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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少年阴阳师 第46卷 朽木之阴
少年阴阳师 第46卷朽木之阴================================================================作者: 结成光流插画: 浅木樱译者:涂愫芸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参与本卷成员一些吐槽:扫图:其实我早就完成任务了(~ ̄△ ̄)~录入:①催进度的组长 ②嗯。。。很抱歉之前拖了那么久。。。我我我,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拖拉了!③总结下……其实是大家都没什么时间,这一卷是我们一点点录入的,久而久之就拖到现在了。校对:一口气校对好多章,头昏脑胀,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不要怪罪,黑猫敬上。修图分部:德川先生身残志不坚,已经无力修图,突然觉得很寂寞呢~如果有想要一起修图的小伙伴,请联系我们~任务很轻松的说~组长:拖这么久不好意思啊~================================本资源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如发生法律问题,制作组不负担任何责任。若喜欢本作品,请支持正版书籍。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制作组的辛勤劳动。================================发布于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转载需在发布帖后面提出正式申请。如发现未经许可擅自转载,我们有权要求删除转载文。================================
================================阴阳寮中文网站结城光流脸书粉丝团「狭雾殿」日文官网[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六卷 朽木之阴 [台/简]================================
本书简介为了净化充斥京城内的污秽,昌浩借用红莲的力量,将整个尸樱世界供奉为神。但法术虽然成功了,却间接导致爱宕异境之乡的圣域封印扭曲变形。管理异境的天狗找上昌浩,询问是否有解决办法,并发誓要砍下闯祸的人的脑袋,难道昌浩这下得提着头去见天狗了吗?同一时间,皇宫内每晚都会有长相神似皇上亡妻定子的女人,到床边声声呼唤,要皇上跟她一起走。眼看皇上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晴明接到宫里传来极机密命令,要求晴明准备濒临死亡的肉体作为皇上的替身,而他们看上的「替死鬼」,正是昏迷不醒的敏次……关于作者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非常喜欢红茶、宝石、钢笔、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我家来了一只狗。是所有的狗里,我最喜欢的白色柴犬。我每天都会把照片传送到Twitter、Facebook、Instagram上。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所以我帮它取了正式名字之外的称呼。那就是白色柴犬「小怪」。关于译者涂愫芸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逐渐毁坏了。逐渐被毁坏了。 第一章不分昼夜,时时在睡梦中游荡。只为了等待心爱的女人。 微弱的拍翅声掠过耳际。不,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样的声音。当他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声音」时,随侍在侧的人都满脸疑惑,面面相觑。他们的表情诉说着「什么也没听见」。他们说没有那种声音,所以那是幻听。但是,大家很快就含笑着帮他粉饰太平。——是风声吧。——不,是树木的叶子凋谢,悄悄飘落的声音。——是脚步声太吵了吗?——是衣服摩擦声听起来不舒服吗?——皇上的耳力太好了……这些答非所问的人,试着挤出笑容,但失败了。他们表情紧绷、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有人声音僵硬、身体发抖。——是吗?可能是吧。所以,他不再提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也不想知道真相。只要自己听得见就行了。因为那是预报某人即将到来的前兆。「喀……喀……」从当今皇上紫色的嘴唇溢出了闷重的咳嗽,他喘着气,茫然地抬起了眼皮。好暗。床前排列着好几个屏风,轮值的侍女应该都在那里待命,他却感觉不到她们的气息。倒是听见了娇喘般的微弱声音。皇上「呵……」地露出微笑,稍微张开了干裂的紫色嘴唇。声音渐渐大声、渐渐靠近。他慢慢转动脖子,往床帐望去。有个身影浮现在黑暗中。这里没有点燃灯火,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照不到这里。然而,那个人的影子却清楚地映在床帐上。床帐摇晃起来,皇上看见纤细的手指从缝隙伸进来。那个身影以优美的姿态掀开床帐,溜上了床。就在皇上的注意力都被床帐吸引的瞬间,那个身影发出衣服摩擦声,靠近枕边,凝视着皇上。光滑柔顺的乌黑长发,散落在皇上的脸的周围。皇上开心地看着连黑夜都黯然失色的黑发框住的白皙的脸。「定子……」低喃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虚弱,渐渐变得沙哑。被叫唤的女人,把脸凑近皇上,梦幻地笑着。『皇上……』喘息般的呢喃,轻抚着皇上的耳朵。冰冷的呼气,宛如含着冰,吐在眼皮上,皇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响起了衣服滑脱的摩擦声。女人身上的衣服轻轻滑落,露出只披着黑发的苍白肩膀。冰冷的手指抚摸着皇上的脸。『我的心上人……』「定子……」皇上也想抚摸她,但是,强烈的疲劳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每吸一口气,胸口深处就逐渐发冷。逐渐变得比女人冰冷的手更冷、比女人冰冷的手心更冷、比皇上被毫无血色的嘴唇亲吻的胸口更冷。『唉……』女人发出叹息声。不觉中,床帐里满满都是拍翅声。『我好想……回到……你身边……』皇上的眼皮震颤起来。「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我……身边……!」使出浑身力气的皇上,抬起瘫软的手,抱住女人的裸体说:「求求妳……回来吧……」然而,女人缓缓摇着头说:『那么做……会违背天理……』「我不在乎!」反弹似地大叫的声音,被无数的拍翅声淹没了。女人露出悲哀中含带窃喜的微笑。『不可以……不过……』女人欲言又止,皇上迫不及待地盯着她。目光游移的女人,又宛如吐气般接着说:『你……愿意给我的话……』「给妳什么……妳要我给妳什么……」女人把脸凑近皇上,发出吹气般的声音。『如果……你愿意……把蝴蝶给我……』「那是……」皇上还来不及反问,女人的嘴唇就把他的声音封住了。『把你的……白色蝴蝶……给我……』亲吻间歇时说的话的语尾,与从男人嘴唇溢出来的闷咳重叠了。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皇上,恍恍惚惚地思索着。为什么这么冷呢?她的手指、她的手、她的肌肤,以前都很温暖啊。皇上很快就想起来了。因为她是从黑暗的地方回来的。那么,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她就不必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底下了。「喀……」从男人嘴巴溢出了闷咳。女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脸部扭曲的男人——
◇◇◇山边天际一刻刻地转为鱼肚白。即便是夏天,山上的黎明还是会冷。「——」年轻人觉得冷,便把身体紧贴在旁边的一大团毛球上,闭上了眼睛。缩成一团的大毛球,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不过,只剩下一只了。「哇,吓我一跳……」听到背后的声音,年轻人强张开眼睛站起来,回头往后看。是个十多岁的女孩,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你不在房间里,我正在想你跑哪去了呢。」「……」她叹口气,对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说:「你忘了吗?我叫小野萤,这里是播磨国菅生乡首领的宅院。是那只狼把你带来了这里。我想同你,你和那只狼为什么会全身都是伤?」眼神犀利的萤,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认识冰知吗?」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人才有了反应。「冰知……」「对,他就像……我重要的家人。」萤的回答,让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年轻人听得出来,萤的语气蕴含着种种情怀。他看看萤,再看看狼,以缓慢的动作抚摸动也不动的狼的头,开口说:「多由良也是……」萤眨了眨眼睛。「也是我重要的最后一个家人。」「是吗……」年轻人的表情彷佛是自己受了伤,他看着狼受伤的左眼,把额头贴在毛团上。然后,他确认似的低喃。「冰知……」萤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说下去。年轻人把脸埋入灰白交集的灰黑色毛团里,在记忆中搜寻。环绕菅生乡的山际天空,渐渐染上了黎明的色彩。萤注视着文风不动的年轻人,脑中浮现昨日的情景。 黄昏时,年轻人醒来过一次。萤和侄子时远一起观察狼的状况时,从屋内传来了呻吟声。她跑上外廊,冲进屋内。躺在垫褥上的年轻人,全身汗水淋漓,仰望着天花板的梁木。听见脚步声,年轻人慢慢转移了视线。萤要开口叫他时,夕雾拉住她,把她拖到了背后。「夕雾?」「妳退后……他的眼神有问题。」看到夕雾紧张的表情,萤惊觉地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年轻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言。因为大量出血,皮肤宛如尸蜡。没有生气、面无表情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那是被逼到绝境的人的眼睛。萤慢慢向后退,以免刺激年轻人。在她移动到安全无疑的位置之前,夕雾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年轻人。过了一会,夕雾冷静地开口问:「你是什么人……」萤无言地眨了眨眼睛。他们两人都听了狼说的话,可是光那样,资料还是严重不足。在那种状态下,想必狼不会说谎,但也不能尽信。看到夕雾严厉的目光,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我……是……」沙哑地低喃后,他猛然瞪大眼睛,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多……多由良呢……?!」充斥年轻人双眸的异样光芒,忽然转为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人性的感情色彩,瞬间扩散开来。萤张大了眼睛。那个目光十分强烈,感觉却有点像失去父母亲的小孩。多由良是那只有着灰黑色毛的奇特妖狼吗?「多由良呢?多由良呢?他在哪里……?!该不会……」可能是想到最糟的状况,气色已经很差的脸又更苍白了。同时,年轻人的目光泛起了受伤野兽般的凶恶神色。萤察觉夕雾的杀气悄然而生,把嘴巴紧闭成了一直线。年轻人挣扎着想靠手肘撑起身体,萤越过夕雾身旁,冲到年轻人旁边跪下来。「放心,狼在外面。」「萤!」响起了斥责声,但萤没理会,看着年轻人说:「它遍体鳞伤,差点没命,但现在睡着了。」年轻人注视着冷静地告诉自己的萤,颤抖着嘴巴说:「它真的……真的……活着吗……」伤痕累累的狼是耗尽最后的力气,把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背到了这里吧?它可能是抱定了决心,非把年轻人送到值得托付的人的手上不可。「是啊,它还活着。如果你能动,我就带你到外廊。见到它,你就可以放心了吧?」萤边说边瞥夕雾一眼。她说要带年轻人去外廊,可是,光凭她瘦弱的身躯,绝对无法搀扶年轻人。夕雾满脸不情愿,但什么话也没说。年轻人望向隔开外廊与房间的板窗,忽地眯起了眼睛。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喘了一口大气。「太好了……」可能是搜寻到多由良的气息,确定萤没有说谎,终于放心了。四肢伸直平躺的年轻人,呼吸十分急促。仔细一看,他的额头满是汗水。是那种状况不太好时的汗水。这样下去,身体会发冷。萤把视线投向夕雾。明白意思的夕雾,去隔壁房间的唐柜拿来新的衣服和毛巾,默默放在萤的旁边。「最好趁能动的时候,把汗擦干,换件衣服。你想一个人独处的话,我们就先出去……」年轻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要问他们。「你……你们究竟是……」看到摆着臭脸站在萤背后的夕雾,年轻人皱起了眉头。「我才想问你呢。」夕雾不悦地回应,萤举起一只手劝阻了他。「我们是……呃,该从哪里说起,你们才听得懂呢?」年轻人的视线飘忽不定。「我们……要去播磨的赤穗郡。」萤点点头说:「这里是位于赤穗郡的菅生乡,我是这个乡的首领的家人。我叫小野萤,他叫夕雾。」「萤……夕雾……」年轻人喃喃复诵,萤歪着头问:「那只狼……叫多由良吗?它叫你莹氏比古。」「我叫比古。」「比古?」「请叫我比古。」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希望人家称呼他莹氏比古,起码是不希望萤他们这么称呼他。
