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一个小村庄的故事ppt,砍树得木材然后扩建村庄,制作罗盘探险要干粮火把发现矿脉让村民挖矿还有砍树

  出版、交流通道:QQ  第一部 鲜卑龙兴  引子  从古至今,好风水无外乎都背山面水,负阴抱阳,总的来讲应当具备四个基本条件: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古人常说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运用到精妙的风水布局上更是缺一不可。  天上有日月二曜、北斗九星、四兽二十八宿,地上便有与之对应的山川平洋、各种建筑物及道路,这叫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正所谓“上等地师观星斗,中等地师看水口,下等地师拿着罗经满山走”,只有学会观星望气才称得上是真正掌握了堪舆学的精髓。  有道是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天星下照,地气结穴。地理五诀龙(觅龙)穴(点穴)砂(察砂)水(观水)向(取向),概而论之就是一个“气”字。  万物皆有气,气又分阴阳,阴阳二气相交而化生宇宙万物。人有人的气(现代科学已证实人气即身体内外用以维持生命的一种能量场),鸟有鸟的气,鱼有鱼的气,山有山的气,水有水的气,花草树木有花草树木的气,哪怕小到一颗豆子一粒尘埃也都有它们的气。  这世间的万物生灵,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要遵循无气不生,气在不灭的自然规律。望气术是一种最顶级的风水术,这门秘术看似简单,但要学有所成,窥得一二分天机,却也难比登天。非慧根出众者不能踏入妙门,非道心坚定者不能修成正果。  望气术之小成者可为人分辨吉凶祸福,驱邪避煞;大成者可观国运知兴亡,参透命理,通天彻地。我们常说一个王朝强盛的时候叫气吞九州,行将衰亡时则言其气数已尽,便是这个道理。  风水学鼻祖,两晋时期鼎鼎大名的周易与道家术数大师郭景纯在其倾注毕生心血所著堪舆奇书《葬经》中云:葬者,藏也,乘生气也……五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由此可见,气的踪影便是水的行迹,故而气乃风水之魂。  古往今来,风水流派多如牛毛,良莠不齐,多少门人弟子因为资质平庸,即便一生勤修,却也只能小有建树。多少弟子门人因为朝秦暮楚而功亏一篑。更遑论那些走上歪门邪道的,最后也只能是自取灭亡罢了。  那些以望气术纵横四海的绝世高人在史书中有一个专门的称谓叫“望气者”。  望气者所望之气与大自然的云雾炊烟有着本质区别。虽然这种气乍看之下虚幻而缥缈,若隐若现,但其实它们的形状、颜色、气味各不相同,各自对应不同的吉凶祸福。  要望气需先开天眼,开天眼必损寿阳,耗元气,因此就算是有那样的高人存在,自然也不会轻易出手,更何况还因为某些难以言说的顾忌,被迫走上一条大隐隐于市的道路,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  我们的故事起源于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那年冬天大雪纷飞,万籁俱静,主人公在那块千年风水宝地——凤凰地里传出的一声惊世啼哭划破夜空,从此宿命的轮盘开启,一切都不可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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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们,请多支持!等不及更新的可以去黑岩主站看,网文应责编要求换了一个更好懂的书名《王牌风水师》,笔名是个马甲余九五(上善若水这个笔名太普遍,早被人注册掉,无奈)看完记得封面右上方点“追书”,谢谢支持哈!  话休絮繁,直接上正文:  第一章
凤凰地  我姓童名狡,字狡童,我在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小山村——童家村里长大。  村前有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河水四季长流,碧波荡漾,两岸水草丰美。河东岸,良田沃野,村舍井然。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来的第一代先民在此扎根落户那一天起,这赖以生存的水源便有了一个风雅的名字“临仙河”。  临仙河的西面是一条峻秀雄奇、岚雾缥缈、绵延横亘上百公里的山脉,临仙镇的人都管她叫做“临仙山”。  来龙(风水术语,古代堪舆家以龙喻山,将山峦迤逦起伏的姿态称为龙脉,来龙即指向穴山伸展的龙脉)行至童家村对面的“佛爷岭”上之后山势陡然变缓,开始向着山下的穴星坡地延伸,在过峡(输送龙脉灵气的通道)尽头处有块“凤凰地”,其外形酷似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且看这凤凰地,中央突起如泡(坟冢主要分为窝、钳、乳、突四大穴形),太极晕(又名圆晕,生气散发升腾,在墓穴上方氤氲成一圈淡淡的彩色光晕,俗称“地开花”)若隐若现,其下穴眼(金井)乃地脉生气汇聚之所。  后面的玄武山(靠山)如同卫士般俯首下顾,威武恭顺;前方的朱雀砂(阴阳宅四周的山丘、房屋、道路等景观)端正秀拔而又活泼明朗,凤鸣舞动。  左侧青龙峰蜿蜒舒展,连绵起伏,苍松葱翠;右侧白虎峰卧俯柔顺,端圆秀丽,被一片茂密的黄栌(红叶)树林覆盖,林间群鸟啁啾,花香四溢。  穴前明堂坦阔,曲水环流,水口关拦重叠;放眼眺望,山峰林立,近有案(案砂,形如古代衙门里官老爷坐堂断案的几案,主官贵)远有朝(朝山,像臣子参拜君王一样朝拱作揖,亦主官贵)。无论是观形势还是辨理气,这里都不失为一处砂环水抱、藏风纳气、百鸟朝凤之真龙佳穴。  据老辈人讲,几百年来,附近十里八乡的几个大姓为了争夺凤凰地,明争暗斗,流血冲突不断,甚至不惜斗个你死我活。  可是怪就怪在,除了明朝万历年间有户人家在争得那块风水宝地后,出过两位进士,做到了侍郎一级的高官,此后不管谁家接手,将祖先遗骨葬进去,这家人必定遭殃,轻则破财伤丁,重则家破人亡。别说金榜题名了,连孝廉(举人)都没出一个,最后他们又不得不忍痛把先人的棺椁迁到别处安葬。  久而久之,凤凰地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怕去处。我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去佛爷岭的红叶林中掏鸟窝,远远地看到长满野草的凤凰地里有几座空坟,煞是荒凉可怖!听说长虫(北方人管蛇叫长虫)最喜欢呆在吸收了尸气的空坟里。甚至有人干脆将凤凰地与传说中生者勿近的养尸地等同而论。  关于凤凰地为何会由吉壤变成凶穴,古镇的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密林深处潜伏着一条大长虫,它日夜修炼,一点点吸干了龙脉输送给龙穴的灵气,导致气脉枯竭。  也有人说问题就出在佛爷岭上,这佛爷岭的外形酷似一尊坐佛。在当地百姓心中,此山乃是佛的化身,佛光普照,法力无边。你凤凰地龙穴中汇聚的生气再充盈,风水格局设计得再完美也不可能压佛祖一头。   墓主人就好比那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即便是个风水学的门外汉也晓得,不要把祖先的尸骨埋在寺庙附近,逝去的亲人的阴魂跟神灵争香火,乃以卵击石之举,只会给子孙后代招来霉运。  还有人说是白虎峰上的红叶林在作怪。每到霜降节气,晨雾迷蒙,漫山遍野的黄栌红透半边天,宛如一片血色海洋。那枝叶上挂着薄霜,明晃晃亮晶晶,北风袭来,摇曳生姿,迷睛炫目。然而景色虽美,却笼罩着一股杀气,冲散了穴场的灵气。  当然最靠谱的一种说法是早年间一个背着破包袱,手拄木棍,衣衫褴褛的乞丐路过童家村时偶然发现了凤凰地,看出那是一处风水绝佳的龙穴(真穴),他便悄悄地挖出墓主人的遗骨,再把包袱里装着的他父母的尸骨葬进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叫花子,而是南方来的精通寻龙点穴之术的地师。自那以后的几年里,村民们惊奇地发现,每到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大年三十、亡者忌日等祭祀亲人的重要节日,保准有一张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鬼鬼祟祟地跑到临仙河边,对着佛爷岭的方向烧钱粮(方言,纸钱)。  其中一个胆大心细,诨名叫“老余粮”(在旧社会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的村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于是跟踪那个外乡人,并很快窥探到他的秘密。  老余粮立刻跑去报告老族长,老族长带领村里的几个青壮年将地师捉住,审问之下,地师自称姓杨,祖籍江西,至于是不是真的,鬼才知道呢!旧社会老族长的权威可不是盖的,在村民眼里就是土皇帝。老族长命人将杨地师打了个半死,扔出村子,并警告他永远不要踏入童家村地界半步。
  数月之后,杨地师养好了伤,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潜回童家村,他摸索着进入凤凰地,径直奔向位于坟墓东边的一块光滑弯曲的大青石。那块凤石看上去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做出一副引颈长鸣的姿态。  常人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可杨地师心里清楚,石头根部连接着地表深处的龙脉。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锤子和凿子,解下棉布腰带包裹住锤头,然后在“凤凰”的脖子上凿出了一个三指来粗的洞。  神鸟的嗉囊被掏空,数年以后,龙气(龙脉之灵气,即龙穴之气)泄露殆尽,凤凰地的好风水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自那以后,缺德的杨地师再没现身,仿佛人间蒸发了。不过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么?宁肯得罪君子,也绝不招惹小人。更何况童家村的人还差点要了那个小人的小命,小人的心里一旦种下仇恨的种子,报复起来滋生出的破坏能量会呈几何倍数增长。不过咱们暂且按下不表,先说一说这临仙镇。  建国以前的临仙镇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是Y县(现Q市)西南山区的一个小镇,北部靠近齐国故都临淄,西边与蒲松龄的家乡淄川接壤,南通临朐。其辖境内群山连绵,树木茂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明清两朝一直是Q州府的西大门。  周围几个县的土匪在此聚义,他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对抗强权。因为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里便成了草莽英雄的天堂。