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法师塔,法师分为一到九级塔花苑传奇法师有魔法药剂的小说

【奥尼玛】传奇塔防 realm defense EP4_期-游戏-高清正版视频–爱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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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尼玛】传奇塔防 Realm Defense EP4 法师塔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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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8 07:03博德大世界951_第九百五十一章返回法师塔_平板电子书网(www.pbtxt.com) & 网游小说 &
穿越而来 第九百五十一章返回法师塔 穿越而来 第九百五十一章返回法师塔文/海拉斯特黑袍推荐阅读:
寇根表演了一场不做死就不会死的好戏之后,剩下的人就对“万象无常牌”彻底失去了兴趣,确切的说是都有些害怕,就连大胆的明斯克都在“布布”的劝导下躲得远远地。&&&&除了被逼入绝境的人或是真正的疯子,恐怕正常人在看了老矮人的遭遇之后都会自觉远离这玩意,毕竟里边虽然有不少好的东西,但厄运的一面也太吓人了,变成兔子还好说,让所有财产瞬间消失这一点实在有点狠。&&&&看看寇根那副死了亲爹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的情绪有多低落,最后还是阿波戴尔送出了一部分自己的战利品,他那张臭脸才好看了一点。&&&&闹也闹了,笑也笑了,疲惫的众人没过多久便纷纷睡去,只有已经成为半神,不再需要睡眠的阿波戴尔还醒着。&&&&他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压低了声音对亨利说:“这次引诱我们来观察者堡垒的家伙叫维尔康,他跟我和爱蒙一样,也是一名巴尔之子。”&&&&“别担心,这家伙以后没能力再来找你的麻烦了,专心做好神战的准备吧,你的另外几位兄弟姐妹都在南方蓄势待发,而且基本都是半神之身,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敌人将不再是凡人,所以行动尽量谨慎些,不要再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的话,哪怕他或是她看上去十分善良。”说完亨利轻轻拍了下杀戮之子的肩膀。&&&&“维尔康被你杀了?”阿波戴尔略显吃惊地问。&&&&他可是亲眼见过维尔康出神入化的传送能力,只要这家伙自己不找死,恐怕很难有人能将其杀死。&&&&亨利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我杀了他,并且还给幕后黑手送去了一个警告,相信在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另外,我还得到消息,前不久诸神签署了一份协议,在你和你那些兄弟姐妹决出胜负之前,任何神明都不得参与到其中。这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一个坏消息。因为尽管我并不是神,但也不适合再直接参与到其中,否则微弱的平衡便会被瞬间打破。”&&&&事实上这个诸神协定约束的并不仅仅是神。还包括了所有在主位面上的强大个体,诸如传奇法师、传奇德鲁伊、传奇牧师、传奇战士等等,就连魔鬼和恶魔都一样,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那么立刻便会迎来所有神明的联手攻击。&&&&他敢打赌。只要自己一回到西哈特兰德王国的土地上,立刻就会收到一封警告信。&&&&要知道在费伦大陆,实力强大并渴望成神的家伙一点都不少,其中传奇法师就有一打,一旦联合起来区区几个半神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最后下场估计不是在实验室里被抽筋扒皮,就是成为制造神器的原材料。&&&&诸神肯定不是傻子,放着一个中等神力的王座不去争夺,反而眼睁睁看着落在一群蔑神祇的凡人手里。他们既然敢签订协议,必然就有办法保证外部势力无法干涉。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众神对有能力干涉的人发出了警告,所以在游戏中除了跟巴尔有直接关系的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强大的个人或是组织出现,就连伊尔明斯特都仅仅是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然后就自行消失。&&&&“没关系,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完吧。”阿波戴尔十分洒脱的耸了耸肩膀,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个坏消息而感到沮丧。&&&&成为半身之后,他的身体正在急速蜕变,虽然智力还没有开始大幅度上涨。但至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暴躁、易怒、莽撞,回应信徒的祈祷做的也很出色,不然的话信仰不可能在北方威伍德城周围扩散的那么快。&&&&“拿着这个,它是一个保险。如果遇到意外情况就捏碎,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在半分钟之内赶到。”说着亨利掏出一枚印着自己秘法印记的徽章。&&&&“谢谢!”&&&&阿波戴尔没有推辞,接过来放进腰包,不过他暗自发誓绝不会使用,因为这枚徽章代表规则。一旦使用就意味着打破规则与诸神为敌,其中所蕴含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眼看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亨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该走了,你多加保重,等养好伤之后就去维尔达斯森林呆着别乱跑,决定命运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说完他直接从豪宅的出口钻了出去,重新回到观察者堡垒的废墟旁边,喃喃自语的说道:“出来吧……”&&&&话音刚落,反面立刻从灵魂深处钻出,瞬间接管了半个身体的控制权,瞪着那只恐怖的眼睛问:“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计划?”亨利摸着下巴稍微考虑了几分钟,随后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这里有两个计划,一个是先研究从狄摩高根那里得到的灵魂切割,另一个则是研究一个同样拥有双魂的特殊个体,顺便在她身上测试一下灵魂割裂存在的风险。”&&&&“我选第二个,灵魂的切割和撕裂相当危险,有个实验体自然最好。”反面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后者。&&&&内心之中充满了憎恨和强烈破坏欲的他,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只要能成功达成目的,就算是把整个费伦大陆进行一次物种清洗都无所谓,更何况区区一个实验体。&&&&对此,亨利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也关系到他的生命,立刻点了下头:“好吧,那我们就先去看看这个特殊的生命体,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那还等什么,赶快开始吧。我渴望脱离这个牢笼!渴望一个完整的躯体!”反面粗暴的挥舞着手臂,眼神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疯狂。&&&&“放心好了,我也不太喜欢现在这种状态,一旦掌握了将能够将我们俩分开的方法,我保证会给你准备一具新的身体。”说完亨利立刻开始定位安哥美群岛法师塔的位置,紧跟着毫不犹豫的启动了传送魔法,瞬间消失在原地。&&&&仅仅过了一秒钟,他便直接出现在法师塔最底层的密室内。&&&&跟法师塔的其他地方完全不同,这里是专门开辟出来用来存放克隆体和其他一些重要物品的地方,两旁巨大的管子内装着一个个全身**的躯体,全部都是亨利为自己准备的备胎。&&&&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具,后来随着法师级别的提高,克隆体的数量飞快增加,现在已经有二十具培育完成,剩下的三十具再有两个月也即将投入使用。&&&&就像费伦大陆有句话说的那样,一名成功的法师总有一个克隆体等待使用,而一名传奇法师则拥有一大群克隆体,任何想要杀死他的人最好先找到克隆体的藏身地点,否则接下来就将面对没完没了的报复。&&&&反面显然对这些身体很着迷,站在原地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这些身体能送给我一个吗?”&&&&“当然,请随便挑选,如果你喜欢,等我们彻底分开后还可以用来作为自己的载体。反正我们从本质上来说差别不大,克隆体也应该可以共用。”亨利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用九级魔法克隆术制造出来的身体在灵魂进入之前没有任何用处,既没有职业等级、也没有任何超自然能力,仅仅就是一个植物人,只有当施法者的灵魂进入后,整个身体才会重新活起来,同时职业等级、魔法力量很快也会彻底恢复,一般来说需要几天到几个月的时间不等。&&&&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海拉斯特.黑袍整个老疯子是如何让那么多克隆体活过来,而且个个都拥有一模一样的思维方式,就连施法等级都跟本体差不了多少,简直都可以称之为奇迹。&&&&除此之外,在正常的费伦历史上还有很多克隆体暴动事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本应该发生的曼松死亡事件,这位邪恶的传奇法师被暗杀后,他所有的克隆体都复活了,并且还用强大的魔法展开了一场混战,企图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曼松。&&&&从理论上来说,当施法者死亡后,灵魂会被直接传送到事先准备好的某一具克隆体内复活,这是一个指向性法术,不存在任何意外情况,而且克隆体刚刚苏醒,绝对不可能拥有施法能力。&&&&当然,现在曼松在亨利的帮助下已经发现了傅佐尔.彻伯瑞的阴谋,估计现在正忙着内斗呢,短时间内不会有被暗杀的可能性。&&&&但是很显然,之所以能够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他对克隆术进行了某种改良,要么就是在灵魂返回克隆体的时候出现了意外,灵魂被平摊到了所有的克隆体身上,&&&&无论是哪一个都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因为这涉及到了灵魂方面的知识,正是现在最需要的知识。&&&&亨利一边想着如何才能从这两个邪恶阵营的老家伙身上套出相关技术,一边默默走到了一具棺材前,按照顺序点亮上边的宝石,很快棺材侧面的卡扣便发出卡的一声,沉重的盖子缓缓被打开,露出了里边躺着的辛西娅。&&&&尽管已经很长时间不吃不喝,可她看上去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美丽如初,胸口轻微的起伏,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你说的实验体就是她?”反面略显兴奋的问。&&&&“是的,就是她。我可是亲自领教过这个女人在灵魂交替后巨大的变化。”说完亨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音乐盒。&&&&这个小东西就是唤醒辛西娅的工具,不过他现在还不确定是先唤醒纯真善良的那个,还是唤醒身为间谍的那一个……txt下载地址:手机阅读:发表书评: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第九百五十一章返回法师塔)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海拉斯特黑袍谢谢您的支持!!(快捷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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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塔套六件特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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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陆公敌 BY 冷音 -- 出书版 伪三人行 实则1对1 HE
