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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劫缘三度 by Viburnum【菠萝剧透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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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文 强取豪夺 土匪攻 和尚受
晋江完结冯临川是个土匪,民国乱世里,他独霸了一方山头,然而盗亦有道,他给手下立了四条规矩:“年老不许劫,谁家堂上无爹娘?妇孺不许劫,谁家屋内无妻房?年幼不许劫,谁家膝下无儿女?残障不许劫,雪上岂可再加霜。”他手下有人破了他的规矩,惹了他的火气,也让他因为一场意外认识了二十九岁的念真和尚。穆绍勋也是个土匪,他和冯临川分别霸占着隔河相望的两座山头。辛亥**那年,仅仅十七岁的他被逼无奈,带着八岁的弟弟落草为寇。他不信轮回不信命,不信因果不信佛。他杀人不眨眼却唯独不许手下劫掠出家人。然后,偶然的机遇让他知道了冯临川山上有个法天寺出家的叫念真的和尚,再然后,故事就复杂了。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三教九流 强取豪夺搜索关键字:主角:冯临川,念真 ┃ 配角:冯溪蝶,穆绍勋,穆绍瑜 ┃ 其它:和尚,土匪
1 民国年间 乱世出盗匪 念真是个因为年月不好而遁入空门的和尚 一次跟着大师兄和师傅出门去给远方的一个寺庙送金刚经 结果被盗匪劫路 伤了师傅和大师兄的性命 念真也被土匪头子冯临川带到山上 本来冯临川好心想把念真偷偷放走 结果念真跑去后山想刨出师傅和师兄的尸身带走 结果被冯临川的妹妹抓个正着 又给带回了山上
虽然这应该是个坟贴,但是楼主啊你怎么可以剧透都不透完就弃帖了呢QAQ现在问你的话你还记得剧情吗qwq我就想知道念真和独木狼什么关系?嘤,我想你也应该不记得了都四年前的帖子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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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海禅师,西山口遇见了土匪,没能活着逃出来。就连念真师父也受了伤,是我找大夫给他伤口缝的针。&突然说话的,是冯临川。那男人说得格外自然而然,并且的确是实情,只是这实情里又包含着多少隐秘,局外人是猜不透的。而听到这一消息的净云寺方丈,则一脸大惊失色。但念真并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一个字也不想提。而脑子里和他的意愿背道而驰的,是刹那间满溢出来的悲愤。就是这个把话说得那么顺畅通达的男人!就是他手下的匪兵打死了自己的师父!!就是这些匪!匪!!!&冯先生。&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发颤,念真扭回头,对着冯临川开了口,&多谢一路护送我过来,现在经书已然送到,冯先生就还是先忙自己的家务事吧。回去的路,我自己可以走,就不劳烦您了。&话,说得格外客气,然而字里行间的锋芒,冯临川却听得一清二楚。笑了笑,他根本没理睬念真,而是对着那净云寺方丈出了声:&天快黑了,我要是现在折返,走到半夜,正好路过西山口,听说西山口的冯瘸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真让我遇上他,估计我就算说跟他是本家,也未必有用啊。&&那&&&&施主说的有道理。&没等念真说出什么来,老和尚就开了口,&天都黑了,不宜赶路,反正禅房还有的是,施主今晚不妨就住下来,明天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多谢方丈。&冯临川朝对方拱了拱手,嘴角挑起了胜利的浅笑。而念真觉得,事情越来越糟糕了。当着方丈的面,他不能说这男人就是匪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冯临川,他只能把话都咽下去,另寻出路。可他的出路又在哪儿?就这么被安顿下来了,就这么留宿在净云寺了。两间只隔着薄薄一层灰土墙的禅房,一边住的是他,另一边,住的就是冯临川。要不,趁着半夜逃走?不行。山门关了,自己要是想逃又不惊动谁,那就只能走侧门。可如果自己真的逃了,就等于把净云寺上上下下二三十位僧众的性命安危推上了悬崖。那男人是匪,他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出家人,若是急了,他迁怒于净云寺,自己岂不是造了天大的罪孽?可如果不逃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扰乱了念真的思路,也着实吓了他一跳。外头叫他开门的,正是冯临川。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指头下意识抓着褥子边沿。&开门。&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催促了一遍,&别等我直接破门而入,那就要坏了佛门规矩了。&甚至带了点笑意的恐吓起作用了,念真紧皱着眉头,最终下地走到门口。他开了门。他放了那匪首进来。而至于对方刚进来就一手突然抱住他,一手又关上禅房门的意图,似乎,猜测都是多余。又要被糟践一次了?显然是吧。&这是禅院!&压低音量抗争着,念真拼力推开冯临川。&是又怎样。&根本不是反问,而是毫不在乎的嗤之以鼻,冯临川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赤裸的胸膛。念真的恐惧开始升级。这恐惧让他心都战栗起来,可咬紧牙关,他硬是没有出声。就算被硬压到床上,就算被硬扯去了衣裳,就算裤带捆住了手腕,就算那透着欲念的声音就在耳根回响。&走了一白天了,现在,夜深人静,咱们该犒劳犒劳彼此了。&说着让念真羞耻惶恐的话,冯临川伸手过去,开始舔弄一般抚摸那光滑的脊背。念真皮肤也许不能算是格外细滑,然而与掌心接触时,却格外能让人觉得温热躁动,再加上那死也不肯认可所谓快感的脾性和快感之中与那脾性背道而驰的魅惑喘息,就更是令冯临川欲罢不能。禁欲的僧侣,一旦你拉着他,逼着他跳进欲火,看着他拼死抵抗还是一味沉沦的模样,你自己,怕是也只能更加沉沦了。冯临川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他只觉得,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他对这念真和尚,有了一种莫名的占有欲,而正是这种狂放到收不住的欲望,让他再也停不了掠夺的指掌&&第二十章念真本以为,事情会和上一次那样而已。不,不该说&而已&,上次那样,已经是他莫大的耻辱了。被反复揉搓最见不得人的地方,直到被逼上顶峰,沉浸在淫欲里,无法超脱,一如落进地狱火海。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深重的罪孽感和无助感让他几乎发狂,可这次,冯临川要把他带进地狱更深层。那双手,真的不只是抚摸揉搓。那双手分开他执意并拢的腿,牢牢压住,而后,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贴上了他已经有了反应的股间。念真意识到那是柔软的唇舌时,几乎眼前发黑。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曾叫出来,手腕被绑在身后,他甚至不能咬着手背略作发泄。于是,单凭也许并不够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喘息,念真全身都颤抖得不成样子。而对于冯临川来说,现在,正是他最有乐趣的游戏时间。这和尚胯下的物件口感好得很,尺寸和形状都恰到好处,顶端渗出来的液体味道很淡,看来是长年累月吃素的结果。至于被唇舌伺候时微微颤动的状态和那偏浅的颜色,都让人忍不住想更恶劣的捉弄。念真是真的,真的,太害怕这种捉弄了。但这捉弄,显然不肯停止。冯临川一直折磨到他射出来。最后一刻深深一吸的恶毒做法,让念真终究没有忍住。他咬着嘴唇,克制着急喘,在那男人口中,达到了高潮。他不敢睁开眼,不想听见对方会用什么样的言语嘲讽他,他希望有股力量现在就让他去死,落入地狱,承受所有罪责。于是,闭着眼的他,没有看见冯临川是怎样把口中白浊的粘稠吐在掌心的,他更不知道为何会有带着那粘稠触感的指尖滑过他自己几乎从没碰过的会阴,他只知道在那羞耻的地方有个穴位罢了,却从没想过正是那羞耻的地方会如此敏感。然后,当那指尖继续向后滑去,最终顶在他无法想象会被碰触的地方时,念真只觉得,地狱,真的就在眼前了。借助那湿滑粘稠的作用,指头顶进来了。冯临川根本不管惊慌失措到想要一头碰死的和尚如何试图抬腿踢开他。再度控制住那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挣扎,红了眼睛的猛兽准备动真格的了。&放松点儿,要不然疼的可是你啊。&在对方耳根低声吓唬着,冯临川一点点深入指尖。他很清楚这不经人事的出家人其实有个百年未遇的敏感身体,这敏感让他欣喜,这身体让他志在必得。掠夺渐渐在加剧,探索的指头最终找到了让那敏感身体表现出十二分敏感的地方,恶意的挤压搓弄中,冯临川眼看着念真红了眼眶,眼看着那刚刚射过一次的物件再度猥琐的挺立起来。还敢说你清心寡欲跳出红尘?笑话。你看看你这一身的红尘吧!格外满足的笑着,冯临川俯下身去,张口含住了这红尘之躯胸前的樱红。那胸膛激烈起伏了起来,更惹得他忍不住舔弄轻咬,上下同时的折磨,让被折磨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念真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躲闪那攻击,可每次他躲闪,就会有惩罚一般的加重的力道施加在他本已经敏感到不像样的区域。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湿润了眼眶的,不记得说不清是因为快感还是因为罪恶感而流下来的眼泪在何时滑过脸颊,他只记得埋在自己身体里的手指在逐渐增加着数量,把他一步步拽进耻辱的天坑。他并不清楚,冯临川的乐趣是有限度的,或者说,冯临川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并不愿意一直只给别人快感的匪首,终于忍不住要给自己索取一点回报了。指头抽了出来,身体被翻过去,一阵让人害怕的极短停顿之后,有什么硬挺的东西,顶在了那已经柔软了一些的入口。等到念真明白过来对方要干什么,一切都太晚了。他没来得及拒绝,没来得及反抗,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他唯一及时做了的,就只有一口咬住枕头,然后把所有的疼痛都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疼痛,撕裂的疼痛,地狱刑罚怕是也不过如此的疼痛。