历代官府也都曾调集兵马进山剿匪,但多数情况下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就是大败而归。  特别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匪患猖獗,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连年闹灾荒,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几乎每个村子都成立了自救自保性质的民间道会门组织“红枪会”。村中青壮年忙时操持稼穑,闲时舞枪弄棒,在乱世之中靠着代代相传的血性和剽悍民风艰难生存。  在北伐军还没有打到山东,县公署出现权力真空,城防废弛之际,几股势力最强的土匪合兵一处,组成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县城。他们几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县城,将繁华的北关商业古街抢掠一空,然后四处奸淫妇女,杀人放火,弄得民不聊生。  到了国民政府时期,Y县迎来了一位姓杨的县长。杨县长是韩主席的心腹,此人铁石心肠,手腕强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禁烟和剿匪。甭管你是开烟馆的还是抽大烟的,第一次抓住会用烧红的烙铁在胸口烙上字,第二次抓住往脸上烙,第三次再抓住直接拖出去枪毙。  有一回,大名鼎鼎的冯将军来县里发表抗日演讲,在视察完工作后委婉地劝诫杨县长应少杀慎杀,没想到杨县长却理直气壮地回答,锄地免不了铲棵好苗子!  杨地师知道杨县长冷血嗜杀,又笃信风水秘术,便妄图以同姓之由毛遂自荐,攀龙附凤。他打着“绍兴师爷”的假招牌投入门下,狐假虎威,趁机敛财,没少干缺德事。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为得到县长的恩宠,他那游手好闲,肥得像头猪一样的破落户儿子一下子就时来运转了。先是贿赂校领导,疏通关系走后门混进了县城的省立第十中学,后来莫名其妙又被保送留学东洋。  禁毒工作步入正轨后,杨地师便极力怂恿杨县长亲自率领保安团去临仙镇剿匪。他给杨县长出了个馊主意,让红枪会去打头阵,充当炮灰,借机报复童家村的人。因为当时临仙镇的红枪会骨干基本都集中在童家村。结果剿匪队伍中了土匪的埋伏,死伤惨重,就连杨县长也差点把小命扔在大山里。  从那以后,杨地师多了个绰号叫“杨缺德”,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临仙镇传的沸沸扬扬。  七七事变爆发以后没几个月,日本人在青岛登陆。杨县长知道青岛一丢,鬼子沿着胶济铁路,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南阳城(Y县城南城,县政府所在地)。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老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居然撇下阖县子民,弃城逃跑了。杨地师舍不得自己那份家业,就留下来静观时局变化。  据说后来杨县长在解放战争中被我军俘虏,病死在了天津的一所监狱里。临终前他烟瘾发作,抓心挠肝,身体蜷缩成弓形,好似一只干瘪的虾,死状甚是痛苦。  鬼子一来,杨地师就当了汉奸,继续作威作福,他那从东洋留学回来的儿子也主动跑去给犬养小队长当起了翻译官。
  第二章
祖辈往事  我奶奶的娘家姓周,周庄坐落在佛爷岭西北方向的山麓,与童家村隔河相望。鬼子的炮楼就建在我奶奶家附近的土崖上面的一块开阔地上。  周庄的整个地势东高西低,躲在据点的瞭望塔里居高临下,四周景观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虽然这两个村子中间只隔着一条河,但是两边的风气却大相径庭。周庄人崇文,童家村人尚武。周庄人的老祖宗凭借在科场中考取功名来光耀门楣,耕读传家;童家村人的老祖宗靠精湛手艺和忠勇义气扬名乡野,薪火相传。  我曾祖父童万年是临仙镇鼎鼎有名的石匠,同时又会干一些木匠活,还会打铁。他老人家年轻时(一战期间)下欧洲当华工,签了三年卖身契,用九死一生换来的五百块大洋给家里盖起了几间青砖大瓦房,置了十几亩良田。
  再加上靠祖传的手艺给城里的大户人家修造墓室、雕刻墓碑及石像生、定做寿材等活计谋生,别看他外表粗鲁,豪放不羁,实则心思细腻,而且读书不辍(知识改变命运,我觉得这一点算是我们那个家族遗传下来的磨难基因中唯一没有缺陷的部分),尤其喜欢钻研一些佛典道藏和风水类的古籍,平时也给人算命看相、断个阴阳宅、测测吉凶祸福什么的,就这样渐渐积累了些家底。虽说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了。  因为有这段出洋的经历,我曾祖父是乡里少有的见多识广之人。他生得高大魁梧,勇武过人,爱打抱不平,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而且不畏强暴,一身正气,在乡民心中享有很高威望。  后来,我曾祖父在老族长的力挺下先是当上了童家村的村长,没过几年又接任红枪会的“大师兄”(会长,领头人),再后来又被推选为镇公所的镇长,一时风头无两。  以前杨缺德做杨县长的跟屁虫的时候,童万年就十分瞧不上他的为人,觉得他是堪舆界的败类,根本就不配当风水师!于是处处跟他对着干。  那一次剿匪队伍中了埋伏,红枪会死了好几个弟兄,杨缺德毫无怜悯之心,不仅从中作梗,克扣了抚恤金不说,还污蔑红枪会作战不力。童万年暴怒之下差一点用大刀剁了杨缺德,两人之间算是结下梁子了。  从那以后,杨缺德经常在杨县长面前进谗言,并扬言让童万年好看!不过杨县长还没糊涂到不分是非的地步,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童万年不是地头蛇,但他好歹也是一镇之长,坐拥一方,地面上有些事还得靠他去摆平,自然不好撕破脸皮。  杨缺德在杨县长那里吃了闭门羹,心中耿耿于怀,对童万年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总想着找个机会出了这口恶气。  等他投靠了日本人以后,见童万年不肯跟皇军合作,又坚决不当“伪镇长”,鬼子也有意要收拾童万年,他就积极充当马前卒。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搞到的情报,在得知童万年的二儿子童仰天参加了八路之后,他立马跑去向皇军告密,欲置童家人于死地。
  我二爷爷在一次游击战中身陷重围,弹尽粮绝,不幸被俘,鬼子将他五花大绑,押到凤凰地砍了头,是犬养小队长亲自行刑。  童仰天的脑袋被装入一个木笼子里挂在瞻辰门(县城北门)的城门楼子上示众。瞻辰门对面就是万年桥,桥下是护城河南阳河,河水滚滚西流……  我二爷爷牺牲的时候才十九岁,并未成家,按照农村的规矩光棍死后不能进祖坟。我曾祖父偏偏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干脆把我二爷爷埋在了凤凰地里。建国后镇政府追认我二爷爷为抗日烈士,又把他的尸骨迁葬到烈士陵园。  杨缺德害得童家家破人亡,但他还不满足,一心想要赶尽杀绝。当他得知当年向老族长告密的老余粮的儿子小余粮正跟着童万年学艺时,他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余粮和我大爷爷童战欧一块学艺,尽管我曾祖父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但他冥顽不灵,长着一颗榆木脑袋,拿起锤子和铁钻就紧张得浑身发抖,如同筛糠,实在不是端石匠这门饭碗的料儿,学艺十年竟然连个碌碡都做不好,我曾祖父长叹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索性就随他去吧!  小余粮也强不到哪儿去,学了好几年也没出徒,连我曾祖父这个当师傅的都觉得不好意思再教他了。我曾祖父跟我奶奶她二叔关系不错,我奶奶她二叔在镇上的临仙酒楼当大厨,我曾祖父见小余粮挺机灵的,也会来事,就把他推荐给我奶奶她二叔当了个小学徒。  炮楼的伙房缺个掌勺师傅,周大厨和小余粮就被鬼子抓去给他们做饭。  我奶奶她二叔说,鬼子的口味很特别,饭菜里不准加盐,要加糖。
  师徒俩每次往炮楼里挑水,都要爬坡走一段很长的路,累得汗流浃背,头顶冒烟。  到了门口,鬼子就用刺刀逼着他们先喝上一瓢。清冽甘甜的泉水下了肚,只觉得冰冰凉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小余粮烧火的时候,乐呵呵地说,哎呀,太君也知道心疼人儿咧!  他师父瞪了他一眼说,那帮吊玩意儿贼精贼精咧,生怕咱们往水里撒耗子药(方言读月)药死狗日的。  有一天,小余粮正在茅房里拉屎,被两个喝醉酒的鬼子强行拖到外面给打了一顿。  无缘无故挨了揍,小余粮心里愤愤不平。等那两个鬼子走后,他从旮旯里捡了一块土坷垃擦腚(那时候在农村用纸擦屁股是一种腐败行为)。他拿着那块沾了屎的土坷垃偷偷溜进伙房,捏碎了掺进一大锅粥里,伺候太君用膳。  后来,小余粮酒后失言,东窗事发,被杨缺德那个给鬼子当翻译官的儿子告了密。鬼子把小余粮关起来严刑拷问,什么灌肥皂水、坐老虎凳、皮鞭抽烙铁烫,花样繁多,把个小余粮折磨得奄奄一息。  等他快咽气的时候,鬼子再把他埋到凤凰地里,只留一颗脑袋露在外面。鬼子命令周庄那个每天都早起走街串巷拾粪的老头将糖鸡屎均匀涂抹到小余粮的脸上。
  随后,鬼子牵来两条大狼狗。狼狗蹲在地上用长长的血红色舌头舔着小余粮的脸。小余粮感觉那两条狗舌犹如两把木匠干活使的带铁刺的锉刀,每舔一下就好像要刷去一层皮肉似的,疼得连知觉都没了。  刚开始,小余粮还挣扎着哀嚎几句,渐渐地就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起来。他越哼哼,狼狗舔得越仔细越陶醉。鬼子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而后手舞足蹈,嘴里叽哩哇啦地唱着什么歌儿,神态极尽癫狂。  两条忠诚的狼狗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就那样一丝不苟地舔下去,也不知舔了多少天,小余粮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光滑锃亮的头骨。狼狗又把他从地里刨出来,撕咬尸骸,食肉吮血,再将整副骨架舔得干干净净……  早在前清光绪年间,英国浸礼会便在Q州府开办了山东省第一家西医培训机构,即附属于广德医院的基督教医学堂。日本人攻进县城以后,立刻包围广德医院,以鸠占鹊巢之礼将一干英国佬发配到潍县集中营。小余粮的骨架被送去医学堂“展览”,他赤裸裸地站在一群白大褂面前,真真是一(两肉)丝都不挂!  鬼子原本打算连周大厨也一块宰了,但一时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厨师,只好作罢。打那以后,周大厨去伙房做饭的时候,鬼子就专门选出一个人来在火灶旁站岗。
  第三章