萤和夕雾也比一般人清楚名字的重要性。「我知道了。」看到萤没深究理由,一口就答应了,比古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多由良的情况怎么样?」比古担心到扭成一团的脸,像白纸一样苍白。「我帮他治疗了伤口。能做的我都做了。左眼的伤势太严重,说不定治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萤刻意用不带感情的语气淡淡地说。比古闭起眼睛,用一只手掩住了脸。「都怪我不好……」这句话的意思令萤好奇,但再继续说下去,会对比古造成很大的负担。萤与夕雾交换个眼色,站起身来。「有话明天再说,稍后我叫人送水来,今晚你好好睡吧。」走出去前,萤又回头对比古说:「啊,还有。」比古似乎一下子把体力都消耗光了,吃力地转向萤。「你昏迷前,提到了昌浩的名字。」萤对张大眼睛的比古笑着说:「如果你说的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那是跟我很熟的家伙。」「咦……」听到这句话,比古惊讶得说不出说来。萤对他挥挥手走了。与夕雾回到妖狼那边,就看到时远忧心忡忡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啊,姑姑。」时远眼睛一亮,站起来冲向萤,萤稳稳地抱住了他。「抱歉、抱歉,狼怎么样了?」「还是一样,一直在睡觉。」萤点点头,抚摸时远的头说:「谢谢你看着它。」时远开心地笑了。萤弯下膝盖,配合他的视线高度说:「那只狼叫多由良呢,我刚才听说的。」「多由良?」「对。」「那个人还好吗?」那个人是指比古。时远也担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嗯,还好,已经醒了,所以应该没事了。」「哦。」时远转头对着多由良说:「他没事了呢,太好了。多由良,他对你很重要吧?」「嗯?」「因为,」时远把头转向姑姑,再望向紧闭的板窗说:「它满脑子只想着那个人啊,完全没想到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时远在多由良前面跪下来,伸出手,把掌心放在狼受伤的左眼上方。「它都没有喊过一声痛,」时远对眨着眼睛的萤和夕雾笑着说:「可是,姑姑一说那个人没事了,它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疼痛,边睡边呜呜叫了起来。」泪水从昏迷的狼的眼睛扑簌扑簌流下来,证实了小孩子说的话。「乖、乖。疼痛啊、疼痛啊,快飞走,飞去其他狼那边。」看到时远迅速做出驱赶的动作,夕雾不胜唏嘘。「不愧是……时守的儿子。」萤「嗯」地回应。「而且是妳的侄子,就某方面来说,将来恐怕很不得了。」「你是什么意思……」萤真的板起了脸。
◇◇◇ 一直在记忆中搜索的比古,把脸埋在多由良的毛团里,缓缓开口说:「我是在赞岐与阿波国境遇见了冰知。」萤也想起了冰知走的路线。收到的报告说,会经由海路从备前到四国,再从赞岐进入阿波。冰知沿着这条路线,搜集了各种传闻。「我们在奥出云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所以……」「等等。」萤打断比古的话,疑惑地说:「树木枯萎?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你在奥出云调查,为什么会跑到赞岐与阿波的国境?」被接二连三逼问的比古,抬起头说:「到处都是树木枯萎、气枯竭,所以我去调查这件事。」「等等、等等,呃……」萤按着太阳穴,眯起了眼睛。对了,狼在说出萤氏比古这个名字之后,是不是说了什么?——九流……他认识安倍晴明的孙子、与奥出云有关、在调查树木枯萎。「你是——九流族的后裔?」被说中的比古,摆出掩护多由良的姿势。「你们是……」从年轻人全身迸出杀气。看到比古露骨地显现戒心,萤耸耸肩说:「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是昌浩的……呃……算是有点远的亲戚……」忽然,从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咆哮声。「退下,九流后裔,不准你动萤一根寒毛!」比古屏住气息,转头往后看。不知何时,长白发、红眼睛的年轻人,已经绕到比古背后。夕雾手上的短刀刀尖,抵在比古的脖子上。萤看着持刀恐吓的夕雾、动弹不得的比古,无奈地大叫:「喂,可不可以不要在人家的庭院制造恐慌?比古,你的戒心也太强了。」介入两人之间的萤,耸耸肩接着说:「把我的话听完嘛。我的眼线去过你们那里吧?我是神祓众首领家的人。」然后,萤又补上一句:「不久前,昌浩还待在这里呢。回想起来,他也提过你。」因为没问名字,所以耗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个年轻人是九流族的后裔。比古还是没放下戒心,瞥了多由良一眼。「对了……」以前听多由良说过。不知道为什么误闯播磨国,在那里遇见了怀念的人。原来那就是昌浩?「这样啊……对了……我是要去神祓众的乡里。」「就是这里啊。」「啊……」比古按着头,又甩甩头。「对了……冰知叫我……来向这里的首领报告……」忽然,比古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唔……」心跳声在耳朵里震响,突如其来的痛楚贯穿脑际。「唔!」令人窒息的剧烈疼痛刺穿太阳穴,比古蹲下来,喘个不停。「比古?你怎么了?振作点啊!」萤的声音在剧痛与悸动之间逐渐模糊。「冰知叫你来报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声音噗呲中断了。寂静中,只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呸锵……
第二章有的世界都相互连接。「朱雀?」叫唤却没有回音。转头一看,闲散地躺在旁边的朱雀,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十二神将天一凝视着红发红如火焰燃烧的朱雀的脸。「朱雀?」刚才还聊着有的没有的话,聊到一半突然中断,原来是意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从尸樱界回来后,朱雀昏昏沉沉地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个十二神将诞生的异界,他慢慢恢复了神气,也终于清醒了,但睡着的时间还是比较多。而且,经常是毫无地预警地突然睡着。这次也是这样。天一伸出纤细的手指,触摸动也不动的情人的脸,抚过他下颚的线条。朱雀没有反应,呼吸规律,睡容祥和。在那个尸樱界,十二神朱雀耗尽了神气,又被压榨到极限。还能保住一条命,算是奇迹了。神气越强,在那个世界的耗损越大。天一和玄武、白虎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青龙和朱雀的复元速度却非常缓慢。即使醒来,只要再睡着,不管怎么叫,或是附近有人走过,都不会有任何反应。身为斗将的青龙,以及神气强度仅次于斗将的朱雀,很少会陷入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过。可见他们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有多深。青龙也一样。尽管表现得生龙活虎,却常常看见他躲在岩石后面,以合抱双臂的姿势,闭目养神。这时候,没有人会靠近他。听说留在人界的勾阵,恢复的速度比青龙和朱雀稍微快一点,但也还没完全恢复正常。面色凝重的天空很担心万一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神气会瞬间消耗殆尽。拥有战力的神将,健全的只剩六合、天后,其次是太阴、白虎。因为主人安倍晴明清醒了,所以太阴的复元十分显著。她的状况是心灵上的创伤,远比身体受到的伤害严重。所以,心病排除了,气力就涌现了。对她来说,晴明的清醒是最好的复元良药。天一把睡着的朱雀的头,悄悄移到自己的大腿上,仰望天空,平静地吐出一口气。十二神将们诞生的异界,与人界交叠存在着。没有人界那样的太阳、月亮、星星,也没有树木,处处可见岩石地,目光所及都是没有尽头的荒凉大地。两个世界虽然交迭,却没有交集。神将们是靠神通力量,连接两个世界,来来去去。过去,曾有人企图强行撬开通往异界的道路,但这种事鲜少发生。在这里,生命体只有十二神将。天一瞥一眼睡着的朱雀,想起了其他同袍。神将不会做梦。他们本身就是人类想像力的具体呈现。他们的存在,就像把梦塑造成有形的东西。睡着时,他们的魂是待在黑暗中。神是光明。位居神之末座的他们,本身也可以说是光明。但是,光明常伴随着黑影。如同事物有表里两面、有善恶两面,如同阴阳掌管着世界的均衡。那么,神将们当然也有黑暗面。说起来,睡眠或许就是他们的黑暗部分。沉溺在这样的思考中的天一,听见踩过地面的微弱声响,一面小心不吵醒朱雀一面转动脖子。「太裳。」同袍太裳笑盈盈地说:「还是被妳察觉了?我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天一微微一笑,对太裳指指旁边。太裳的笑转为苦笑,在离天一指的地方的更远处坐下。「跟妳坐太近,朱雀会不高兴。」「嗳……朱雀睡着了也怕?」天一笑着说。但是,太裳注意到朱雀的眼皮动了一下,证实自己说的话没错。这个朱雀为了救天一,竟然跨越界线,毫不犹豫地把大刀指向了他应该保护的主人。对他来说,天一的存在就像把他固定在这里的楔子。负责裁夺同袍的弑神神将自己也可能走偏,那是非常要不得的大事。「天一……」看到温柔的同袍愁眉苦脸,天一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妳知道腾蛇倒了吗?」天一屏住气息,轻轻地点着头。「听说为了扫荡京城的污秽,昌浩大人把腾蛇的神气都耗光了……」那个腾蛇的神气竟然会被耗到精光,太不寻常了。「京城的污秽暂时被净化了,可是,京城外的树木枯萎还是继续蔓延。」太裳和天一都是土将与察觉流通地底深处的龙脉陷入凌乱的勾阵一样。树木枯萎,会导致气枯竭,形成污秽。京城周围的树木枯萎了,距离不远的京城又会充斥令人窒息的污秽。昌浩和晴明应该会在那之前想出办法解决。「……」天一凝视着睡着的朱雀,紧紧抿住了嘴巴。这种时候,十二神将更应该成为主人的左右手活动。然而,大半数的神将却都不能成为战力。「希望朱雀和腾蛇都能早日康复。」天一祈祷在他们复元之前,千万不要发生任何事。但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实现。可能是从她阴郁的脸色察觉到什么,太裳想说些话安慰她,正要开口时,从地底深处发了闷重的地鸣声。
两名神将张大了眼睛。大地很快摇晃起来。「地震……!」天一马上趴在动也不动的朱雀身上。「异界怎么可能会地震?!」大惊失色的太裳,反射性地欠身而起,但是被震到没办法站起来。摇得非常厉害,也摇得很久。在地鸣声和摇晃结束之前,两人都不敢动。微微响起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异界没有人界那样的建筑物。会崩塌的地方,顶多只有岩石交叠的岩石地。想到这里,天一睁大了眼睛。青龙经常闭目养神的岩石地,不就是在那个方向吗?「青龙呢……」太裳对脸色发白的天一说:「放心,他刚才跟白虎去人界了。」青龙清醒时,一天会去人界探望晴明一次。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看晴明的脸,就回来了。听到同袍这么说,天一呼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太阴小心地观察四周说:「异界居然会发生地震……」说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向来温柔的太裳,眼睛泛起了厉色,很难得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天一有种凉飕飕的奇妙感觉,不由得把手搭在朱雀的双肩上。她暗自期待朱雀会醒来,像平常一样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天贵。」然而,朱雀紧闭的眼睛依然没有张开。 世界都相互连接。在一个世界强行做了什么,那个行为就会造成歪斜,在某处引发事件。然后,出现歪斜的地方,未必会是在同一个个世界。反过来说,原本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的事,视做法而定,也可能在其他世界发生。◇◇◇在阴阳部轮班看守书库后,昌浩回到五天不见的安倍家,拿换洗衣物。他点亮灯台,随意环视房内一圈,叹了一口气。才五天没回来,却觉得好怀念。同时,在被隔成自己房间的空间里,直到刚才都还没自觉的强烈疲惫感,袭向了昌浩。「啊……这次真的累垮了……」连发牢骚的声音都中气不足。在阴阳寮有小睡过,也净化过身体,但身心并没得到充分的休息。疲劳一天天逐渐累积下来。今天,来跟他交班的阴阳生,说他的脸颊消瘦,五官都变深了。但是,这么说的阴阳生自己也一样,所以彼此苦笑起来。还能那样笑,表示还没问题。昌浩要去轮班室稍微休息时,正好路过的父亲吉昌,瞪大眼睛叫住了他。然后,吉昌命令昌浩,今天必须回家休息。