文案:  大陆历日  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第一位半神、空间系法师阿德里安·克兰西死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大陆历1日  法瑞恩公爵嫡子阿德里安·法瑞恩诞生,因先天体弱被自小“娇养”在帝都公爵府中,被人戏称为“法瑞恩的金丝雀”。  一份错误的情思,一场策画良久的阴谋,  让已是大陆第一人、本应有着无尽寿元的阿德里安最终死在了自己最最疼爱的徒弟手中。  四百年后,当本应消散的灵魂重新以法瑞恩公爵嫡子的身分复苏,  曾经被视为梵顿荣耀的“弑师者”瑟雷尔·克兰西已是足以让人闻之噤若寒蝉的一代魔头、大陆公敌;  当年的“被害者”却在时光流逝中从无垢的神坛上被狠狠扯下,成为了大陆上人人鄙夷的恋童者。  对意外重生的阿德里安而言,甘于平凡又或重归巅峰并非难题;  真正艰难的,是当他终于决意割舍下那份单纯却不断被人侮蔑践踏的情思之时,  却发现自己的命运依旧与“徒弟”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两个身分、两张脸孔,相同的是那依旧牢牢牵引着他全副心神的灵魂,  与同样令人煎熬的若即若离和一次次的试探。  面对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切,重活一世,亲情与爱情的界线能否坚守,  即使是曾为大陆第一人的他,亦束手无策……  扫雷注意:  简单来说,是个师父跟徒弟纠缠不清的故事。  徒弟前期略蠢略渣,后期变态忠犬;  师父专注宠溺数百年(啥),纠结在亲情与爱情之中。  灵魂1V1,肉体1V2,徒弟一个灵魂同时操控本体与分身(意识共通,大家把分身当口口体按摩棒就好了(喂))  配对上一如既往的互攻,不过因为徒弟同时用两个身体,所以各种排列组合就……咳恩,你们懂的。  (但木有徒弟自攻自受喔!好黄瓜跟好菊花当然都要贡献给最爱的师父)※文源来自互联网 作者拥有申删权利※
  卷一·法瑞恩的金丝雀  序幕  德拉夏尔,努泰尔大陆第一强国梵顿帝国的首都。  作为整个大陆上最出名的城市之一,德拉夏尔的夜晚虽没有商业之都凯莫奇的多采多姿、纸醉金迷,却无疑有着整个大陆上公认最为绚丽迷人的城市夜景——从贯穿都城正中的法兰大道经王城前的胜利广场、再往西延伸到贵族群居的玛尔汀丘陵一带,沿道两旁均设置了会随时间变幻色彩的晶石路灯,玛尔汀区内更是处处点缀着灯火,将那一幢幢各具特色的华美豪宅映得尤为炫目迷人。  夜灯的设置源于梵顿帝国第五十代君主、八百年前的阿兰德一世的一纸召令。最初的目的仅是为了改善首都的夜间治安——这也是晶石路灯会由主干道往玛尔汀区延伸的原因——却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贵族们另一项攀比财富与底蕴的工具、甚至是身分地位的象征。而结果,便是夜晚的玛尔汀区在这数百年间一日繁华过一日,绚丽程度比起实质上的不夜城凯莫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城东隔着胜利广场与之遥相对望、主要为平民富绅聚居处的夏帕维区却总在入夜后便陷入一片漆黑,连自筹资金欲设置晶石路灯都迟迟得不到官方的许可。  ——直到今日。  大陆历日。  这是一个注定会被记载在历史书上的日子。  这一天,随着太阳没至地平线下,日晷影没,温暖的晶石灯光由法兰大道往皇城的方向渐次亮起,却不再如以往那般、经胜利广场后便失衡地仅往西侧的玛尔汀区延伸,而是十分对称地分往两侧蔓延了开……横贯了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两旁,生意盎然的路树花坛与一盏盏精致却又不显突兀的晶石路灯夹道错落而立,再衬上其间点缀着的无数彩缎,生生造就了一幅与玛尔汀区风格迥异却毫不逊色的绚丽景致。  而这一切从无到有,却只不过是区区一夜的光景。  因为一个人。  阿德里安·克兰西,法系诸派别之中最为罕见的空间系法师,同时也是大陆上现存的唯一一位半神级强者。  据龙族典籍记载,在如今已形同神话的远古时代,努泰尔大陆也曾经有过“圣级遍地走、传奇处处有”的辉煌。只是诸神之战后,元素暴乱、传承佚失,大陆上各族的修练难度均大幅提升,“传奇”更成为了一道卡死无数天才的瓶颈,以至于近万年来、昔日仅能算中高阶的传奇高手一跃而成了努泰尔大陆上的巅峰战力;而在此之上的半神甚至神级境界,却因久久无人能触及而成为了仅存于历史典籍之中的传说。  ——直到阿德里安·克兰西在两百年前的一场战争中突破传奇境界、成功晋升半神为止。  当时正是兽人的黄金年代,坐拥五位传奇强者、相当于大陆上近五分之二的巅峰战力的他们不甘于安德斯高原的苦寒,遂以一族之力向毗邻的梵顿帝国发起了侵略。  梵顿虽然是人类第一大国,却也只有区区两名传奇,其中一人又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便在三名兽人传奇的设伏围攻下不幸陨落,双方的实力差异自然益发悬殊。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兽人大军便已攻下了三分之一个梵顿,不日便将兵临当时的人类第一王都德拉夏尔城下……在此情况下,阿德里安虽出身与梵顿帝国夙怨极深的海德城邦,却因考量到整个人族的安危而主动请缨镇守德拉夏尔,藉着自身在空间之力上的造诣以禁制抵挡兽人的进攻,同时协调、传送其馀人族传奇在不至于造成后防空洞的情况下轮流前来支援。  这场被称为德拉夏尔围城战的战役足足延续了四个月之久。在此之间,作为防御核心的阿德里安始终未得片刻放松,却也因而得着了突破瓶颈的契机,最终在五名兽人传奇组织的又一次强攻中悍然进阶,成为了努泰尔大陆上近万年来的第一位半神。  然后,仅仅一个抬手,便了结了一切。
  ——包含那五名兽人传奇在内,参与围城的兽人大军根本连一丝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阿德里安出手的瞬间化为了齍粉。  在已然触及“规则”的半神面前,传奇强者引以为仗的“领域”根本和纸糊的没两样;更何况这位半神掌握的还是空间之力、仍处于传奇境界时便已是同级高手中相对逆天的存在?一场本可能旷时日久的战争因此变得毫无悬念;而诸族势力本聚焦在战争上的目光,也因而移转到了这位彻底打破了整个努泰尔大陆格局平衡的超级高手身上。  其中又以这万年来一直被视为努泰尔大陆巅峰强者的传奇高手尤甚。  这些人多年来位处整个大陆的最顶端,早已习惯了翻云覆雨、睥睨傲视,如今却突然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随便一抬手就能灭去的蝼蚁,自然如鲠在喉、十分难过……只是对这些多年来置身亿万人之上的强者而言,阿德里安的晋阶虽让他们感觉头上悬了把利剑,却也同样意味着他们本以为已经到顶的修行之路还有再更进一步的可能。考虑到空间系法师本就以擅长保命闻名、阿德里安又是出了名的学者脾性,他们便也熄了动用某些特殊手段——诸如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器——埋伏动手的打算,一方面认命接受了现实,一方面反求诸己、同样寻找起了进一步突破自身界限的可能。  而那个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始作俑者,也一如那些老对手所预料的那般、在围城战后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法师塔,一如既往地过起了关门作研究、探索世间奥秘的生活。  ——尽管在无数人眼里,如今的他,便是以“神”称之亦不为过了。  所以时隔两百年后,当德拉夏尔的人们得知被称为梵顿明珠的吉莉安公主将与瑟雷尔·克兰西公爵——年仅二十一岁的九级空间法师,同时也是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的唯一传人——订婚之时,无疑是极为惊喜、兴奋且自豪的。  而这样的心情,更在见识到了这位半神强者为徒弟准备的其中一份贺礼——夏帕维区那一盏盏仅一夜便从无到有、自康德大道一路延伸至尽头克兰西公爵府的晶石路灯——后达到了顶点。  克兰西公爵府之所以会坐落在夏帕维区而非贵族群居的玛尔汀区,一是因为后者地狭房稠、没有符合公爵地位的空置府邸,二是因为年轻的初代克兰西公爵自认在建筑学上颇有天赋,一心想藉此从无到有、好好“发挥”才华打造出一座完全属于他的府邸来……以他的身分,就算不住在玛尔汀区,也不愁像其他新进贵族那般给上流社会排除在外。所以这位全努泰尔大陆上背景最为强硬的天之骄子几乎没烦恼太久,便选择了将自己的府邸落户在尚有极大发展空间的夏帕维区。  而这,也正是向来宠溺徒弟的阿德里安会以晶石路灯作为贺礼的主要原因。  在已然连贯了东西的晶石光芒映照下,标记着家族徽记的贵族车驾一辆接一辆地自玛尔汀区经胜利大道转往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作为目的地的克兰西公爵府门前车水马龙,数十辆马车栉比鳞次地停放在一旁的绿地上,阵仗之大,任谁都能瞧出公爵府里面必然正进行着一场盛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十数名大陆顶尖强者和各国王公贵族的见证下,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与梵顿帝国第一皇女吉莉安·穆德·柯梵恩已于本日下午顺利完婚;而今晚,便是这对佳偶的婚宴。由于女方的皇室身分和男方全大陆只此一家的强大背景,尽管赴宴的传奇强者大多仅露了个面、祝了杯酒便托辞离去,这场婚宴的规模和含金量仍足以让所有参与的人感到值回票价。  轻缓悦耳的音乐声中,绚丽耀目的水晶灯下,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或者三两成群应酬闲话,或者执手进入舞池蹁跹起旋。偌大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在炫目迷离的灯影中交织出了一幅纸醉金迷的浮华光景。  尽管这样的喧扰、这样的奢迷所占据的,亦不过是这偌大公爵府的小小一隅。  离开了灯火辉煌、纷扰喧嚣的本馆,穿过了同样敞亮却人烟稀少的回廊,笼罩着一门之隔的公爵府东翼的,是迥异于本馆的寂寥。没有粗心误入的访客、也没有穿梭待命的侍卫或女仆,仅仅一门之隔,便将那场盛宴所代表得奢迷、浮华与虚伪彻底区隔了开。  ——那份“欢庆”着的气氛,亦同。  这样的差距并非出于冷落或忽视,而是源自于全然相反的敬畏与尊重。