂寞地转着,无始无终。唱歌的是个女声,声音清锐,如同扣着一片精铜的簧片。可扮演的却是高举烈火蔷薇旗的皇帝,他在新冢前唱着这样的吊歌,掀起车帘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他急切地想要去看唱歌的人,可是整整一面人墙挡住了他,前面一些坐着的客人也站了起来。
  “来,”姬野拍了拍吕归尘的肩膀,“站在我肩上。”
  吕归尘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谦让。他扶着姬野的手跳了上去,站在了他的肩上。半蹲下的姬野站了起来,吕归尘忽然升得比周围所有人都高,眼界开阔起来。台上唱歌的就是穿红衣的色角,从身形看去是个高挑的女子。她站在台前边沿,轻盈得像是飞鸟,脸上还是套着金色的面具,面具上是个剑眉飞挑的威武男人。
  歌声稍微停息,后面声角的琴声又跳跃了几下。色角把一张红巾蒙在头顶,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好!”叫好声一时仿佛潮涌,屋顶都要被掀翻过来似的。有人大把大把地把银毫乃至金铢抛了上去,满台乱滚。吕归尘四顾都是兴奋得发红的脸,他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大声地跟着叫好。
  色角忽地扯掉红巾,下面的面具已经换成了女人的,白面红颊,眉心弹着梅花痕。所有声音一时又都收了。
  “好啊!好啊!”吕归尘没有料到这个忽然的变化,还在使劲鼓着掌。
  他站得最高,声音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两只巴掌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窘迫中,他看见红衣的色角转头向他,面具后面两只灵动的眼睛,伴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
  下面的姬野拍了拍他的腿,吕归尘急忙扶着他的手跳了下去。姬野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吕归尘的耳边,“有麻烦。”
  “什么麻烦?”吕归尘吃了一惊。
  “那个死人脸的家伙。”姬野在人墙里拨开一个缝隙,指着台下的座位。
  吕归尘看了一眼,心里突突地跳。围着一张方桌,坐的是东宫的少年们,为首的是幽隐,阴着脸色扶着一只酒壶,方起召和雷云正柯几个围在两侧。幽隐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左右两边陪着妙龄的女孩,却是轻纱裹臂妖娆的装扮。方起召倒着酒跟幽隐陪着笑脸,似乎今天又是他的东道。幽隐面无表情,没有看陪饮的女孩,也没有看台上的人,他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面,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们走吧?”吕归尘有些怕了。
  “再看看。”姬野也有点不安的模样。
  台上清丽的歌声再次拔起,这一次吕归尘再也听不懂了,飘忽如风一样,有如在高天上经行。一丝丝地蔓延开来,像一枝种下散开的花叶,而后第一片花瓣被风扯了下来,卷得越来越高,直上云中,没在流水一样的云里,永远的只是漂流。声角的琴声滴水般在后面低低地应和,过去那场春风里面的相逢,十里花红,夜风来时的相送,走了很远回头,人还在隐约月色中。
  不知为了什么,吕归尘觉得眼角有点湿。
  歌声余音袅袅地散去了,短暂的寂静后,又是掌声。声角的先生一副不屑的模样,不理欢呼,又是掀起帘子直接回台后了,只剩下色角盈盈地行礼。她俏生生地站在台中央,就有人把纸花和鲜花一起抛上去,花雨满天,吕归尘只觉得在北陆连大君也没有如此的风光荣耀。他盯着色角,不知怎么觉得色角面具下的眼神不时是投向他们这边的,他的脸于是就有点红了。
  老板模样的人从台边的梯子而上,捧着的托盘里都是金铢,呈在了色角的面前。色角微微愣了一下,只拈了一枚,好奇地看着台下。欢呼声低落下去,人们也交头接耳起来,只有吕归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南淮城里给说演义的色角送礼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不过礼有轻重,一般不过是银毫,可是出手就送大把大把的金铢,不由得让人去想送礼的人是否有别的念头。这个色角只是在这里串场的,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少富户曾经倾慕,不过色角从来不假辞色,总是悄没声地就溜走了,更不揭开面具。而今天这些金铢几乎可以让一户贫家过上十年了,不是一般富户可以轻易出手的,这么大一笔钱,别说是一个唱歌的女孩,就是小户人家的聘礼也不会有这一半,人们也怀着一分好奇想看看这个阔绰的人是谁,能否揭下色角的面具,抱这个美人回家。
  众目睽睽中,方起召抖了抖衣领,揉了揉胸口,昂然地上台。
  人群哗然起来。谁都没有料到出这笔大钱的竟然是一个禁军装束的十四五岁的孩子。
  “这孩子哪来那么多钱啊?”有人就在吕归尘身边问。
  “可别小看孩子,这个据说是方氏的小儿子,他家里,能买下小半个南淮城呢。”
  “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花钱捧姑娘?”