宿命  鬼子在占领区大搞“四光政策”,杨缺德便助纣为虐。凤凰地里的那块凤石被鬼子用炸药给炸毁了。  诸君可能要问了,啥是四光政策?抢光、烧光、杀光,外加一条破光。谁加的?我加的!何为破光?就是把占领区内的好风水想方设法统统给你破掉。什么叫全面侵华,呜呼哀哉!  小鬼子先是从本土搜罗懂风水、军国主义思想狂热的衣冠禽兽组成“风水挺进队”。这帮牲口有组织有计划的对中国实施文化侵略,他们肆意盗掘古墓,疯狂劫掠、偷盗珍贵文物,坏事做绝,十恶不赦。后来战事吃紧,本国的风水先生不够用了,小鬼子就威逼利诱中国地师充当犬牙。  犬养小队长身材短粗,长着一双罗圈腿,鼻孔下蓄着小方块胡(即卫生胡,把胡子刮得只剩这么一点既方便卫生又不失男性雄风,同时也是日本武士等级的标志,代表冷血、忠义。出身高贵的武士一般蓄八字仁丹胡,出身贫贱的武士则多数留方块胡),鼻梁上架一副圆形镜片的眼镜。村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犬养武大郎”。  杨翻译帮着犬养搞奴化教育,村里的孩子都被迫学过一段时间的日本话。  我爷爷是我曾祖父的小儿子,他继承了家族的手艺,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跟着他父亲学了不少风水知识,后来成为一名深藏不露的风水师。  犬养君每次去村民家里“串门”,口袋里都装着糖果。他哄孩子很有一套手段,他让那些小厮、闺女(Q州方言里管男孩叫小厮,管女孩叫闺女)站成一排,用手抚摸着他们的头说,谁的日语讲得好,就给他(她)糖果吃。
  可是日本话太啰嗦,爷爷说用日语从一数到十所花的时间都够用汉语说三十个数字了。说到鬼子的恶行,比杀人放火更令村民们感到害怕的是抓花姑娘。  村里尚未出阁的大闺女谁也不敢上街。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插好门栓,拿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木头把大门从里面顶死。奶奶说,鬼子总是用枪托砸门,大门结实的人家,鬼子砸不开就会自动离去;如果谁家的大门不结实被砸开了,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鬼子晚上巡逻时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响亮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村庄里回荡。起初因为没有见过鬼子长啥样,奶奶和村里的许多妇女一直以为鬼子穿的是“铁鞋”(其实是硬底军靴)。  村里养闺女的人家为了把人藏好,可谓各出奇招,煞费苦心。有的父母将女儿藏进柴禾垛里,有的父母将女儿藏进掏空了的炕洞中,而我奶奶的爷(父亲)娘则将她藏进了储存过冬蔬菜的地窨子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奶奶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只有等到明月高悬的深夜降临,我奶奶才壮着胆子爬出地窨子,在宽敞的庭院里自由活动一会儿,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想也只有在举头望明月时,她才能深刻领悟到自己作为灵长类动物存在的真正意义。  奸诈狡猾的鬼子有时候会搞突然袭击。奶奶记得有户人家情急之下让闺女躲到了炕头的大木柜里,上面又压了好几床被褥。那次鬼子折腾了很久才走,等打开柜子一看,那闺女已经严重缺氧,昏死过去了。  我曾外祖父母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就张罗着早点把我奶奶嫁出去。  我奶奶十二岁时就被她亲娘逼迫缠足,先用竹板夹住,再以布条层层缠绕紧密,裹成个“肉粽子”,钻心的疼痛。我曾经近距离参观过我奶奶的脚,并因此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那是一双怎样的脚?除了大脚趾,其余四个脚趾都折断贴在足底,就像四只在泥浆中垂死挣扎的蝌蚪。那根突兀的大脚趾好像吸收了其它坏死的脚趾的营养,脚趾甲呈圆柱状,又粗又硬,以至于在对付它时,指甲刀和剪子都一筹莫展,要用小钢锯解决。  而任由这一切发生,竟然只是因为一条无比荒唐的理由:不缠脚的大闺女嫁不出去。  媒人手里拽着一根宿命的红线敲开了我曾祖父家的大门……  民国三十一年,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爷爷迎娶了我奶奶。我奶奶嫁到童家来时年方十九(虚岁,农村习惯叫法),她比我爷爷大了整整六岁。婚后的生活……该怎么说呢!  尽管那时各种县立小学、省立中学和国立大学已经遍地开花,可是农村依然以私塾教育为主。童家村私塾就设在童氏宗祠的一间东厢房内。  在这里设帐教书的是周庄的一位前清时期的老秀才。周夫子白发皤然,银须飘飘,戴着一副老花镜。他整日里不苟言笑,端庄刻板,令人心生敬畏。有一回,我爷爷闹肚子,顺手从惜字纸匣(一种长方形木匣子)里拿了一张带字的纸擦屁股,被周夫子逮个正着,屁股上挨了好一顿戒尺,痛得他哇哇大哭。  古人认为每个汉字都是有灵魂的,平时捡到带字的废纸要放入惜字纸匣中,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就拿到野外去烧了,然后挖个坑将纸灰埋起来。古人同样认为,用有字的纸擦腚乃是亵渎圣贤的恶行。圣人一旦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我爷爷的屁股就是最好的例证。血淋淋的教训啊!  我爷爷不好好念书,老是逃课,我奶奶就每天早上煮俩鸡蛋哄着他去上学。唉,婚后的生活……该怎么说呢!  抗战胜利前夕,八路军在佛爷岭上打枪,枪声响了一夜,暴风雨肆虐了一夜。鬼子撤退时正赶上临仙河发大水,这些来自人间的恶魔被洪水猛兽瞬间吞噬,几乎全军覆没。  奶奶说,鬼子害怕过河,又不会游泳,一旦让洪水卷跑,鲜有活命者。我表示有点怀疑,日本是一个岛国,四面环海,捕捞业那么发达,在海边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可事实胜于雄辩,一个小队的鬼子基本上都溺水而亡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鬼子和杨缺德一起被中国军队俘虏,临时关押在镇公所的仓库里。  杨翻译大概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仓库外面有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站岗,门口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闲杂人等莫入”。  经公审判决,杨缺德被以“汉奸罪”处决,围观的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当童万年代表全镇老百姓请愿要求枪毙犬养武大郎时,为首的国军军官却说上峰有命令,要保证每一个战犯活着接受省高等法院的审判。  当天夜里,童万年用一坛老酒灌醉了守卫。然后他手持一柄干石匠活用的大铁锤,破门而入,用锤子敲碎了犬养武大郎的脑壳。鲜血喷溅到几个日本娃娃兵的脸上,吓得他们直尿裤子。犬养的脑浆流了出来,像是在地上泼了一碗豆腐脑。  我曾祖父没有杀那几个娃娃兵,后来乡亲们问他为何不杀,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还说面对那几个孩子时他想到了我那还未成年的爷爷。论年龄,他们跟我爷爷仿佛大(差不多大),可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孩子吗?我爷爷还没学会杀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杀人了。  那个国军军官只是下令将我曾祖父关起来,倒没怎么为难我曾祖父。等把那几个娃娃兵转移到县城的监狱以后,就把我曾祖父释放了。他说狗死不能复生,请几个娃娃兵引以为戒。他还说我曾祖父干了一件在当时来说很多中国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  我爷爷听说鬼子投降后,城里有些曾被日寇奸杀了老婆的鳏夫把日本娘们抢回家当媳妇。那年月,这样的小道消息在乡下屡见不鲜,难辨真假。
  第四章
埋尸  赶跑了日本子,老百姓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但很快就爆发了内战。  还乡团杀回来了,气焰十分嚣张,八路准备紧急撤退。因为缺军费缺粮食缺物资,几乎什么都缺,一位指导员就向我爷爷“借”了二十块大洋。  分家的时候,我爷爷分得了四十块大洋,他把钱埋在了凤凰地里他二哥坟前的石供桌下面。指导员给我爷爷写了一张欠条,并拍着胸脯保证,等全国解放了,你就拿着条子去县政府兑钱,人民政府是不会亏待你的。  济南战役打响后,我爷爷在“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震天口号的感染下,参加了担架队,去给解放军抬伤员。因为那次是我军首次发动大规模攻城战役,经验不足,所以伤亡比较大。  子弹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冲锋号里发出死亡的召唤,正在冲锋的士兵们一排排倒下去,如同收割机在收割麦子。不知有多少推着小推车、或者是挑着担子、或者是抬着担架、或者是赶着骡马的农夫,他们有的被打伤了胳膊和腿,有的被打烂了头,有的被击瞎了眼睛,有的被击穿了肚子、心肺以及肠子。  有一颗屁股后面拖着硝烟的子弹以极快的速度钻透了正在奔跑中的一名士兵的膝盖。他咧着嘴痛叫一声“亲娘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第二颗子弹飞来,钻进他的嘴巴,再从后脑勺钻出来,枕骨部位炸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好像一块石头砸烂了一个西瓜。  与此同时,他身后不远的一个匍匐在地的浑身瑟瑟发抖的农民不顾一切挣扎着要爬起来,这第二颗子弹又在那个农民的咽喉处钻出了一个血窟窿。子弹继续往前飞,又从我爷爷的裤裆下面钻了过去……
  那是我爷爷平生头一次进省城,他没有看到向往中的城市的繁华景象,所到之处残破凋零,哀鸿遍野。那些即将登上城头的士兵都杀红了眼,拼了命往上爬,中弹后纷纷从云梯上坠落下去,那场景简直就像是一头疯牛正在抖掉身上的虱子。  炮弹呼啸着划过天空,仿佛令空气都要燃烧了。落到阵地上,遍地开花,血肉横飞,大地颤动,震耳欲聋……我爷爷茫然地站在一堆肢体残缺的死尸中间,他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世界突然静得可怕。  担架从他手中滑落,他不知道该救谁好。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血腥味,哪些是硝烟味,哪些又是人的大便散发的气味。  前线的医疗条件非常差,经常缺军需药品,医疗设备也不齐全。有的基层战斗连队要么卫生员还处在实习期,医术不高,又没啥经验,只好边战斗边学习,要么干脆就是乡野郎中出身,对外科手术一知半解,往往救护措施不是很到位。  许多需要截肢的重伤员不能及时转移到后方的野战医院治疗,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爷爷曾亲眼目睹一位丧失了大部分手术器械的战地医生在两名护士的襄助下,他们用一把从木匠那里借来的锯子,硬生生锯掉了一名刚入伍不久的年轻战士的小腿,并让其伤口浸入滚油中杀菌消毒,最后再撒上些金疮药,缠紧纱布便了事。  因为术前没有采取任何麻醉手段,这名战士疼得哭爹喊娘,呻吟之声传到阵地对面国军的耳朵里,听得他们心惊肉跳,连枪都端不稳了。  城破之后,我爷爷曾悄悄问过一个国军俘虏,你们为啥守不住城?你们为啥打不过解放军?那名俘虏回答,城隍爷靠不住。  因为大部队要迅速南下集结为发起淮海战役提前做好准备,所以打扫战场的任务就交给那些思想觉悟高,积极支援前线的革命群众。我爷爷和另外十几个民夫分在一个小组,他们被连夜派往城外,负责掩埋尸体。