因为此刻暂居在东翼的不是别人,正是瑟雷尔·克兰西公爵的扶养者兼老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对一个有能力掌握整个德拉夏尔、甚至大半个梵顿动静的空间系强者而言,这份用心明显是形式意义重于实质意义的。但此时、此刻,隔窗远望着本馆宴会厅里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感受着周遭与之迥异的幽寂静谧,阿德里安心中淡淡暖意与自嘲交互而生,最终化作了胸口喉间一股挥不去、抹不开的苦涩与复杂。  心暖,是因为那个孩子的贴心与关注;自嘲,却是因为自己心中到现在都没能真正放下的妄念,与因之而起的逃避。  没有人知道,今天下午,当他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在宫殿里许下誓约、交换戒指、彼此亲吻时,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下冻结一切将人抢走的冲动、又是花了多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带着笑容以长辈的身分给予二人祝福的。  那个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从这一天起,便与另一个人有了名分、成了家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携手相伴、互相扶持;而他,纵然仍有着“老师”的身分,却也只能默默观望守护着那个孩子,再也没有插入其间的馀地。  不……不是“再也”;早从一开始,当他在森林中捡到了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心血来潮地决定收养对方时,便已注定了结局。  因为,他之于瑟雷尔,是传道授业的师,亦是没有血缘牵绊的父。  师父。
  直到今日,他都还记得十七年前、当他第一次从还不到他膝盖高度的粉嫩四岁娃娃口中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时,那种整颗心都软成一摊水般的喜悦与满足。他还记得瑟雷尔是怎么用软软嫩嫩的嗓音解释为什么要喊他“师父”而非“老师”、自身又是如何欣喜于这份独一无二的。可当昔年软糯粉嫩的孩童成长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当心底本名为“父爱”的疼惜与关爱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变了质,这份“独一无二”便成了枷锁,而随着瑟雷尔每一声带着孺慕与敬爱的呼唤,诉说着他的不堪与污秽。  ——因为名为师、实为父的他,竟对自己从小到大一点一点拉拔长大的孩子……有了那样的欲念。  那样……渴望占有、渴望囚锁、渴望那孩子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更永永远远只关注、在乎自己的欲念。  阿德里安不清楚这样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也曾有只单单将瑟雷尔当成徒弟、当成儿子看待的日子;也曾想像过瑟雷尔成家立业的光景、思考过自己是否该像对瑟雷尔那样将对方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渐渐下意识地回避着不去触及这些,只单单沉浸在彼此共度的每一段时光、耽湎于那双墨瞳只映着自个儿身影的专注凝望中。  他开始冀盼着这样的共度、这样的专注能够持续到永远,能够真正成为他漫长一生里的一部分,而不光是千百年后蓦然回首的一分感慨。除了对力量、对规则的追求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想要得到、留存些什么,却也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震愕得如遭雷  ——那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  那一晚,他一如往常地窝在起居室里,背靠着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随手拿了本闲书打发起了晚间冥想前的短暂馀暇。模仿传统火炉搭造而成的晶石暖炉将整个起居室映成了一片带着些许暧昧气息的昏黄,却也同样晕染着几分让人放松的温暖与闲适。那份让人舒心的静谧让他很轻易地便沉浸在了掌中的文字间,起居室里铺着的绒毛地毡又减少了物体落地的响声,故他还是直到一双手陡然搭上肩头、一股热源乍然贴进颊边,才赫然察觉了对方的到来。  ——当然,这样的毫不设防,也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那个孩子的气息和亲近。  『师父在看什么?』  尽管声调仍是合于年纪的轻快,十五岁少年刚变声完的嗓音却已脱去了昔日的青涩明亮,蜕变为如夜色般浓稠而惑人的沉醇与磁性。话里话外都透着的亲腻与温暖的鼻息一同落在耳畔,让听着的长者只觉心尖颤了颤、一股酥意蓦地由脊骨向四方蔓延开来,足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一个深呼吸压抑下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故作平静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阿兰德一世和他的女人』。』  『呃?』  似乎没想到入耳的会是这么个听来与“正经”、“严肃”无缘的书名,少年微微噎了下,随即收紧臂膀、将脑袋抵在男人肩头有些促狭地嘿嘿笑道:  『师父也会看这种东西?』  『不过是本打着秘闻野史旗号的时事讽刺小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知道少年那种“男人都懂”的怪笑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好气又好笑地微微偏头解释了句,却在察觉对方垂落颊侧的那缕发丝仍透着的几分湿气后转为了无奈。当下习惯性地一个回身划开空间便打算取来毛巾替老毛病又犯了的徒弟擦乾头发,但紧随着入眼的、少年隔着椅背趴在自个儿肩头的面容,却让遍历世事、本该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长者情不自禁地怔了怔。  ——大概是刚沐浴完就过来找他的缘故,瑟雷尔仍涔着水气的半长发柔顺地贴覆在耳畔,莹莹水珠沿漆黑如墨的发丝滴落至颈间,将那在炉光下微染蜜色的白皙肌肤衬得尤显平滑细致,一时竟显出了几分染着情色气息的艳丽。  起居室里昏黄的光线本就透着点暧昧,少年一双彷佛能收摄灵魂的纯墨色眼眸又正清晰地倒映着属于自个儿的面庞,那种被对方全心关注着的感觉是那么样的美好,让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吸引的长者几乎是转瞬便沦陷在了眼前静谧眩惑的氛围之中,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倾前,迎着那双比夜色更为迷人的眼瞳一点一点贴向了少年微微翕张着的、湿润而粉嫩的唇瓣……  『师父……?』  直到那沉醇而醉人的嗓音,用那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将他唤醒为止。  意识到此刻于心底萌生的悸动与欲念意味着甚么,阿德里安面上虽没流泄出分毫端倪,整个人却已是惊骇欲绝。那一瞬间,伴随而生的强烈羞愧与自责让他甚至连继续面对眼前墨玉般莹美灿然的眼眸都无法,只能掩饰地匆匆用手中本就拿着的毛巾覆上少年头颅、故作无事地替对方擦了擦那一缕缕半干的细发,同时藉此遮住了那双慑人心魂的墨渊。  『怎么又没擦乾头发就出来了?』  『懒——反正家里一年四季都这样温暖舒适,又不怕感冒,自然乾就好了。』  没有察觉身前长者的异样,少年的声调是带着几分不羁的慵懒舒缓,却也在无形中流露着非同寻常的亲腻和依赖:  『而且要是用上师父那招,根本就连毛巾都不需要了。』  『不是不需要毛巾,是把师父当成毛巾了吧——我的魔法难道就是用来帮你偷这点懒的?』  『别这么小气嘛……反正这对师父来说比眨眼还简单、方便不是?』  『那就好好努力、自立自强。』  『……师父,我要自立自强到学会这招,少说还要一两百年吧?』
  驱逐水气弄乾湿发,在水系魔法里或许只是入门的小技巧;但要用空间魔法做到这一点,却唯有掌握了“领域”的传奇才有可能——瑟雷尔虽自认天赋不算太差,却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三级跳那个境界。毕竟,连师父都是两百岁才从法圣晋升为传奇;近万年来最年少晋升传奇的纪录则是师父好友西法·赛菲斯叔叔当年的一百六十七岁……以他如今连法圣的边都没构着的实力,说出“一两百年”都已经算得上是自信过剩了。如果不是有一个傲视大陆的半神师父,任谁听到这句话都只会认为他是在作白日梦。  但作为徒弟这般大言不惭的“本钱”,阿德里安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行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少年这番话里所蕴藏的决心——即使面前的脑袋依然给那条蓬松柔软的毛巾覆盖着,他也依然能想像出瑟雷尔现在的表情。  ——那张已在少年的秀美中渐渐显露出几分英挺硬朗的面庞多半正带着一脸的无辜,一双浓沉犹过夜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几点如星光般的慧黠灵动,却又在深处蕴藏着远过于外表年岁的笃定、执着和坚毅。  让他在八年前决意将这个孩子当成传承者培养的,也正是这一点。  只是在心底萌动已起的此刻,就算仅是单纯的回忆设想,也足以构成撩人心弦的火种——阿德里安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是那么样的熟悉,熟悉到脑海里几乎是转眼间便又一个串一个似的浮现了无数回忆光影,让他原先本就乱了的心房更是躁动不已,一瞬间甚至起了几分将人扯到身前收拥入怀、进而在那双黑瞳的凝注下深深烙吻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也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一两百年?』  强自压抑下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阿德里安语带莞尔地开了口,少年所没能瞧见的银灰色眼眸中带着的却是苦涩……『我以为你会更有自信一些。』  『呃、要是再往少了说,那就不叫自信,叫自信过剩了吧?』  『怎么会?你没想过要青出于蓝吗?』  『想当然是想过。只是……』  『别忘了,你有一点可是做师父的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嗯?』  『一位身为半神的师父。』  『师父——』  虽然清楚长者此话不假,但这种结论在少年看来却更像是调侃,让他忍不住拖长了语调半是嗔恼半是撒娇地一声唤……瑟雷尔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本就有着一股让人心迷身酥的力量,再加上言词态度间无可言说的亲腻,却是每一个字句、每一个音节都不断轻叩着心弦,让阿德里安一双灰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暗了暗,足足过了好一阵才得以平稳了心绪地替徒弟弄干了头发。  然后,故作平静地逼着自己回过了身,将视线重新拉回手中的书册上头、声调平板地下了逐客令:  『好了,我要看书。你头发干了就回房间去吧。』  『咦……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师父平常都会愿意陪我下下棋聊聊天的,今天却居然宁可看书也不理我。』  『师父也有师父的事要做……你有空就去把今天教的东西多复习几遍。』  