  “别看得人家跟我们一样,人家家里貌美的婢女成群结队,十三四岁就有丫鬟陪房了……”
  “一点点薄礼,助姑娘的清音。”方起召竭力做出大人的样子,不过还是看得出在色角面前他很局促。
  色角没有理他,只是斜着身子瞥着他。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这样天籁的嗓子,本来大家也都不想一个富豪就花钱藏在家里,大家永远再听不着。方起召觉得浑身都不对,进不能退更没脸,只能从托盘上抓了一把金铢要塞在色角手里。
  色角闪开了,“你知道我是谁?”
  方起召蒙得心上的女孩问自己问题,大喜,急忙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见过的,上次你和……”
  “知道我是谁还敢来找死?滚!”
  色角忽然做了一件吕归尘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抬腿狠狠地踢在方起召的胸口,整个地把方起召踢翻下台去!轰然巨响,方起召撞塌了台面,书馆里面乱成了一片。色角跟着竟然把台上的九枝铜灯也举了起来,用力投了下去,挡住了要冲上来的雷云正柯。九枝铜灯里的清油泼溅出来,洒在桌布上,燃烧起来,坐得近的两个客人衣服也着了火。场面越来越混乱了,又有几盏照明的铜灯被闪避的人群撞翻,书馆里顿时就黑了一半下去。黑暗里反而是燃烧的桌布和客人的衣服更鲜明。
  “着火啦!着火啦!”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书馆里本来还不知所措的人都乱了,纷纷往外面挤去,伙计们急急忙忙地端着水去把火浇灭,却挡不住人流。越来越多的灯被撞倒,周围更黑了,隐约中吕归尘只看见东宫的少年们变了脸色,一齐拔出腰间的佩刀正往台上冲,方起召还想拦,但是已经拦不住。
  “呆在这里别动!”姬野大声喊。
  他跳上前面的台面,大步踏过一张又一张的桌子,被他踢飞的酒水和食物四处乱溅。然后他把最后一盏铜灯也踢翻了,借力跳到了台上。周围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吕归尘看见他一脚飞踢向幽隐,把他逼退了。所有人这时都在往外跑,吕归尘也想跑,但是他记着姬野的话,他要留在这里和他的新朋友在一起。他怕被人流冲走了,于是紧紧抱住了一根柱子。
  台上只有拳脚的声音,东宫的少年们似乎也是担心黑暗里误伤了同伴,于是收起了佩刀。不时地有闷哼的声音传来,不是中拳就是中脚,吕归尘竖起耳朵去听,似乎都不是姬野的声音,于是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呃!”
  吕归尘心里一震。这回是姬野的声音了,听上去他似乎中了一击。
  “你掐我干什么?”黑暗里传来姬野愤懑的声音。
  “我叫你赶快突围啊!”是色角清清脆脆的声音。
  “你别管我!”