而他必须吞下所有这些苦楚,因为那最开始沾惹到他的罪孽他没能以死抗争,所以现在的苦,都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他只能甘之如饴吞下去,别无他法。他没有呻吟出声,但他听见身后那男人倒吸一口气的动静。那男人说他太紧,说他太热,说他太销魂。他不懂这些说法的含义,他只感觉到那双手又开始在他周身抚弄,在他股间揉搓,跟着,那只挺进了一半的凶器,就开始了更深的侵略。侵略之后,是反复的抽送,似乎有隐约的耳语让他学着放松,但他做不到,他学不会,他被身后的痛苦和身前的快感交替折磨,光是应付这些,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而强忍着就是不肯出声的倔强,更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念真忘了自己到最后有没有再度被逼上高潮,但他不曾忘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留在他身体最深处。他忘了自己是何时沉睡又或者根本就是眩晕了的,但他始终记得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时,床边坐着的男人正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心疼?亏欠?还是心满意足?似乎都不是。那男人皱着眉头,然而嘴角却在笑。&我以为你忙着在梦里跟你的佛祖诉苦,都不想回来了。&啊&&那是苦笑。莫非,那是因为担心?&&何必呢。让他就这么昏死过去岂不更好?何必守着他,何必担忧他,何必&&给他穿衣服。赫然发现自己身上规规矩矩穿着僧袍,念真心里一惊。&身上给你擦过了,我管伙房要的热水。&冯临川这么说着,伸手拽过被子,搭在念真腰间,&我跟净云寺当家的老和尚说你途中热伤风了,有点发烧。他让后厨给你做饭去了,你就踏踏实实躺着吧。待会儿吃点东西,睡一觉,等你好点了,咱们再回西山口。&第二十一章冯临川说出要念真和他一起回西山口的话之后,许久没有得到答案。那和尚只是平静的睁着眼,注视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不敢相信,只是一脸平静。说实话,这样的念真,让冯临川忍不住皱眉。如果他哭出来或者说些鄙夷的话,骂他是匪,骂他无耻,倒也可以接受,再不然闭着眼翻过身去不理他也行,唯独这异样的平静令人焦躁。&经书也送到了,人也是我的了,不跟我回冯家寨,还能怎样?&补充了一句之后,冯临川等着回答。这次,他等到了。念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闭上眼,叹了口气。&何苦非要为难我一个出家人&&&他这么说。&当然是我看上你了。&&找个女人不好吗,何必非要做违背天道伦常的事。&&狗屁天道伦常,汉朝哪个皇上不养男宠?还养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要我说原本男男也是天道伦常,只不过世人不争气,给忘了而已。&听完那句说得格外坦荡的话,念真呼吸有点急促,眉头紧紧皱着,他抬起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束缚的手,用还带着淤痕的腕子挡住脸。但是,他仍旧没有哭。他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忍住了所有的情绪翻涌。念真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他鬼使神差一般,反而能忍住心里的波动了。莫不是人被逼急了就会如此?急中生智?豁出去了一样的淡定下来?他逃不出冯临川的手掌心,他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天生的,十足的匪,不讲道理,不通情面。想要的,就必须到手,不管有多麻烦,不管是物还是人。&你以前的&&&男宠&,都是什么结果。&吸了吸鼻子,念真闭着眼问。&以前的啊&&&摸了摸下巴,冯临川似乎真的在仔细回忆,&好久没找新的了。以前的,有的是城里的暗娼,有的,是山上的弟兄。不过那都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我的,逼得我采取强硬手段的,目前为止就你一个。&&我已然出家了,你不懂天谴吗?&费力撑起上半身,念真问得一脸忿然。可那被质问的男人,却笑得像是把持着全部真理。&我要是信天谴,早就金盆洗手和你一样吃斋念佛了。中华民国八九年,军阀连年战乱,死了多少人?我就是当一辈子匪,也比不上打一次仗杀的人多。老天要是真有眼,怎么不先把天谴降给该受罚的那些货色?哪儿就轮的上我了?&一席话,说得念真突然之间,哑口无言。那天,冯临川没有再继续跟他理论,等到净云寺的和尚送来斋饭,他就回自己那间屋了。也随便吃了点东西,估摸着念真应该吃完了,他才又回来找他。之前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下了地,穿好了鞋,正在整理僧袍的衣襟。&收拾好了就准备走吧,我去牵马,在山门外头等你。&靠在门框上交待了几句,冯临川转身离开了。他不知道那低垂着睫毛的和尚心里在想些什么,若不是后来有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念真的心思了。牵着两匹马,在山门口等候的冯临川,过了不多时,看见那清瘦的僧人走了出来。步子有点虚,但是尽量走得规矩的模样,格外能激发起他征服之后的满足感。他等着对方和送出门来的老方丈道别,然后翻身上马。不过,他没让念真骑着小青,而是微微俯身冲着他伸出手。&上来。&念真有几分失措抬头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跟我骑同一匹马比较好。&听着那格外自然的言辞,念真突然间红了脸,但他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身后的老和尚搭了句腔。&是啊,念真师父还是以身体为重的好。&完全不知道内情的方丈体谅的劝说让本就陷入窘境的人更加无法超脱了,忍着心里翻腾的耻辱感,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疑点。低着头,抬起手,他任由冯临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忍着浑身的酸痛被拽上马背,念真感觉着身后那男人的体温,被拽着缰绳的两只手臂环绕着,听见耳根传来一句低低的&坐稳&。然后,冯临川一抖丝缰,那白马就迈开步子,调转了方向,往前走去了。小青依旧乖乖跟在白娘娘身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起初的一段路,两人都只是沉默。走到差不多快要出了县城,见了原处的田畴,冯临川才再次开口。只是他说的话题,有点出乎意料。&我不是被逼上山的。&用这样的话做了开头,略微停顿了一下,那男人接着说,&我父亲那一辈儿,就当了土匪。我从一落生,就注定了也是个匪。但我并非没见过世面,四书五经,我都念过,城里灯红酒绿,我也都看过。我不是不能离开冯家寨,不是不能洗手不干,可现在这世道,做个下层小民,就要受贪官污吏的欺压,做个买卖人,更是少不了有权有势的盘剥,还不如就此做个匪,在山里躲个清闲。&说到这儿,冯临川轻轻一声苦笑,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腿,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其实,山里也未必清闲。差不多七八年前吧,有个弟兄因为坏了规矩,差点儿糟蹋了一个黄花闺女,让我一顿鞭子打了个半死,轰下山去了。他怀恨在心,上官家揭发了我。也赶上那年新来的官儿脑子缺根弦儿,不知道冯家寨的威望,还真就派兵来了。让我带着山上弟兄怎么来的就给怎么揍了回去。我身上那套军服,就是从那个官儿身上扒下来的。那个出卖冯家寨的,被几个恨得牙根痒痒的弟兄捆起来,扔河里溺死了。那是我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没给死在西山口的人收尸。那次跟官家硬碰硬,我腿上挨了两枪,伤口化脓,发了七八天的烧,要不是何老三救我,我也活不到今天。那之后,我瘸了半年,&冯瘸子&的名号,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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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缘三度》BY viburnum (民国 土匪X和尚 HE)
这个CP很带感啊有木有!!!其实真的是一篇好文。文荒期间,与君共勉。文案:冯临川是个土匪,民国乱世里,他独霸了一方山头,然而盗亦有道,他给手下立了四条规矩:“年老不许劫,谁家堂上无爹娘?妇孺不许劫,谁家屋内无妻房?年幼不许劫,谁家膝下无儿女?残障不许劫,雪上岂可再加霜。”他手下有人破了他的规矩,惹了他的火气,也让他因为一场意外认识了二十九岁的念真和尚。穆绍勋也是个土匪,他和冯临川分别霸占着隔河相望的两座山头。辛亥**那年,仅仅十七岁的他被逼无奈,带着八岁的弟弟落草为寇。他不信轮回不信命,不信因果不信佛。他杀人不眨眼却唯独不许手下劫掠出家人。然后,偶然的机遇让他知道了冯临川山上有个法天寺出家的叫念真的和尚,再然后,故事就复杂了。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三教九流 强取豪夺搜索关键字:主角:冯临川,念真 ┃ 配角:冯溪蝶,穆绍勋,穆绍瑜 ┃ 其它:和尚,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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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凡事皆有因果,因果无法解释的,就被人说成天意,天意都不能包容的,大约只能归罪于前世造的孽了吧。  尤其是当这解释不清的罪孽全由缘起时。  那是民国九年的旧事了。  那年,孙逸仙当了大总统,梁任公还在写文章,工矿照例罢齤工的罢齤工,学生依旧闹事的闹事,举国上下内内外外不见太平。那一年的北京城疲惫得紧,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妻不贤,子不孝,却还是得在烟雨飘摇中硬撑出一副年轻时的大丈夫气来。  “世道乱,罪孽多,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志士死,小人乐,不如当个土匪占山坡……”  敲着牛胯骨的数来宝艺人靠在城墙根儿唱着,“十三太保”铃儿响得清脆,红绒球鲜艳欲滴跳来跳去,迷乱了旁观者的眼。  