  夜风呼啸,乌鸦哀鸣,月亮缩在黑色的流云后面窥视着满目疮痍的大地,随处可见陈尸狼藉的凄凉景象,周围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因为尸体太多,有些还残缺不全,已经难以分辨哪些是士兵的残肢,哪些是难民的断臂,埋尸小组的组长觉得大家都挤在一块影响工作效率,就建议大家分头行动,天亮后仍在原地集合,再一起返回营地吃饭。大家都表示没有异议,其实有的人已经动起了歪脑筋,随时可能趁机开溜。  我爷爷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扛着铁锹,踩着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样的炮弹坑踉跄前行,坑中泥水混合着污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紫黑色的气晕。  野狗和苍狼神出鬼没,疯狂拖拽撕咬尸体,就连老鼠好像也饿疯了,壮着胆子溜过去要分一杯羹,它们龇着大门牙,表情贪婪,在品尝人肉的美妙滋味中消磨时光。此刻,我爷爷看上去很像是一位背影落寞的拾荒者,而那火把则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许多游荡的孤魂奔向冥府的大门……  我爷爷刚把几具尸体埋好,还没走出去多远,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诡异的黑影正在从土里往外扒尸体,那黑影借着暗夜的掩护,等于披上了一件隐身外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透明发光,宛如两颗幽绿珠子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我爷爷小时候经常跟随我曾祖父去临仙山的深山老林里打猎,对于山间的各类飞禽走兽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他不用举着火把凑近观察也猜得到,那肯定是一条嗜血的野狼。  不过,我爷爷也深知一条落单的狼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假如现在他撞上的是一群狼,那他也只能哀叹一句:吾命休矣!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只手紧握住铁锹的同时,另一只手开始不停挥舞着火把,心中祈祷那条狼会不战而逃。  躲在深山里的野狼都不惜长途奔袭,跑到平原城郭附近兴风作浪来了,可见这世道已经乱到什么程度,可见那股浓浓的血腥气已经弥漫在天地间。  那条狼与我爷爷对峙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后,它突然仰天长嗥,凄怆幽怨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飘向远方……我爷爷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转身拔腿就跑,没跑几步脚下被一具尸体给绊了一下,一头摔进了前面的一个炮弹坑里。  他躺在一片死尸中间装起了死人,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又鼓足勇气慢慢爬上坑壁的边沿,发现那条狼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具被狼肢解的残尸散落一地。正当他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时,那条狼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突然扑到他面前,血淋淋的嘴巴还叼着一颗人头。  我爷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足再次跌入坑中,经过一阵剧烈的翻滚后,脑袋撞到一个硬物上,当场昏厥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爷爷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子正靠在一辆侧翻着的黑色福特小汽车的车头部位。那条狼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爷爷揉了揉昏沉发痛的脑袋,从地上捡起磕碰掉的棉帽重新扣到头顶上,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血涌上头,眼前一黑,差点又晕倒。
  那个时代的乡下人一年里也只有两个季节的衣服可供遮羞,要么披夏装,要么穿冬服,没有别的选择,再加上那时还没有温室效应这种变态物种,气温普遍比现在要低一些,因此通常还没到冬季,人们就已经都换上棉袄棉裤了。  我爷爷往上提提松松垮垮的大棉裤,再扎紧系在腰间的黑布绳子,立马觉得身上有了热乎气,气力也恢复了不少。他这才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两张草纸,这两张草纸原本是垫在帽子里面,生怕弄脏了帽子。  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洋火,先点燃草纸,再引燃早已熄灭的火把,借着火光他看到那辆福特小汽车车身扭曲凹陷,车窗上布满弹洞,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件价格不菲的舶来品被难民夹在拥堵的路上,而后穿越炮火时都经历了哪些可怕的事情。  我爷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走近小汽车,打着火把一照,眼前的景象顿时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连退数步。  车里连同驾驶员在内的五个人都死了,而且死相极其悲惨。那名年轻的男司机半边脸烂成肉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另外四位乘客很可能是一家四口,男女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主人西装革履,虽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是这具尸体仍不失儒雅的气质,他歪倒在副驾驶位上,一条胳膊被数颗子弹截断,上半截手臂耷拉在一边,下半截手臂连接着的那只手却还死死抓住一个抱在怀中的黑皮包。  那皮包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在临死关头,它的主人仍然不愿放弃它,想要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男主人的额头上还嵌入一块炮弹碎片。
  女主人一身锦绣旗袍,看上去娴静淑雅,端庄秀丽,贵妇人的外表下还依稀透着大家闺秀的影子。她和一双儿女坐在后排,面对生死抉择,母爱的本能令她毫不犹豫地保持着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翼护小鸡的姿势,那两个孩子安详地蜷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只是他们也都身中数弹,梦落黄泉。  从穿着打扮方面基本上可判断出这家人非富即贵,我爷爷只是好奇,在临仙镇即将解放的前一个月,就连我们镇上最大的地主周百万那样的土财主都想方设法逃到台湾去了。这家人怎么会挤在难民队伍里,稀里糊涂地就命丧荒郊了呢?  那天夜里,我爷爷实在是受惊过度,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他老人家平日里跟着我曾祖父吃斋念佛,对神灵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善念怂恿他再次走到福特汽车前。  我爷爷没坐过四个轮子的小汽车,自然连车门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他就用手中的铁锹强行破坏了车门,再把那五具尸体从车里一个个拖出来。当我爷爷去拖男主人的尸体时,男主人的双手始终抓着那个皮包,这引起了我爷爷的注意,都说人在咽气时如果有未了的心愿,那么死后尸体就会存在怪异的举止,好奇心驱使我爷爷打开了那个黑皮包……  一道淡红色荧光倏然间喷薄而出,映红了我爷爷稚嫩中透着几分老成的脸庞,当我爷爷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眼睛里精光流转,百感交集,竟然激动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爷爷双膝一软跪下去,捧起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一千五百多年啊,你终于露面了。”
  第五章
乾坤印  这是一块红黄相间,色泽盈润,密布鸡血色旋纹,细腻的纹理如同树木年轮一样的奇石。它大约一尺见方,透着历史的沧桑余味,被雕刻成印章模样,却又像极了一个方形匣子。与其说它是印,倒不如说它是玺更贴切,只不过材质并非是美玉,但却胜似美玉。  细审之下,我爷爷发现这块奇石当腰一周遗留下隐秘的接缝,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捕捉到那点蛛丝马迹。这方印似乎是由两块石头拼接在一起的。  但以我爷爷出身石匠世家,对石头有着与生俱来的精准直觉来判断,这方印应该是由一整块石头精雕细刻而成,而且我爷爷捧着这方印在手,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重,想必是这块奇石曾被古代某位天马行空的能工巧匠先切割开来,将里面掏空后设置了极其巧妙的机关,同时放入需要保存的贵重物品,再把切开的两块石头仔细拼对起来,以达到完美无瑕的境界。  我爷爷碰到名贵的石头,就像蚊子见了血一样,不琢磨透了是决不肯死心的。他慧眼识珠,仅凭经验立马就看出这是一块古Q州特产的稀有红丝石。由这种石头做成的红丝砚,在宋代以前的各类砚谱中常被评为“百砚之首”,其在文人骚客们中间也吸纳了无数拥趸。而红丝印(玺)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且看这奇石的造型、雕工以及色泽,我爷爷猜测雕刻出这样一方精美红丝印的毛料极有可能是采自老山(Q市名山,盛产上等红丝石)顶峰的老坑洞中。由于红丝石极其名贵,经过历朝历代的过度开采,资源近乎枯竭。  宋朝以后,红丝砚在文房艺术品中的独尊地位逐渐被端、歙、洮河与澄泥四大名砚所取代。但是如果有缘能收藏到一块古代名流逸士用过的正宗红丝砚和红丝印,那便是无价之宝!