  吕归尘觉得头顶有风,他抬头去看。
  许多年以后,吕归尘无数次地回想那个瞬间,生怕遗漏了任何的细节。
  他看见了光,黑暗里只有那么一点火,是一根火绒,莲花盛开那样持在色角的掌中。她一手拿着那根火绒,一手搂着一根红锦。红锦拴在屋顶中心,本来是一个悬挂在台中央的锦球。色角抓着这根红锦荡了出来,就像荡秋千那样,她在绝高处揭开了自己的面具,抖开了长发。吕归尘的眼里,那一瞬就是阳光洒落的情景。那么长的一束金发泼洒开来,映着灯光,把人的眼睛都照亮了。在那抹阳光下,女孩子抓着一根红锦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那是个羽人,而且只是一个羽族的年轻女孩。
  女孩儿落在吕归尘的身边,她似乎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一把就把藏在吕归尘身后桌子下的老板抓了出来,“喂,把我的工钱结了吧!”
  “唉!姑奶奶你惹的这个事情怎么算?你还要我付钱!”老板哭丧着脸。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女孩儿使劲晃着他,横眉立目,“谁要你放这种垃圾进来的?我不单要工钱,我还要你赔我呢。”
  “赔你什么?”
  “看见这人我恶心!”
  “人家就是送钱,送钱送花给色角,有什么不对?你不要他们的,偏要我的!”
  “看得起你才要你的!”
  “我没钱!”
  “吝啬,我知道你贪财,出钱就肉痛!我就是要让你这个老兔子肉痛!”
  她失去了耐心,干净利索地一拳砸在老板面门正中。老板翻了翻白眼昏了过去,女孩子在他腰里摸了摸,开心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她掂着一只沉重的皮囊,眉开眼笑起来。
  “好了,都归我了,”她满意地点头,“不义之财,取了取了都取了!”
  “你……你是姬野的朋友吧?”吕归尘战战兢兢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女孩警觉地一收胳膊,“干什么?”
  “我们……我们救救他吧。”
  “哎哟!”女孩子喊了起来,似乎她这才想起姬野还在台上和人数远远超过自己的东宫少年对抗。
  吕归尘竭力往黑暗里看去,看不清姬野和少年们的影子。女孩左左右右地看着,恍然大悟一样,抓着吕归尘的袖子,“来,跟我一起扯这根绳子。”
  她递到吕归尘手里的是她从台上荡出来的那根红锦。
  “扯这个有什么用?”吕归尘昏昏沉沉地和她一起用力。
  这时候老板悠悠地醒来,一看见孩子们在努力地扯这根红锦,吓得几乎要跳起来,“那个不能扯,那个不能扯!”
  “嗨啊!”女孩子喊着口号,两个人一起发力。
  吕归尘听见一阵怪异的响动,随之而来的是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扭头问女孩:“我们……我们到底干了什么?”
  “这根绳子是拴在棚子顶上的,这个棚子本来就是随便搭的,用力扯,当然就会塌下来。”
  “塌下来!?”
  “是啊,”女孩子忽然对着里面大喊,“姬野小心了,棚子要塌下来了!”
  “羽然你到底在干……”
  姬野的声音未完,轰然巨响,吕归尘只觉得眼前一黑,像是天都塌了下来。
  凤凰池。
  月色正浓的时候,水面水波清幽幽地飘漾。一艘方舟停在池边,夜色中它的船身明显比一般的船大,甲板上几乎可以跑马。凤凰池通着顺风渠,再接着一条建水的直流,江上的大船可以一直顺流而上进入南淮城,凤凰池也掘得深,大可以容下平底的大船。
  船上的人举起了手,强健的水夫以长杆撑起了船身,把它缓缓地推离岸边。这样的大船出航不容易,风帆太大,不到深水可以转圜的地方是不便打开的。
  马蹄声从黑暗中传来,大船已经从船坞渐渐地滑进深水里,水夫们回头去看,船舱里也有剽悍的武士按刀出来观看动静。
  一匹马上竟然人挤人地坐了三个孩子,三个人都气喘吁吁地下马,第一眼看见大船,其中那个女孩就挥着手大声喊了起来:“停一下停一下,搭一条板子给我们跳!”
  凤凰池上的游船有个旧俗,多半不避讳孩子,免费搭船就叫做跳板子。
  “这不是游船!”武士拒绝了,“这是要出航去云中!”