昌浩自己虽没确认过,但看到父亲那种反应,心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在好久没回来过的自己的房间换上狩衣,要把直衣扔出去时,他打住了。「不行、不行。」已经养成习惯,差点又那么做了。「要折好才行……」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那双手,已经不在这里了。夏天的夜晚不长。戌时交班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皇宫。再半个时辰就是亥时了。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还是早点睡吧。他摸摸脸,发现瘦了很多,自己都摸得出来。因为不只生理上的疲劳,还有心理上的疲惫。在矮桌前盘腿而坐的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已经……五天了……」事情完全没有进展。处于时间停止法术中的藤原敏次,宛如人偶般躺在书库里。每次交班时,昌浩一定会看看他有没有异状。沉睡在法术里的敏次,看起来很安详,要说是万幸,的确是万幸。敏次的魂虫被带去哪里了?怎么样才能夺回来呢?魂虫在菖蒲手里。菖蒲带着件。敏次被件宣告了预言。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究竟能不能颠覆一定会灵验的预言呢?「预言……」昌浩的眼睛蒙上了阴影。连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榎的后裔,也没能战胜件的预言。「……」昌浩抿着嘴唇,甩了一下头。不能绝望。在最后一刻的希望破灭之前,绝不能绝望。忽然,昌浩眨了眨眼睛。「魂虫……」昌浩按着嘴唇,视线游移不定。对了,魂虫从身体跑出去后,会变成怎么样呢?是不是像黑虫那样,没发生意外的话,就会永远存在?人类的魂可以脱离肉体,就像祖父晴明经常使用的离魂术那样。祖父是刻意地、有目的地施法,但这个法术会削减寿命,所以今后必须请他节制。面临死亡的人,虽然状况不一样,但魂也可能暂时脱离再回来。脱离其间,肉体会暂时呈死亡状态。魂回到体内,又会活过来。这种状况被称为「陷入假死状态」。魂没回去,就是死了。肉体的生命活动会停止,体温下降,渐渐冷得像冰一样。肌肉会僵硬一阵子,然后松弛,开始腐败。到那时候,就不能活过来了。「啊,也有柊子和文重那样的情况。」他把手肘抵在矮桌上,用手背托住额头。因为一直待在阴阳寮,所以完全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藤原文重的妻子柊子,扭曲生死的哲理,死而复生,所以肉体逐渐腐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哲理的扭曲。她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按理说,身为阴阳师的昌浩的使命,应该是让她回复应有的模样。然而,有人为了她,求助于昌浩。柊的后裔柊子虽然死而复生,身体却逐渐腐朽。有个藤原一族的男人因为太爱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昌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救扭曲了哲理的两人。「还有……我也太对不起公主殿下了。」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一件接一件浮现脑海,昌浩觉得更疲惫了。「要好好思考……」思考所有事该怎么做、想怎么做、必须怎么做、怎么做最好、剩多少希望。思考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但是,不管怎么思考,昌浩现在都不能自由行动,因为他有身为阴阳师应尽的职责。即便想出方法,也不能抛下职责出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佯称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以前可以那么做,是因为没有背负太大的责任。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很自由,昌浩越来越怀念刚行过元服之礼的时候。他甩甩头。想也没用的事,再想也不能怎么样。在心灵疲惫时思考,也想不出好办法。「总之,先睡觉吧……」今晚可以放轻松睡觉。身、心、头脑都得到休息,一定可以理出头绪。除此之外,只能在睡前向神祈祷了。正漫无边际地东想西想时,紧闭的板窗外传来什么降落的动静。「嗯……?」几乎没有声音。气息也十分微弱,如果注意力正集中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不会察觉。那是异形的气息,昌浩十分熟悉。安倍家有安倍晴明布设的结界包围。不管是谁,没得到允许的人,绝对进不来。昌浩站起来,从木门走出外廊。「喂,昌浩。」爱宕的天狗飒峰收起了翅膀。「飒峰,你怎么来了?」因为某个机缘,这位天狗开始跟昌浩往来,住在爱宕的异境之乡,负责保护总领天狗飓岚的独生子疾风,他曾经有段时间与昌浩是敌对关系。「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商量?」昌浩疑惑地歪起头,飒峰对他点点头。面具遮住了天狗上半部的脸,露出面具外的双眼,颜色与人类相反。眼珠是在天空闪烁的银色白,眼珠的外围是漆黑色。天狗很少拿下面具,所以昌浩看过飒峰的脸的次数寥寥可数。「上来吧。」「喔。」属于魔怪的天狗,可以通过结界进入安倍家,是因为以前昌浩就允许他进入,到现在都还有效。走上外廊的飒峰,站在木门的地方,往房内东张西望。「怎么了?」昌浩觉得奇怪,飒峰诧异地说:「没看到白色变形怪大人呢……它在哪里?我既然来了,就该问候变形怪大人一声,不能失礼了。」「啊……」昌浩拍拍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小怪它……因为发生太多事,过度劳累,正在休息。」从氛围可以感觉到飒峰张大了面具下的双眼。「什么!变形怪大人居然会累到需要休息……!」以前,异境之乡曾经因为异教法师,陷入存亡危机。当时,飒峰亲眼见识过属于变形怪的怪物──红莲,出类拔萃的通天力量与生命力。飒峰是那起事件的当事人,比谁都清楚红莲完成了多么不寻常的事。「那么,变形怪大人的状况怎么样?复元情形怎么样?」「现在还很难说。我因为有职务在身,一直守在皇宫的阴阳寮,不知道详细状况。」「哦,是吗?」「是呀。啊,请坐在那边的蒲团。」「感谢。」昌浩守在皇宫的阴阳部期间,小怪都待在晴明那里,一直睡觉,修复身体。昌浩当然想知道小怪的状况,可是身旁连个护卫都没有,想问也没人可问。
晴明担心他,还叮咛他有什么事就放个式回来。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需要放式给祖父的事。另外,车之辅也担心一直守在阴阳部的昌浩,晚上都会来回巡视,并注意不要碰触到围绕皇宫的结界。每到戌时交班时间,在小睡之前,告诉寮官和守卫要出去走走、散散心,暂时离开皇宫,在隐密的地方与车之辅会合,已经成了昌浩的日课。旁边没有任何护卫,这并不是第一次。在菅生乡修行期间,小怪和勾阵也没跟着昌浩。他们怕跟在他身旁,会让他无法修行,所以都待在乡里的草庵。这次跟那次一样。只是这次的状况比当时更为严峻。阴阳寮的寮官、检非违使、卫士们的京城守护巡视,又重新编队,持续进行。这是皇上的圣旨,在皇上下令结束之前,都会持续下去。覆盖整个京城的阴气,在五天前的晚上,被昌浩全部送去了尸樱界。车之辅说每晚告别昌浩后,都会走遍京城每个角落,尽可能仔细检查树木有没有枯萎的征兆、阴气有没有再飘出来。『主人,请放心,在下走遍了京城每个地方,都没有发现那种阴气。』能够以式的身分行动,车之辅真的非常开心。它经常想,式就是要帮得上忙,才有存在的意义。车之辅随时都帮得上忙,昌浩一直很感谢它。他不是没告诉过车之辅,但就是因为说了,车之辅才更想帮他吧。从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是住在安倍家的生人勿进森林里的猫头鹰。「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没关系,魔怪在大白天行动才奇怪。」飒峰正经八百地点点头。昌浩淡淡一笑说:「今晚我正好回来,算你运气好,飒峰。」飒峰在昌浩请他坐下的蒲团上盘腿而坐,挺起胸膛说:「当然,我们爱宕天狗有猿田彦大神的庇佑。只要遵从神的旨意行动,所有事都能毫无障碍地如愿以偿。」「原来如此。」昌浩细眯起眼睛。飒峰还是这么耿直,一点都没变。在这多事之秋,老朋友不变的性情让昌浩觉得安心。「但是……」飒峰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看来,人界的变异似乎还是对我们异境造成了影响。」「咦?」昌浩打个冷颤,皱起了眉头。以前刚遇见时,看起来同年纪的爱宕天狗,现在看起来比昌浩小几岁。因为昌浩一天天成长,飒峰却没有显著的成长。以实际年龄来说,天狗活得比较长。但因为寿命长,成长也相对缓慢。「你看这个。」飒峰缓缓从怀里拿出布包,放在地上解开。里面是枯叶。昌浩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飒峰说人界的变异影响了异境之乡。昌浩伸手触摸枯叶。「树木……枯萎了?」
飒峰无言地点点头。昌浩的眼神泛起厉色。异境之乡也有树木。尤其是爱宕乡,绿意盎然,那些树虽然不会开花,但洋溢着苍郁草木的生气。以前就听说,异境没有人界这样的四季。所以,异境没有人界在秋天时叶子变红的现象。因此,每到季节变迁时,天狗们就会小心避开人类的目光,来人界欣赏五彩缤纷的颜色。不过,这也是近几年来的事。是昌浩制造契机,解除了天狗对人类的强烈仇恨。在这之前,没必要的话,即使有兴趣,他们也不会从异境之乡来到人界。总领天狗的独生子疾风,非常、非常偶尔,会去探望藤原行成的儿子实经。他会跟保护他的飒峰一起变成乌鸦的样子,停在高栏上,等着实经发现他们。实经总是很开心地迎接偶尔飞来的两只乌鸦。实经还不知道乌鸦们是天狗。或许会有揭开真面目的一天,天狗们和昌浩都衷心希望,到时候实经不会厌恶疾风。昌浩拿起颜色枯黄、干巴巴的叶子,直盯着看。飒峰叹口气,摇摇头说:「离乡里稍远的森林,树木都枯萎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飒峰取下面具,神情明显凝重,低声沉吟。「完全摸不着头绪,会发现那里的树木枯萎了,是因为其他事件在乡里引发了骚动。」「其他事件?」点着头的飒峰,表情十分严峻。他一直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那是以前跟他一起保护下任总领疾风的天狗的遗物。「以前……我应该跟你说过。」这么起头后,飒峰开始往下说。爱宕的异境之乡,是受猿田彦大神的庇佑。异境之乡有个被称为「圣域」的地方,是禁区,没有特别理由不能进入。在那里,靠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封锁了某样东西。「那东西是我们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永远封锁那个东西,也是我们天狗的重大责任。」天狗是魔怪。身为国津神的猿田彦大神,让魔怪负起了封锁恶神的责任。「以魔制魔啊……」昌浩喃喃低语,飒峰点点头说:「是的,因为恶的压制力比善更强大。」昌浩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以魔制魔。这种做法,昌浩还知道其他案例。那就是樱树。「几天前,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异境都出现了歪斜扭曲的变异。」「变异?」「纪录里不曾有过那样的天灾地变。」总领天狗飓岚立刻派人调查原因。天狗们甚至飞到异境的尽头,搜遍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调查中,发现了树木的枯萎。「老实说,树木枯萎并不是什么重大问题。乡里的人认为,那是受到人界变异的影响,静观其变就行了。」对,那不是问题。「发现圣域的封印出现了歪斜,才是大问题。」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在异境之乡也发生了。「天灾地变?到底是什么状况?」昌浩低声询问。飒峰把面具放在地上,摆出更严肃的表情,合抱双臂。「空间歪斜、从地底深处传来嘶吼般的闷响,地面就像颤抖般剧烈地摇晃起来,宛如次元界线扭曲变形般的波动蔓延整个乡里。据总领大人判断,很可能是这个波动造成了封印的歪斜。」昌浩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咦……?」「为了找出原因,伯父大人派我来调查,那个时候人界有没有发生造成次元扭曲变形的事件?你是阴阳师,应该知道什么……喂?」飒峰不经意地瞥昌浩一眼,发现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了?昌浩,怎么脸色突然……」昌浩在诧异的飒峰面前抱起了头大叫:「啊啊啊啊……!」世界都相互连结。这个道理他知道。但是,他有没有完整地、正确地计算过所有一切,掌握会在哪里怎么样连结呢?答案是绝对没有。「昌浩,你怎么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眉梢渐渐往上吊的飒峰,猛然立起一只脚,把手放在腰间佩戴的剑的剑柄上,怒气冲冲地说:「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引发了那种不寻常的事?我以爱宕天狗的威信发誓,一定手刃这个鲁莽的家伙,砍掉他的头!」昌浩抱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怒火中烧的飒峰。为什么事情这样接二连三地发生呢?瞬间,胸口冷得可怕。难道这也是被铺设好的道路之一?