人群以外,站着个出家之人。  一身青灰色的僧袍,干干净净的头皮,清清俊俊的模样。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的年轻和尚眉头微蹙,手里捏着念珠,听着那脚底板满是污泥,唯独一双谋生的骨板擦得惨白的数来宝艺人口中的唱词,不觉间一声轻叹。  “念真。”一声唤,像是惊醒了梦中人。  “师父。”收回视线,微微低垂着眼,被叫做念真的僧人迈开脚步,离开了围观的人群。  “世道艰难,苦海无边无沿,他能混口饭吃,已是莫大的造化了,不必为此伤怀。”花白的胡须垂在前胸,老和尚以平缓低沉的声音轻轻劝慰。  “师父,我只是,在听那唱词。”  “唱词?唱词的话,便更不用多听了,你我出家之人,唯求心静如水,乱世唱词,听多了,想多了,又如何静得下来?”  “……是。”不再辩驳什么,念真应了一声之后,直接转换了话题,“师父,这次护送金刚经到净云寺,据说途径险恶之地,是否应该多带些人手才好?”  “人越多,越容易引来你那所谓的险恶,不如就你我与念空三人同往。”  听着师父那么说,念真没有再费口舌,然而隐隐的担忧还是浮上了眼角眉梢。  金刚经,佛门至宝,由北京法天寺,一路送到口外的净云寺,若是绕开那所谓的“险恶之地”,不知又要费多少时日,若是穿过那“险恶之地”……  “念真啊,我记得,你原本就是口外的人?”  “啊,是,我生在张北。”  “那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  “怎么,不想回去探望?”  “师父,当年,若不是因为故家毁于兵燹,我也不至一路辗转流落京城又出家为僧。”  听罢念真的言辞,老和尚略作沉吟,叹息的同时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他收留念真已经十年了,而当初的收留,正是因为兵燹二字。  那手脚生疮,衣不遮体,奄奄一息的……  “师父,回去吧,念空师兄该等急了。”不愿再提旧事的念真终止了这场交谈。  穿过纷乱的人群,走过凋敝的街巷,二人回到了乱世之中难得的清静之地,法天寺。  借由一小片树林的遮掩,抱守着青松翠柏的法天寺似乎从一进了山门,就隔绝了外界喧嚣。  “可算回来了!”正殿石阶上,站着个魁梧的大和尚,狮子鼻,络腮胡,黄灿灿的一张大脸,怎么看都像是鲁提辖转世投胎。而那急躁的模样,则更像是张飞李逵,“一去就是大半天儿!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差错!”  “何来的差错。”老和尚皱了皱眉,抬头看着那确实就是在着急的徒弟,“不过就是去城东回访一下李老板,顺便多谢他年初时给寺里的慷慨施舍罢了。”  “嗳!师父你果真在庙里呆了一辈子,就快修成金身了!现在外头乱成什么样了都!你还这么淡淡然?”  “师兄,乱成什么样,出家人至少还算安全吧。”实在被那大嗓门的家伙弄得有点想笑,念真忍了忍,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呐,这是李老板让我们捎回来的素酒和米糕,你等了半天,也饿了吧。”  一听有酒又有点心,大和尚突然闭了嘴,看了一眼师父,发现并未有什么不快的表情,连忙欢欢喜喜将那朱红的提盒与封着膏泥的小酒坛子一并接了去,转身迈步就往大殿后头走。  “记得与师弟们分了!若是独吞,看我不罚你饿上个三天三夜!”边往台阶上走边冲着那魁梧的背影大声强调着,老和尚在听见对方闷声闷气连说忘不了忘不了时,终于忍俊不禁了。就连旁边的念真,也跟着笑出声来。  “师兄大约真是鲁提辖托生的。”  “他啊,我看根本就是天蓬元帅又降世临凡了才对。”无奈地摇着头,背着手,那法天寺的住持僧带着嘴角的笑往后殿走去了。  念真目送师父离开,也转而回了自己的禅房。  那天,他过得安宁。  休息,饮茶,打扫,坐禅,诵经。黄昏时分和念空那再世的鲁智深一道去师父禅房最后确认了一遍翌日要带的行李,和路上的注意事项,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回房睡下了。  那时的念真,尚且不知道,这竟是他出家之后,度过的最后一个安稳夜。  从第二天鸡鸣破晓之后,他就即将被卷进红尘的漩涡。  他要面对错综复杂的善恶,他要经历惊心动魄的离合。等着他的,有重逢,有初遇,有甩不开挥不去的一场又一场磨难。  烦恼,业障,劫波,都正等着他一步步踏入,然后越走越深。  民国九年,农历四月廿三,春末夏初的北京城凋落了桃李,鲜绿了杨槐,偶有黑白的喜鹊飞上老城墙头,唱着比棕灰的家巧儿更脆生的曲调。  清晨,收拾利落的三人,挥别了寺里其他僧人,带着金刚经,踏上了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注:数来宝艺人的牛胯骨(如图):一般来说都挂着十三个铃铛,四个红绒球,敲起来清脆而有节奏。具体数来宝词条可以百度百科,我就不赘述了。  
第二章  一切原本不曾料到的事,都是从三人走进那两座山之间的夹道开始的。  离开了京城,一路火车汽车马车的颠簸,过了张家口,再往外走,有那么一条夹道,是必经之路。  西侧,是山,东侧,也是山。  这儿是古时的征战之地,而到了现在,这儿有一群人占据,是匪。  口外历来是土匪的乐园,没人管,或者说根本管不了,按下葫芦浮起瓢。官家都忙着搜刮民脂民膏,哪个顾得上剿匪?且不说匪类是否由百姓被逼无奈组成,但杀伤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念真怕走这条路。  他没有师父那种出家人自有神佛庇佑的泰然,更没有师兄大不了和土匪打个你死我活的坦荡,他满怀都是担忧。  这条路,他走过,十年前走过,是这条路让他和两个弟弟再没有相见,是这条路,让他远离了故家。他自然知道出家人不必再挂念什么故家,他也得过出家人以寺为家乃至四海为家的教诲,然而他当年脱去凡衣,穿上僧袍,又在额头上烫了戒疤的初衷,又是什么?又有几分心甘情愿?  他怕的,不是在这里遇上匪徒,真的不是。  他只是担忧。  “师父,咋这么安静,连个鸟儿都没有。”高大魁梧的念空啃着烧饼唠唠叨叨,“不会待会儿窜出个狼啊老虎什么的吧。”  “看这道路常有车马行走,若是有猛兽出没,早就荒废了。”老和尚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  忽然一阵惊鸟的鸣声从西侧半山腰传来,又一阵扑扇翅膀穿过林梢的动静过后,是一声响亮的口哨。  念真刹那停住了脚步。  想什么,来什么。  心里满是苦笑,念真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面前正有几个人包抄过来。  果然。  是匪。  他后来会想,当初若是他坚持着劝说师父走绕远一些的路程,也许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或者,若是念空师兄不仗着人高马大非要和匪徒硬碰硬,也许不会吞了枪子儿。又或者,若是师父不怀抱着宝物一般死死搂着怀里的金刚经,也许就不会让匪徒看出端倪,一脚踹翻在地。  他眼看着师兄的僧袍被涌出来的血洇湿,眼看着师父因为死不交出怀里的包袱被殴打,他拼命保护待他如父亲一般的老人,他忘了自己身上挨了多少拳脚,他等着枪声响起夺取他性命的那一刻,然后,他最终等来一声余音飘出老远的脆响,却并非枪声。  那是皮鞭甩出来的割裂般的鸣音。  紧跟着,便是从西侧山坡上传来的马蹄声。  穿过林间树木,顺着满是沙石的山路,走下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  白得刺眼的马格外健硕,同样雪白的鬃毛顺着脖颈垂下来。马背上是亮棕色的马鞍,身体两侧是银色的马镫。  念真抬头,看见一双蹬在马镫上的,漆黑的长筒靴。  再抬头,是墨蓝色的马裤,镶着盘龙扣的腰带,腰间别着的枪,苍白的、敞着领口的衬衣,和披在肩上的墨蓝色军服。  最后映入念真眼里的,是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那张脸。  硬朗的轮廓,刚毅的线条,一双龙眉,眉间是格外明显的川字纹。鼻直口阔,下巴上微微有些胡渣。而至于那双眼……  念真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  并非高高在上,却犹如鹰隼一样锐利。并非杀气腾腾,却胜似虎狼那般悍然。那双眼带着不知是审视抑或嘲讽的浅浅笑意,视线在念真身上扫过,就好像在掂量他有几分胆魄。  而后,就在那男人发觉到念真护着的老和尚已看似年过六旬时,原本脸上的漠然与冷傲忽然间就凝成了恼怒。  “你们下山之前,我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毫无抑扬的声调,低沉厚重的嗓音,稳稳当当把一句话送到两个匪徒耳朵里。紧跟着,两人几乎是同时的变了脸色,扑通扑通跪在地上。  “大哥!都是这老秃驴死不撒手啊!我们本没想这么费劲……哎呦!!”原本还打算继续辩解的那个土匪还没说出后头的话,就被眼里瞬时爆发出怒火的男人扬起手来,重重一鞭甩在脸上。  旁边另一个匪徒见了同伙脸颊殷红的血痕,浑身一颤,抱头弓身,半个字也不敢附和了。  而那不慌不忙重新将皮鞭收起来的人,则翻身下了白马,慢慢走上前。  “第一条……”  只说了三个字,他便不再开口,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正捂着脸忍着疼的家伙。对方不敢怠慢迟疑,赶快应了句“老、老者不可劫,谁家堂上……无爹娘……”  “现在记起来了?”眯了一下眼,男人问。  “是、是……”  “那刚才想什么去了?!!”断然一声呵斥,吓得被质问者险些尿了裤子,也让念真心里一惊。  而那似乎正在竭力控制着不再度扬起鞭子的男人,则回过头来看向他,沉默片刻,对方开口,“你们是哪儿来的?”  “……北京。”半天,念真答了一句。  “北京遍地和尚,你哪个庙的啊?”  “城西……法天寺。”  “嗯……”略作停顿,对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紧闭着双眼,断断续续发出呻`吟声的老和尚,“他是你师父?”  “是。”  “他怀里抱了多少金锭子银锞子?”  “出家之人,不视钱财为宝!”咬着牙,忍着疼,念真和那显然就是匪首模样的男人面对面,迎上不肯示弱的目光。  大概是那股子顽强劲儿的确让对方感受到了,男人愣了一下,就挑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声从低到高,就如同听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且越来越觉得可笑一般。而后,当笑声终于落下,那男人拢了拢刚才甩鞭子打人时弄得略显散乱的头发,紧跟着,就突然伸过手,一把将念真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知你听说过我没有。鄙人姓冯名临川。这西山口从里到外,全是我的。”这么说着,那自称是冯临川的男人以余光扫了一下西侧的山林,接着把视线重新集中在念真脸上,“我当了二十几年土匪了,头一回碰上敢跟我顶嘴的和尚。我才懒得管你是北京来的还是南京来的,既然从我脚底下过了,多多少少,就得给我留下点儿什么。你说呢?”  