  “不管你是不是游船了,救命啊救命啊!”女孩子把手拢在嘴边,放声大喊。
  像是追着她的声音而来,黑暗中有人举着星星点点的火把,纷乱的马蹄声传来,也不知追来的有多少人。
  船舱帘子掀起,有年轻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被人追,”武士回报,“打发了算了。”
  “给他们一条板子,让他们跳上来,”年轻人慵慵懒懒地说,“女孩子的声音真是漂亮。”
  “是!”武士立刻挥手示意。
  船上的水夫向着岸上抛出了浮木和绳索制成了浮桥,正好可以贴近岸边,为了稳住船身,水夫们升起了一半风帆,隐约可以看见整张帆都是青灰色的,挥着巨大古老的图腾。羽然领头,姬野和吕归尘跟在后面,三个人沿着浮桥抓住了船舷边的绳索,浮桥立刻被撤了回来。岸上推船的水夫们再次发力,把整个大船彻底推进了水里。
  “哇!得救了得救了!”羽然不顾自己裙裾和软鞋上都是水,兴高采烈地高举起手。
  吕归尘和姬野却累得一左一右歪到在船舷边。
  岸上追赶的骏马在水边急停,远远看去竟然有五六十人,每个人都打着火把,手里提着家伙,只不过有人是提着铁刀,有人却是提着板凳腿。为首的是一些禁军装束的年轻人,剩下的都是市井装扮,个个都是怒不可遏的神色。幽隐上去狠狠的一脚,把一个水夫踢进水里,恶狠狠地看着船上,他身后书馆的伙计却都指着船上叫骂,别的水夫凑过来想围住他们,却被禁军的少年们拿刀逼住了。
  “追啊追啊追啊!”羽然还不依不饶的,冲着岸上比鬼脸。
  “丫头,你到底犯下了多大的事情,这么多的人追着你要你好看?都不像是善类呢。”船舱里的年轻人并没有出来,只是低低地笑语。
  羽然往里面瞟了几眼,看不到人,只好冲着岸上一指,“一帮癞蛤蟆,是他们先找事的!”
  她的话激怒了岸上的人,雷云正柯和彭连云一起大吼起来:“你说谁是癞蛤蟆?不想活了?”
  羽然的手遥遥地指点着人群后面的方起召,“就是那一只……那一只,对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想起了这个新学会的东陆俗语来,不禁眉飞色舞。
  所有人都回头去看方起召。他涨红了脸,像是一只发怒的公鸡,也不管丢脸不丢脸,暴跳着冲着船上大吼:“臭婊子,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家任何一个烧火的老太婆都比你好看,我家里的漂亮女人,我排着玩玩到我死也没个完!我不过是逗你开心,你说谁是癞蛤蟆?”
  “哦,逗我开心啊!”羽然也不生气,冲着岸上比了一阵子鬼脸,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凑过去在姬野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那我失望死啦!就不等方公子家大业大地来娶我了,我找别人去了!”
  方起召死攥着拳头,简直恨不得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他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羞辱
  ,更不能容忍自己败给一个无家无业的“小妾生的杂种”。
  羽然高兴起来,又觉得似乎跟姬野太过暧昧,转头看见吕归尘那张清秀得近乎女孩的脸就在身边,也把嘴唇凑过去蹭了一下,继续跟岸上的方起召比鬼脸。方起召终于受不了了,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周围的人全愣了。
  吕归尘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他知道羽然只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诡计,极快地靠近他耳朵边擦了一下,并不是亲吻,都不知道贴没贴上。可是这是他一生第一次跟一个女孩那么接近,虽然苏玛以前就睡在他的帐篷里,可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这一次,他能够感受到羽然的呼吸喷在他耳边的一丝一缕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脸红了,身上却轻得像是可以飞起来,方起召坐下去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却像是要高兴地喊出来。
  “真是个祸水啊。”船舱里的人笑着说。
  “谁是祸水?”羽然不高兴了。
  “别气。要当祸水可不容易,长得绝美都不够,姿容冠绝颠倒终生,悲喜自有妍态,为祸少则几十年多则千百年,那才叫祸水,”船舱里的人笑着解释,“这是赞美,祸水也是百十年才出那么一个的,而且还不一定都能让你碰巧赶上。人一辈子只能活六十年,连个祸水都没有见过,岂不是亏了?也不枉我今天救你们。”
  “真的?”羽然瞪大了眼睛。
  “能算上祸水的,譬如蔷薇公主,为祸至今已经七百年了,说书的还在不停地说她,这流毒怕有千年也不尽了。你到底闯了什么祸事,弄得那么多人要追你们。”
  羽然扁了扁嘴,“其实我们就是跟东宫那几个人有过节,其他那些,不过是因为我逃跑的时候把他们书馆的大棚子扯塌了而已……”
  “不过……而已……”船舱里的人大笑,“好一个不过而已,那么我们做个交换。你唱歌儿给我听,也算谢我救你们一场,我就帮你赔了那个大棚子。”
  “不是不唱就要被赶下去吧?”