第三章猫头鹰咕咕叫着。在生人勿近森林,守护安倍家四周结界的十二神将天空,把闭着的眼睛朝向了宅院。久久回来一次的主人的孙子的房间,好像很热闹。刚才来访的魔怪,是已经很熟的爱宕天狗。他们偶尔会来,聊聊异境之乡的事,听听神将说人界的事。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开始的,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互相提供讯息、有时彼此协助的体制。天狗进入昌浩房间后,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天空原本以为,天狗男孩是知道安倍晴明回家了,特地来探访,看来并不是这样。除了猫头鹰的叫声之外,只有风声偶尔会敲响天空的耳朵。阴气的云被驱散后的夜空,星光闪烁。长期覆盖上空的阴气不见了,减轻了结界的负担,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连身为神将的天空都有这种感觉,更别说是京城的住民了。不过,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应该一个也没有吧。即便如此,人类还是会从大脑以外的身体深处、心灵角落,清楚感受到这件事。天空坚守在生人勿近森林。再琐碎的事,同袍们也会逐一向他报告。总而言之,他就是十二神将的支柱。所以他几乎不会随便走动。闭着眼睛的天空,想起了可以说是故乡的异界。听说异界之地发生了剧烈的摇晃。自他诞生以来,从来没有遇过这种现象。安倍晴明的孙子昌浩,耗尽十二神将最强斗将腾蛇的通天力量,铺设了连接人界与尸樱界的道路,把那个世界整个供奉为神,改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不管是人、物品、一根草、一棵树、普通的石头、一根毛发,只要被阴阳师供奉为神,就会成为神。但是,并不是谁都做得到。要把整个世界供奉为神,必须拥有相当的技术,人格也要配得上那个神。要有坚强的心,且性情高洁、宽容、伶俐。除非具备这些条件,并拥有高强的灵力,否则很难把那样的存在供奉为神。是他在菅生乡度过的岁月,以及至今以来经历过的苦难、种种邂逅与从中得到的许多知识和经验,帮他完成了那样的丰功伟业。天空微微一笑。「喂,晴明……」在遥远的过去,遍体鳞伤地施行召唤术的年轻人的身影,闪过天空脑海。在他剑拔弩张的犀利中,总是带着几分被逼到绝境似的凶狠。昌浩跟那个年轻人不一样。虽然外型有几分相似,但仅止于这样。起码以前是这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播磨回来的昌浩,似乎有了与以前刚邂逅时的主人相似的坚毅。被冤枉、被逼出京城、被追杀时,即便有腾蛇和勾阵同行,当时的心情也可想而知。那之后,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但昌浩继续留在播磨,在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下,熬过了严酷的修行。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娇气被一扫而空,身心都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现在的昌浩,有种难以言喻的觉悟。 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为了收服所有神将,下了有勇无谋的赌注。当时,十二神将天空也在他身上看到了非常相似的觉悟。「昌浩真的是你的孙子呢……」 十二神将天空想起过去,内心百感交集。这时,昌浩正封着爱宕天狗,深深低下了头。「所以……很抱歉,圣域的歪斜是我的责任。」飒峰目瞪口呆,注视着昌浩,哑然失言。昌浩没有做任何辩解。 自己五天前所做的事、那么做之前发生的事、那之间察觉的事等等,所有相关的来龙去脉,昌浩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飒峰。飒峰盯着不隐瞒也不逃避的昌浩,半晌才开口说:「———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觉得他的语调太过平静的昌浩,心里有点发毛,缓缓抬起了头。「飒、飒……峰……?」昌浩悄悄观察飒峰的样子,发现他意外地冷静。至少,在昌浩看来,他的表情是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天狗垂下视线,看着放在地上的面具。「喂,飘舞,」天狗淡淡地说:「所谓阴阳师,就是做无法想像的事的人。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应当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说话的面具,当然是沉默不语。「没办法,这种事我太清楚了。喂,飘舞,你也是吧?你还在的话,应该会教我怎么压抑心中澎湃的激动……」昌浩倒抽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看起冷静,其实一点都不冷静。不,这样才正常,是昌浩希望他冷静的心情,蒙蔽了昌浩的观察力。「飒峰,我真的……」昌浩急着想说些什么,被飒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不用再说了,我不但对你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同情你。」「咦?」看起来一直很冷静的飒峰,双眸突然燃起了白色火焰。「可恶的是,为了某种意图铺下道路的人!」天狗用很沉、很沉又很平静的声音怒吼。昌浩看着他,心想:他向来是个大好人,不,不对,他是天狗,不是人。应该说他向来是个大好天狗,所以几乎忘了他将究不属于人类,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怪。惯用的手握在剑柄上的飒峰,眉毛、眼梢都高高吊起来,露出凄厉的笑容。「可恶的家伙,你死定了,竟敢跟我们魔怪为敌,真是不知死活!」天狗冷冷地撂下狠话,说会让那个家伙尝到生不如死的惨痛教训。
昌浩内心也被他那种气势吓到,怯怯地举起一只手说:「请教一下……」「什么事?」被狠狠一瞪,昌浩在内心暗叫一声「哇,魔怪」,开口说:「那个封印的歪斜,是怎么样的状况?」飒峰的表情紧绷起来。「老实告诉你吧,情况不是很好……靠总领大人的力量,也没办法完全修复。」执行封印的是国津神。总领天狗的妖力再强大,性质还是跟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截然不同。要重新封印并增加强度,必须使用与神同性质的力量。「阴阳师,快想个好办法。没时间了,快,现在马上想。」连珠炮般的语气既平淡又冷静,所以更可怕。昌浩的眼神到处飘来飘去,努力挖掘大脑中的所有知识。以前红莲的确召唤过高龙神到异境之乡,是不是可以跟那次一样,借用天津神的力量呢?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昌浩想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高龙神是天津神。猿田彦大神是国津神。同样是神,性质还是不同。再说,死缠烂打请求高龙神,祂或许会答应帮忙,但是,那个神要求昌浩查明并解决树木枯萎的原因,昌浩到现在还在拖延。昌浩有昌浩的苦衷,但桥归桥、路归路,那种借口恐怕对神说不通。神就是这样的存在。在那个国津神可能响应自己的召唤,前去爱宕乡提供协助呢?昌浩想到或许可以请来因「地御柱事件」而有联系的国之常立神。「——」昌浩相信自己未来的可能性,但也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实力有多少。若以第三者的眼光来评断自己的实力,毋庸置疑,绝对没有足够的力量请来国之常立神。必须是能与猿田彦大神相匹敌,或者神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才能修复封印的歪斜。既然连总领天狗的飓岚都判定自己的力量不足,那么,昌浩能够请来的、能够驱使的神,力量也一定不足。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可想了。昌浩进退维谷。抑郁的沉默在房间内蔓延堆积。「……」就在昌浩低头不语时,有个声音如划破黑暗的一道光芒,刺穿了他的耳朵。「我知道了。」昌浩和飒峰同时把视线朝向那个声音。不知何时,十二神将玄武在两人身旁现身了。「我的主人安倍晴明请你们两人过去。」 已经过了半夜。昌浩心想父母应该都已就寝,便带着飒峰从庭院走向祖父的房间。吉昌和露树都知道久久才回来一次的小儿子不好好睡觉,还闹得鸡飞狗跳,但什么也没说,随便他怎么做。昌浩真的很感激,但同时也觉得辜负了父母对自己的关爱,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歉疚感。他下定决心,等所有事情解决后,一定要做些孝顺父母的事。「爷爷,您睡了吗」为了慎重起见,昌浩先在外廊出声招呼,回应他的却是半傻眼的语气。「就是还没睡才会叫你来啊,快进来吧。」「是。」昌浩尴尬地耸耸肩,玄武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进去啊,飒峰,准你进去。」天狗飒峰诚惶诚恐地回应准他进入主人房间地玄武:「感激不尽,那么,我就打搅了。」飒峰与垂头丧气的昌浩成对比,挺直背脊,敏捷地爬上了外廊。昌浩还没伸出手,门就先被打开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昌浩。」站在那里的是太阴。勾阵靠着柱子坐在墙边,白色小怪趴在她的大腿上。昌浩和飒峰进入房间,小怪也完全没有反应。勾阵察觉昌浩的视线,轻轻叹口气说:「它只是在睡觉,不用担心。」昌浩默然点头。长耳朵、长尾巴,都软趴趴地下垂。可以看到胸部规律地轻微上下起伏。以前曾经被熟睡不醒的勾阵当成枕头的小怪,现在的处境完全相反。看来,神气枯竭的神将,都会把同袍当成枕头。这种大错特错的认知正在昌浩内心萌芽,玄武却浑然不知,用高亢的声音严肃地税:「晴明啊,发生了超越想像的事,必须及早解决。」起身坐在垫褥上的晴明,在单衣上披着外衣,靠着凭几沉吟。昌浩看到祖父披在身上的衣服,稍稍偏起了头思索。祖父有这种颜色的衣服吗?仔细看,连布的质料都很少见,感觉比自己和祖父平时穿的衣服高级许多。昌浩从来没看过,所以有可能是祖父住在吉野的参议山庄时,那边的人替祖父准备的。成亲的参议岳父,拥有与身分地位相当的财力。安倍晴明是人人称颂的大阴阳师,也是最重视的女婿的祖父,所以参议可能在衣食住行上都做了细心的照料。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这几年,昌浩都没住在安倍家。这件衣服也可能是祖父去参议的山庄之前新做的。自己出生的家,当然也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昌浩离开的时间,已经久到足够发生那些事了。而祖父和父母也一样,越来越不知道关于昌浩的事。分隔两地就是这么一回事。要弥补这种事,必须透过很多的交谈。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时间。老人严肃地对来访的天狗说:「飒峰大人,这次都怪我这个不肖的孙子……」「请别这么说,晴明大人,这种客套话毫无意义。」说得铿锵有力的飒峰,把脸转向了昌浩,「你也是,昌浩,絮絮叨叨地埋怨、烦恼,不但愚蠢到极点,也只是浪费时间吧?有那种时间,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保住封印。」飒峰稍作停顿,摸着来这里之前戴上的面具。