  这方红丝印的印纽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方印顶部切割出一个圆圈,凤凰就立在圆圈中间,仿佛印纽是可以活动的。圆圈四周又线刻八卦符号,红丝印的下半部浮雕一条盘龙,凤凰居高临下,睥睨寰宇,神龙昂首向上,怒冲云霄,龙飞凤舞,呈争斗之势。  乾为天,坤为地,这红丝印分明就是个“乾坤印”。都说天龙地凤是绝配,可偏偏凤纽在上,龙雕在下,天地倒悬,这实在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想必这宝印身上暗藏某些秘密……再看宝印中间接缝处雕刻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诡异图案,图案中的人物造型也十分古怪,乍一看颇似一尊佛像,但仔细观察好像又融入了一些道教的元素。  这尊石像有两颗头,四条手臂,并且共用一个躯干,衣服线条细腻流畅,紧紧贴在身上,好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似的,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佛像雕刻艺术领域最为神秘的“曹衣出水”式技法。  但见它头顶云髻,脚踩莲花,背屏上还刻着散花奏乐的飞天,这些元素的确符合佛教造像的基本特征,它的佛像身份似乎不容置疑。可是它左边那个脑袋戴着一个刻满饕餮纹的面具,显得狰狞可怖,左边的两条手臂,一只手握着一把宝剑,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形如司南的东西,盘面上还刻着八卦符号,那应该是一件风水道士使用的某种古老的罗经(罗盘)。  因为真正意义上的罗经大概是在宋代才成形,这个也许只是罗经的雏形产物。面具和宝剑都透着青铜质感,仿佛迎面扑来一股冰冷肃杀之气。而右边那个脑袋虽然面容温和,但是眉宇间却英气勃发,果决无畏,右边的两条手臂,一只手握着一把弯月宝刀,似乎是某个古老的少数民族使用的兵器。另一只手拿着一卷木简书,主人正聚精会神阅览,微作沉思状,风流睿智,一派儒将风范。  我爷爷盯着那图案痴迷地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尊系着红绳并挂在脖子上的火柴盒大小的石佛。这尊小石佛是用Q市很普通的青石“十三层白”雕刻而成,也算不上多名贵,不过仔细对照之下发现,这尊双头小石佛与宝印上雕刻的图案竟然一模一样!这尊小石佛是童氏家族的传家宝,护身符,代代相传。我爷爷百思不得其解,这宝印与小石佛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儿,我爷爷又忍不住将乾坤印捧高了仔细查看,他发现乾坤印底部刻着几个篆体大字,他也经常跟着我曾祖父去给城里的书香门第把各种古文拓本刻成石碑,自然认得一些篆体字。他马上认出那几个篆体字是“擅启者绝嗣”。他又发现宝印的侧面刻着几个跟甲骨文很像,无法辨认的天书般的文字。
  看完,我爷爷心中一凛,登时后背直冒凉气,手一哆嗦,宝印差点掉在地上。我爷爷心想,好恶毒的诅咒,这玩意真有这么厉害?他缓缓抬起头,凝视远方,眼神深邃而迷离,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他从黑暗中看到的仍是黑暗,还是寻觅到了一丝潜在的光明。  童氏家族与县城里某个古老而神秘的锁匠世家私交甚笃。每次我曾祖父进城办事,顺便去找那个家族的一位老锁匠师傅叙旧的时候,都会带上我爷爷去外面见识一下,也好让两家的后代子孙保持联系,增进情谊。我爷爷跟老锁匠的儿孙们相处融洽,在老锁匠家里看的听的多了,耳濡目染,也窥得一二分奥秘,可以说受益匪浅。  他们家不是普通的锁匠世家,混迹于市井之中替人造锁开锁只因迫于生计,权当一种谋生的手段。其实他们最擅长摆弄各种机巧的古物,像什么宝盒宝匣宝箱宝印之类的古董,到了他们手中,不管机关设置得有多巧妙,他们都能想尽办法替委托人开锁取宝,很少有难倒他们的时候。  我爷爷曾听那老锁匠说,古Q州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历史上曾涌现出一大批能工巧匠,像这种乾坤印大多内部暗设机关,或藏硫磺火油一类的助燃物,或藏各种毒物毒气,如果不找到一位技艺高超的开锁匠,擅自打开的话里面的宝物不是被烧掉,就是会喷出毒气,甚至飞出暗箭伤人,防不胜防,定会杀伤人命,万分凶险。  老锁匠有着自己虔诚的宗教信仰,因他博学多才,德高望重,便被推举任命为他们祖祖辈辈所生活那一带的宗教事务的负责人。这是属于他的荣耀,也是属于那个特殊民族出身的坚忍不拔的家族的荣耀。他潜心引导那些善男信女聆听造物主的召唤与教诲,使其内心归于永恒的平静。我爷爷对老锁匠的神秘信仰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单纯地痴迷于一个智慧老者所讲的故事而难以自拔。
  因为条件所限,我爷爷只能匆匆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一家四口连同那个青年司机的尸体一起拖入坑中排好,然后就地掩埋。他又从附近搬来几块石头压在没有任何标记的地面上,口中默诵几句《金刚经》里的禅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就算是为亡者超度了。  我爷爷从死尸堆里捡了一床破棉被包裹住乾坤印,再用一条麻绳捆扎住,然后就背着那床棉被心怀忐忑地返回了营地。半个月后,打扫战场的工作干得差不多了,我爷爷领了路费,准备回家。  这一次是坐火车返乡,由于处在战争时期,胶济铁路被军方征用,车厢里挤满了伤员,顺便搭载了一些难民。我爷爷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凝望远处的山川美景,再看看近处满目疮痍的战火痕迹,他心里五味杂陈,暗叹一声:能活着回家真好!
  第六章
羊皮古卷  我爷爷在Y县火车站下了车,先去路边小摊吃了顿油条,喝了一碗豆腐脑,体内一股暖流涌动,在那个饥不择食的年代,这好比享用了一顿满汉全席,直觉浑身无比舒坦。  他寻思着应该马上赶回临仙镇找我曾祖父商议一下乾坤印的事,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但他心里有太多解不开的谜团,或许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沉不住气,总感觉无形中有股力量把他往老锁匠家的方向推……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他径直去了东关,敲开了老锁匠家的大门,老锁匠一家久未与我爷爷谋面,他们都围在我爷爷身边嘘寒问暖,又备下酒席,热情招待。正好老锁匠家里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到访,那是一个道行高深的神秘老者,那老者与童氏家族和老锁匠的家族都渊源匪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等老锁匠的家眷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我爷爷便把偶然捡到乾坤印的事和盘托出。神秘老者颇感讶异,很想开开眼界,于是我爷爷从行李中谨慎地取出乾坤印,神秘老者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神魂颠倒了。  神秘老者说这乾坤印里面藏着一件绝世宝物,要求老锁匠务必将它打开。我爷爷半信半疑,又十分忌惮那行咒语,便向他俩道明利害,然后就要将宝印收起来。神秘老者继续给我爷爷灌迷魂汤,说得天花乱坠,又一个劲儿劝我爷爷喝酒。  我爷爷觉得神秘老者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禁感到疑惑,但他心想,神秘老者坚持要打开宝印,想必里面的宝物非同小可,也许能帮自己解开心中的谜团,甚至是解开童氏家族那个千年谜团也说不定。
  老锁匠是少数民族,那个尚武的民族的宗教信仰是禁止饮酒的,但却有品茗的传统。老锁匠便以茶代酒坐陪,几杯酒又下肚,我爷爷已经禁不住诱惑了,最后同意让老锁匠打开宝印。  起初老锁匠也不太愿意冒险,但是碍于情面自然不好推脱,就取来一个黑色布缎包,打开后里面插着十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属针,有铁针、钢针,还有银针。这些针乃祖传的“万能钥匙”,平时轻易不肯使用,它们是各种密封周全的宝箱锁具的克星。  老锁匠捧着宝印走到墙边供桌那里,将宝印端放在供桌上,再把那个布缎包也一并供上。然后他在铜盆里净了手,手拈三炷香点燃插进香炉,恭敬地拜了几拜,我爷爷和神秘老者也对着宝印恭敬地拜拜。  接着,老锁匠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叩拜时额头贴紧手背,身体俯伏在地,姿势十分古怪,几乎是五体投体。先是烧香磕头,而后又虔诚祈祷,老锁匠似乎是在做着某个古老的特殊仪式,可能是汉族和那个少数民族某些敬神礼仪的结合。几百年下来,那个少数民族长期与汉族杂居,风俗习惯必定也融入许多汉族的元素。  老锁匠起身捧过宝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捻着胡须,沉吟少许,神秘兮兮地说宝印上浮雕着盘龙,两只眼睛和嘴巴里各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细孔,这三个细孔就是锁眼。
  两只眼睛上的锁眼是天眼与地眼,嘴巴里的锁眼是人眼,合起来便是天地人三才,暗含天地人合一的寓意。  这乾坤印内部构造极其复杂,一般人想开锁取出宝物简直可以说是痴人说梦。老锁匠握住凤纽试着旋转,果然是活动的!他先将凤首对准乾卦,再转向坤卦,然后又将耳朵贴在宝印上聆听,里面有很奇怪的微弱声响,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了一张纸。  接着,老锁匠从布缎包里仔细挑选了三根针抽出来,双手各捏一根针,插入盘龙的两只眼睛轻轻捻动,再用牙咬住一根针插入盘龙嘴中,借住舌头的力道轻轻转动。  我爷爷和神秘老者静静站在一旁观察,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个喷嚏都可能坏了好事。老锁匠聚精会神,丝毫不敢分心,不一会儿额头上便泌出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老锁匠所有的动作随之停止,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尽管无比紧张,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三根针……突然,毫无征兆地从三个锁眼中喷出了三股青烟,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三个人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天旋地转起来,我爷爷和神秘老者几乎同时昏倒了。
  老锁匠苦笑一声,面容失色道:好厉害的毒烟,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说完,他也一头栽倒在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爷爷和老锁匠先后苏醒过来,他们发现神秘老者早已不见踪影。桌上放着的乾坤印不知怎么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本羊皮古卷,确切地说应该是半本。因为很明显有人撕去了后面的一部分,至于除了羊皮古卷,宝印中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宝物已经不得而知。这恐怕只有找到神秘老者才能问出答案。  老锁匠拿起古书,紧盯着封皮上的四个篆书大字“望气心经”,脸上阴晴不定,他用颤抖的手翻看着,发现这半本残卷几乎都是用篆书写的,只是最后一页的文字是一种难以辨识的古老文字,跟宝印上刻着的那行神秘文字应该是同一种文字。  他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禁不住犯起了嘀咕:难道这本羊皮古书是用两种文字写成的,还是后面半本的神秘古文是前面篆体字的解释?神秘老者为何要单单留下这一页呢?难道它们会是那个彪炳史册的强悍的少数民族失传已久的文字吗?  想到这儿,老锁匠愈发激动,眉毛胡子颤动不已,他神色慌乱地翻过宝印,凝视着刻在宝印底部上的那五个篆体字,口中喃喃自语:擅启者绝嗣……吾命休矣!  内战打完了,我爷爷又回到了家乡,继续种地。我爷爷把在外面经历的事都一一向我曾祖父汇报了,讲到乾坤印的时候,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最后在我曾祖父追问下只得道出实情。