  “不赶,”船舱里的人还是笑,“但是船到池心会让你们下去游泳。”
  “那就唱呗。不过,你可不知道那个棚子,很大的棚子,赔起来……”
  “你别是扯塌了百里公爵的宫殿,别的都还好说。”
  “你这么有钱啊?”
  船舱里的人笑笑,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羽然,”羽然扯起身边的姬野,“这个是姬野……”
  她又扯了扯吕归尘,“这个是……”
  “阿苏勒。”姬野小声提醒她。
  “对!阿苏勒,”羽然点头,“我们三个是朋友。”
  “都是好名字。”
  “那你叫什么?”
  “我姓江。”
  “姬野,你有种的就下来!不要缩在船上当乌龟!”幽隐冷冷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乌龟在这里!乌龟在这里!”羽然高高举起吕归尘的手跟他对喊,“你想抢乌龟就上来!我们在这里有风有月,还不冷,想等到明年夏天来了再上岸呢!”
  年轻人的笑声中,大船所有的帆全部升了起来,把巨大的阴影投在所有人身上。主帆上巨大的图案完全展现在姬野面前的时候,他战栗着仰视,那是一只圆形的徽章一样的图案,传说中可以翼展千里大风展翅翱翔在云中,纤细的云纹中,隐藏着难以觉察的雄霸。大船顺风猛然加速了,顺着水道越过了重重的波影,飞一样飘行在月色中。
  从没有坐过大船的吕归尘简直惊呆了,冲到甲板最前面迎风眺望。
  细如纤丝的歌声在行驶的风中忽地拔起,婉婉地转了几遍,顺着风流飞向天外。吕归尘回头看去,羽然靠在风帆的横桅上唱着这首他听不懂的歌,就像在书馆中羽然唱的最后一首。大风把她的裙裾和头发呼啦拉地吹起来,她轻轻踮着脚尖,像是随时会随着风飞走,吕归尘几乎想上去拉住她。可是他不敢,只是留在原地默默地听,水夫和船工以及候在船舱口的武士也都沉默着。吕归尘想到他所听说过的宁州土地,青色的林地上秋天落下枯黄的叶子,其中有一片就在风里旋转、旋转、旋转……
  永远不会真正飘落。
  像是一种缥缈的感情。
  他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风吹在红热的脸上,有种喝了酒一样轻飘飘的快乐。
  “她在唱什么?”他问身边的姬野。
  “她在唱,紫槐花开放的季节,让我说爱,爱飞翔的蒲公英都要走了,让我们唱歌,那些唱歌的松树都结籽了,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让我们说爱,让我们唱歌,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姬野显然没有唱歌的天赋,只是难听地哼哼。
  “这是……这是羽族的歌么?”吕归尘神往着,“原来羽族是这样唱歌的啊,你真了不起,还懂得羽族的文字。”
  姬野抓了抓头,“我哪懂羽族的神使文?只是总听她这么唱……”
  歌声中隐约有一声低低的喟叹,和歌声一起飘散在风里。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
  月色晚来枯,吊唱相和无;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琴木萧萧也,弦尽时秋风悲回,莫问从头;
  英雄总无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这……这是什么街头巷尾的歪诗,也拿来充大雅之堂?”陆先生恼怒起来,狠狠地把手里的试卷扔在地下踩了两脚,转头怒视写诗的尘少主。