「其实……我的个性也跟你一样,总是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只顾着追究原因,这样根本无济于事。」昌浩幡然醒悟,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会试着思考,如果是飘舞会怎么做。」天狗把双手摆在在膝上,正襟危坐地说:「阴阳师,我们异境之乡正面临危机,绝对不能让那个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被释放。」房间里的空气应声凝结。「我们爱宕天狗请求你们,想出解决这件事的办法。」飒峰两手伏地叩首。「今晚,我是以总领天狗飓岚的代理人身分,来拜访贵府。我说的所有话,都可视为总领说的话。」这时候,把头垂得更低的飒峰,语气开始显露焦躁。「拜托……这样下去,封印真的会……逐渐毁坏……」逐渐毁坏。飒峰的话在昌浩内心深处,造成了不明所以的震荡。说是震荡,或许不如说是震撼。封印会逐渐毁坏。逐渐毁坏。原因不明。但是,昌浩觉得不只封印,好像其他东西也逐渐毁坏了。这或许就是陷入沉睡深渊的小怪常说的「阴阳师的直觉」沉思了好一会的晴明,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太裳、白虎,过来。」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两道神气就降落现身了。是十二神将白虎与十二神将太裳。晴明看看他们,再把视线移移到玄武身上。「玄武。」玄武挺直了背脊。「你们跟这位飒峰大人一起去异境之乡,修复封印的裂痕。」三名神将瞬间互看了一眼。他们都去异境之乡,晴明的手下就会减少。在这种战力大大折损的状况下,怎么可以再有三名神将离开主人。但是,老人的眼神不准他们反驳。虽说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显然是昌浩的疏忽造成的,既然昌浩没有办法解决,晴明就必须处理,否则状况会更糟。昌浩咬住嘴唇,握紧了双拳。能做的他都做了,最后却还是要麻烦他最不想麻烦的祖父来替他擦屁股。而且,飒峰和晴明都没有责怪他一句话。这是最令他难过的事。「遵命。」太裳两袖交合拱手行礼,白虎在他旁边默默点头。玄武单脚跪在晴明旁边说;「晴明,有白虎和太裳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异境?」漆黑的眼眸似乎在对晴明说「我想留下来」。晴明笑着说:「是为了预防万一。各界的歪斜,都可能发生我们无法想像的事。」若不幸发生这种事,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思考对策。「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不能动。这里还有天空和勾阵,所以,你不必担心……虽然红莲变成那个样子……」晴明瞥一眼勾阵大腿上的小怪,玄武也把视线转向那里。
在两对视线的注视下,小怪还是动也不动。「所以,拜托你了,玄武。异境之乡平静了,人界和异界也会平静下来吧。」所有世界彼此相连。默默听着祖父说话的昌浩,眨了眨眼睛。异界也会平静下来是什么意思?晴明发现昌浩满脸疑惑,用眼神制止他发问。「——知道了。」玄武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答应了主人。看着这段过程的飒峰,松口气,行个礼说:「晴明大人、神将们,我由衷致谢」「不用道谢了,还是赶快出发吧。」被晴明这么一说,飒峰把嘴巴抿成了一直线。「承蒙费心,实不敢当。那么,告辞了。」天狗把视线转向神将们,站起身来。神将们对晴明点点头,跟在飒峰后面走出房间。张开背上翅膀的飒峰,回头望向昌浩。「昌浩。」站在木门前送行的昌浩,觉得飒峰面具下的眼睛带着笑。「你变强了呢,竟然会使用足以撼动异境封印的法术了,好佩服。」在這这么紧急的状态下,飒峰却显得很开心,「我也要精益求精,绝不能输给你。」天狗对晴明和昌浩微微行个礼,转身离开。昌浩慌忙接上一句。「飒峰,再见!」「喔!」飒峰点点头,一拍翅便飞上了天空。「那么,晴明,我们走了。」白虎的风包围了太裳和玄武。晴明倚靠着凭几,举起了一只手。「嗯,拜托你们了。」「晴明,我们不在时,也要好好休养,努力复原喔。」乌黑头发随风飘扬的玄武这么说。长长的下摆涨满了风、袖子也迎风摇曳的太裳,站在玄武旁边,用诚挚的眼神注视着晴明。「玄武说得没错,在我们回来时,一定要让我们看到您比现在更健康,请答应我们。」晴明苦笑著说:「不要强人所难嘛……如果你们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明天天亮就回来了,那怎么办?」「那就到时候再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自为之。」「勾阵,你要看紧晴明。」勾障没回答,对合抱双臂的白虎挥挥手。被神气包围的神将们,从星光闪耀的天空飞走了。走到外廊的昌浩,目光追逐著转瞬间消失踪影的他们,喃喃说著:「对不起……拜托你们了……」 ◇◇◇ 现在是夏季中旬的夜晚,从五天前就不时会吹起凉爽的风。长期覆盖天空的云,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开始有了阳光和月光。接近满月的月光,一天比一天皎洁,许久不见的星光含蓄地闪耀着。在皇宫深处被门与墙包围的寝宫,夜晚分外宁静。寝宫里有负责各种职务的侍女和侍从、负责内务的下臈、在军营里负责守备的卫士、值夜到天亮的公卿们,其中也不乏偷偷与侍女谈情说爱的人。坐在国家最高位的皇上、皇后、皇子们,都住在这里,生活在这些人的包围、保护中。寝宫发生过多次火灾,每次都会重建。宫殿、房间都建在同样的地方,家具的摆设也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小地方的装饰,在每次重建时都会有些微的改变,但会配合住在这里的皇上和皇后的喜好。五座宫殿之一的飞香舍,又名为藤壶。被赐予这座宫殿的中宫彰子,在床帐里张开了眼睛。有床帐围绕,却还是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寒意。彰子爬起来,把外褂披在肩上,走出床帐。有几名值夜的侍女在帷帐后面待命。平时,彰子有出来的动静,她们就会出声招呼,今晚却没有。悄悄掀开帷幔一看,侍女们都坐着闭上眼睛睡着了。蜡烛剩没多少,烛火非常微弱。侍女们被火光照亮的脸,看起来十分疲惫。彰子小心不吵醒她们,走出了藤壶。从环绕宫殿的外廊,仰望没有云朵的天空。她有点讶异,夜空竟然如此高远。云层低垂了很久,一直有种天空压下来的奇妙压迫感,现在终于没有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气吸入胸口深处,扩张胸口,彷佛要把萎缩的身体从内侧撑开来。现在还是半夜,离天亮还很久。没看到守备的卫士,应该正好是巡逻的空档。夜气比想像中冰凉,彰子不由得打起了哆嗦。「不对……」彰子摇摇头。应该不是因为夜气。自从她的丈夫卧病在床后,寝宫里人心惶惶,整个寝宫给人阴沉沉、冷冰冰的感觉,彷佛与人心相呼应。阳光也一直被云层遮蔽,所以,有些日子的夜晚会凉到有点寒意。有入觉得搬出火盆来用有点夸张,就在侍女服装下穿上冬天的单衣,抱着温石睡觉。「喀、喀……」从某处传来了咳嗽声,可能是在哪座宫殿待命的侍女。「皇上……」彰子的眼睛带着忧伤。长期卧病在床的皇上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最近,很难分清楚皇上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界线很模糊。而且皇上食欲不振,有时心想这样不行,勉强吃下去,也会吐出来。负责食膳的内膳正,每天都竭尽心力准备容易入口、可以滋养身体的食物。感受到这份心意的皇上,会硬撑着爬起来,动动筷子,但食量越来越小了。皇上已经形容枯槁,面黄肌瘦。说要以「Shouko」①来称呼她时的皇上,表情沉稳而温暖,现在已然成了回忆。彰子在胸前合拢披在身上的外褂,无力地垂下头。
她的身心都已成熟,做好了随时为皇上生孩子的准备。不是为了尽到身为中宫的义务,也不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是彰子自己想生下皇上的孩子。然而,皇上内心还有已故皇后定子的身影,他的爱情都给了再也回不来的女人了。每次醒来时,满脸憔悴的皇上都笑得很开心。他说定子又来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彰子总觉得皇上这么低喃时,生命就随着削减。她不想阻止皇上思念死去的人,也阻止不了。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死去的人。所以,她早已决定接受皇上的所有一切,包括皇上爱着定子的心。希望有那么一天,皇上会把给了定子之外得心,投注在她身上。前几天进宫来探望父皇的内亲王的身影,闪过彰子脑海。内亲王脩子看起来很成熟,越来越像母亲定子了。长大后,应该会更像。她住了几天,就回竹三条宫了。服侍过她的侍女笑着说:「公主殿下不但长得像已故的皇后殿下,也很像藤壶中宫殿下呢。」定子与彰子是堂姐妹,所以长得像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吧?定子遗留下来的孩子敦康、媄子,目前都由藤壶的彰子抚养,所以彰子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脩子。看到弟弟、妹妹健康地成长,脩子似乎很安心。因为分隔两地,所以应该很担心他们。尽管如此,她还是回去了竹三条宫。那里有已故定子的回忆,是定子辞世的地方。孩子思念母亲的心,也是无法阻止的。彰子驻足而立,望着清凉殿的方向。那里是做为皇上寝殿的夜殿,一整天都有侍女守候,照顾生病的皇上。很少有彰子能为皇上做的事。待在身旁为皇上拭汗、更换汗湿的睡衣,也都是侍女们的工作。彰子一天会去探望皇上几次。运气好的话,正好遇上昏睡与昏睡之间的短暂时间,当视线交会时,皇上会对她微笑。但皇上大多处于梦与现实之间,即使彰子呼唤他,他也很少回应。而且,这种时候,彰子好几次都听见他如梦呓般不断呼唤一个名字。呼唤着那个名字的皇上,即便身体因病不舒服,看起来还是很幸福。「……」彰子的嘴角浮现苦涩的笑容。看到卧病在床却幸福洋溢的皇上,彰子其实十分心痛。她知道,皇上对她这个藤壶中宫,一定没有那样的感情。定子一直存在于皇上内心的最深处。有个身影闪过彰子脑海。以前,她曾对某个男孩有过淡淡的感情。那个男孩也跟皇上一样,内心最深处存在着另一个女孩。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喜欢另一个人。那种感觉好惆怅,有些痛苦。彰子叹口气,甩甩头。「该睡了……」心情会这么低落,是因为心被夜气冻坏了吧?要不要叫醒睡着的侍女,请她准备温石呢?边想着这些事边转过身去的彰子,把手伸向藤壶的木门时,从通往清凉殿的渡殿那边的木门,传来紧迫的叫喊声。「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彰子慌忙进入木门,躲在帷屏后面。侍女们被吵醒,会起来看发生什么事。如果她们看到她,一定会替她担心,也会自责居然打瞌睡而没发现她跑出去了。幸好没人发现,彰子溜回床帐内,脱掉外褂,躺在垫褥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床帐外响起侍女的叫唤声。「中宫殿下、中宫殿下。」彰子隔了一会才回应。「怎么了?」「对不起,打搅您休息,刚才清凉殿的侍女来过……」彰子瞪大眼睛,发出吐气般的微弱声音。「咦……?」侍女用颤抖的声音说:「请快做好准备,皇上的龙体……」 小怪的阴阳讲座①shouko:彰子的发音可以是「shouko」,也可以是「akiko」,大家都叫她「akiko」。章子刚入宫时,皇上把她当成彰子,凑巧决定叫她「shouko」,而章子的发音也刚好是「shouko」,所以章子觉得很欣慰,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字。