『……其实师父你手上的其实真的是『那种』小说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猴急着要赶我走……师父你都不爱我了……』  说着,没意识到自己的那个“爱”字又给长者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少年还不死心地撑起上身想探头看看书里是不是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再次拉近的距离让心神大乱的空间半神终究没忍住,一个动念直接将徒第强行扔回房间,让起居室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可他的心境,却再也回复不到原先宁静安适的状态。  ——这一心乱,就乱了六年。  对一个年近七百岁、而且还有着无穷寿命的人而言,六年或许只算得上是一眨眼的光景。但这六年里,他看着少年一点一点褪去青涩绽放光彩、看着昔日捧在手掌心上的孩子离巢高飞,那种心境、那种滋味,却是这数百年来从未曾有的复杂与椎心。  他从没有这么深刻地在乎过一个人,更不曾有过这样欲求而不敢得、不能得的想法。  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他或许还有因那一分悸动展开追求的可能;可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以他的性情,又怎会有这么样在意一个人、在意到动了情起了欲的可能?是那十几二十年的相处让他将瑟雷尔真正放进了心里,却也是这十几二十年的牵绊遏止了他的妄动与冀求。因为,不论原先单纯的亲情有了什么样的转变,不论他看待对方的目光有了什么样的不同,瑟雷尔都是他的孩子,他的传承者,他的珍宝。  即便已掺了杂质,他以师、以父的身分珍惜、疼爱着瑟雷尔的那分心思,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压抑、选择了隐瞒。  不论心中如何情苦,终此一生,他都只会是瑟雷尔的师、瑟雷尔的父,只会是那孩子最坚实的靠山与避风港,再不会有其他身分。  所以当瑟雷尔决意外出冒险历练,他纵然不舍,也仅只一瞬思量便怀着苦涩与感慨地选择了放手,让那个注定拥有光辉未来的雏鹰就此离巢高飞、展翅翱翔。  而瑟雷尔也未曾让他失望。  挟着过人的运势与自身的魅力才气,不过年馀的时间,那个孩子便已在未曾暴露自身背景的情况下成为了佣兵界最炽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更在冒险的过程中结识了一干能力、身分俱十分不凡——尽管比之阿德里安这座大山仍差了不只一筹——的知交好友,初步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和人脉网络。  如此举动令他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大陆各方势力的关注名单之中;阴谋算计、拉拢收买自也随之而至——但那不过初出茅庐的孩子却半点未曾因此而迷了眼、乱了心。他只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让自己的实力、气度与那沉着却不失锐气的形象深植人心,直到一次对付行动中,瑟雷尔越级施法、以一身伤为代价破坏了兽人意图颠覆法兰联合王国的阴谋,才终于“意外”暴露出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来得雄厚的靠山、看似无心地在最适当的时机泄漏了自身一直隐瞒着的身分。  无须吟游诗人的润色夸饰,瑟雷尔·克兰西出世的经过便已足够高潮迭起、精彩万钧。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却又环环相扣,以至于当他自成势力初步涉入大陆上层势力的政治博弈时,任谁都不会将他当成只是倚靠师父名头成事的纨裤,而是一个实力与背景兼具、且在才智心计上颇为令人忌惮的对手,一头已经有了相当威吓力的年轻雄狮。  待到今日,前后不过六年光景,那孩子便已靠着自己的才能登上了旁人难以触及的地位;而身为师父的阿德里安所做的,却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守在法师塔,边进行研究边默默关注着对方的安危而已。  尽管这样地看顾,很多时候都意味着黯然、意味着自惭形秽的心伤。  ——就像现在。  即便早有觉悟、即便清楚那孩子终将在岁月时光的阻隔下与他越离越远,却仍不可免地在又一次深深体认到这一切的此刻,整个人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看着本馆内在众人举杯祝福下携手相偕退场的那对佳偶,一头银发的长者身形微晃,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背过了身、提步远远离开了窗畔——本系于落地窗两侧的厚重绒布窗帘因而于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瞬间合拢、彻底隔绝了本馆的光影喧嚣;而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便在这一室越发鲜明的幽寂中颓然坐倒在了房内柔软的墨绿色沙发上。
  如秘银般炫目的细发披垂散落;镂刻着岁月痕迹的清臞面庞染满抑郁……他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也不动地瘫坐着,与发丝同色的银眸带着与平时的深邃睿智迥异的迷茫,任由那早已成为事实的一切不住萦绕于胸、一刀一刀地于心房刻划出道道伤痕。  因为本馆内此刻即将发生的种种。  ——新婚之夜,一对佳偶辞别宾客回房的目的是什么,不必费心思量也能猜得出来。  可阿德里安却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早已在出外历练的几年间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可一夕的露水情缘,又如何能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胸口越渐加深的窒息感令半神强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掌揪紧了前襟,而终在片刻挣扎后收起了原先覆盖着整个德拉夏尔的神识,由空间中取出了珍藏多年的、那瓶号称足以灌醉巨龙的矮人珍酿,拔开瓶塞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刻,比起无所不知的半神,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平凡老人,能不去留心、不去揣测、不去感受那必会令他伤上加伤的种种。  随着长者难得显得粗鲁的举动,口感灼烫的烈酒如刀割般自咽喉顺食道而下直划过胸口,让向来不习惯这些的年长法师只觉整个人疼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却不仅没就此罢手,反倒还像是上了瘾般自虐地又是一大口灌了下。清臞苍白的面容之上几许酡红因而漫开,神智亦带上了几分近似被施加负向状态的浑沌迷离,而让今日一直靠自制力撑着才不至于失态的阿德里安终是情难自已的双唇微张、低低唤出了那无时无刻不牵引着他心绪、萦绕于他心头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脱口的嗓音,低回、缠绵却又苦涩。  他将那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于唇齿舌间,像是想藉此倾诉那无法见光的情思,又像是在哀求挽留那其实早已离己而去的孩子……低沉嘶哑的嗓音绵绵密密地将那名织就得彷若咒文,牢牢缠缚住的却不是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肮脏可悲、却仍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的自己……  ——直到一道沉醇悦耳却略带讽意的语声、乍然插入了那彷佛永无穷尽的唤声中为止:  “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长者浑身一震,原先迷离失焦的银眸瞬间凝起,而在瞧清身前那怎么说没理由出现在此的修长身影后、难抑失色惊乱地猛然坐直了身:  “瑟雷尔……?你不是……怎么……”  “不是该陪着吉莉安?如果您是想这么问的话……当然。但在陪她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说着,来人——不知何时由本馆来到了此处的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然缓步走到了师父面前,俊美靡丽的面庞因半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有几分难辨的晦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令人一瞧便给牢牢牵引住心神的意态风流:  “况且……我要是没过来,岂不就看不到师父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瑟雷尔?”  尽管意识仍有几分恍惚迷离,可徒弟明显异于平时的言词态度却让令听着的阿德里安在不安之馀更添了几分困惑与关切: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换我问师父才对吧。”  “嗯?”  “作为得意门生的我成家立业,当师父的不是应该与有荣焉、大感欣慰吗?可是看师父现在的表情……怎么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我当然十分开心了。下午我不也笑着祝褔你们了么?”  “但『十分开心』的您,现在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喝得烂醉?不要告诉我这是在庆祝……师父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乐意见到眼下的情况。”  “瑟——”  “让我猜猜……您不乐意见到的,是我的婚礼?还是我已经获得足够的势力脱离您掌控的事实?喔!或许两者都有吧……毕竟,不论是哪一点,都让您那份龌龊心思越发没了实现的可能——平日道貌岸然的人变成这副样子,真是难看极了。”  伴随着红唇几度张阖,悦耳的音色自青年喉中流泻,串联而成的,却是听着的人从未想见过的尖锐言词,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长者多年来竭力隐瞒的阴私与疮疤、字字句句如刀刃般狠狠地插向了本就受创渗血的心口。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从向来疼爱珍视的徒弟口中听到如此话语的一天。  不论是那明显带着鄙夷和厌恶的态度、又或是那言词间隐隐谕示着的意涵,都让年长法师的背脊几乎不受控制的一阵冰寒——他不是没察觉到瑟雷尔此刻的反常,可徒弟话中隐藏的真意却让他没了继续探究的勇气。心底隐隐存着的某种预感令长者一句“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脱口便想结束话题强行送客离去,可却在得以真正动手前、因紧接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彻底僵住了身子——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不、我——”  听到那让人瞬间如坠深渊的言词,阿德里安本能地一句辩驳就要脱口,却还没来得及继续,便给黑发黑眸的青年已先一步冷笑着打断了话头:  “您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瑟雷尔询问的声调,是带着某种报复似的快意与不屑的冰寒透骨……“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不、不会的……我怎会舍得伤害你,瑟雷尔?不论师父对你的感情有什么样的转变,你都是师父最重要的珍宝,师父又怎么会舍得——”  “那也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而已。”  见长者面露焦色有些急切地仍试图解释些什么,青年眼瞳之中一道几不可查的红芒闪现,却随即又恢复成了带着嗤笑与不屑的墨冷,继续道:  “说到底,会对等同自己孩子的人产生这种想法,您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您以为我这些年来为什么拚了命地想取得、建立些什么?因为我受够了那种胆战心惊、害怕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随时可能被您夺去的日子。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地位。因为唯有用自己的手掌握住这些,我才有本钱真正摆脱那种随时可能沦为您玩/物的状态啊……『师父』。”