  他忽地愣了一下,发现窗边的孩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撑着头望着窗外,唇边带着一丝出神的笑容。
  窗外的玉兰开了,大朵大朵的洁白如玉,吕归尘只想到那个孩子揭下面具的刹那,洒落的一瀑流金般的长发,像是夕阳下的铁线河一般,那么的温暖和让人怀念。
历史上的胤末燮初,无休止的战争横贯了整整二十年,巨大的军费支出和民夫征调使得东陆大地始终弥漫着家破人亡的哭喊声。
  而在商会巨额资金的支持下,西南的宛州是乱离之世的惟一乐土,失去家园不堪重负的流民大量地流亡宛州,他们在街头巷尾以零工、乞讨和偷窃为生,所以事实上所谓宛州在乱世时代的繁华胜景,也不过是一时的粉饰和画皮。以南淮城为例,越过飞檐交错的紫梁街,
  街背后的阴暗处污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流民们饥饿的目光聚集在破弊的屋檐下,他们有的就此饿死,有的怀里带着匕首,以端详猎物的眼神看着往来的人。
  而奇怪的是,在燮朝成书的《燮河汉书·风物志》中犀利地揭露了当时宛州的真实生活,却把南淮写作了人间天堂,在以铁骨成名的燮朝史官中,这样的粉饰是绝无仅有的。野史稗闻中对于这件事的描述或者可供参考:
  起稿于神武三年的《燮河汉书·风物志》的第一篇就是《南淮城志》,当时的燮羽烈王召来了史官,亲自描述了自己童年所见的南淮城。他说:“南淮是一座繁华又安静的城,生活富足安乐,不尚武力,民风柔弱。如果说比喻,就像织锦,虽然缺乏刚强,但是流光溢彩。春天时候各家的花圃都有五色的鲜花,街头有担花贩卖的人,但是孩子们总是钻进别人家的花圃里偷摘,把偷来的花再贩给街头担花的人,种花的家里都骂无赖,可是对着孩子也不便发作……”
  他没有注意到这时阶下史官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帝王的眼里闪着憧憬的光,他继续说着:“夏来就是泛舟,湖上总是彩船相连,一眼望去数不过来,那时候不满十五岁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搭船,俗语叫做跳板子,到了近岸的时候帮着下去拖船靠岸即可。那时候就有少年借着跳板子的机会,把歌儿舞女褪下的衣服偷了典当,被发现了就当即跳船,俗语叫做水飘子。”
  他的唇边浮现了笑容,目光凝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人的神气都变了,像是真的看回了二十年前的春夏秋冬,看到那些跳板子水飘子的无赖少年活泼泼的身影,听见他们的笑声。
  “秋天是南淮最好的时候,十里霜红开了,有钱的人家飘船看花,一上午都看不尽凤凰池上的秋玫瑰,秋天南淮会起雾,雾气里面,秋玫瑰的颜色尤其艳丽。满城的桃枣也都熟了,果树的树枝一直伸到各户人家的墙外,拿着长杆直打过去,后面跟着一个人接,满筐都是果子,我们叫做打秋风的。到了冬季也不下雪,偶尔有霜……”
  “大都护!”史官终于不能再记下去了,“史书是后世的镜鉴,请大都护三思!”
  “三思?”羽烈王竟愣住了。
  年纪最长的史官膝行而前,“书上有记录的,单只前朝喜皇帝九年一年,南淮城里就饿死流民不下九千人,城外的乱葬坑都填满了。又有笔记说南淮当时,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入青楼根本不需付钱,只需给粮五升,俗名称作父母粮,就报了十六年养育的恩情。宛州貌似繁华,其实是吃人恶虎,大都护也曾说乱世之酷,升斗之民最苦,是以有拔剑而起一统天下的志愿。可是这样写出来的南淮,无异于粉饰骷髅啊!”