第四章昌浩望着神将们消失的天空,晴明对着他的背说:「可以把门关上了。」「啊,对不起。」门一直开着,不仅会灌入夜气,灯台的光线也会引来虫子。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房间的昌浩,思索了一会后,走进晴明的房间,关上了木门。「爷爷,您的身体怎么样了?」昌浩在垫褥旁一坐下来,依靠着凭几的晴明便低声埋怨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我可不是病人!」看到晴明板着脸,大为不满的样子,昌浩不禁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昌浩。」「您不是病人,可是跟病人差不多吧?因为您爬不起来啊。」「现在在你面前爬起来的人是谁?」「那是因为有凭几才爬得起来吧?好了,快躺下吧,勾阵的眼神好可怕。」「唔。」被孙子那么一说,晴明移动视线,就看到勾阵靠着墙不发一语,那个眼神更恐怖了,晴明不禁低叫一声。昌浩把用来替代盖被的外褂,拉到不甘心地推开凭几躺下来的晴明的胸口后,漫不经心地环视屋内。这是他很熟悉的房间。有很多的书籍和卷轴,施法用的道具,一叠叠的纸张,都整理得井然有序。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由晴明决定,但平时应该都是神将在整理。「对不起。爷爷。」昌浩诚恳地致歉,躺着的晴明张大了眼睛。「怎么了?这么老实。」「是、是,我以前是小孩子,现在会承认自己的错了。」晴明抿嘴一笑,对满脸苦涩垂着头的昌浩说:「嗯,你长大了呢。」「怎么听爷爷这么说,就觉得生气呢……」坐在墙边的勾阵耸耸肩,看着半眯起眼睛的昌浩,以及浮现戏谑笑容的晴明。在她膝上昏睡的小怪,宛如没有骨头,全身软趴趴,毫无防备,任人摆布。在这种状态下遭到攻击,很快就会被杀了。回想起来,勾阵之前也是这样。神气被连根拔除,透支到生死边缘,真的是很可怕的状态。安培家有晴明与天空的结界保护。所以,说「可以放心」是有点奇怪,但的确是可以放心地,安全地昏迷,直到自然康复为止。小怪瘫成一团,动也不动。勾阵扯着它的耳朵,思索刚才的事。晴明会派太裳、白虎、玄武去天狗们的异境之乡,是因为事情严重到了那种地步。勾阵原本以为,天狗若要求协助修复封印,晴明应该会派她去。她的神气几乎完全复元了。虽然耐力衰退许多,但只是协助修复封印,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然而,晴明却选择了那三名神将。白虎和玄武在尸樱界被樱树吞噬过。虽然靠昌浩的法术回来了,但有段时间持续地樱树吸走神气,所以消耗得很严重。但比起被邪念和樱树的夺走神气的勾阵和青龙、朱雀,他们的状态还算好。因为在樱树里,他们的神气虽然被剥夺,但还不到被连根拔除的地步。听复元后的玄武说,那是因为被樱树吞噬的晴明,使尽仅有的力气,一直在保护他们。太裳没有战斗能力,但防御能力仅次于天空。他布设的结界,比天一和玄武布设的结界还要优异。派防御力胜过战斗力的神将去,应该是为了修复封印后,在异境之乡布设比以前更坚固的封印,做好层层封锁,让天狗口中的恶神绝对逃不出来。那个圣域封锁着绝不能放出来的东西。虽然形式不同,但跟用来隐藏不能打开之门的「留」,有相似之处。小怪用光力气的经过,昌浩大约告诉过勾阵,但真的只是概略而已。五天前,天快亮时,昌浩说详细情形以后再说,就把小怪扔给勾阵,匆匆忙忙赶回皇宫了。勾阵扯着小怪的耳朵,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这时候,忽然察觉昌浩的语气变了,就把视线转向那里。「爷爷,你不睡觉可以吗?」「喂,你用那种表情说这种话对吗?」「咦,什么表情?」昌浩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双颊。「就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啊。你有话要跟我说吧?那就赶快说完,赶快去睡觉。」明天回阴阳寮,就要轮班看守书库,又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家了。为了让他可以毫无负担,身心都得到休息,吉昌特地安排他回家一趟。结果跟晴明说完话后,一点都没有消除疲劳。「喂,昌浩。」「是。」晴明看着位置比以前高很多的小孙子的眼睛说:「把送入京城阴气的尸樱界供奉为神,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昌浩默然点头。是的,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老人细眯起眼睛。「那么……不管异境或异界发生什么事,都是没办法的事。」这句话出乎昌浩意料之外,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没办法的事……?」晴明若无其事地回答惊讶的昌浩:「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做什么事,就会发生什么事。不可能所有事都尽如人愿。」晴明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安慰昌浩的温柔。那是老后也没把旷世大阴阳师的名气让比任何人的晴明的真心话。「为了保护京城、为了不让尸樱世界崩坏,你选择了最好的方法。不过,一般阴阳师即使想这么做也做不到,你是因为有红莲,所以确定自己做得到,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但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所以,昌浩保住京城、保住尸樱界的安心感、成就感,都被彻底粉碎了。「昌浩,这种时候……」「是……」晴明摆出阴阳师大前辈的脸,对着垂头丧气的昌浩说:「你要把发生任何事都视为理所当然。」「哦……」「唔,你好像很不以为然呢。」昌浩半眯起眼睛,对蹙起眉头的晴明说:「总觉得这样很没责任感。」「没责任感有错吗?根本做不到,还要硬背起所有责任,才叫没责任感。」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昌浩无法认同。忽然,晴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消除什么事,就会在哪个地方发生同样的事,这就是哲理。不可能把已经发生的事完全消除。那么做,势必会在某个地方产生歪斜。」总之,就是原本会发生在人界和尸樱世界的事,在异界与异境发生了,就只是这么回事。「会发生的事,早就成定局了,所以,只要先想好发生时该怎么处理就行了,就只是这样。」晴明眨个眼,抿嘴一笑。「还有,你要决定哪件事最重要。了解自己能守护多少事物、能守护到什么程度,也很重要。」「是……」昌浩跪拜叩首,站起身来。「晚安。」「嗯,晚安。」晴明眯起眼睛,目送昌浩走出木门,经由庭园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刚才晴明说的话,昌浩也早就明白了。只是他跟异境之乡关系匪浅,实在无法当成是「没办法的事」。对神将们居住的异界也是这样。晴明望着天花板的横梁,叹了一口气。昌浩已经知道榎的使命。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想代替已故的岦斋、代替跟他有了交集的柊子,守住那个门。四年前,昌浩亲眼见识到门打开会是什么结果。当时,幸好在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之前,及时把事情解决了。然而,昌浩付出的代价是失去灵视能力。晴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几天前,背负着种种重担却不曾逃避,挣扎到最后的那个男人,出现在梦里。他是瞒着他的上司冥官,偷偷来见晴明的。他插科打诨地说,他也知道死掉的人不该动不动就溜出来,但他很久没出来了,这次只是补回以前可以出来的次数而已。--我并不想让你的孙子背负起那种使命。从头上披下来的衣服下面,传出了低吟声。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但决定听他说、决定背负使命的,是晴明自己、是昌浩自己。晴明呛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衣服下面那脸便皱成了一团。他自称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却一次也没让晴明见识过他的实力。--我不是不让你见识,是没办法让你见识,因为被「留」困住了。男人反驳表示不满,晴明问他:所以,你就被智辅宫司趁隙而入,被怂恿了吗?从衣服缝隙瞬间看到的那张脸,晴明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从男人的双眸,晴明看到悔恨、愤怒、悲哀,以及这些形容词也不足以表现的沉重、冰冷的情感波涛。看到这些情感,晴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男人落寞地对哑然无言的晴明说:--不是被趁隙而入……应该是我自己想变成那样……说到这里,男人就消失不见了。晴明无法理解他真正的心情。即使听他说了,也没办法理解那份沉重、痛苦,没办法体会他的感受。他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没再多说。但晴明还是希望他说。或许太迟了,但说不定现在可以多几分理解。起码晴明知道一件事。即便形式不同、立场不同、境遇不同、背负的使命不同。唯独这件事,一定是相同的。喂,岦斋。你一定很想从那里逃脱吧?唯独这件事,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
◇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呸锵。 呸锵…… 「——妳回来了啊?」不觉中扩展开来的黑色水面,掀起波纹,一个修长的女人从中间浮出来。女人轻轻拍掉头发和布上的水滴,从水面走到岸边。件不知何时伫立在她刚才出现的地方。牛身人面的妖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女人,和女人前面的人。女人脱掉披在身上的布,跪在那个人前面列。「祭司大人,请看这个。」女人伸出来的左手上,停着一只蝴蝶。祭司瞥了一眼翅膀轻轻开合的蝴蝶。伸手一指的祭司,指向了飘浮的透明大球,里面有无数的白色蝴蝶聚集。女人把蝴蝶关进了球里。被关进去的蝴蝶,虚弱地张开了翅膀。上面的图案是一张痛苦的脸。如果昌浩在场,会马上看出那只白蝴蝶就是敏次的魂虫。「真的门呢?」祭司低声问。女人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姊姊怎么样都不肯说……」祭司看着女人。女人感觉藏在布下面的双眼盯着自己,陶醉地笑了。「柊的后裔吗?」「是的……她是我非常喜欢、非常温柔的姊姊。可是……」女人眉头深锁地说:「好奇怪……不管我有什么要求,姊姊都应该会答应才对,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隐瞒真正的门呢……」菖蒲看起来真的很诧异,祭司平静地对她说:「只要我们承接柊的使命,你姊姊就可以解脱了呢。」「是的……啊,都是我的错。」「怎么了?」菖蒲慌张地站了起来。「我忘了跟姊姊说,祭司大人是为了救我们,所以她才会……」祭司伸出手,抚摸菖蒲的脸。「这样啊,那么,你告诉她,她和她的丈夫都可以得救。」然后,祭司把脸凑近菖蒲的耳朵,呢喃细语。感觉到呼气的菖蒲,神魂颠倒地闭上了眼睛。「……去吧,去请求她,菖蒲。」「是……」用失焦的眼睛注视着祭司的菖蒲,开心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的女人,用脚尖碰触水面。水面掀起波纹。女人的身影被波纹吸进去不见了。响起呸锵水声。牛身人面的妖怪,凝视着用布缠绕身体的祭司。黑色水面上开始映出种种的画面。有个肌肤犹如死人的年轻人,在布设结界的书库里,坠入深沉睡眠。有个女人,穿着用高贵人家才买得起的上等布料做的单衣,形容枯槁到令人心疼。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男人,眼睛泛着绝望的神色。有无数的人,围绕着入口左右分别摆着狮子与狛犬②的豪华大床。有个女人打开床帐,趴在垫褥上,哭得唏哩哗啦。卧病在床的男人,面如土色,那样下去,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水面掀起几道波纹,往外扩散。忽然,刚才那些画面都被消除了,又出现新的人影。是个躺着的老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安倍……」祭司喃喃低语,缓缓抬起了头。件与祭司的眼神交会。「安倍晴明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安倍的阴阳师仍然是威胁。」水面摇曳,所有映在水面上的画面,都在波纹中晕开,消失不见了。站在黑色水面中央的件,缓缓张开了嘴巴。『--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响起呸锵水声。被好几道波纹搅乱的水面,很快平静下来,宛如一面黑色镜子。「--」从布的缝隙隐约可见的嘴巴,淡淡笑了起来。 ◇