  “……原来在你心里,师父竟是那么不堪、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的情思其实早已暴露;更从没想过……在自己一心呵护、珍视着的孩子眼里,他竟是那么样肮脏卑劣、需要人时时提防警戒着的存在。  他从没想过,那个离巢的鹰心中真正所求的并非青出于蓝、展翅高飞,而是为了摆脱那本应是其避风港的法师塔、为了逃离自以为是对方靠山的自己……  『师父。』  『师……父?』  『嗯!阿德里安不只是我的老师,更像我的爸爸一样,所以我要叫你师父!就是既是老师也是父亲的意思!』  『好、好……就叫师父。以后这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称呼罗!』  『嗯!师父!』  心神紊乱间、不知不觉于脑海中浮现的,是十七年前那个本封闭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接纳他为亲人时的童言稚语。那本是他此生最最珍视的回忆之一,却在眼前现实的对照下变得那么样可笑、讽刺与悲哀。  ——他曾以为今日午后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互换誓言时所感受到的心痛便已是极致,但却直到此刻,才终于理解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痛彻心扉。  但阿德里安却已无力、也没有心情再去解释或掩饰些什么了。  他只是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迎着青年写满了厌恶的目光露出了一抹痛极而老态尽显的笑,语带自嘲地又问道:  “那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新婚之夜,不正该远离我这肮脏卑猥之人,让吉莉安好好安慰、陪伴你?”  “不、师父、我——”  似乎是被长者的表现所慑,瑟雷尔俊美的面容瞬间闪过了一抹与先前的尖锐冷厉极不相衬的失措和空白——明显反常的表现让阿德里安瞧得一怔,可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厘清,便已因身前青年猛然转为狠戾的神色与紧随着狠狠撞入自个儿怀中的举动被迫中了断。  ——一股他已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肉体遭受重创的疼痛与气力流失感,亦随之由腹部往四肢蔓延了开。  “因为我需要自由,师父。”
  他听见瑟雷尔将头附在他耳边喃喃说道,像在宣示些什么,声调却死板得有如炼金生物一般、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和情感……“而以您的强大,我要想真正得到自由,就只有一个方法……”  “瑟……雷尔……”  这一刻,感受着自身生命力大量流失,终于明白了眼前事态的阿德里安唇角苦笑勾起,却没有用仅存的气力推开身前做出弑师之举的逆徒,而是一面释放领域抵抗自腹部伤处传来的、那意欲连他灵魂一并吞噬的恐怖吸力,一面张开原先垂落身侧的双臂、将那个仍紧紧靠在他怀里的青年轻轻环了住。  ——不知何时,黑发青年本带着浓浓防备、敌意与抗拒躯体已然气松力卸,却并非单纯的放松,而是转为了某种慌乱无措的惊颤;俊美面容之上的鄙夷跟不屑更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入眼底的惊慌、无措与忧切……不久前几度吐露出伤人言词的红唇几度张合,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脱口,最后只能颤抖着凝聚出破碎的几个字:  “师父……我……”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瑟雷尔……”  感觉到青年颤抖着松开了原先持刃的手,边徒劳地按着伤口周边试图止血边小心翼翼地扶抱住了自己越渐脱力的身躯,阿德里安面上苦笑愈深,却终究没有阻止抗拒,只是抬掌轻拍了拍青年背脊,微微张唇低声安慰道;  “你只是着了『他』的道,被『他』用精神魔法影响了心神才会这么做……我知道的,瑟雷尔。师父不怪你。”  “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不该有了那样肮脏的心思,不该让你因此心生疑虑、担心受怕,结果因此有了空隙,成了『他』利用来对付师父的棋子……”  “别说了……先别说了,师父……您的伤……明明刀还卡在里面,为什么血一直——”  掌下不断渗出的温热濡湿让青年的声音在无措中更添了几分哽咽,慌乱无助地彷若稚儿,却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克兰西公爵”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您可是半神,拥有无尽生命的半神,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  “若半神不会殒落,现在的努泰尔大陆上就不会只有师父一个半神了……更何况这把刀还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神器?当初还以为『他』也是真心待你才会将这把凶兵送你防身,没想到却是为了今日的阴谋铺路,为了得到我的力量……连你都算计了进去……”  本以为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日日夜夜怀抱着没有结果的情思独自舔舐伤口,却没想到理应离他极远的死亡,竟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轻易……望着怀中早已泪流满面、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更已因悔恨而充血通红的青年,阿德里安眸光转柔,轻声道:  “但你知道吗?瑟雷尔……比起西法的阴谋,比起『挚友』的背叛,更让我痛苦的……是你认为我会伤害你。”  “不、不是的!师父!那不是——”  “那是的……除了那一刀是你在『他』的控制下完成的之外,其馀的话语和情绪……都不过是本来就存在于你内心深处的念头,只是被西法的精神术法诱发放大了而已。如果你心底对此从来没有半点疑虑阴影,就算是西法,也没法凭空让你说出那些……真正足以撼动我防备的话语。”  “不是的……不是的……师父……”  尽管现在说什么都已太迟,可听着入耳的字字句句、看着视如亲父的长者因失血而越渐疲黯的面庞,瑟雷尔纵然清楚这样的言词否认委实太过苍白无力,却仍忍不住边摇头边收紧了扶着师父身躯的臂膀,甚或一个低首、将带泪的面庞深深埋到了长者颈侧,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证明方才的那些伤人言词都不过是仇敌操弄下的结果,证明他对师父没有分毫排拒防备厌恶,而仍然是当年那个对师父满心仰慕亲近的小徒弟。  可面对这往日必会令他既欣喜又煎熬的举动,银发长者却只是微微苦笑了下,心底再没有一丝曾经的波澜与悸动。
  就算起了某些肮脏不堪的情思,在他内心深处,却毕竟仍是将眼前人当成自己的传承、孩子看待的,又怎会舍得因一己之私欲而让对方痛苦?就像现在,即使被瑟雷尔先前的话语伤得那么样深、即使心底不可免地有了几分因被误解而起的怨气,可看到瑟雷尔这样难过的表情,他却再也没法将原先近于发泄的话语延续下去,而终只得轻轻揉了揉青年埋在自个儿颈间的脑袋,虚弱却依旧掩不住宠溺疼惜地一声低叹。  “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我的孩子。”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都是我一手呵护长大的小徒弟,是我认定的传承者、也是我所拥有过最最珍贵的宝物……”  说着,心下已然有所决断的阿德里安边抵抗着由伤口兵刃处传来的吸力边回应般地收紧了臂膀,却在同时暗中分出了一股精神力牵引着自身不住滴落的血珠、一道一道于地毡上悄悄布划成了法阵……  那是他对瑟雷尔的祝福、馈赠……以及告别。  “对不起……瑟雷尔。”  他轻声道,带着感慨、带着苦涩,却更多是对于分别的不舍,和对怀中青年的惦念……  “如果可以,师父也很想只做你的师父,只将你当成最宝贝最珍爱的孩子,而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  ——若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瑟雷尔就不会因有所察觉而试图避开自己,不会落入“他”的算计里,更不会成为“他”用来对付自己的棋子、不会因此落入失去靠山与阴谋陷害的困境之中……  可不论再怎么自责懊悔,阿德里安如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情而已。  望着怀里仍旧紧紧倚靠着他的黑发青年、感受着空气中因地毡上血阵的完成而掀起的元素波动,长者不再犹疑,当下精神力一引启动法阵、荧荧的光芒随之亮起,转瞬便已将青年的身躯完全笼罩限制住、竟是有若实质一般地一点一点将其拖离了沙发上长者已再无一丝气力的身躯——  “怎么……!师父!停下来!”  熟悉的空间异动让瑟雷尔几乎是刚看到魔法阵的光芒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忍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摆动着试图脱离阵法的牵引:  “停下来……求求您,师父……师父不脏……肮脏的是我、污秽的是我。是我太愚蠢、是我的心思太过阴暗不堪,所以才会……求求您,师父,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可这一回,向来溺爱徒弟的长者却没有理会青年的哀求。  ——因为他已没有办法继续看顾、守护那个孩子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法师塔的主人了……不论西法还有什么手段,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瑟雷尔。”  眼见连接着自个儿法师塔的空间门已在青年身后开启,如此一句罢,有些贪婪地看了那孩子最后一眼后,阿德里安终是狠下心来加大了精神力输出,将那个他最最珍视的孩子一把推进门内、就此送回了远在数千里外的法师塔中。  ——然后,在空间门关闭、魔法阵也随之消失的那一刻,本还带着几分温情的银眸瞬间转为肃冷,略带几分讥讽地垂首睨向了那把通体墨紫、正牢牢钉在他腹部疯狂吸取他生命的匕首。  被已经认主、主人还是一位传奇的上古神器“屠神匕”刺中,即使是身为半神的他,结局也不会比一个普通人好到那儿去……可就算已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就算死亡已是必然的结局,他也绝不会让那个人如愿。  “想靠这样取代我成为半神吗……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西法。”  从传奇到半神的阶位之所以难以跨过,是因为这之间所需要的不光只是力量的积累和运用,还有心境的提升与对世界、对规则的触碰和体悟……想来“那个人”之所以选择借屠神匕出手,就是为了利用屠神匕的特殊能力将他的灵魂囚禁以作为自身领悟规则的捷径。