第三章  冯临川说到,做到。  他把念真弄上山去了。  因为那胆大包天的和尚竟然敢在他让他“留下点什么”时回应道:“除了一具行走皮囊,别无他物!”  于是,摸了摸下巴,说了句“那我就勉强收了这‘皮囊’吧。”,冯临川一脸给足了他人面子的姿态,松开了念真。他翻身上马,而后弯腰伸手,用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拽住了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年轻和尚。  等到念真再睁开因为慌乱而紧闭的眼时,自己已然被抓到马背上了。  “你们俩,一人一个,回家!”用鞭子指着地上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冯临川示意了一下,让那两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匪兵分别背着,跟在后头上山。  念真起初还想挣扎,然而一只手突然间就捏住了他的后脖颈。跟着,是那透着几分戾气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别乱动,我这‘白娘娘’上山从来连跑带颠的,你要是不扶稳当了,掉下去,是死是活,可就只有你那佛祖说了算了。”话说到最后,竟然带了笑意,冯临川见念真下意识抱住了马脖子,不由得更加扬起了嘴角。接着,他一抖缰绳,那健硕的白马就赫然迈开四蹄,顺来时路往山坡上跑去了。  眼角余光能看见的,只剩了崎岖的山路,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有马蹄声响。  念真知道,他很清楚,坏事了。  自己这一去,绝对是凶多吉少,当然未必会被杀,但能完完整整下山的可能性着实低之又低。但……上山,又似乎是唯一的可行之策。  师兄中了一枪,怕是无法活命了,师父身上带着伤,若是就扔在此处不管,也必定奔赴黄泉。看这冯临川的模样态度,虽说霸道蛮横匪气十足,然而似乎又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能让人抱有一线希望。就好比他刚才说的什么“老者不可劫”之类言辞,莫非,至少,师父能侥幸获救?  若是那样,也好,反正距离要送达经书的净云寺也不算太远了,师父如果能被放下山,只要一到了净云寺,也就暂且太平了,至于折返时……  唉……若是一开始就不走这条路,何苦现在在土匪的马背上担忧什么折返?!  心中满是怨愤,却又不知该怨愤哪个,念真下意识把手腕上的念珠捏在手里,一颗颗捻过。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希望佛祖有灵,能听见他的心声了。  然而事实,远比他的期待要恶劣。  怀抱着经书,又急又气的,一身伤痛的师父,在到达山顶之前,就没了呼吸。  腹部中了一枪,血迹已经湿透了僧袍的师兄,更是早已一命呜呼。  念真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只想抛却什么出家人的身份,扑到那看似斯文的所谓大夫跟前,拉扯着对方的衣裳让他重新诊察。  但他做不到,他刚一到山顶,才下了马,就让冯临川以绳子捆住了手腕。  “确实死了?”很轻松的就牢牢攥住了念真的胳膊,不许他上前半步,冯临川问那大夫。  “大哥,我是军医出身你知道,战场上看死人活人无数了,错不了。”鼻梁上架着圆眼镜的中年男人回答。  “嗯。”点了点头,冯临川边随手将自己肩上的军服拽下来,扔在身后的藤椅上,边侧脸看向念真,“你站这儿别动。”  暗暗苦笑了一声,想着“我能动到哪儿去”,念真忍着悲愤,控制着发烫的眼眶,告诉自己先不要轻举妄动。现如今,这是最坏的情况了,他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但,毕竟,他还有没完成的任务。  师父怀里的金刚经,他还不曾送到。  那师父用一条命换来的经书,他还不曾送到应到的地方去。  “大哥!!大哥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我不想死啊大哥!!!!”  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哭喊让念真浑身一颤,抬眼去看,冯临川正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刚刚把他师父师兄背上山来的匪兵,毫不犹豫的,大步往大厅门外走。  而后,他眼看着,那男人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两个被摔在外头空场地上的求饶者,格外干脆利落的开了两枪。  啪!啪!——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死尸倒地,再也求不出半个字来。
  而那行刑者,则简简单单将枪收进枪套,继而稳稳当当大步走了回来。  他一直走到念真面前。  那清俊的,前一刻刚目睹了那血腥场面的僧人,已是嘴唇发抖,满脸不可思议与惊惶。  冯临川看着那样的表情,笑了笑,继而转脸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手下开了口:“你们几个,去把他俩抬走埋了,照以往的规矩,怎么埋,用什么棺材,不用我细说了。”  被安排了任务的几个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出山寨大厅,抬着死尸前去掩埋了。冯临川目送几人下了山坡消失在视野里,才重新把视线集中在念真脸上。  “我冯家寨,有四条雷打不动的死规矩。”说着,他抬起手,边宣布自己的令条,边比划着相应的数字手势,与此同时缓缓迈着步子,围着念真欣赏或是戏弄般踱步,“老者不可劫,谁家堂上无爹娘。妇孺不可劫,谁家屋内无妻房。幼小不可劫,谁家膝前无儿女。伤残不可劫,雪上岂可再加霜。”  话音落下时,那踩着一双马靴的男人也正好围着一身僧袍的念真绕了一圈,站在最开始的位置上,冯临川挑了一下眉梢,做结语一般慢慢开口。  “谁想跟着我混口饭吃,谁就得守我的规矩。谁敢坏了我的规矩,臭了我的名声,谁就得受罚。就是因为这四条规矩在,我冯家寨才有今天的声势。”  冯家寨……冯家寨……  见你的鬼!!!  “活地狱!”强逼着自己不许哭出来,念真红着眼眶,攥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却还是不肯示弱。  “活地狱啊……”似乎在思考那个评价,冯临川撇了撇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而后不置可否哼了一声,“随便。你可以把我想成活阎王,把他们都想成我手底下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可地狱也有地狱的章法,乱我章法者,杀,无赦。”  说得轻松潇洒,冯临川故意突出了最后那个杀字,然后保持着难以理解的浅笑看着念真。  感觉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念真错开那匪类的视线,闭了眼。  “两个杀人的土匪,换我师父师兄两个吃斋念佛人的性命?”  明知道,自己这是在激怒对方,这是在找死,然而心口里憋闷到极致的某种感觉却让他非开口不可。  他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揍一顿,又或许会**脆推下山崖,但当那敞着衬衣领口,卷起袖子,露着结实的前臂的匪首冯临川抬起手来,却根本不是动粗。  一把捏住念真的下巴,冯临川仍旧带着笑,仔细探查着对方的眼里的惊恐。  “人命无贵贱,我要是没记错,这正是你们佛门子弟最爱宣扬的吧?再者,谁说我是让那两个弟兄给两个和尚偿命的?我是用他们俩的命,给你师父一人偿命,因为他们乱我寨规惹我生气了。至于你那个师兄,我可从来没说过不能让手下弟兄打死他。你刚刚也听见我的规矩了,四条里没有一条说不能打死个五大三粗的壮年和尚吧?是不是?我看你啊,八成是受了惊吓,心里头一乱,嘴里就跟着乱了。这样,我山上还有空房,腾出一间来让你住下,等你歇过劲儿来,咱俩再好好探讨什么贵贱高低谁对谁错吧~!”  
第四章  念真被关进那所谓的“空房”了。  那根本就不能叫做“房”。  灰尘怕是积了寸把厚,墙角杂乱无章堆着些破木头烂竹筐,不见桌,不见床,甚至连光线都黯淡之极。抬头看,从一人多高的狭窄天窗外,能见到树木枝杈,但那窗子根本就是木栏钉成的,看上去格外结实,根本不可能逃走。  哈,逃走……  他居然还在想着逃走……  手腕绑着,屋里连个能蹬一脚踩一下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更何况,就算有,他又怎么从那扇窗出去?就算他出去了,这是土匪的山头,他真能活着下山?  再说。  师父和师兄命丧于此,他扔下两人的尸身一逃了之,又以何颜面回法天寺?  他该用何等口吻告诉那些还在苦等的师兄弟们师父是如何被施以拳脚,师兄又是如何血染僧衣的?  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瞬息间,莫名浓重的悔恨和哀伤涌上喉头,念真靠在墙角,低着头,忍不住掉下泪来。  冯临川会埋葬被他亲手打死的弟兄,但两个素昧平生只是劫掠对象的和尚的尸首,怕是会被剥了僧袍之后随手扔进山涧吧。至于那佛门至宝金刚经……  土匪不会懂得那经文的价值,不会认得那上头名家的墨宝,十有八.九,那些经文会被当做废纸塞进炉灶而后化作青烟。  亏得他十年佛门清净修为,自以为刚刚参透了禅机,却落得如此下场。  世俗不肯放过他,让他眼见着死亡与破坏,却无能为力。  在幽暗的空屋子里,念真不记得自己熬了多久。他就记得眼看着日头偏西光线在墙上挪移,耳听着林间归鸟的振翅声从窗外掠过。然后,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看见了门缝里闪过的人影。  莫非,这就是来要他命的了?  惊恐也好,绝望也罢,都让他呼吸困难,念真挣扎着站起身来,后背紧贴在土墙上。他目不转睛盯着那扇门被从外头落了锁,门开了,站在那儿的,是个有几分清瘦的男人。  个儿不算多高,挺白净的脸,整齐的头发,还有一副圆眼镜。  至此,念真才认出来,这是那个号称是军医出身的,寨子里的大夫。  “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样。”笑了笑,和冯临川一样穿着马靴军裤白衬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我姓何,何敬山。大哥让我过来看看你的伤。”  念真没有言语,但从对方的眼神和表情看,并不带有阴险的神色,想来应该没有杀意。略微放了点心,他定了定神,告诉对方自己没什么要紧。  “要紧与否,伤者自己有时并不了解。再说,你不让我诊察,回去了,大哥那一关,我就过不去。”  “说我没事就行了。”念真仍旧不想让那大夫靠近,但何敬山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脸上是淡然的笑,就像在安抚落入陷阱的羚羊。  “你是个出家人,应该比我们这些落草为寇的更懂得性命可贵,还是让我看看吧。”这么劝说着,何敬山回头冲着门口处略微抬高音量叫了一声,“晚荷,把药箱拿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个女子。  念真格外的愣了一下。  他不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更不能想象这样的女人竟然会在土匪窝子里出现。  艳丽的脸,淡淡的妆,挽起的发髻,斜插的白玉簪。靛蓝的衣裙上是淡雅的青莲纹样,显然不曾缠过的脚踩着一双雅致的绣花鞋。  突然意识到自己竟违背出家人的教规,如此放肆打量一个女子,念真腾地红了脸,赶忙收回视线。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小和尚,亏你还是佛门弟子,怎么瞅见漂亮小媳妇儿,眼神和那些粗人如出一辙啊~?”女子边说,边吃吃笑起来,纤纤玉手提着药箱,放在何敬山脚边,“三哥,可有人惦记你结发的娇妻了,你都不管?”  “行了你。”无奈的笑着,何敬山推了推眼镜,看向仍旧满脸通红的念真,“你别介意,内人就是这么个性子,她只是拿你开心罢了,并无恶意。”  