◇ 天未亮时,有人来敲竹三条宫的门。起初,宫里的人都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觉得这个来访者太没常识了。但知道是皇宫派来的人后,脸都白了。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下人都知道,皇上的龙体欠安。总管对下人们下了禁口令,所以不用担心消息外泄。但竹三条宫的女主人内亲王,经常进宫探望。再加上长久以来的恶劣天侯,以及京城树木不明原因的枯萎。附近居民开始议论纷纷,会不会是天子发生了什么事。使者请脩子尽快进宫。他说自己会在这里等着,请脩子立刻做好准备,搭乘他备好的车一起出发。在主屋床上睡觉的脩子,被嘈杂声吵醒了。走出床帐,就听见小妖们围在一起,唧唧咕咕说着悄悄话。「怎么了?」「啊,公主!」踮着脚尖跑过来的猿鬼,指着门那边说:「刚才总管去了那边,正在谈话。」「差不多要来叫公主了。」「啊,来了。」独角鬼和龙鬼争相说完,就听见慌张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了。脩子原本想回到床上,但想想还是算了。既然脚步声是往这里来,最好还是站在这里等。而且,在这种不合常理的时间派使者赶来,只有一个理由可想。「……」脩子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没多久,有个人拿着蜡烛走进厢房,在四围都放下了竹帘的主屋前跪下来。「请恕我在这种时间叫醒您,公主殿下。」「我醒着。」听见脩子的回应,总管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又接着说:「告公主殿下,刚才有皇宫派来的使者到达。侍女已经来了,请您做好进宫的准备。」脩子做个深呼吸说:「我知道了。」总管退下,换风音和藤花进来。脩子抱住了风音。「……」风音温柔地拍拍抱着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的脩子的背。不只母亲,还可能失去父亲的恐惧,几乎要把脩子压垮了。看到她无助的样子,风音才猛然想起她还只是个九岁的纯真小孩。「公主……」风音实在说不出「绝对不会有事」这种话。她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所以某种程度可以知道人类的寿命。就她所知,皇上的寿命还没有到尽头。然而,想到京城的污秽、蔓延全国的树木枯萎、智辅的意图等许多事,就觉得这时候皇上的命运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风音想起件对昌浩宣告的预言。——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其实,风音并不认为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件宣告了预言。昌浩判断那个预言是针对敏次。但真是那样吗?风音感到怀疑。这里的骸骨是指谁呢?件总是选择模糊不清的言辞,感觉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风音甩甩头,告诉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来,快准备吧,妳父皇在等妳。」脩子轻轻点个头,放开了风音。用手上蜡烛的火点燃灯台的藤花,再转过身来时,脩子已经戴上了身为内亲王应有的严肃的假面具。她穿上藤花选的衣服,坐上了来接她的车子。由风音陪同。脩子已经决定,绝对不让藤花进宫。风音也赞成这个决定,因为怕会有风险。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里,风音打开车窗,观察京城的状况。被昌浩净化后,已经没有明显的污秽。牛车在天将亮之前的短暂时间行进,这时候最宁静,天空也最昏暗。「……命妇和菖蒲都还没好吗?」脩子忽然想起她们,风音点点头说:「好像累坏了,有点发烧,一起床就头昏。」上次脩子进宫时,是由命妇和菖蒲陪同。住在皇宫那几天,好像把她们两人累坏了。那之后一直躺在房间,也没什么食欲。同样也会不时咳得很严重。每天晚上喝药剂师调制的汤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菖蒲也就算了,命妇是定子在世时随侍在侧的侍女,住过寝宫,竟然也会在几天内就累成那样,太令人惊讶了。不过,也可能是太担心皇上的病,风音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但是,跟脩子一起踏入寝宫一步,风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怎么会这样……」位于皇宫深处的寝宫,环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结界。阴阳头等阴阳师们,时时刻刻守护着皇上的寝宫。没有人可以入侵结界,没有得到允许,谁也进不来。但是,这样的寝宫还是有妖魔鬼怪存在。这些大多不是来自外面,而是在寝宫里诞生的。位于皇宫最深处,是国家中枢的寝宫,里面有种种思绪交错,缠绕着感情的漩涡。妖魔鬼怪就是从那些思绪、情感衍生出来的。因为被结界包围,所以它们只能永远留在寝宫里。虽是妖魔鬼怪,但因为在这里出生,所以不会做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起码到目前为止没发生过。因此,风音以为今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脩子有侍女开路,风音跟在她的稍微斜后方,小心观察外围状况。垂下的帘子、并排的屏风后面,可以看到很多侍女躲在那里。她们都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突然进宫的脩子。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都很担心脩子和皇上。忽然,后面响起尖叫声。「什么事!」走在前面的侍女停下来,大声询问。从帘子后面传来好几个回答的声音。「对不起。」「有人太害怕,昏倒了……」「只是这样而已,公主殿下请继续往前走。」嘈杂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没多久,从某处传来了啜泣声。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落。已经支撑到最后极限的均衡,因为一个侍女昏倒而瓦解了。皇上命在旦夕。这个事实竟然会如此搅乱、撼动人心。「公主殿下,请往这边走。」带路的侍女继续往前走 。默默点头的脩子,瞄一眼风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捉住唯一一个陪她来的侍女的衣服的袖子。但是,风音也只能陪她到夜殿外面。更前面的地方,命妇和菖蒲也进不去。她们两人只能跟其他侍女们,一起待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交谈声、衣服摩擦声。跟命妇她们一样坐在外廊的风音,注视着进入夜殿的脩子的背影,嘶地吸了一口气。可能是被结界包围的关系吧。寝宫尤其是环绕清凉殿的一隅,盘据着强烈的阴气。现在是夏天,却冷得像晚秋或初冬。侍女们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在超越凉爽程度的寒冷中,她们似乎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风音将两边袖子交叠,放在膝上,在袖子里结印。好重的阴气,若不想办法处理这种称为污秽也不为过的浓烈空气,可以治愈的病也治不好。她曾听说过,怎么样也查不出造成皇上命危的疾病的真正原因。当然查不出来。皇上的身体虚弱,并不是因为生病。只是污秽与阴气造成的身体虚弱,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而已。吃药、养生都没有意义。真要说的话,离开这里,去一个空气真正清净、充满蓬勃朝气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恐怕才是康复的捷径。但是,以现状来看,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可以认清这个事实。偶尔陪内亲王来一次的侍女说的话,不可能有人会听。既然这样,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清除漂浮在这附近的污秽与阴气,保住皇上的性命。侍女们个个面色沉重、苍白,还有人哭到眼睛都红肿了。她们的情绪那么低落,一定也是不断被阴气侵蚀的结果。「坐镇高天原之神……」风音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开始平静地、真诚地念诵。 小怪的阴阳讲座②狛犬:类似狮子的兽像。