  可不论那个人能否藉此突破阶位,阿德里安都不会让自己成为敌人壮大的饵粮——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空间波动,密密麻麻的阵纹与次元裂隙瞬间出现在银发长者的领域之中;下一刻,长者的身躯已如消了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来,如秘银般闪耀着光华的长发随之变得乾枯;而那双带有着太多沧桑的银眸,亦在经历了无数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后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及至失了焦点的眼瞳全然涣散,再也映不入任何事物……  ——待到阵纹消失、原先牢牢钉在长者腹部的匕首“当”地落了地,长者的身躯已然彻底化作了齑粉、于四周无数的次元裂隙之中彻底消散,再没有一丝踪迹……  大陆历日,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亡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第1章:重生  大陆历10277年 夏末  梵顿 德拉夏尔  向晚时分,天边的夕阳虽仍残留着一抹馀晖,德拉夏尔城中的晶石路灯却已先一步亮起……以法兰大道至胜利广场为中心,西往传统贵族群居的玛尔汀区、东至新兴势力聚集的夏帕维区,优美绚丽的晶石灯芒闪烁变换,再衬上两旁的贵族豪宅缀着的灯火,将整个德拉夏尔上层区映成了一片不负“华都”、“千灯之城”等美称的耀目与繁华。即便官方依旧对夏帕维区晶石路灯的由来讳莫如深,也依旧改变不了德拉夏尔人深深为之骄傲的事实。  望着多年来仅能从回忆中想见其光景的炫目灯影如流光般自窗外飞闪而逝,石板道上、雕饰着盾形双剑鸢尾家徽的马车内,挺直了腰背端坐着的金发少年碧眸中几分缅怀之色浮现,而在马车转入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大道末端遥遥矗立着的华美建筑随之映入眼帘后,原先单纯的怀念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交杂与忐忑。  ——夏帕维区由原本的平民富绅聚集区转变为新兴贵族落户首选,还是近三百年来的事。  尽管“那件事”的馀波始终未能真正平息——毕竟,当事人之一直到今日都仍作为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雄据一方——可对梵顿的新兴贵族世家而言,比起一些虚无飘渺的顾虑,眼前看得到的实惠显然更重要。也因此,自空置多年的克兰西公爵府于三百多年前被李奇三世赐给了因战功而名声大噪、自此由一介地方贵族跃入帝都政治中心的法瑞恩公爵后,将之视为解禁讯号的新兴贵族们便争先恐后地迁入了夏帕维区,以至于三百多年后、这个与玛尔汀区隔着王城遥相对望的区域已再没有一户平民,彻底成为了德拉夏尔的另一个贵族聚集区,也让都城内的居住分布成为了梵顿上层政局形势的一重缩影。  而马车里的金发少年此时的目标所向,便是如今依旧被视为夏帕维区核心的原克兰西公爵府、现今的法瑞恩公爵府。  少年名为雷昂·法瑞恩,是现任法瑞恩公爵阿尔法德·法瑞恩的长子。出于在某些贵族圈内十分常见的理由,年方十五的雷昂前几年一直住在西南省的外祖父家;这次回到帝都,除了是为月前病逝的嫡母——艾琳·柯林斯·法瑞恩公爵夫人——奔丧,也是为了代替过世的艾琳夫人以人质的身分留守帝都,成为牵制镇守南疆的法瑞恩公爵的筹码。  阿尔法德·法瑞恩一共育有二子。长子雷昂是袭爵成婚前在外一夕风流的产物;次子阿德里安则是和出身柯林斯家族的妻子间强强联合的结晶,甫出生便得到了法瑞恩家附属爵位“安卢伯爵”的头衔,可以说是公爵府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问题是,今年才刚要满四岁的阿德里安不仅天生心有痼疾、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和体力消耗,更在三岁的适性检测中得到了魔法潜力“极其有限”的评价。对一个以武勋闻名的家族而言,阿德里安这样拿不了剑、用不了魔法,甚至连稍稍累一些都可能送掉小命的资质几乎等同废人;作为私生子的雷昂却年纪轻轻便已是五级剑士,相较之下自然显得格外出彩……在此情况下,不仅公爵府本已底定的继承问题因而多了几分变数,帝都方面也对仅留阿德里安一人为人质多了几分不放心,这才有了雷昂此行。  ——毕竟,比起一个随时可能丢掉小命的嫡子,一个潜力不凡的庶子显然更适合作为挟制法瑞恩公爵的筹码。  但对此刻的雷昂而言,继承人的身分和为质的事实都只是次要,真正占据了他心头、让他愈发感到近乡情怯的,还是睽违多年的幼弟……眼见公爵府外的雕花大门渐行渐近,回想起四年前那个毫不怯生地在他臂弯里安详入眠的小小婴孩,和彼此这两年间的鱼雁往返,雷昂天蓝色的眸中几分温柔、怜惜与担忧闪过,却又在意识到那个孩子当年根本识不得人、彼此更已有近四年未见后,化为了眼底深处一抹患得患失的忐忑。
  和旁人理所当然的揣测不同,身为庶子的雷昂对占有名分却自小体弱的弟弟并没有甚么敌意或对抗意识。并不是说他胸无大志不想力争上游,只是他的生母和外祖父都是生性洒脱、向往自由的人物,对争名夺利之类的事情相当不以为然,让深受二人薰陶的雷昂对父亲的爵位本就不怎么上心;艾琳夫人又一直对他视如己出,就连他离开帝都的这些日子,这位嫡母也一直都是以一个月一封家书的频度和他谈谈心、聊聊家中——尤其是和阿德里安有关——的大小事,更不忘附上映有幼弟模样的显影晶石,让雷昂虽与弟弟分隔两地,心中却不仅没有分毫生疏或距离感,反倒还累积了整整四年无处宣泄的兄长之爱,就盼着能在相见后对着弟弟好好抒发一番,又怎会想去为难、伤害对方?  ——在他而言,这次回帝都真正值得期待的,也就只有和弟弟睽违多年的重逢而已。  “小主人,到府邸了。”  便在此际,伴随着车驾由前行转为静止,车外仆从的话声响起,拉回了少年原有些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思绪……看着马车外熟悉的莹白石阶、以及其上已然对己敞开的大门,一个深呼吸后,雷昂已自理了理衣襟提步下了马车,强抑着心头的激动不疾不徐地进到了本馆之中。  而在门前回廊处等着他的,除了分作两列夹道欢迎的仆从和一脸欣慰的老管家,还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身高尚不及他腰部的幼小孩童,与雷昂相似的金发在夕阳馀晖的映照下灿烂得彷若散落的阳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是如同瓷娃娃一般的精致光滑,再衬上那双绽放着流光熠彩的金眸,以看似平静却隐透期待的神色赋予了那张过于完美的小脸迥异于人偶的灵动与生气。  雷昂曾无数次翻看过显影晶石里弟弟由小到大一点一点成长的模样,自认对弟弟可爱的程度也算有所了解……但此时、此刻,看着前方正微仰着小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孩童,那比静止的晶石影像生动可爱不只百倍的模样让金发少年只觉胸中一时心潮澎湃,饶是他已再三压抑了自身的反应,却仍忍不住几个大步匆匆走上了前、一个张臂便想将人抱起——  却又在真正碰着孩子前,有些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他怕。  即便是血缘相系的兄弟、即使彼此近两年来一直透过信件彼此联系,可对今年还不满四岁的阿德里安来说,一个只在婴儿时期见过面、相处过小半个月的哥哥多半也比陌生人强不到哪儿去吧?要是才刚见面就贸贸然动手吓着了对方,岂不弄巧成拙、坏了他和弟弟培养感情的计划?  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有些冒进的雷昂强忍着失落便要收回本已探出的手,不想睁着一双金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孩童却于此时蓦地一步踏前、自己将那小小的身子送到了兄长臂弯的范围之中,同时粉唇微张、有些不确定地唤了声:  “雷昂……哥哥?”  “阿德里安……!”  ——如果换个时空,从小就以坚忍早熟闻名的金发少年必定会给自己此刻的心情冠上一个“萌”字——那声清嫩的“哥哥”让听着的雷昂只觉整颗心瞬间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而终忍不住单膝跪地、难抑激动地顺着先前未尽的动作将幼弟紧紧拥入了怀中。  “阿德里安居然还记得哥哥,哥哥好开心……”  脱口的音声因情绪起伏而有些微颤,雷昂带着厚茧的大掌一遍又一遍抚过幼弟覆着柔软细发的后脑,却仍不足以表露此刻怜爱之情的万一。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此行前对自己诸多劝戒叮嘱的外公,想到了每次出门就像丢了一样、却永远会在回来的那一刻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常年驻守南疆未曾归家、却因所谓的评测结果便在字里行间对弟弟诸多不满的父亲,又想到了温柔慈爱却已永远离弟弟而去的艾琳夫人……也不知艾琳夫人过世后,骤然失怙的弟弟是怎么捱过这漫长的一个多月?又是怎么样渡过一个个再没有母亲陪伴的夜晚的?思及嫡母过世后,阿德里安身边便只馀府邸的下人们陪伴的事实,少年心底几分疼惜与不舍升起,当下微微松了臂膀,而在瞧见弟弟微带困惑的表情后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温柔却无比坚定的笑意。  “对不起……哥哥没能早点回来陪你,让你一个人渡过了这样艰难的日子。”  顿了顿,“但你放心,哥哥不会再离开你了——从今以后,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守护你、看顾着你的。”  似宣示亦似承诺的言词,所指的却不光只是眼前即将来临的共同生活,更是对于自身立场的阐明——他知道现在的阿德里安多半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明白他这样的承诺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这一刻,雷昂告诉自己:不论旁人和父亲如何看待他们兄弟、不论外界如何变化,他都要为弟弟撑起一片天空,不让这个令人怜爱的孩子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而他们兄弟之间,也绝对不会有贵族间屡见不鲜的兄弟阋墙。