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垂着眼点了个头,念真下意识的去捏腕子上的佛珠,却只摸到了捆`绑的绳索。  “来,让我看看你的伤。”何敬山说着,提起药箱走到念真面前,“趁现在屋里还有亮光,要不待会儿天黑下来,油灯底下可就看不清楚了。”  “我确实不要紧。”仍旧想抵抗,却又觉得这姓何的大夫一脸斯文对他客客气气,太过抵抗不大合适,念真格外矛盾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儿,你不好意思啊?那成,我走就是了~”那掩着娇滴滴红唇笑个没完的女人说完,留了一句“三哥,那我先出去。”,便离开了屋子。  “行了,现在总可以了吧?你就别让我为难了,大哥的脾气你也见识了。”  再度提起冯临川的脾气,念真心里一冷。  是啊,他见识了……  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忍心给这大夫惹来祸端,他答应了接受诊疗的要求。  何敬山给他解开了绳子,在他褪去僧袍之后小心查看他脸上身上的拳脚痕迹。  “嗯,骨头不碍事,只是皮肉伤,我这儿有外敷的药膏,给你留下一盒,自己擦了,大约两三天就能见好。”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很薄的铁皮盒,放到念真手里,何敬山重新扣好药箱,提起来,准备往外走。  “施、施主且留步!”鼓起勇气叫住了对方,念真边忙着穿好衣裳,边努力冷静着试探,“可否告知……我师父和师兄的情况?”  “哦,已经下葬了。”  “下葬?”  “嗯。”想了想,似乎还是决定略微详细的做点说明,何敬山转过身来面对着念真,“大哥虽说脾气暴戾,但做人做事,都是有原则讲规矩的。凡是在‘做买卖’时候送命的人,他都一律给安葬,白皮棺材,深埋在山坡东面向阳的地方,有坟头,有写着何年何月何日葬于此地的牌子。”  “……那……”一时间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念真怎么都没想到那粗野霸道的土匪头子竟然会给受害者收尸安葬,愣了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那,我师父和师兄身上带的东西……”  不敢说出金刚经三个字,只是再度试探一样的询问着,念真仔细想从对方眼神中找出什么线索。但面对他的,只是坦坦然。  “哦,路费盘缠原本就没几个钱,大哥随手就给弟兄们分了。纸伞衣服佛经,原封没动跟着下了葬。大哥还说,和尚愚钝,为了区区佛经送命。”  念真突然觉得,踏实了。  想来,这个人应该没有骗他吧,太好了,金刚经和师父葬在一起,不管什么愚钝不愚钝,佛门至宝没有让匪徒毁掉,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对了,大哥让我带点吃的给你。”说着,何敬山从药箱底层一个薄薄的抽屉里,端出一个盖着豆包布的盘子,揭开布,是几个摆放整齐的锅贴,“还热着呢,吃吧,放心,是素馅。”  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把盘子放在还算干净的一个粗木墩上,何敬山提着药箱,离开了屋子。门口落了锁之后,一男一女交谈着走远。  念真带着复杂的心境靠在墙上,而后缓缓坐下。略微踏实下来之后,才发现身上的伤处确实都在用疼痛折磨他,而且肚子是真的已经空空荡荡了。  看了看手里装着解痛膏的药盒,又看了看旁边放着锅贴的盘子,念真带着苦笑嘲讽着自己,最终还是朝着饭食伸出了手。  而后,就在已经摸到盘子边沿的刹那,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已经在刚才诊疗时被解开,对他再没有半点束缚之效了。  
第五章  冯家寨,是口外最有名的匪帮。  它有名,不仅因为规模大,还因为有一段乱世传奇在里头。  冯临川的父亲冯若水曾经在军机大臣手下任职,算是个副手。因和军机大臣的三姨太有染,险些送了性命。一怒之下,冯若水干脆劫掠了美人,带着一帮铁杆弟兄,连夜逃到了口外。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来嚷嚷着不把他老冯家上上下下杀干净就誓不为人的军机大臣,还没找到冯若水的影踪,就被西太后革职查办了。于是,带着美娇娘,和誓死效忠的一伙兵,冯若水当上了土匪。  那年,是光绪八年。  两年后,冯临川出生。  说得不客气一点儿,他是在土匪窝子里长大的,他的匪气与生俱来。然而他毕竟有别于一般土匪,根源还在于他那个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当过朝廷命官的父亲。  未必是经纶满腹出口成章,但绝对不能算是个乡野之人,冯若水自长子刚会说话时起,就给他念诗文典籍,讲江湖规矩,通做人道理。冯临川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他,骑在马上,指着漫山遍野的绿意葱茏告诉他说,小子,爹老了,以后咱冯家寨,每一棵树,每一根儿草,都是你的。天上有鸟飞过来,哪怕是云里凤凰,只要是一落在西山口的地界里,你就能开枪把它打死炖了吃肉。在这儿,你就是皇帝老子。可你给我记着,咱寨子里,也有不能破的规矩,要是我死之后,你乱了规矩,等到众叛亲离那天,可别指着爹的坟头骂街怪我当初没提醒你,听见没有?  十二岁的冯临川,听父亲说完,攥紧了马缰绳,只是淡淡一笑。  “爹,我不敢保证将来能把冯家寨经营到何等程度,可我就是死,也不会给您丢脸。”  就是那么一句话,让冯若水笑得格外畅快,也正是那么一句话,成就了今日的冯临川。  光绪二十八年,冯若水撒手人寰,还不到二十岁的冯临川接过了父亲手里的马鞭,独揽大权。  民国元年,冯临川的生母,也就是那当年宁可跟着心上人落草为寇做个压寨夫人,也不愿意留在高官府邸享受锦衣玉食的三姨太,随丈夫而去。  一对到死都没有名分的夫妻,合葬在冯家寨东侧山坡。  那之后,又过了将近十年,到如今。  烟雾缭绕。  冯临川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熄灭,端起桌上已经有点凉的茶水漱了漱口。  刚把水吐在桌边黄铜痰盂里,抬起头时,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大哥,是我。”  “哦,老三呐,进来。”听得出来是何敬山的声音,冯临川边放下茶杯边让对方进屋。  应声推开门走进来的,果然是何敬山,那看似斯文的男人一直走到冯临川近前。  “大哥,都妥了。”  “嗯,吃的放下了?”  “放下了。”  “门呢?”  “‘防君子不防小人’。”  “伤?”  “不要紧,皮肉之苦罢了,留了一盒活血膏给他。”  “好。”点了点头,冯临川不知为何挑起了嘴角,“就怕,那倔脾气的‘大师’太过‘君子’,连跑都不会跑啊。”  何敬山低头不语想了想,而后跟着笑起来。  “那就明天一早再见分晓吧。”  “嗯?怎么个意思啊,想跟我打赌?”  “不敢,要是赢了,岂不成我何老三要挟大哥了?”何敬山边说着玩笑话,边解释着自己的看法,“只是,我看那和尚确实太老实,就算真跑了,也未必能顺利下山。”  “那就如你所说,天亮之后再见分晓呗。”这么说着,冯临川眯起眼来,轻轻笑出了声。  而与此同时,那阴暗僻静很少有人前往或是路过的冯家寨西南角的空房里,倒确实是已经没了念真的影踪。  他跑了。  如冯老大所意料,所希望的那样,跑了。  顾不上多想为什么那军医竟然“忘了”把他重新绑起来,也顾不上多想为什么那屋门轻轻一推,锁头就落在外头草地上,念真小心谨慎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而后怀揣着剧烈的心跳,迈开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他凭借月亮的方位大致能判断出自己逃跑的方向,大路在西山口的东侧,自己只要往东走,下了山,应该就没错!  然而,没在意荆条刮破了僧袍,树枝划伤了脸颊,更没时间考虑全身的伤处都在疼痛的念真,真的找对了方位,一路跑到东侧山坡上,眼看就隐约见到了下山小路时,刚才还只知道奔跑的脚,却突然停了下来。  月色映照下,眼角余光里,是一片被林木掩藏得很好的,墓地。  大小均等的坟头上,都插着狭窄的木板,借着月光去看,木板上还隐约有字。  “凡是在‘做买卖’时候送命的人,他都一律给安葬,白皮棺材,深埋在山坡东面向阳的地方,有坟头,有写着何年何月何日葬于此地的牌子。”  赫然间,那大夫说过的话,出现在念真脑海。  而更重要的一句话紧跟着出现,让他再也没了拼命逃下山的念头。  “纸伞衣服佛经,原封没动跟着下了葬。”  这也是那大夫的话。  佛经,和师父葬在一起……
  呼吸越来越急促,念真控制着肩头的颤抖,终于,迈开脚步,往那片墓地走了过去。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凭借着暗淡的月光,他一个又一个努力看着每个坟头木板上的字,竭力辨别着坟头土的新旧,他忘了自己耽误了多长时间,但他最终,找到了四个格外新的坟头,其中两个前头的木板上,写着“民国九年,四月廿七,僧。”  一种莫名的狂喜涌上心头,念真似乎已经觉不出身上的疲惫和疼痛,他用力拔出坟前的木板,像个掘墓人一般,开始尝试着把里面的尸首挖出来。  他要把师父怀里的金刚经拿出来,那师父拼死保护的佛门至宝,他要揣在自己怀里,哪怕剩最后一口气,也要送到净云寺!不,在那之前,他要把师父和师兄的尸身背下山,他绝不能忍受佛门弟子葬在土匪的山头!!!  夜,正在浓时,他有足够的时间,他应该能做到的!不对,他必须做到!  全神贯注,用木板拼了命挖开坟头土的念真,在感觉到木板碰到了棺材一角时,眼里见了喜色。  可就在他正试图掀开棺材盖时,却突然感觉到脖颈后一丝凉意。  金属的硬物,顶住了他的后脑。  是枪。  他甚至听见了子弹上镗的动静。  “别出声。”一个听起来很是年轻的男性嗓音响起,“动一动,这‘铁瓜子儿’就要从你脑袋后头进去,再打嘴里蹦出来了。”  念真浑身一颤,真的没敢动弹。  而身后那个声音并未因为他的配合就放过他。  “我说大师哎~三更半夜您这是做得什么勾当啊?在土匪山头刨坟掘墓,您胆子也忒大了点儿吧~这简直就是唐僧在妖怪洞里撒泼一样。那我受累问一句,您莫非,真是从那东土大唐而来,要前往西天求正果的?快说!要不我手一滑,您可就得‘就地正果’了~~”  
第六章  冯家寨,有三位奇女子。  第一位,就是那即便已然归天,仍旧稳稳当当在所有人心中和已故的冯若水平等端坐着最高位置的,冯临川的生母。那是货真价实的压寨夫人。十九岁跟着大她二十一岁的冯若水私奔,还上山落草为寇,三十年在丈夫背后一点点协助经营起整个冯家寨,这样的胆识,哪里会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再加上这位老大夫人去世时候不到五十岁,就更是在传奇色彩上添加了一笔淡淡的悲情。于是,一提起冯夫人,所有匪兵无一不俯首。  第二位奇女子,便是寨子里排位老三的何敬山之妻,夏晚荷。夏晚荷本是良家女,乱世之中被逼入了娼门,唱得一曲好调子,弹得一手好琴。坚守着卖艺不卖身的她,在被某个飞扬跋扈的土豪相中,打算强行玷污时,操起枕头下的裁布剪子,喀嚓嚓,剪断了土豪的是非根。而后,满身是血的夏晚荷纵身一跃,从妓院二楼跳了下去。但也许是命不该绝,她偏巧落在了那土豪的蓝棚马车上。马匹受了惊吓,摔下了马夫四下里飞奔。夏晚荷拼死抓着棚架,竟就那么鬼使神差的逃离了灾祸。那之后,这性情刚烈的女子巧遇何敬山,一见钟情,只身一人上了西山口冯家寨,跪求冯临川成全她与何老三的一段姻缘。冯临川大笑着应承了下来,于是,山上就此多了个三夫人。  而至于这第三位奇女子……该怎么说呢。她没有冯夫人那般复杂的经历,也没有夏晚荷这样火辣辣的性情,她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寨子里没人敢惹她,没人敢碰她,甚至没人敢惦记她。她长得漂亮,却不爱红粉梳妆,从小时起,她最爱的就是各类刀枪,十一岁,她能百步穿杨,十三岁,她女扮男装跟着冯临川下山“做买卖”。十五岁开始,她就已经时常独自一人四处闯荡了。仰仗着嗓音天生并不细嫩婉约,她换一身穿着,就俨然是个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更有甚者,这“少年”还生就一副神力,一个嘴巴打得人后槽牙松动,飞起一脚踹得人命根子移位的事儿并非没发生过。  