  我曾祖父仔细翻看着那半本羊皮古书,眉宇间喜忧参半,但他深邃的眸子里分明透出某种深深的渴望,甚至还隐藏着一点小小的贪婪。  我爷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恭敬地站在一边,低眉顺眼,时刻准备聆听教诲。我曾祖父说那残卷是一本绝世风水秘籍,我爷爷登时双眼放光,兴奋不已,但我曾祖父却又接着说可惜他们父子没有福分,那本风水秘籍万万不得研习,只待有缘人来洞悉其中的秘密,希望童氏家族后代中能出个可造之材。  我爷爷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失望之余猛地想起那行咒语,竟不寒而栗,他问我曾祖父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童氏家族真的会断子绝孙么?我曾祖父把羊皮古书重新藏进乾坤印中,闭上眼睛随意转动了几下凤纽,这下宝印又锁死了。  他沉默良久,而后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这都是天意!从今以后,童氏家族的人最好不要再跟老锁匠一家以及那个神秘老者联系了。  说完,我曾祖父朝我爷爷摆摆手,示意他赶快抱走乾坤印,将它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好像从那一刻起,宝印已经变成一个比瘟神还可怕的东西。  我爷爷将宝印藏好以后,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按照我曾祖父的嘱咐,童氏家族的人与老锁匠一家渐渐断了联系,而那个神秘老者也再没有出现。后来,我爷爷从熟人口中得知,老锁匠的两个儿子都未添男丁,真真是绝了香火,从那以后,我爷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第七章
五帝钱  大山里的土匪也被解放军清剿干净了,老百姓总算盼来了梦寐以求的太平日子。可是全国刚解放,百废待兴,政府和人民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甚至可以说惨不忍睹。  那时候谁家有人老了(方言,死了),别说修墓室了,就连口薄皮棺材也买不起,尸体用草席卷巴卷巴,往死孩子坑里一扔就算完事。我爷爷空有一身好手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忍饥挨饿。  我爷爷和我奶奶的第一个孩子——我大姑刚巧又赶在家里最困难的当口降生了。他们一共养育了十个孩子,越穷越生,这倒是个奇迹,所有的孩子竟然都养活了,这更是个奇迹。  我爷爷跟我二爷爷关系最好,我爷爷就想着多生几个儿子,将来也好过继一个给我二爷爷,不至于让我二爷爷绝了香火。  可命运造化弄人,十个孩子中只有两个具备传宗接代的功能。而我大爷(大伯)先天智力出了点问题,算是半个残疾人,终身未娶。我又是我爸的独子,当然也就成了爷爷眼里的独苗了。  我从小就以自己有八个姑奶奶而倍感自豪。亲姑姑多了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收压岁钱的时候……每逢过年,我的姑姑们都来走娘家,亲人们齐聚一堂,美酒佳肴,欢声笑语,那才真叫过了一个有年味的年!爷爷奶奶作古以后,家里一年比一年冷清,昔日的快乐如今只能当成一种美好的回忆了。  因为坐月子期间营养不良,我奶奶的奶水还不够奶孩子的,襁褓里的婴儿饿得整夜啼哭,当娘的听着心都碎了。我奶奶就劝我爷爷拿上指导员写的那张条子去县政府先兑点钱应急。  我爷爷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进城一趟。他是这么打算的:国家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咱得努力追求先进哟,做个思想觉悟高的新公民,绝不能落井下石。要不就先支取十块大洋?十块没有就五块。如果县政府实在没钱,给咱发点米面粮油什么的也中(方言,也行)。  打定了主意,我爷爷就从牲口棚里牵出一头瘦骨嶙峋的毛驴,让它驮上两筐山货,一起往城里赶去。  走到半道上,突然传来了要图改的消息。我爷爷从图改工作队干部口中得知,城郊一带的农村已经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图改运动。打土豪劣绅,批斗地主富农,要做到耕者有其田,人人平等,建设共产主义社会。  我爷爷听到这儿,后脊梁骨直冒冷汗,他偷偷撕碎了那张欠条,掉转驴头跑回家去了。我爷爷向我曾祖父禀明实情,我曾祖父也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但他毕竟在乱世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当即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要赶在图改工作开展前,把家里多余的房子、良田、牲口等财产无偿分给那些无地少地的村民。
  慕容南阳跟我曾祖父是义结金兰的把兄弟,当年他们一起下欧洲当华工,也积攒了些本钱,加上他头脑灵活,又善于经营,家里颇有田产。我曾祖父看出要变天了,就苦口婆心劝他说,钱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慕容南阳舍不得他那份家业,满脑子装的都是地主老财那一套要钱不要命的旧思想,根本听不进劝。结果图改工作开展后,他家首先遭受冲击,没斗两回便郁郁而终了。  感谢我曾祖父的“高瞻远瞩”,使我们家逃过一劫。图改时,我们家被划入“贫农”阶层。只是这一贫就贫了半个多世纪。  关于我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自己也没弄清楚,希望有一天谜底会揭开。我的身世大概与凤凰地有关,我的父亲童良(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期,粮与良谐音)说我沾了凤凰地的福气,那叫“龙凤呈祥”,所以他把全部赌注都押在我身上,能给的都给了,而我只能赢不能输,他是一个并不伟大但却值得尊敬的男人。  父亲常常唉声叹气地说,俺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只好尽心尽力培养儿子,争取让他早日出人头地。鬼知道哪一天我会不会也发出同样的感慨(当然前提是我得有一个儿子)!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是在临仙河里摸鱼、扎猛子长大的,我们是水做的精灵。童年最美好的记忆都化作了母亲河的血,迷茫的孩子何时才能返璞归真?
  那是一个幸运的时代,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网络游戏,但我和绝大多数同龄的农村孩子一样,我们离大自然是那么近,大自然从来没想过要抛弃我们。  文阁结束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中午,风和日丽,我爷爷把劫后余生的一大箱线装书拿出来晾晒。那些书纸张泛黄,上面留着虫蛀的眼洞,并散发着一股霉味。微风吹拂书页,沙沙作响。  我爷爷拿起一本《诗经》,随手翻到一页,恰巧是《狡童》那一篇。我父亲取来文房四宝,研好墨,将纸铺平。我爷爷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苍劲雄浑的颜体字“童狡”。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老倔头写完后,对着宣纸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不苟言笑的他居然痴痴地笑了。他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要颠倒黑白吗?俺再给你颠倒过来,这就叫拨乱反正,改天换地。  老倔头没有将那个小石佛传给我父亲,而是直接传给了我。他还拿出用一根红线串编起来的五枚古币系在我的手腕上,说这是五帝钱,可以驱邪避煞、招财进宝、福气满堂、保一生平安健康,尤其对化解五黄大煞,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这五帝钱有大五帝钱和小五帝钱之分,古代帝王被称为天子,君权神授,代天御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代的流通货币主要是方孔铜钱,暗含“天圆地方”的哲学思想,再配上无比尊贵的皇权,便形成天地人合一的格局,威力非凡,那是各路妖孽邪祟的克星。  大五帝钱指的是秦始皇半两钱、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和永乐通宝。小五帝钱指的是顺治(北方水,色黑)、康熙(东方木,色苍)、雍正(中央土,色黄)、乾隆(西方金,色白)和嘉庆(南方火,色赤)五种通宝。  五帝钱各对应五行中的一个属性,引入五德终始说,五行相生相克,吉凶应验。五帝钱一般指的是开国五帝钱,大五帝钱收集齐全比较困难,因此十分珍贵,其威力也比小五帝钱大多了。  在嘉庆以前,是没有小五帝钱一说的,嘉庆皇帝觉得经过了康雍乾盛世,清帝国国泰民安,财富惊人,并且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嘉庆皇帝感到无比自豪,自认为清帝国的繁荣强盛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遂收缴天下古币重新熔铸,以小五帝钱取代大五帝钱。  现在所说的五帝钱通常是指小五帝钱。五帝钱以地下出土的最为尊贵,威力非凡,仿造的就差多了。而我爷爷留给我的那串五帝钱正是难得的大五帝钱。  在我的成长岁月中,爷爷只在我八岁生日那年破例让我见识了一下乾坤印,他告诉我宝印中藏着一本绝世风水秘籍,谁能参透书中玄机,便可逆天而行,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他并没有告诉我打开宝印的方法,只是告诫我凡事要看缘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能不能打开宝印,就看我的造化了。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爷爷拗不过我,就给我背了一段那本羊皮残卷上的口诀给我听,我默默记在心里:掌中藏八卦,九星任飞伏。堪舆断吉凶,只手可遮天。龙穴砂水向,阴阳五行求。四象定分野,心中有太极。形理皆出易,天地人合一。玄门通四海,大道如云烟。何以主沉浮,观星望气诀……  爷爷明确告诉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决不允许我打开宝印。虽然那时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令爷爷如此器重,但我更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  爷爷自然也跟我说了那行咒语的厉害,但我却嗤之以鼻,虽说我大伯智力有点问题,未曾娶妻,那一支血脉算是断了。但我父亲不是还有我吗?童家并没有彻底绝了香火啊!  我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爷爷,也算是对他的安慰吧,可是爷爷却只顾摇头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也就干脆不再问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  考大学,分配一个好工作,这在那些思想保守的农村家长眼里几乎是孩子改变命运的首选途径。我就好比是我爸存在银行的一笔本金,到了年末结算利息的时候也正是期末考试成绩单出来的时候。我必须登上讲台从老师手里接过一张薄薄的奖状,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就是这一丁点寒酸的利息,也足以让一位苦难的泥瓦匠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这关乎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面。父亲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供到高三家里已经入不敷出,那时奶奶又病得很厉害,可谓雪上加霜。父亲好像一夜间愁白了头,累弯了腰,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绝望。