  如果阿德里安想要这个爵位,他会尽全力为弟弟守住、成为弟弟最有利的臂膀;如果阿德里安想要自由,他会担起责任成为弟弟最大的后盾,让弟弟能够平平安安、永远这么天真快乐的活下去。  这,便是作为兄长的他对阿德里安许下的承诺,也是对在场府邸下人们的一番宣示——不论阿德里安的继承地位会否动摇,这个孩子永远都会是法瑞恩家的珍宝,容不得半点轻慢和蔑视。  “哥哥……”  ——而这番宣示换来的,是弟弟每喊上一声便令他的心软上一分的稚嫩童音,以及彷佛得了支撑般紧紧回抱住他背脊的细小双臂……尽管清楚怀中的孩童多半对自己的话一知半解,雷昂却仍是因这样的反应而大受鼓舞,忍不住再次收紧了环抱着那幼小身躯的双臂,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对接下来在帝都的生活更多了几分期待——  可有所决意的少年所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他仍显单纯的热血沸腾,此刻柔顺偎在他怀里的孩童一双金眸中带着的,却不是一个四岁稚儿所当有的懵懂、天真和依赖,而是属于一个苍老灵魂的……某种遍历世事的疲惫与沧桑,和看透一切的感概和交杂。  雷昂以为弟弟不懂这些;但阿德里安又岂有不明白的可能?  因为,在那副幼小身躯里装着的,并不是一个还不到四岁的稚儿,而是一个已在世间存在了千年有馀的灵魂。  阿德里安·法瑞恩,安卢伯爵,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与艾琳·柯林斯女侯爵之子。  在距今约四百年前,他曾有另一个响彻大陆数百年之久的名字。  ——阿德里安·克兰西。  ——阿德里安从未想过,本已存了死志、只是不想让幕后黑手如愿才奋力抵抗的自己,竟会在四百年后以另一种形式——或者说身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那时,自行抽取生命力传回法师塔的他虽阻止了西法继续透过屠神匕抽取他的生命力,却仍无法在自毁躯体后摆脱那把凶名赫赫的神器对灵魂的锁定与吸引……法师的能力本就源于与灵魂息息相关的精神力,就算失去了肉体,阿德里安对规则的理解和对空间的掌握亦不会有所改变。也因此,面对那必须让他不断消耗精神力加以抵抗的强大吸力,失去肉体的半神最终放弃了被动的拉锯抵挡,转而尝试着将领域用在灵魂上,藉着不断摺叠空间于短距离内来回快速移动,试图以此制造出灵魂震荡的效果来摆脱屠神匕的锁定。  ——这种用快速震荡挣脱挟制的方式,还是瑟雷尔以前和他讨论时提过的想法;可当时的阿德里安却已无了顾及、感慨这些的馀暇。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不断摺叠空间、不断利用自己对规则的每一分了解加快自身速度,藉着往复移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先前束缚住灵魂的障壁和极限,直到先前牢牢锁定着他灵魂的屠神匕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灵魂的轨迹;而那股足以吞噬灵魂的强大吸力,亦在失去目标后随着屠神匕的落地而就此消散……  可阿德里安不断快速震荡的灵魂,却没有藉此停下。  尽管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此刻的他却已在不断移动、突破的过程中触碰到——或者该说是晋入——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境界——他失去了对时间与外界变化的感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对整个世界的透彻体悟。  这一刻,曾只是在成为半神后隐约捕捉到皮毛的“规则”都彷佛失了遮掩地变得无比清晰,就好像构成了这世界的一经一纬都化作了整齐分明的线条、又或一本文字浅显却蕴藏着无尽玄奥的书,如同邀请一般地在他“眼前”全然敞开,让多年来心上除了徒弟便只有研究的半神一见便难以自禁地就此沉沦其间,彻底迷醉在了那直击灵魂的庞大知识洪流之中——  及至一条光影浮动的长河,蓦然于灵魂感知中出现在了他脚边。  突如其来的变化,却又莫名地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甚至让原本沉浸在“规则”之中的阿德里安几乎是一瞬间便醒过神抽回了思绪,转而将注意力投到身畔的“长河”上头。  那不断涌流的并非任何一种他所熟悉的元素或力量型态,而是如同画卷一般地呈现着一幅幅影像,生动地映出无数或壮阔、或卑微、或绚烂、或平凡的生命轨迹。  溯溪而上,他看见了众神的消亡、王朝的建立、自己的降生,更看见了那被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与己相遇的那一日、以及此后彼此共度的无数个日夜;沿流而下,他看见了那孩子的浴血奋斗、看见了大陆上复燃的争端与战火、看见了世事的流转变迁,更看见了彷佛永无止尽的长河深处始终映着的、那无明殿宇中高高耸立着的王座……世界的经纬与流淌的光影在王座底下交会聚集,彷若罂粟般诱引着阿德里安不知何时已然于中心凝聚出一抹金芒的灵魂,一步一步移向了那掌控了世间万有的至高之位——  『师父……师父……』  但却在登上顶峰的前一刻,为一声呕血涕泣的呼唤所牵引、止住了脚步。  伴随着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痛楚,他下意识地循声回过了头,却见足边本应流淌不休的长河已然停滞,原先错落浮动的无数光影此刻全都换成了同一帧,就这么让人避无可避地自目光所及处映入阿德里安眼底。  ——那是一道他本应无比熟悉的身影,往昔的锐意朝气与飞扬神采却已为彷佛要噬尽这世间一切光芒的幽沉阴郁所取代。男人一双如墨的眸子隐透血红,正好似禁受着极大痛楚一般地瘫坐椅上单手揪着胸口,用那双带着刺目殷红的唇不断唤着那曾承载了他们师徒间无数美好记忆的称呼,却每唤出一声便好似更痛上一分地颤动着双肩,直到那呼唤的嗓音一点一点地变得嘶哑、变得乏力、变得绝望……  “瑟雷尔……”
  望着那深深珍爱着的孩子痛苦至斯,不论是那承载了世间无数奥秘的王座、又或源自于死亡和误解的怨愤伤痛,此时全都给阿德里安抛在了脑后。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死、忘了此刻与己仅只一步之遥的真理,一个踏足进“河”、俯身探手便想将那个孩子紧紧抱入怀中——  可他却没能如愿。  便在阿德里安踏入“河”中的瞬间,一股无可抵御的坠落感伴随着某种较之屠神匕强烈上千百倍的牵引力道乍然袭来。下一刻,那象征着世间构成的经纬、流淌着光影的长河和玄奥王座已然破碎四散;而虚空中半神无所凭依的灵魂,亦在那股奇异力量的吸引下坠入了一片无明深渊之中。  突来的变化让阿德里安以为自己终究没能躲过被屠神匕吞噬的命运,却在感觉到一股极其剧烈的头痛后察觉了异处——他早已失去了肉体,又何来“头痛”可言?更别说是“无明”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当即强忍着剧痛展开了感知探查四周,而在“看”到了外界的状况后、半是恍然半是错愕地明白了自身的遭遇。  不知怎地,他本无所凭依的灵魂,竟在那一阵“坠落”中依附到了一名仍在母腹之中的胎儿身上!  不同于利用精神或亡灵术法侵吞夺舍时的凶险与可能的斥异反应,这副婴孩的躯体里不仅没有他人的存在,与他灵魂的相性更是无比契合,就好像是真正属于他的身体一般,让阿德里安的灵魂一旦进入便被紧紧扣锁在里头……问题是,法师的灵魂仍然是那个拥有庞大精神力的半神,新生的壳子却没有足够宽广、强大的脑域将之全然容纳。在此情况下,为了避免脑域迸裂、灵魂无法控制身体或与外界沟通——简单来说就是植物人或白痴——的下场,已无法脱离这个躯壳的阿德里安只好强忍着剧痛将自身浩瀚如洋的精神力封印了九成九,同时动用此前掌握的秘法规则一面修复、加固脑域,一面凝链、压缩馀下仍能动用的精神力。  如此好一番折腾,堪堪到出生之时,不知该说幸又或不幸的阿德里安才收拾好了烂摊子,怀着无比复杂的心境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二度为人、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  ——而也直到此时,重生的半神阁下才终于有了观察、了解自身所处境况的馀暇。  重回人世,经历了一遭生死的他如今仍旧生活在熟悉的努泰尔大陆上,时光却已倏忽而过。明明那伤人至深的字字句句依然清晰地于脑海中盘桓不休、明明那令人痛彻心扉的别离仍彷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可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眨眼、一动念的光景,却已是旁人眼中的四百年。  是的,四百年。  大陆历1日,在以灵魂存在了四百年后,曾经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以法瑞恩家嫡子的身分重新降生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日子无巧不巧、正好是他前身的四百年忌辰,一个已成为“不祥”代表的日子;而他所出生的地点、位于德拉夏尔夏帕维区的法瑞恩公爵府,也正是四百年前他所殒命的克兰西公爵府。  ——或许,他的灵魂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幢可说是瑟雷尔与他心血结晶的屋子;只是在灵魂高速震荡的状态下,自身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有了差异,他又因先前意外晋入的奇异状态而彻底沉浸在了对规则与真理的体悟之中、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这才有了外界已是四百年过去,他自身感觉却只过了片刻光景的情况。  只是比起探究自身重返世间的原由和秘奥,知晓弹指间已是四百年过去之时,最先浮上阿德里安心头的,仍是对徒弟状况的担忧——回想起先前在那奇异境界之中、生生将他由通往“王座”的道路上拉回的声声泣血,即便清楚那些很有可能仅是自身的臆想,他也依旧难以释怀。  若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四百年的孤寂与冥思,或许还有可能让他在伤痛中一点一点地耗尽对瑟雷尔的诸般感情;但对重生的阿德里安而言,同徒弟的死别却不过是片刻前的事,便连心口因对方刀刃般锋利扎人的言词留下的伤都仍汩汩冒着血,又岂有就此看淡松手的可能?  ——那个孩子,是他倾注了全副心力栽培看护大的、他最最疼惜重视的珍宝啊!  可不论再怎么关切、再怎么担忧,被困在婴孩躯体内自顾不暇的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重生固然令他得以东山再起,有了复仇、有了再见到瑟雷尔的可能,却也同样给了阿德里安极大的限制——姑且不论那因脑域太过狭小脆弱而不得不封印起来的大量精神力,单是那禁不起疲劳、剧烈运动与过大情绪起伏的小心脏,对昔日的半神阁下便已是极大的掣肘了——在此情况下,阿德里安就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耐下性子静心锻链,以求尽早恢复原有的实力了。  作为曾经站在大陆巅峰的半神,阿德里安自然不会给肉体天生的条件限制了自身的发展。心脏的毛病只要突破九级入圣就能解决;而对灵魂的境界依旧是半神的他而言,入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只要将他的脑域扩大、锤链到足以容纳圣级程度的精神力,他便能解开在母腹中给自己下的部分封印顺理成章地突破晋入圣阶,从而藉成圣时的洗髓伐脉修复心脏的缺损。  而这,也正是他出生至今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事。  靠着强大的灵魂位阶遮掩住旁人对他实力的感知,将脑域视作另一种“空间”的阿德里安利用自己对规则的理解一面以强大的精神力不断冲击、扩张脑域,一面以精神力编织出法阵加以修复、加固。如此日复一日不间断地反覆锤链,待到三岁那年参与评测之时,他的脑域已经扩张到了足以容纳四级法师精神力的大小,等同于拥有了四级法师——至少单法师公会的评判标准而言——的实力。  一个三岁便成为四级法师的人类小孩,在努泰尔大陆上自然是相当逆天的存在。只是法师公会的资质评测历来只有两个向度,一是脑域广度、二是障壁韧度。脑域越广,前期提升进阶的阻力越小;障壁韧度越强,脑域扩展的难度提高,后续进阶的可能性自然也随之降低。  这套行之有年的评测标准不能说有错,但若放在阿德里安身上,便是实实在在的悲剧了。