于是,现在……  这一身男装,腰里还别着盒子枪的奇女子,肩上扛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念真和尚一步步走进冯家寨大厅,似乎,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后宅正在睡觉的冯临川,是被慌慌张张跑来的匪兵叫起来的。  “溪蝶回来就回来,干嘛非得叫我?她哪次回来不是三更半夜,也没见你们通报啊。”翻身下床,冯老大有点不耐烦。  “那个,二小姐这回不是‘空身儿’回来的。”说着寨子里的暗语,匪兵眼看着冯临川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  “嗯,知道了。”点了点头,一身棕黑色绸子衣裤的男人穿好千层底布鞋,拢了拢头发,迈步往前厅走去。  而在大厅里等他的,正是端坐在他的太师椅里,自自在在喝着匪兵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的,那冯家寨第三位奇女子。  冯溪蝶。  不过,她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更多的时候,她自称,亦让旁人称她——“冯知乐”。  她是冯临川如假包换的亲妹妹。  作为冯若水的老来得“子”,她从小得到了更多的宠爱,但谁也参不透,为何这宠着爱着,就把好端端的冯二小姐宠成了男丁,爱成了爷们儿。  可不管怎么说,二小姐喜欢这样,她高兴,也就行了。大家伙儿都这么想。  不过,这一回,赶得着实是有点儿太寸。  “大哥~”看见冯临川从后头走出来,一身男装的冯二小姐显然很高兴。  “……你先告诉我这和尚是怎么回事儿。”黑着脸,皱着眉,冯老大看着被扔在地上,捆着手脚堵着嘴,太阳穴上还留着血迹的念真。  “哦,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和尚,在东山坡刨坟掘墓。我想把他带回来好好审问审问,结果走到一半儿,他就想跑。谁知道正好踩中了抓野猪的陷阱,就大头儿朝下掉进去了。算他命大,没摔断骨头,不过脑袋撞在石头上,晕了。”边说边高高兴兴笑起来,冯知乐话音落下后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  冯临川满头乌云。  那是他原本还想发发善心放了一走了之的和尚。  这和尚笨到逃都不会逃。  然后,这和尚又巧遇了冯二小姐。  真的,算你命大。没死,就是赚了。  “大哥,你认识这和尚吗?”放下茶杯,冯知乐用脚尖点了点念真。  “就算认识吧。”冯临川捏着眉心揉了揉。  “哪儿来的?他干嘛刨坟掘墓啊?”  “坟里埋着的也是和尚。”叹了口气,冯老大不想再多解释了,“丫头,你先去洗洗换换,吃点儿东西,这和尚交给我。”  “哦,成。”根本不急于多问大哥到底藏了什么猫腻,冯二小姐很是轻快的起身往自己那一进宅院走去了。  冯临川则站在原处,看着地上满身是土,衣服皱褶里还夹杂着野草的念真。  迟疑了片刻,最终,他弯腰把那清瘦清瘦的和尚抓了起来,扛在肩头,走向后宅。  那一夜,过得并不清静。  不管是对谁而言。  然后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  念真在昏昏沉沉的头疼折磨里醒来,感觉到阳光照着自己的脸,想遮挡一下,却抬不起手来。  “别乱动,药劲儿还没过去。”一个颇有些压迫感的命令从旁边传来。  听见那声音,念真赫然惊醒了。  而后,他侧过脸,看见了坐在床边八仙桌旁的男人。  和昨天不同,那一身军装换成了拷绸的裤褂,马靴也变成了黑布鞋。但脸还是那张脸,眼神,也还是那个眼神。  念真慌了。  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冯临川手里?!  刹那间,被杀的预感把头脑霸占了个彻底。自己昨儿晚上想逃来着!还真就逃了!不仅逃了,还试图把师父师兄金刚经一并带走!!  这会不会已经重重坏了土匪圈子的规矩?!  “你都有胆大半夜的挖死人,现在对活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略微带着点嘲弄的语调,提醒着对方都做了什么疯狂事,冯临川潇洒自在翘着二郎腿,颇有趣味的看着仍旧一脸惊恐的念真。  “……”想要开口说话,但似乎连舌头都有几分不利落,念真意识到自己必定是被下了什么麻醉药。  “你这儿摔破了,我让老三给你缝了两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冯临川一挑眉梢,“原本麻药贵得很,山上弟兄都舍不得用,可怕你突然醒过来连蹬带踹,又怕你细皮嫩肉受不得疼,才给你用了。哎,大师,你可欠我一份人情了啊,麻药劲儿过去之前,你就乖乖躺着,好好想想怎么还吧!”  
第七章  念真起初被冯临川的那几句话说得一愣。  之后,便眼看着那匪首莫名其妙的又突然笑起来。  冯临川单肘支着桌沿,指头撑着太阳穴,笑得就像在心里给自己讲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话。  那举动让念真恼火起来,受了屈辱的感觉愈加明显。  “要说你这和尚啊,也真是有意思。”发现念真脸上隐约带了压抑之感,冯临川止住了笑声,“我饶你一命,给你吃的,给你治伤,放你逃走,结果你偏偏是个连逃都不会逃的。个中无奈,又让我怎么能不觉得好笑?”  听着那样的话,念真不语,只是下意识的在努力试图挪动身体。  “大师,就别逞能了。我知道,你是想把你师父师兄一块儿刨出来带走,是吧?”  念真突然停住了动作。  “所以我就说你是真够有意思的,瘦成这样,还惦记着带两个死人下山?不说别的,就算你把坟头土刨开了,你拿什么撬棺材?就算是简简单单的白皮棺材,可也是拿钉子严丝合缝都钉上了的,你想空手给劈开?瞅你这身量,也不像是武僧啊。”  够了!!  恼火越来越升级,自己却只能做到怒目而视,仅仅指尖可以动弹的念真觉得如果再这么被羞辱下去,就真的可以咬舌自尽了。  不过,冯临川仍旧不肯放过他。  那男人站起身来了,就像是挑衅一样的自上而下审视着他,继而走到床边,坐下,扶着床沿仔细端详他的脸。  那种被捕猎者盘算着如何分而食之的感觉袭来,念真觉得,自己如同兔子遇上了鹰隼。  “哎,大师,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干脆留在我这西山口吧,还了俗,落了草。就如同那孽海记里唱的……‘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到头来我再给你成就一段姻缘,找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媳妇儿,洞房花烛,云鬓蓬松酥`胸半掩。再过个一年半载,给你生养个小的,管你叫一声‘和尚爹爹’,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次,这些话,似乎是真的触怒了那出家人的心怀。  佛法广大,禅心慈悲,天地生死皆能包容,唯独容不下一个“欲”字。可现在,这匪首竟然拿最碰不得的东西来讥讽他?!!  眼里快要瞪出火来,念真无力的狠狠攥着拳头,拼了命似的,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个似乎凝结着千钧之力的——“匪!!”。  那是他最大限度的反击了。一个匪字,已经包含了所有厌与憎了。  而清清楚楚听见了这个字,也清清楚楚感受到这个字蕴含的所有鄙夷的冯临川,就在念真不肯认输的注视中,慢慢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调笑意味。  那男人起先只是皱着眉沉默,而后,便不知为何,在皱着眉的沉默过后,突然挑了一下眉梢。  接着,那双眼里就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展现了杀气。  一伸手,抓住了被头,又一撤手,那盖在念真身上的被子,就赫然掀开了。  就算身体不能动弹,皮肤还是能感觉得到冷暖的,被子掀开的同时,一股山上才有的,凉飕飕的感觉瞬时贯穿了全身。  此时此刻,念真才切实意识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凉气从脚底一直钻到股`间,又攀升到胸口及肩头,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空气里的无助,让刚才还有力气表达愤怒的出家人,瞬间只剩了霸占了全部感官的极端恐惧。  “你掉进陷阱里,枯草烂泥弄了一身,磕破了太阳穴,肩膀还脱了臼。要不是溪蝶把你弄回来,依你的身子骨,恐怕撑不到天亮就见你那佛祖去了。我把何老三叫来,给你止血正骨缝针一通折腾。又亲手给你脱`了衣裳擦了身子,还让你睡我的被窝。你不念恩也就罢了,还骂我是匪?嗯?”音量并不高,然而压迫力大到让人心都打了寒噤,冯临川边说,边把视线舔`弄一般的在念真赤`裸的肌肤上游走,直到看得那和尚嘴唇都开始发颤,他才微微露了些笑意,但说出口的言辞,却反其道而行之的,透着更恶劣的威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孤身一人落在土匪窝子里,是不是就收了傲气放聪明一点儿的好?把我惹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万一我一怒之下,就此把你‘处置’了,你可是会麻药劲儿过了都下不来床啊……再或者,说不定我会把寨子里喜欢玩儿男人的弟兄都叫来,先让他们看着我处置你,再把你扔给他们随意处置。到最后,你要是还能剩一口气儿呢,我就把你赤`身露体扔在山沟里喂野狗。要是你气性大,干脆呜呼了,我还是会把你赤身露体扔在山沟里喂野狗。也算是你出家一场,为世间生灵捐躯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无牵挂,阿弥陀佛。你看怎样?”  一席话落,冯临川拉开了和念真之间的距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着对方的反应。  而念真可以给他的反应,就只剩了不争气的,泛红的眼眶。  他哭了。  惊慌,恐惧,无助,愤怒,憎恨,厌恶,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羞耻,种种的屈辱感绞缠到一起,终于把极力维持着凛然的念真那最不愿落下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那眼泪,那哭泣,让念真想就此死了干净。  然而冯临川不这么认为。  他有点惊讶于那张哭泣的脸,明明是男人,明明如此软弱的在掉泪,却怎么就是透着一种近乎于甜美的诱`惑呢?  莫非,只是因为这身陷耻辱之中孤立无援的,是个出家的僧人?就更显得……  皱着眉,看着那根本抬不起手来擦掉眼泪的年轻和尚,冯临川好一会儿没有再出声。  而后,终于叹了口气的冯老大,伸手过去,替念真擦掉了脸颊上清澈的湿润。  “行了,哭够了就睡吧。”莫名的竟有点从未有过的,掺杂着窃喜和内疚的诡异情绪在心里翻搅,冯临川拉过被子,重新盖在念真身上,“等麻药劲儿过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有力气说话了,是去是留,是仇是怨,你再慢慢儿讲清楚吧。”  