  “放肆!”羽烈王勃然大怒,“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南淮,你们这些深养在学宫里的夫子,不过凭着几本来历不明的笔记,怎么能跟我说粉饰骷髅?”
  “大都护即便要杀,臣子也是要说的!大都护难道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只有大都护所见才是真的么?臣祖籍就是南淮,亲眼所见,灾年饿殍横死城郊,根本不容入城,难道也是假的么?”
  “你!”羽烈王拔剑上前。
  白色头发的年轻人挡在了史官的面前。
  “西门闪开!”羽烈王怒喝。
  钦天监的西门博士按下了羽烈王的剑。
  “大都护,”西门博士说,“你所记的,都是假的!”
  “西门你……”羽烈王的容色急变,“你也不信我么?”
  “我信不信又如何呢?”西门博士的声音像是古潭深水一样没有一丝波纹,“南淮是不是那个南淮都无所谓,可和你偷花跳板打枣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羽烈王默默立在大殿中,佩剑苍然一声落地。少顷,他从史官手里抽过记录的纸卷,大步回了书房。
  第二日内监去书房请羽烈王早朝,发现他趴在案上睡着了,胳膊下压的纸卷上是他亲笔写完的《南淮城志》,帝王在里面固执地说:“南淮者,人间之胜境。无饥馑灾荒之属,里巷中常闻笑声,灯火彻夜夏不闭户,惟少年顽皮,是为一害……每春来之际,辄有窃花者、弹雀者、钓鱼者……”
姬野坐在一根挑出的长枝上,借着树枝的弹力起伏。他带了一壶水,洒在他的枪刺上,拿了块磨石打磨虎牙的枪锋。
  “姬野你别晃,我们都会掉下去的!”比他更高的树枝上,羽然青色的裙裾垂下来几乎扫到他的头发,羽然用赤着的脚在他头上踩了踩。
  吕归尘和羽然并坐,紧紧扶着自己屁股下的那根树枝,有些紧张。他一贯地怕高,只是拗不过羽然,被拉上来陪她远眺。
  姬野做势要去抓羽然的脚。
  羽然一下子就收了起来,蹲在树枝上低头对他吐舌头,“摸别人的脚,脸皮比城墙都厚!你又在磨枪,干什么去?”
  “我马上要离开东宫了,将军今天下午下令说,所有禁军明夜都可以休息,准备后天的演武。演武我就去不了了,幽隐给我留了一个字条,说要跟我最后比一场,就在明天晚上。”
  “你真的要跟死人脸试手?谁赢得了谁又怎么样?反正你马上不在东宫呆了,而且没准死人脸会找一群人埋伏你吧?”
  “没事的,我们找了个开阔的地方,不行还可以跑,”吕归尘说,“我也去帮姬野看着。”
  “诶,好啊好啊,”羽然扭头抓着吕归尘的胳膊摇了摇,“正好,阿苏勒,我想到太子住的地方去看看。”
  “啊?”吕归尘犹疑起来,“那是东宫啊,禁卫森严的,进出可不容易。”
  “那才说正好啊,明晚不是没人当值么?”
  “可是守卫宫门、煜少主宫室和祖陵的禁军总不会撤的。”
  “我要去宫里!我就要去宫里!”羽然瞪大眼睛,抓着他使劲地摇晃。
  吕归尘一下子失神,脚下忽地失去平衡,倒栽着掉了下去。
  姬野吃了一惊,急忙张开胳膊接他,还没有接住,羽然已经从上面捞住了他的领子。借着这股劲,吕归尘惊险地翻身抓住了树枝。再爬上来的时候他气喘吁吁,脸上一点人色也没有。
  “羽然你不要闹了!”姬野也出了一身冷汗。
  “哦。”羽然闷闷地应了一声,在吕归尘脑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羽然,羽然?没事的,你别生气,”吕归尘觉得羽然忽然沉默起来了,只是坐在树枝上眺望,他心里反而不安起来。
  “我只是忽然想起我阿爸。”羽然摇摇头。
  “想你阿爸了?”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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