  他天生的脑域广度所能容纳的精神力大概相当于三级法师,障壁韧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厚实,和努泰尔大陆上的法师平均水准几乎可说是龙皮和薄纸之间的距离——这也是当初他能在脑域被撑爆被毁前成功封印精神力并修复损伤的根本原因——这种韧度放在一般人身上,基本便意味着潜力已尽,这辈子再没有提升的可能;但对阿德里安而言,只要释放出足够的精神力,要想扩展脑域绝非难事。只是他无意在自己重新掌控足够的力量前暴露出任何异常,自也未曾动什么手脚,任由前来评测的法师给出了一个“资质极其有限”的评价。  他知道这样的评价和先天不良的身体,多半会令他在法瑞恩家的立场变得极为尴尬。但阿德里安并不稀罕那个“公爵”的头衔,对“法瑞恩”这个姓氏也谈不上有什么归属感,反而还想着牵涉越少、以后行事的顾忌越少,自也无意改变那个“废柴”的名头。只是评测结果出来后,母亲和哥哥对他的关注与疼爱只有更多,府中仆役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倒是让数百年前便已见惯人情冷暖的阿德里安讶异之馀不由生出了几分感念,这才对如今的身分多了几分认同,真正接受了“阿德里安·法瑞恩”这个名字,与其所代表、所背负的事物。  他无意继承法瑞恩家,但帮忙培养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还是没问题的……等到雷昂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便是他离开法瑞恩家的时候。届时,他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法瑞恩家的传承或危局,而是那已因故延迟了四百多年未报的生死之仇。  ——对西法·恩塞德,他曾经的同窗兼“挚友”,同时也是那个时代最出名的天才、公认最有可能突破传奇障壁成为半神的高手。  相较于五十九岁才入圣、外表也因而停留在那个时候的他,三十岁不到便迈入圣阶的西法在当时无疑要耀眼得多。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年轻时看似遥远的距离也跟着逐渐拉近。西法在一百九十七岁那年突破圣级成为传奇;阿德里安达到同样成就的时间却仅比对方晚了两年,更在其后的几场战斗中展现出了空间领域几乎完克其他法系的威力……这股后来居上的势头让他有了和西法并称的“资格”;而当他于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中成为半神后,阿德里安·克兰西成为了位于大陆颠峰的强者,西法·恩塞德却只是十数名传奇强者中的一人,二人之间的强弱高下彻底易了位;当年在学院里的那些事儿自也再无人提及。  ——尽管在某些“前辈”眼里,阿德里安的突破虽令人惊讶,两人之间强弱关系的调换却并非太让人讶异的事。  和长年专注研究、对名利权柄不甚看重的阿德里安不同,出生塞姆尔帝国皇室的西法数百年来一直未曾自绝于整个大陆的政治博弈之外,便说是塞姆尔的隐形皇帝亦不为过。只是阿德里安和他在学院时期便有不错的交情,之后亦多有往来,以至于当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亡故后,因实力而得以延长寿命的他们便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起来;就连瑟雷尔亦没少受过这位“西法叔叔”的指点。  ——所以,当西法将屠神匕这样的神器送给瑟雷尔当作结婚礼物时,知晓屠神匕用途的阿德里安也只觉得这个礼物有些重了,却半点未曾疑心对方动机——直到瑟雷尔拿出屠神匕刺向他的那一刻。  那一刻,感觉到刀刃入体的疼痛、回想起瑟雷尔入房之后的种种反常与黑眸间曾经闪过的红芒,阿德里安几乎是转瞬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对方如此作为的目的……以及自己的死亡所将带来的后果。  能将精神术法用到如此地步的,整个努泰尔大陆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或许是不忿自己曾有的光环被他所夺、或许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成为半神的方法,他的“好友”利用这世上唯一能令他毫无防备地亲近的人——瑟雷尔——为突破口,以屠神匕为媒介操控瑟雷尔刺杀他,意图由此夺取他的生命力与灵魂。  而以西法的手段,阿德里安毫不怀疑:不论自己能否在死前发现事情的真相,被利用的瑟雷尔都必然会背上“弑师者”的恶名,让身为幕后黑手的西法彻底撇清干系、甚至还能堂而皇之地以“替友报仇”的大义名分公开追杀瑟雷尔……有一国之力为倚仗的传奇对上失去了最大靠山的年轻九级法师,不论瑟雷尔如何举证辩驳,也只会被人视作可笑的谎言而已。  努泰尔大陆上的话语权,向来只掌握在有足够实力的人手里。  正因预先料想到了这一点,他才会不惜以血为阵、强忍着心伤在临死前将瑟雷尔先行送回法师塔,并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了对方。  因为,那是他唯一一个能在死后继续护住瑟雷尔的方式。  可现在,他活下来了——带着依旧没有丝毫愈合迹象的、血淋淋的心伤,以及半点未曾因那一死便彻底两清的、对那孩子的疼爱、关注与在乎。  倒不是说阿德里安心底还存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认为他们师徒间还有回到过去甚或更进一步的可能——常言道破镜难圆,经历了那一遭,就算瑟雷尔能仍用以往的态度对待他,被对方刺得伤痕累累的阿德里安也没有那份自欺欺人、能洒脱得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本事——但不论怨怼与否,瑟雷尔毕竟都是他如珠似宝地捧在手掌心上呵护长大的孩子,就算无意与对方相认,心中却仍难免挂怀。
  毕竟……那对他而言不过转瞬即逝的光景,在这世间却足有四百年之久。  对一个半神来说,四百年只是无尽人生中的小小片段;可对一位传奇来说,却意味着能留存在这世间的年岁已流失了大半,更别说是在那之下、寿元仅只两、三百年的圣阶了……当然,以瑟雷尔二十一岁便已迈入九级的资质,成圣甚或晋入传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所担心的,无非只是那孩子会否没能捱过最初的困境遭了西法的毒手,以至于年纪轻轻便……而已。  但不论心中如何担忧疑惑,躯体的年龄限制都让阿德里安不得不耐下性子暂时隐忍,直到出生两年馀后才得以小小地“不凡”了一把、早早便请艾琳让他识字读书,最终如愿在法瑞恩家族史的课堂上旁敲侧击地知晓了当年的“真相”。  大陆史记载,日,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不堪长年被其导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视作禁脔的生活,在新婚当晚出手弑师,并藉屠神匕的特殊效用毁尸灭迹意图掩盖,却仍被当晚留宿公爵府的传奇高手西法·恩塞德察觉了真相。西法懊悔于自己给“世侄”的新婚礼物成了害死好友的帮凶,公开发起悬赏令通缉瑟雷尔。曾经光辉耀目的新星由此成为了大陆上人人不齿的弑师者,更因其手中掌握的半神传承与西法的悬赏而落入了四面受敌的境地。无数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加入了追杀的行列;而顶了恶名背了黑锅的瑟雷尔,也因而陷入了充满鲜血、杀戮与背叛的绝望之中。  如果黑发青年真的做出了弑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多半很难捱过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追杀……但事实却非如此。有法师塔为保命符,又有师父留下的各种药剂、卷轴、神器,瑟雷尔光躲便足以令对手束手无策了,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青年用两年的沉寂换来了入圣后的强势回归,更在其后反客为主地展开了他对西法及其党羽的复仇。经过无数次的刺杀、血战与危难的磨砺和淬链,不过数十年光景,瑟雷尔便已再度缔造奇迹,以区区百岁的年龄跨越障壁、成为了大陆上近万年来最年轻的传奇。  传奇对传奇,一方是有一国为倚仗的老牌强者,一方却是掌握了半神传承的绝代天才,即使是大陆上最擅于估算的政客,也很难分辨出投资于哪一方更为划算一些……若不是瑟雷尔掌握一定势力后便开始醉心于对某些禁忌术法的研究、亦不屑和那些曾对他落井下石的大陆势力虚与委蛇,以他的交际手腕与人格魅力,就算西法一方再怎么不遗馀力的侮蔑,想必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人当作是邪恶的化身、能止小儿夜啼的万恶之首、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陆公敌。  可因西法的阴谋而彻底污了名声的,却不仅仅是瑟雷尔一人而已。  ——阿德里安·克兰西,这个曾经光辉万丈的名字,在西法公布了所谓的“真相”后便给牢牢钉上了耻辱柱,因“恋童”而彻底沦为了丑恶与肮脏的代表。  每每读到历史书中明晃晃写着的“恋童”二字、又或忆及那一夜瑟雷尔在精神术法的影响下被激出的字字句句,即使清楚这些侮蔑多半是西法策动下的结果,阿德里安都仍禁不住胸口一阵窒闷……好在他知道自己的小心脏禁不起太大的折腾,往往很快便自行控制住了情绪,这才不至于弄出读历史读到心脏病发的荒诞戏码。  尽管因今昔对照而萌生的诸般感慨,依旧在所难免——相较之下,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生活虽有着种种让人无可奈何的限制,却也令他深深体会到了睽违多年的、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疼惜着的滋味。  不论是弥留之际依旧惦念着他的艾琳,又或是长年于往来信件中殷殷关切、更在重逢之初便许下诺言要永远陪伴他、守护他的雷昂……曾经仅单单对那孩子柔软、敞开的心房已在不知不觉间进驻了新的身影,让他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逐渐融入,最终真正接受了自己的新身分与新家人。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扣人心弦”的兄弟重逢,跟在兄长身边转了大半个晚上后,浴室里,正忙着脱衣服准备洗澡的金发孩童唇角微牵、露出了一个半是感慨半是温暖的笑容。  尽管以一个四岁幼童来说,他的神情间多少带着几分超龄的成熟,可衬着精致的眉眼鼻梁和粉嫩圆润的面颊,那小模样仍是足以让瞧着的人心花朵朵开的可爱……要不是浴室里只有他一人在,只怕半神阁下的人生感怀没能维持多久便要给诸如摸脑袋、捏脸颊之类的骚扰打断。  可这样难得的、仅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清静时光,却也没能维持多久——阿德里安才刚脱完衣服进到浴池里,外间便已是一道仍稍显陌生的足音伴随着略显急切的嗓音匆匆而近——  『阿妮丝,阿德里安不在房里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雷昂少爷,阿德里安少爷正在沐浴。』  『沐浴?但你怎么……他自己一个人吗?』  许是没想到会从理应贴身照顾弟弟的阿妮丝口中听到这么个答案,来人——雷昂的声调先是一惊,随即在想到弟弟的年纪后转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担忧。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阿德里安今年才四岁!』  回想起育儿书上提及的、一个四岁幼儿可能在浴室里发生的种种意外,少年一句怒斥脱口,也顾不得听棕发女仆辩解、几个大步气急败坏地便往浴室的方向冲了过来——
  而这一番动静听在沐浴中的阿德里安耳里,欣慰和心暖之外、心中最为强烈鲜明的情绪,仍是深切的尴尬和无奈。  作为一个真实年龄已有七百零一……不、算上那四百年就是一千零一岁的伪幼儿,阿德里安已经不想去回顾他这些年来各种不堪回首的成长(独立)抗争史了——他好不容易才忍着羞耻向贴身女仆阿妮丝跟老管家奥斯汀证明了自己已有能力一个人洗澡,却不想好日子还没能过上几天,就马上面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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