第八章  念真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  也许是哭累了就不自觉入了梦?也许根本就是不想面对那男人才闭着眼最终假戏真做?但总之,在太阳完全升起来,天彻底亮起来时,他睡着了。  而在他睡着之前,冯临川始终坐在床边。  他格外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  清瘦,俊秀,满是疲惫,但是,没有缺点。  这和尚,长着一张没有缺点的脸。  眉梢的齐整,鼻梁的端正,嘴唇的柔和,以及,那双即便是闭着时候,也能透出几分别样感觉来的眼。明明剃了光头,却还是怎么看怎么标致,若是这小子真的留起头发,打扮一番,岂不是要彻底惊艳了他的山寨?  怕是那几个对女.色不感兴趣的弟兄,真要惦记起来了。  皱了皱眉,冯临川拢了一把头发,站起身,出了屋。  他没有去前头的大厅,而是穿过侧面的游廊,直奔后院走去。又穿过一层院落,他到了冯家寨的禁地。  说是禁地,因为没人敢私自偷偷跑来。  那轻而易举就可以扛着个大男人上山的冯二小姐,就住在这儿。  “溪蝶。”隔着门叫了一声,冯临川扣了两下门环。  “在呢!”一声颇爽快的声音传出来,跟着,门就哗啦一下朝两边打开了。门里头站着的人,让冯老大一阵不快。  “怎么都到家了还一身男装。”迈过门槛进了屋,冯临川坐在桌边,“不是上月刚叫人专门下山进城给你订做了两套裙子吗?”  “哥~我最烦裙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应该按照常理以略微撒娇的口吻说出来的话,经由二小姐一说,就成了半点撒娇意味都没有的抱怨,“不能骑马,不能快跑,还容易让树杈刮着。哪儿有裤子方便!”  “让树杈刮着是因为你爬树摘柿子!”不耐烦的戳穿对方,冯临川叹了口气,“半点儿女孩子样儿都没有,那亲事……”  “哎哎哎可少跟我提亲事啊!”当即就截断了大哥后头的话,冯溪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他姓穆的!”  “怎么不可能啊?你跟独穆狼他弟,年纪相当……”  “年纪相当我就得嫁给那个二倚子啊?”  “穆老三怎么二倚子了!”格外有点恼火,总觉得自己可以杀人不眨眼,却唯独摆不平家务事的冯临川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桌子。  不过,冯溪蝶可根本没让他吓住。  “哥,上回我在城里听戏,正巧碰上穆老三也在,我可是亲眼瞅见他一身花里胡哨进的包厢!”  “……男扮女装?”  “那可不!”  “你没看错?”  “哥,你妹妹我隔着山能找着矿,隔着衣裳能瞅见现大洋,穆老三长得比我都秀气,‘带把儿的’能有几个跟他一样?我至于那么老眼昏花嘛!”  一席话,说得冯临川有几分无言,原本要给自己妹妹提个醒,希望这野丫头收收性子早点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他也好对爹娘有个交代。可谁知那东山头的堂堂二寨主,竟然……男扮女装?  “哼,也好,他男扮女装,你女扮男装,倒也般配。”泄愤一样的说着,冯临川看了一眼妹妹撇嘴斜眼的假小子表情,无奈摇了摇头,干脆站起身准备离开,“总之,冯家和穆家的亲事,暂时还不能彻底不考虑,回头我去东山头找独穆狼好好聊聊。”  “嗯,聊吧,反正我就是不嫁。”不管大哥怎么恼火,仍旧坚持着自己原则的冯溪蝶说得轻松,态度却格外坚定。拿自己这要人命的妹妹着实没辙,冯临川皱着眉头离开了后宅。  他觉得自己最近烦心事有点儿多。  西山口,东山头,两个土匪窝子,势力不相上下。就算再强硬,也明白江湖同行宁做亲家不做仇家的冯临川,一直想和东山穆家联姻。虽说那独穆狼——穆绍勋格外心狠手辣,但毕竟从来不曾与冯家寨有过什么争抢生意的是非。更何况姓穆的为人仗义,对自己人更是肯两肋插刀。如果真结了亲,有这么个小舅子,可绝不会是赔本儿的买卖。  可如果真像溪蝶所说……那穆绍瑜是个爱男扮女装的货……  烦躁的一咋舌,冯临川略作迟疑,迈开大步,直接走向前院。  还是先忙点正事吧。  婚事可以放一放再说,现在首先要办的,是僧事。  从马房牵了自己最爱的“白娘娘”,冯临川不用马鞍,只拽着缰绳,就纵身跃上了马背。  随手点了几个弟兄,扛着铁锹撬棍跟在后头,他直接就去了东面山坡的那片坟地。  果然,溪蝶所说的,那已经被刨开的坟头仍旧那么敞着。  坐在马背上想了想,他开了口。  “把棺材撬开。”  冯老大开口,弟兄们自然听话,用撬棍三两下撬开了白皮棺材,那五大三粗的和尚尸首就显露在眼前了。  “……应该不是他。把这个也刨出来。”  话音落下,拿着铁锹的匪兵开始刨那老和尚的坟头,不多时,棺材也撬开了。  嗯,这回,应该就是了。  心里暗暗点了个头,冯临川让匪兵小心翼翼把老和尚怀里的佛经拿了出来。  “金刚经……哼,催命的玩意儿!”冷冷地笑了一声,冯临川将那包着佛经的小包袱稳稳当当拿在手里,抓着缰绳,留下一句“你们几个,再把这俩坟头重新堆好了!”,便先一步带着那包袱回到了寨子里。  寨门口,有人在等他。  “大哥。”斯文沉稳的何敬山走了过来。  “怎么了老三,有事儿?”翻身下马,冯临川问。  “哦,是那和尚。”  “又跑了?”  “不是,只是醒了而已。”  “嗯。”  “我看他身体好了点了,可还是虚。”  “那是,见天儿吃素的和尚,还能指望他不虚?”  “大哥,问题是……”  “是?”  “他连素的都没吃啊。”  “什么?”  “我刚才让晚荷去了一趟昨儿夜里关他的地方,本来说是把盘子拿回来,结果,那里头几个锅贴,就有一个咬了一口,别的都原封没动。”  “那……他根本就是饿了一天一夜?”  “除非他摘山上野果子吃来着。”  “大半夜的,又忙着挖坟头,他顾得上才见了鬼了!”皱着眉骂了一句,不知为何又生起气来的冯临川掂了掂手里的金刚经,干脆把马缰绳交给了何敬山,“老三,你帮我把娘娘送回去。我去瞅瞅这个不要命的和尚到底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九章  冯临川一把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见念真正打算坐起来。  而看见闯进门来的冯临川,念真却又忽然躺下去了。  仍旧没有穿衣服……  刚才明明求过那何敬山帮他把僧袍拿来,却被以“我擅自做主,大哥肯定会生气”为借口拒绝了。于是,光溜溜的和尚照例光溜溜,躺在那个他最不想见的男人的床上。  更令人受不了的是,他能感觉到被子上和枕头上,那男人的味道。  烟味,雄性的气息,隐约还有淡淡的樟脑味,种种味道结合在一起,让念真有点迷惑。  这就是那个飞扬跋扈霸气冲天的匪首最私密的生活环境了吧,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就卷进了这个环境里,那,下一步,是杀是剐,那男人又会如何决定?  大白天……想再逃,都不可能了。而且,饿到眼前发昏,早知道昨夜就该……  正胡乱想着,门开了,冯临川走了进来。  原本正尝试着坐起身的念真,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而那慌乱中抓着被子裹住肩膀,又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的举动,让冯临川不经意间就皱紧了眉头。  哼,假清高。  反手关好门,几步走过来,冯临川坐在桌旁。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回答。  “别让我问第三次,为什么不吃饭?”提起这个就让人火大,冯临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怕我在里头下药毒死你?”  “那里头……”似乎为了澄清自己绝不会有小人之心,念真不自觉间就出了声,身体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回过头,“那里头是荤油。”  “什么?”冯临川简直要笑了,“荤油你都吃得出来?”  念真没有说话。  “山上弟兄,无肉不欢,你可好,连荤油都……”边说边站起来,走到床边,冯临川坐在床沿,俯身去看那和尚的侧脸,“吃不得?”  突然发觉到那淡淡的烟味已经贴得如此之近,念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正和那男人四目相对。  莫名的恐慌让他身体有点僵硬,但戒备心极强的,透着无助的眼神却不见懈怠。  不过,就在冯临川开口戳穿他那眼神的力不从心之前,一阵肠胃的哀鸣就传了出来。  咕噜噜的动静,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冯临川先是一愣,紧跟着就笑出了声。他在念真恨不得马上自行了断的眼神里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就喊了一嗓子“进来!”。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把守在外头的两个匪兵。这是何敬山给念真号过脉之后,发觉他基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才临时增加的守卫。  “大哥,什么事?”  “去告诉后厨,做几个素菜端过来,要快,另外,别用荤油听见没有?”  “哎!”赶紧答应着,两个匪兵往后厨跑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单方面的僵局。  冯临川自在潇洒,念真却越来越有干脆自尽的心思了。  但对方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且还颇有兴致的等着看他更多有趣的反应。  念真能感觉到这一点,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镇定下来。饥饿带来的烦躁让他思路纷乱,不过最终,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用最大的沉稳开了口。  “施主,可否……放我下山。”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冯临川眼里发了亮。  他在求他?!  那个总一脸凛然,就如同怀揣着救苍生于苦海的慈悲心一般的和尚,现在,开口求他了?!  “不说我是‘匪’了?”冯临川挑起嘴角。  “……施主,我还有要事,不可耽搁太久。”  不回答?还是默认?  “你的‘要事’,是这个吧?”淡淡然说着,冯临川把手里那包着金刚经的包袱引诱一样的,放在桌上。  念真循声而去,看见那包袱时,本来已经无力到极致的脸上,突然见了些希望的光彩。但又怕这情绪让对方察觉到,他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去,保持着冷静点了点头。  “这是……金刚经。”  “我知道,我认识字。”冯临川答得格外坦然,却唯独不接着往下问,就等那和尚自己说。  “这经文……要送到……”不知该不该说出净云寺的名号,怕一旦说了,会给寺院引来什么麻烦,念真有些迟疑。  “送到哪儿我管不着。”  “既是这样,那……”  “怎样?”  “……可否,就放我下山去?”  “可否啊……可否呢?”低沉的嗓音这般念叨着,低垂的眼再抬起时,犀利的目光就投向了念真,似乎还在玩味那可否二字。  “施主,一部金刚经,对你来说,不值分文,可对我来说,却是佛门至宝。佛渡有缘人,若是施主能以慈悲为本,方便为怀,放我下山。我定将为施主诵经祈福……”  “祈福?”一下子没忍住喉咙里的冷笑,冯临川打断了念真的话,从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抄起个扁平的银盒子,打开之后撤出一支烟来,又划了根阳火点燃,轻轻浅浅吸了两口之后,那半眯着眼,一身匪气的男人才再度出声,“我都当上土匪了,就没打算过有‘福’。大师,你求错人了。我知道你忍辱负重开口求我,不过就是为了下山。你想拿你那套教义引诱我上了你的勾,想让我不放你就心里有愧,是吧?可你想想,我既然能在道儿上混这么多年,就证明我早把道儿上的是非因果都参透了。我连枪毙自己个儿弟兄都不带眨么眼的,能因为不放你个和尚下山就心里有愧?可能吗?啊?大师?”  接连几个质疑,问得念真脸色越来越难看,极大的愤怒已经让他就快要失去了出家之人应该有的淡泊和从容。而那似乎正在讥笑他失败的劝诱的男人,却轻轻松松走到床边,伸出手来,先是一手扳住了念真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紧跟着,便绝对出人意料的,伸过另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念真的手腕。  那前一刻还在不自觉用冰冷的指尖捻着念珠的和尚,下一刻,就已经被猛的扯去了身上最后一件在意的物件。  “我姓冯的,不信因果不信佛。”把那串珠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冯临川看着对方快要忍到极限的表情,微微挑起了嘴角。他把那念珠凑到自己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以嘴唇轻触那些饱满圆滑的木珠,而后将之与金刚经一起放在桌上,“您的斋饭,待会儿就能送来,大师,您不妨先吃饱了肚子,再筹划筹划如何从我这冯家寨或偷偷摸摸或堂而皇之走出去吧。记得这回要把想说给我听的话编的动听一点儿,说不定,我就偏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呢……”  