  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要是穷了,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借给你钱。你看那些亲戚朋友的脸上不都写着呢吗?哎呀,我不是不想借,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赖账的人,只是我怕你还不起而已。  家族里的几个暗中关注我成长的女性长辈都跑来开导我。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狡儿啊,你看你爸累死累活供你念书多不容易,咱们庄户人会写字记账就行了,念再多的书有啥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娶媳妇呀?!不如趁着年轻出去闯闯,挑起赚钱养家的担子,争取在城里买套房子,也好早点成家立业。  我那时年少轻狂、血气方刚,觉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嘛非得走读书这一条路。于是我下定决心要闯荡社会,等将来挣了大钱,就衣锦还乡,好好孝顺我爷爷、奶奶、爸爸和大爷(大伯)。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背起行囊,拖着拉杆箱,踌躇满志地踏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第八章
狡童进城  公共汽车将狡童扔在了市中心的一个站牌边,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随手丢掉了一个纸团。  狡童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无目的前行,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茫然四顾,突然意识到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好像不怎么欢迎他这位乡下来客。他的激情立刻消退了一半,此时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感。他那颗孤寂的心仿佛也被匆匆人流踩扁,被滚滚车流碾碎。  汽车站附近有几家条件极其简陋的小旅馆,住宿一晚只需十五元。狡童下榻的房间里摆放着三张单人床,床上躺着三个互不相干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胖子,他长得肥头大耳,似乎已经进化成一个没有脖子的高危物种。他鼾声如雷,吵得狡童难以入眠。  另一个小伙子不修边幅,看上去很焦虑,他一根接一根抽烟,企图借助缭绕的烟雾来掩盖自己的失意。他一个劲儿的煲电话粥,貌似失恋了,他想说服电话另一头的女孩回心转意。尽管他言辞恳切,感人肺腑,但是女孩不为所动,坚决分手,这使得他的情绪瞬间崩溃,竟然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狡童受不了刺激,他走出小旅馆,找到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牛肉板面。然后他去了附近的网吧,开了通宵,整个晚上都在浏览网页上的招聘信息。他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那些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的联系方式。  到了白天的时候,狡童就按照笔记本上的联系方式,挨个给发布过招聘信息的公司打电话。一次次拨通电话,一次次失望地挂断。有些体面的工作需要本科以上学历,自然与狡童无缘,他只能干又脏又累的活。这时他方才明了,混一张学历有多么重要。他甚至一度动起了买张假学历的念头,但他囊中羞涩,连造假的资本也没有。  接连两天,狡童都猫在劳务市场里碰运气,结果仍旧一筹莫展。最后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个小区的宣传栏前,只见上面贴满了出租求租的广告。他突发奇想,马上赶回小旅馆,手写了十几份求职广告,张贴到市区人流量最大的几个公交站牌上及其周围比较显眼的位置。  当天,狡童接到了几个陌生电话,都是和招聘有关的。他挑选了其中两家公司去看了看,发现那些岗位跟劳务市场提供的信息如出一辙。想想也是,当今社会竞争激烈,为了胜出恨不能挤破头,甚至不惜托关系走后门。谁会轻易辞掉一份又体面又轻松收入又高的工作呢?只有那些没人愿意干的工作才是专门为他这样的吊丝所准备。  狡童心中刚刚燃起的一团理想之火旋即熄灭。他感觉心灰意冷,躺在小旅馆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内心五味杂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手机已经很久没接收到雌性电波,冷不丁接到女孩的来电,倒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故,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腻腻的,嗲嗲的,听得人骨头都苏软了。  当女孩介绍完自己公司的情况后,问狡童有无应聘的意向时,狡童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而他压根就没听清女孩说的是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女孩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狡童按照女孩提供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家集维修、改装、洗车、汽车美容、收售二手车为一体的综合汽修厂。给狡童打电话的女孩正是这家汽修厂的客服。她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涂着眼影,睫毛卷翘,奶字大,屁股圆,一双修长的美腿,十个手指精心做过美甲。她皮肤白皙,嘴唇性感,秀发飘飘,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狂野魅力。她叫妮妮,真是名如其人!  妮妮对着狡童嫣然一笑,狡童便魂不守舍了。狡童心里美滋滋的,心说,在这里工作管吃管住,又能学得一技之长,又是端的“金”属性的饭碗,正契合自身命理,更有幸天天与美女呆在一块,真可谓一举多得。  于是狡童留下来当了一名学徒工。他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几乎从不违背老板的意志行事,无论是酷暑夏日,还是凛冽寒冬,他总是第一个进车间,最后一个离开。  吃饭的时候,他就更显得小心谨慎了,刻意控制自己的饭量,不敢多吃。他生怕同事们笑话他是从农村来的,如若吃相不文明,会给人留下不懂规矩的坏印象。  入职后的头三年,狡童并没有学到什么实质性的修车技术,竟干杂活了。这是老板防止学徒工出徒后立马跳槽,另起炉灶的一种潜规则。尽管每天的生活差不多都是“复制——粘贴”模式,苦闷得很,但他每次装作与妮妮不经意间碰面,擦肩而过时,他竟然会莫名的紧张,内心却渴望跟美人走得更近一些。  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飘飘渺渺的感觉一直在引诱他选择坚持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只是想顺其自然的迎来下一个梦醒时分。  汽修厂的老板是个谢了顶的精明好色的老男人,头顶两侧仅剩的几缕稀疏的头发往头顶中央梳,企图遮住像电灯泡一样发亮的头皮。他的这副蠢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他和妮妮关系暧昧,这在他的员工眼里已经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有一年的劳动节,老色鬼破天荒的给他的员工放了两天假。狡童因为不想独自享受旅途的孤寂,索性哪里也不去,就躺在职工宿舍的床上看《聊斋志异》。虽然他不怎么爱学习,但却嗜书如命,除了教科书外,几乎什么种类的书籍都喜欢涉猎一番。他读“闲书”不仅仅是为了增长知识,加强修养以及陶冶情操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彻底战胜自卑。一个落魄的男人可以没有女人,但绝不能没有书读。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感觉肚子有点饿,就寻思着要上街去买点吃的。  他走到院子里,无意间瞥见一个位置隐蔽的大车库的库门虚掩着。那是整座汽修厂的“禁地”,老板很喜欢将狡童当作牛马一样使唤,平时却很少叫他去那座神秘的车库干活。  狡童知道那车库中停放着的都是需要改装的高档汽车,而那些车基本上都不是好道来的。说白了,秃老板跟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他的汽修厂就是一个隐秘的销赃窝点。  平时,那车库大门紧锁,现在却虚掩着,这勾起了狡童想过去看个究竟的欲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门口,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并无半个人影,于是便偷偷溜了进去。  狡童是一个爱车之人,尽管他自己买不起豪车,但是有时候遇到有钱的客户前来修车,他便借修车试车的机会驾驶他们的豪车出去过把瘾,就算是那样,他也心满意足了。  进入车库后,他的注意力被一辆黑色宝马X5吸引住了。正当他准备钻进驾驶室体验一下的时候,大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情急之下,他钻到车底下藏了起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通过观察那两双脚,狡童立刻判断出他们其中一个是秃老板,另一个正是风情万种的妮妮。这对孤男寡女偷偷摸摸来到车库,是个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第九章
三个美女  狡童的初恋女友名叫林大雅,她长发披肩,气质优雅,温婉静淑,文采斐然,是个天真的爱幻想的文艺女青年。  大雅喜欢写诗,可这是一个诗歌全面沦陷的时代,是一个靠写诗能饿死人的时代。狡童把大部分积蓄拿出来帮助女友自费出版诗集,他捧着那一本本心血之作,甭管是老相识还是新朋友,甚至是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他都诚恳地请他们收下一本。大雅成了一名诗人,可她的生活并无多大改变。以前她是一个穷人,现在则是一个穷诗人。  狡童对文学几乎一窍不通,他只是单纯的爱着大雅。这反倒成了大雅要跟他分道扬镳的理由。但他知道那不过是大雅有了新的选择而已,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从那一刻起,他突然明白过来,大雅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大雅了,她顿悟了,甚至可以说是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了。梦想再美,终究要面对现实。诗这种玩意儿跟人一样好面子,它的左脸是梦想,右脸是现实。大雅以前说,狡童啊,我的狡童,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深深地爱着你,将来不管是穷是富是生是死,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纯洁的爱情更伟大的东西了。你有车(梦想着有辆豪车),我有诗,这就够了。  大雅现在说,狡童啊,我的狡童,你车修得再好有什么用,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了。你根本不懂诗,我也无需再写诗了。你没有车,我没有诗,咱俩还是各奔前程吧。  女诗人嫁给了一名老板,那个商人几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他有钱,有很多很多钱。狡童常常扪心自问:是呀,只要有钱就够了,你咋就冥顽不灵?你到底还想得到些什么?  那天在车库见到的景象偶尔会在狡童的脑海中浮现……