第五章东边山际出现了黎明的迹象。刚整理完竹三条宫主屋的藤花,整个人都清醒了,完全没有睡意。尽管如此,还是要尽量休息,要不然会影响白天的工作。为了小睡片刻,准备回房间的藤花,从命妇的房间前面经过。「谁在那里?」从房内传出来的声音叫住了她。「我是藤花,命妇大人。」「哦,是藤花啊。」藤花犹豫了一下,取得许可进入房间。「天亮前好像很吵,发生了什么事?」藤花边搀扶试着爬起来的命妇,边把旁边的外褂拉过来。「皇宫突然派了使者来……」光说这样,命妇似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咦……」哑然失言的命妇,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藤花急忙让摇晃倾斜的命妇躺下来。「请稍等,我去拿汤药……」「藤花,等一下。」命妇叫住欠身而起的藤花,颤抖着喘了一口气。「为了接待使者,大家都累坏了吧?汤药在固定时间送来就行了。」「是……」忽然,命妇背向藤花,捂住了嘴巴。「喀……喀……吁……」开始闷咳的命妇,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咳嗽持续了好一会。藤花想起她不久前说过,喉咙深处有被什么东西卡住的感觉,怎么样都没办法消除。好不容停下来时,命妇显得呼吸困难,皮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可以了……谢谢。」命妇背对着藤花说。在她咳个不停时,藤花一直替她搓揉背部。忘了在哪听说过,身体发冷,咳嗽就会加剧。所以,藤花的手很自然地动了起来,希望可以让命妇舒服一点。面向前方阳着眼睛的命妇,用疲惫的声音问:「菖蒲也还躺着吧?她怎么样了?」「跟命妇大人一样,一直咳嗽,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是吗……皇宫太冰凉了……」自言自语般低喃的命妇,吃力地改变姿势,让身体仰躺。「妳是……安倍晴明大人的远亲吧?」突然冒出这个话题,藤花一时答不上来。「是、是的……不过,说是安倍家的远亲,还不如说是……」「是晴明大人的夫人的远亲吧?我知道。」「是、是的。」藤花压抑狂跳的心脏,点点头。说是晴明已故夫人的亲戚,不是谎言,是事实。晴明的妻子是橘家千金,藤花身上的确流着橘家的血。所以说是安倍晴明的远亲,其实是很含糊的说法。不完全是谎言,但也不能说是事实。不过,老人曾经笑着说放心吧,没人会注意那种小事。「公主殿下看起来怎么样?」注视着藤花的命妇,露出打从心底担心公主的表情。小时候,公主失去了最爱的母亲,现在又可能失去唯一的父亲。弟妹年纪还小。有什么万一时,未满十二岁的公主,必须背负起所有的责任。「藤壶的中宫殿下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听到命妇这句话,藤花心头一惊。「倘若皇上现在有什么万一,那么,定子留下来的唯一皇子,不久以后会被立为皇上。」下任皇上将由现任东宫继位。敦康是当今皇上的唯一皇子,应该会被册封为下任东宫。「但是……」命妇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那个左大臣……会默认这件事吗?我觉得……不可能。」椎心泣血般低吟的命妇,掩面哭泣。藤花哑言无言。因为她知道,命妇的想法没有错。父亲虽是藤花和中宫的父亲,却想得到更大的权势。把大女儿嫁入宫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等亲生女儿生下皇子,就把那个孩子推上皇位,再以外戚身分执政,这就是父亲的愿望。但不只父亲,所有把女儿嫁入宫中的贵族,都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目前最接近这个野心的人,正好是道长。但万一皇上现在驾崩,状况就不一样了。定子的遗孤敦康,会被册封为东宫。将来他即位时,定子的哥哥伊周就会以外戚身分掌握权力。这么一来,道长与伊周的立场等所有一切,将与之前完全相反。藤花这时才想到,最希望皇上康复的人,应该是父亲吧?但是,她不能把这种事告诉讨厌父亲的命妇。命妇认定她跟左大臣有往来,对她已经够冷漠了,她不能再说任何包庇左大臣的话。「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奇怪的梦。」掩着脸的命妇,又改变了话题。藤花松了一气。「做梦?」「对,做梦……」在黑暗中,滴落的水声一次又一次响起。听着听着,便觉得胸口深处,开始咳嗽。有团冰泠的东西卡在胸口深处,为了把那东西吐出来,咳嗽不止。没多久,那个东西涌上来,终于越过喉咙,跟闷重的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沾满铁锈味的那个东西,是在黑暗中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白色蝴蝶。蝴蝶从命妇的掌心茫然地飞起来,沉入黑暗中,不见了。再度降临的黑暗,响起好几次水声。「我在哪听说过,蝴蝶是重生的象征。」这时候命妇才放下掩住脸的手,看着藤花说:「可以的话,我想请阴阳师帮我占卜,看看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可是,」命妇皱起了眉头,「安倍大人有点靠不住。请他帮我占卜,我也会怀疑结果对不对。」藤花知道她说的是昌浩,苦笑起来。昌浩的确不擅长占卜术,但那是他在播磨修行之前的事了。「我听说,昌浩……大人……在播磨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我想占卜的技术应该进步了……」「也就是说,,接受训练前,技术没那么好喽?」「是啊……听说以前以前没那么擅长。」勉强挤出这句话的藤花,在心底偷偷向昌浩道歉。命妇叹了一口气。「还是要拜托晴明大人才行。」命妇闭上眼睛,用有点虚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听说……晴明大人从静养处吉野回到京城了。只要晴明大人健在,皇上也一定可以好起来……」这一定是命妇由衷的希望吧。藤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点着头。
◇◇◇ 进入夜殿的脩子,看到躺在侍女拉开的床帐前的父亲,表情僵住了。看见躺着的父亲的脸,脩子大吃一惊。如果有所谓的「死相」,应该就是那样吧?脩子在袖子里紧握拳头,又慢慢松开。「父皇……」她极力假装平静地叫唤,父亲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了。慢慢转过头来的皇上,视线飘忽了一会,焦点才聚集在脩子身上。「是脩子啊……」「是的,父皇。」悄悄松口气的脩子,走到父亲枕边坐下来。皇上似乎封脩子的进宫感到很讶异,但也很担心,眯起眼睛说:「怎么了?妳不是不久前才进宫,又回到了竹三条宫吗?j脩子尽可能挤出了笑容。「我听说父皇不太舒服,所以来探望。」皇上笑着说这样啊?从外褂底下把手伸向了脩子。脩子用只手抓住那只手,发觉瘦得可怕。「您不吃点束西,侍女们会很担心。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做……对了,浇上甘葛③的碎冰,应该很清爽、可口吧?」她马上吩咐待命的侍女,把冰从冰室拿出来,侍女很快退出了夜殿。「对了,在伊势的时候,常常喝干鲍鱼和虾子的汤。那个汤也很营养,又好喝,还有……」皇上眯起眼睛听脩子说,不时点着头。那张脸看起来像是不久于人世,脩子很快就说不下去了。看到静默下来的脩子表情痛苦,皇上惊讶地问:「妳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因为……父皇……」脩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一直不敢去想,万一父亲的病治不好、万一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每次有不祥的感觉闪过胸口,她就会摇摇头,告诉自己没那种事,抛开那种感觉。然而,现在……脩子清楚看见了缠绕着父亲的死亡阴影。皇上抚摸表情扭曲、肩膀颤抖的脩子的脸,微笑着说:「不用哭了,妳认为父皇会做出让妳悲伤的事吗?」脩子惊讶地张大眼睛,注视着父亲。抚摸着她的脸的手十分冰冷,且异常干燥。「父皇……」父皇点点头,接着说:「父皇只是跟妳母后约好了……」「咦……?」听到意外之外的话,脩子疑惑地皱起眉头。皇上费力地喘口气,把手放下来,移到自己的胸口。「每天晚上,妳母后都会来,对着我哭。」这么说的皇上,眼睛望着遥远的某处,神情如痴如醉,苍白的脸颊好像瞬间稍微泛起了红晕。「她哭着说想回来……我也叫她回来……」皇上的声音透着难以形容的兴奋。脩子听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皇上显得非常开心,眯起眼睛缓缓地举起双手,仿佛把手伸向了某人。「……」脩子觉得有微弱的鸣叫声敲响耳朵,看一下床帐里面。三面都覆盖着床帐,入口处的床帐左右掀开。侍女们不知何时都退到屏风和竹帘后面了,以免打搅父女的谈话。一个人也没用。她们都待在随叫即到的距离,但这附近都没有人,只有自己和父亲。为什么抹不去这样的感觉呢?无比强烈的恐惧,突然包覆了脩子。缠绕父亲的死亡之气,排成一列向脩子袭来。响起了比刚才更大声、类似鸣叫的声音。好像是快速拍打着小小、薄薄的东西。一声接一声,重重叠叠地鸣响声。原本在远处鸣响的声音,慢慢缩短距离,向这里靠近了。「风……」想叫唤风音的脩子,咽下了叫声。风音不是能侍奉皇上的身分。皇上陶然地眯起了眼睛。远处响起的声音更接近了。「定子……妳要早点回来……」看到父亲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虚空呼唤,脩子鼓起勇气说:「父……皇……母后已经……驾崩了……」已经在四年前驾崩了。那是脩子住在伊势的时候。在冬天的尾声,母亲牺牲生命生下了妹妹,从此香消玉陨。脩子是很久后才知道这件事。她哀痛、悲伤、不能相信、不愿相信。还责怪试图激励她的藤花,其实藤花一点错都没有。「母后……已经不在了……」泪水从喃喃低语的脩子的眼睛滑落。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皇上的脩子,表情十分平静,皇上诧异地望向她。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当时的锥心之痛还会鲜明地涌现。「母后在四年前,冬天结束时驾崩了。已经离开人世的人,不会再回来了,父皇。不管您多么想念她、多么希望她回来,母后都……」每说一个字,泪水就从脩子的眼睛扑簌扑簌掉下来,在膝上形成好几个水渍。皇上伸出手,心疼地抚摸女儿小小的头,像是在安慰她。「父皇……」看到脩子的脸扭曲起来,皇上点着头说:「不要哭,定子很快就会回来了……」是那种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是说出了这句话。「唔……」脩子倒抽一口气,哑然失言。父亲的眼睛又望向了遥远的某处。「定子……快点……」脩子泪湿的脸颊僵硬,胸口好似有冰冷的大石头往下沉。她注视着微笑的父亲。呜叫般的声音逐渐迫近。啊,这是虫的拍翅声。视线无法离开父亲的脩子,恍惚地这么想。拍翅声在她四周播起旋涡。不用看也知道,有很多飞虫往这里飞过来了。奇怪的是没有人惊慌尖叫。皇上的寝殿有大群飞虫出没,侍女们一定会乱成一团,把虫赶出去。脩子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侍女们没察觉,是因为听不见。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东西,就不会察觉。她知道不能回头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动了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噪音的拍翅声,已径逼近背后。「……」就在她要回头的瞬间,犹如透明器具裂成两半的尖锐声划过。明明没有风,床帐和帷幔却掀了起来,空气突然变了样。「——公主殿下,怎么了?」刚才都不见踪影的侍女,突然进入了视野里。帷屏旁边有几个侍女,把上半身藏在帷幔后面,探出头来讶异地察看状况。脩子悄悄环视夜殿,张开僵硬的嘴巴问:「刚才是怎么了……」侍女们面面相觑。「好像是吹过了一阵旋风。」「太突然了,您一定吓到了吧?」「哎呀,公主殿下,您的脸色……」从侍女们惊慌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脩子瞥一眼父亲,看到他把双手放在外褂上,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阴气更浓了,眼皮无力地合上了。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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