第十章  见到念珠被对方拿在手里,还放到唇边,念真是真的急了。  自己宝贝了十年的珠子,怎么能任由一个土匪把玩?!  “还我。”他豁出去了一样直接要求。  “我是匪,你又忘了。匪从来都是喜欢的就拿,想要的就抢啊。”笑了笑,冯临川干脆把那串珠子戴在自己手腕上。而后在对方恼怒的表情里潇潇洒洒重新坐下,轻轻松松打开金刚经的包袱皮,随随便便翻了两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不许念!”听见那匪首竟然敢把那至宝念出声来,始终恪守着自己道德观的念真受不了了。  “凭什么不许念?不是说佛渡有缘人吗?如来殿前尚且有蝙蝠听经,万物都有向善之心啊。”语调有几分挑衅意味,冯临川又往后翻了一页,视线集中在经文上,话,却还是冲着念真说的,“还是说,你其实是那咬死蝙蝠的金翅大鹏明王转世投胎的?唯独听不得江湖人士提一个‘佛’字?”  话音落下,冯临川微微侧脸,斜着视线扫了那和尚一眼。  果然,又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欺负的屈辱表情……  “大哥,饭送来了。”门外,一声招呼让冯临川收回了目光。先是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匪兵手里端着个大托盘,里头是两热一凉,三盘清爽的素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嗯,给我吧。”没有让对方进屋,而是自己亲手接过了托盘,冯临川稍作思索之后抬了抬下巴,给了对方新任务,“去,上后院马棚,给‘小青’‘梳梳头’。”  “啊?大哥,您今儿出去呀?不是平时都骑着‘白娘娘’嘛。”  “你甭管,赶紧去。”  “哎,成。”对于老大的安排从来没什么可过多质疑的,匪兵转身走了。  冯临川则端着托盘,回到屋里。  并不急着叫念真吃饭,他只是把托盘放在桌上,而后关好门,又走到自己的衣橱前。  念真眼看着他从衣橱最下层撤出几件衣裳来。打开,比了比自己,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冯临川走到床边,将那几件衣裳扔在床上。  “穿上吧,这是我十七八岁时候穿过的,样子旧了点,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料子。你太瘦了,我现在的衣服你穿不了。”话说得格外平常,简直就像面对着的只是个朋友而已。冯临川看着脸上有点迷惑的念真,轻轻吁了口气,“赶紧,穿好了吃饭。”  “……我的衲衣,在哪儿?”  冯老大有点上火。  “昨儿晚上就扔了!又是土又是泥又是血的,还让树杈剐破了好几个口子,留着干嘛?!”  “我……”本想说一句出家人不穿俗家衣,但刚抬起眼,就看见那男人一脸马上就要揍人的表情,念真低下头,把后头的话都吞下去了。  “动作快点儿,别等饭都凉了再找借口不吃!”看着那和尚一点一点竟然浮起绯红的脸颊,冯临川心烦意乱,干脆转身拂袖而去,大步走出了屋门。  而屋里的念真,最终也没能抵抗得住饭菜的诱惑。  他是真的,真的,太饿了。  就算僧人清苦,粗茶淡饭惯了,但挨饿毕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于是,一边责怪自己的修行太浅,一边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念真,还是小心翼翼,穿上了冯临川扔给他的衣服。  没想到的是,衣服竟然还算合身。略微有点长,也略微有点大,不过料子格外舒适。  把袖口稍稍往上卷了一折,念真赤着脚下了地。  鞋不见了。  果然,一定也被那男人给扔了吧。  叹了口气,念真走到桌边,坐下。  他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先格外谨慎收好了金刚经,仔仔细细把包袱皮重新裹好之后,念真对着那经书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才终于端起了饭碗。  自从离开京城,这么些天来,这是他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  旅途颠簸,只是随便吃些干粮腌菜了事,这样坐下来,有凉菜有热菜的正正经经吃点东西的感觉,似乎已经恍若隔世了一般。  就好像他不曾遭遇劫匪,就好像他现在并非正处身于土匪的山寨。  突然又想起师父和师兄来了。念真眼圈有点泛红,然而活下去,离开这里,把经书送到目的地,再把师父师兄的遗骨带回法天寺的念头,却格外清晰的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好吧,为了实现那些非实现不可的事,他只能拼了!  吃饱饭,等那土匪头子回来,再想办法提一提放他下山的事吧!  这么想着,念真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端着碗,接连扒了好几口饭。  放下一心只琢磨着如何下山去的和尚不提,单说冯老大。  他现在正在前头的大厅里,跟何敬山闲聊。  “大哥,你到底是不是打算放了那和尚?”  “再说。”  “还是说,您打算把他留下?”  “留他干嘛,念经啊?你肯听?”  “别逗了。”  “就说是呢,你这个冯家寨治病救人的大夫都不乐意,还指望哪个弟兄乐意?”  “可你既不杀他,又不放他,这么拖着……”  “我自有我的打算。”  一句话,说得何敬山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大哥的,只要说出这句来,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而且根本不准备听任何旁人的意见。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何敬山刚找了个别的话头想缓和一下气氛,外头就来了刚才那个被他驱使去给“小青”“梳头”的匪兵。  “大哥,完事儿了。”  “嗯,知道了。”点了点头,冯临川站起身来,“老三,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哦,好。”  “你……回头让晚荷闲的没事儿的时候,去跟溪蝶聊聊。”  “聊?你又打算‘劝降’啊。”何敬山有点想笑。  “唉……”提到自己妹妹,冯临川格外无奈,叹了口气之后,他又跟何老三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前厅。  重新回到后宅,他推开门,看着正坐在桌边,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念真。  真让人火不打一处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念经?饭后经吗?!感谢谁的?舍饭菩萨?!  那一天,冯临川没有让念真继续嘟囔什么经文,他一把拽住那细瘦的腕子,拉着完全慌乱的和尚,出了后宅。  “去、去哪儿?”跌跌撞撞走着,总也跟不上那山大王步伐的念真忍不住问了出来。  “去了就知道了。”随便丢下那么一句话,冯临川头也不回,带着念真直奔了马棚。  
第十一章  其实后来仔细想想,冯临川之所以都忘了那和尚还光着脚,就将之拽出了屋门,完全是因为看见了对方穿着他的衣裳。  三十有七的他,也曾经相对单薄过,二十年前他虽说比现在的念真高一些,但终究称不上汉子。那会儿,他有的是英气和豪气,岁月更迭,那些初生牛犊的气质渐渐堆积成如今的匪气和霸气。而自己青少年时代穿过的衣裳,就那么套在那白净和尚身上……  不,他并非突然记起了当年,应该说,那是和当年的他截然不同的概念。  恰恰就是这样的截然不同,让冯老大突然间有点怪异的亢奋。  不过对于念真来说,这完全就是罪孽。  光着脚踩在土石地上,没走几步就疼痛起来,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试着挣脱那束缚着他的手。  察觉到异样,冯临川停下脚步,回过头,他看见微微皱着眉的念真,以及,被略长的裤腿盖住一半的,那双瘦削的,粘着泥土的脚。  心里咯噔了一下,冯临川抬了抬眉梢,摸了摸下巴。  “对,你的鞋让我扔了。”边说边走回来,冯临川打量着对方骨感的脚面,“让石头硌疼了吧。”  没有回答,念真只是摇摇头。  “不疼?不会吧。要不这样,现在临时给你找双干净合脚的鞋多少有点麻烦,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抱着你走一段,如何?”  一句玩笑一样的话,说得念真腾地红了脸,而后,那冯临川最不想看到,却又明知会看到的厌恶表情,就浮上了清瘦的脸庞。  “我自己会走。”他如是说。  “是吗。”听着那意料之中的答案,体会着那意料之中的反感,冯临川只觉得自己心里压不住的匪气钻了上来。  好个不知死活非要惹他这山大王生气的和尚!!  卷起袖口,靠近了一步,冯临川低垂着眼,看着那双裸`露在微凉空气中的脚。略作沉吟之后很是突然的转头就走。  “那就跟我来吧,跟紧点儿,我可最烦等人。”冷冷说着,嗜`虐心被激发出来的冯老大迈步走在前头带路。  他忍着回头去看或是放慢速度的念头,他想让那和尚服软或是求饶,但那些对于他来说还算受用的情况,一概没有发生。念真一点声都没出,一个求字都没提。  而走在前头的冯临川,只觉得一种吃了败仗的感觉已经让他快要甩鞭子打人了。  咬着牙根微微冷笑着,他站在马棚门口,驱散了不明所以的几个匪兵,然后伸手过去,拉住了一匹马的缰绳。  通体青灰底色的骏马并不怎么配合,冯临川拽了两下,那并不算多么彪悍,但绝对匀称健美的马匹才从马棚里走出来。钉过马掌的蹄子踩在沙石地上,发出好听的,细碎的声响。  忍着疼,走完最后几步,念真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定,强撑着显露出顽强的表情。  冯临川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挑起嘴角,笑了。  “真像。”那匪首这么说着,同时摸了摸马脖子,“你跟‘小青’,真是像得很。”  这样的类比,显然让念真莫名而且恼火,但他忍了想要回敬的冲动,等着下面的话。  冯临川果然接着说下去了。  “‘小青’是冯家寨最清高最傲气的马,不合群,不亲人,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让它摔过的人,就只有我妹妹一个。平时,没人敢骑它,连给它‘梳头’的弟兄,都不敢看它的眼。可它同样是跑得最快,耐力最持久的一个。”边说边很欣赏似的轻轻抚摸着马鼻梁,冯临川以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念真,再开口时,已经是十足的话里有话了,“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知道,你的‘耐力’,能有多强。”  听见那就算是佛门净地呆久了的人,也照样能意识到个中问题的话,念真一愣,但就在他猜测出这所谓的耐力,到底有多深的用意之前,就眼看着那匪首大步走了过来。  他没来得及拒绝。  冯临川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拽着他,直接奔那高大的青骢马走去。  脚底的疼痛,念真顾不上了,因为更令他恐慌的事已经发生。
  从来没骑过马,甚至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过马匹的他,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被突然抱起来,硬是送上了马鞍。  那个刹那,他想起了刚被劫掠到山上来的情景。虽说现在的场景比那时要好一些,至少他还坐在马鞍正中,然而恐慌程度,并不比之前低。  这次,他身后没有冯临川,不管冯临川是不是土匪头子,眼前这好像坐上了没有驾驶者的火车的感觉,还是让他心惊肉跳了。  本能让他紧紧攥着马缰绳,本能让他压低了身子贴着那青骢马的鬃毛,本能让他紧紧闭了眼的同时,两腿夹紧了马鞍。  冯临川就那么看着,他惊讶于这和尚一系列的本能动作多少还有点想那么回事,但他更惊讶的,是那青骢马竟然不曾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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