  妮妮那天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低凶漏鲁沟的粉红色连依裙紧紧裹住她那曲线玲珑般的曼妙身材。老瑟鬼拉着妮妮的手径直走向宝马车,狡童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妮妮按照老瑟鬼的指示乖乖地趴在车前盖上,翘起风满的皮鼓。老瑟鬼迫不及待地掀起妮妮的裙百,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拍打揉弄她极具弹性的豚部,另一只手来回在她坚挺的双封上抚莫,妮妮娇穿吁吁,开始神音起来。  老瑟鬼拖掉上衣,解开皮呆,将酷子褪到西盖处。狡童马上闻到一股浓烈的狐抽味,差点恶心呕吐,他下意识地用手捏住了鼻子……过了不一会儿,宝马车微微晃动起来,狡童心想,这老瑟鬼还挺猛,可只晃了几下就停止了。前面传来老瑟鬼和妞妞的对话。  妞妞抱怨说,太软,太快,趁早把这不中用的东西割了吧。  老瑟鬼垂头丧气地说,有这么差劲嘛!  妞妞安慰道,你需要吃药了。  老瑟鬼银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我不能满足你,但是你还有我儿子呀!  妞妞娇嗔道,老不正经的弄出一个小不正经的……我今天用验晕试纸测过晨尿了,上面显示怀晕,这都是你们爷俩干的好事!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做人留,那个……早蹋身子!我听说堕过台的女孩,将来结婚后会得不晕不语症,就再也别想当妈妈了。(用手抚莫着肚皮)这可怜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哪只不正经的小蝌斗的杰作。
  老瑟鬼信誓旦旦地承诺,这孩子得生下来,反正都是我们家的种,肥水不流外人田。嘿嘿……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亏待你,我替我儿子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妮妮咯咯地笑着说,你们家那只母老虎还不得吃了我呀!  老瑟鬼满不在乎地说,那个浪毕给我戴的绿帽子还少吗?!那个扫娘们儿……她就差没当着我的面让小白脸通她定眼子了。  狡童听了这些屋言汇语,惊得差点喷出鼻血来,他用手捂住嘴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自那以后,狡童再见到妮妮时,脑海里总会出现一幅诡异的画面:妮妮的月同.体上贴满金片,金光闪耀,她全身上下凡是长着孔窍的部位都在往外钻小蝌斗。不消一刻,黑压压的一群蝌斗便包裹住妮妮的肉伸,覆盖了光芒。  狡童在汽修厂干了六年,从初级学徒工升格为高级学徒工,而妮妮则嫁给了秃老板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这让狡童深刻地领悟到男女之间是多么的不平等!纵然你脚踏实地,努力拼搏,到头来可能半生蹉跎,活得还不如一只小蝌斗。  婚后不久,妮妮生下了一个不知是秃老板的儿子还是孙子的大胖小子。那个婴儿的眼睛长得像秃老板儿子的眼睛,嘴巴却长得像秃老板的嘴巴。只不过有一点倒是跟爷俩都很像,那就是婴儿头顶没毛。  与大雅分手后,狡童又鬼使神差的跟大雅的妹妹小雅走在了一起。小雅身材丰满,前凸后翘,妩媚性感。她跟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平日里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经常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她任性、开朗,疯疯癫癫,而且有点爱慕虚荣。  狡童的处男之身是在一辆奥迪车里被小雅给破掉的。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小雅给狡童打电话,命令狡童开车火速赶往某家KTV去接她。她想出去吹吹风散散心。  趁着汽修厂的同事们都睡着了,他偷偷溜去那个专门改装高档车的车库,将一辆黑色奥迪A6开走了。他去约好的地点接上小雅,然后开着没有牌照的奥迪车在公路上疯狂行驶。  车子一路驶向临仙镇,最后停在了临仙河边。在临仙河流经镇上的一处隐秘的拐弯处,两边都是峭立的山崖,河边自然形成一处水湾。河水齐腰深,清凉澄澈,晚风醉人,皓月当空,夏虫聒噪。  水湾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外人。狡童和小雅脱得一丝不挂,两人手牵着手走进湾中洗了个鸳鸯浴,之后又回到了车上。  小雅说,狡童,你还是处南呢。  狡童问,谁告诉你的?  小雅说,我姐。  狡童说,小雅,你有很多相好的。  小雅问,谁说的?  狡童说,你姐。  小雅说,我浑身发热,我们莋爱吧。  狡童说,我好像也热起来了,该咋办。  小雅说,我教你呀!  狡童说,好吧……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点吃亏呢。  小雅说,待会儿弄完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  狡童开车回去的时候,差点被交警查住。秃老板知道狡童把厂里准备用来销赃的轿车偷着开出去泡妞后,当即发了雷霆之怒,连个批评教育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把他给炒鱿鱼了。  因为装了一次毕,就丢掉饭碗的,普天之下可谓凤毛麟角。由此观之,狡童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狡童与大雅之间的爱情几乎是柏拉图式的,相爱三年,每次约会,狡童只是牵着她的手陪她逛街。  唯一一次比较“深入”的接触是狡童趁大雅睡着的时候,偷偷刎过她散发幽香的双颊绯红的脸蛋。那一天,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都喝得迷迷糊糊,最后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去的宾馆。  大雅进屋后上床倒头就睡,狡童坐在床边,凝视着女友清秀的面容,苗条的身段,不禁想入非非。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狡童的内心躁动不安,他觉得天赐良机不可浪费,自己很有必要干点什么。酒壮处南胆,他羞涩地低下头,扭向一边,双手开始在大雅身上摩挲起来,当隔着衣服和凶罩触碰到那两团苏软温暖的楼球时,他的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  那两团楼球仿佛与狡童心有灵犀似的,也跟着一起“颤栗”。大雅鼓胀的凶部起伏不定,狡童的心脏不停地撞击胸膛,正当他要用手去解大雅内依的扣子时,天空中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户,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手触电般缩了回去。  狡童静静地躺在大雅身边,看着她像个婴儿一样安然入睡。大雅鼻孔里喷出的略带酒味的丝丝热气扑面而来,狡童深深嗅着,一脸陶醉。他竖起耳朵聆听——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一夜无眠。
  第十章 老F(2583)  狡童回想过去的六年,每天除了修车还是修车,如今猛然间不修车了,他反倒无所适从,好像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了。他又重新站在了六年前那个十字路口,感觉比六年前更加迷茫无助,更加忐忑不安,更加踌躇无奈了。  他开始跟随小雅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像夜游神一样在黑暗的城市中飘荡。他结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很快染上了吸烟、酗酒、赌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等恶习。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了,无所羁绊,尽情释放青春荷尔蒙。他慢慢适应并且陶醉于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犹如一匹桀骜不驯的脱缰的野马冲向悬崖,狂奔不止,直到坠入深渊……  阿寿是狡童那些狐朋狗友中最贴心的一个,不过他们一开始却是不打不相识。当时,阿寿正在一位“神秘大哥”手下做事,那位“神秘大哥”在Q市黑道上可谓如雷贯耳,不可一世。有一次,“神秘大哥”约了一位黑道上的生意伙伴去一家酒吧谈一个合作项目,顺便消遣娱乐一番,阿寿担当保镖,全程保护老板。  那一天,狡童正巧也在那家酒吧和几个朋友聚会,“神秘大哥”那位生意伙伴的一个手下多喝了几杯猫尿,色令智昏,想要非礼林小雅,结果被狡童和另外几个哥们围攻,阿寿过来解围,狡童不小心冲撞了阿寿,于是两人就动起手来。  一番激烈的殴斗之后,两人都鼻青脸肿,身上各自挂了彩。厮打中,阿寿扯掉了狡童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传家之宝——双头四臂小石佛。这尊小石佛立刻引起了“神秘大哥”的注意,他怔怔地看向狡童,冷峻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继而脸上又浮现冷笑,并且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他走过去拍拍狡童的肩膀,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小伙子,今天你撞在我手里,算你走运,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有一回,“神秘大哥”派狡童和阿寿去找一个老赖讨债。本来这种事狡童是没什么兴趣的,可当他听说那个老赖是个经常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建筑公司老板后,再联想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名农民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甚至觉得自己去要债有了那么点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侠骨风范。如果要到那笔钱,他们还可以从委托人那里分得四成的好处费。  那天,那个老赖死活不肯把钱吐出来,还出言不逊。狡童、阿寿恼羞成怒,对老赖动了手。虽说他俩一时没把握好分寸,下手稍微重了些,但也绝不至于构成刑事责任。他们之所以敢放开手脚蛮干,就是考虑到幕后老大黑白两道通吃,关系够硬,以往老大手下的兄弟砸个场子砍个人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只要老大出面,没有摆不平的,顶多进局子里呆几天就会放出来。那时候,狡童年轻气盛,涉世未深,心里始终抱着这样的幻想,因此做起事来没头没脑,无法无天,但他不了解江湖的险恶,自己正一步步落入他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中,还茫然不知,无尽的黑暗中探出一只魔爪几欲扼住他的咽喉……  那个老赖特别滑头,借口上厕所,却偷偷报了警,还拨打了120。等警察和救护车一到,他就立马躺在地上装死。在警察赶来之前,阿寿因为临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下楼去办一件很紧要的事,侥幸成为一条漏网之鱼。  在派出所里,面对负责审讯的民警,狡童一口咬定殴打老赖的就他自个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说不知道“神秘大哥”是何许人也,在哪儿,更不知道“神秘大哥”都干了哪些违法犯罪的事,愣是摆出一副“罚款拘留轻如鸿毛,哥们儿义气重如泰山”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然而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心想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自己要把所有罪名扛下来,哪怕是坐几年牢也绝不会出卖兄弟。狡童哪里想得到,这次他可不是拘留几天那么简单,罪恶之手将会让他见识到一语成谶的魅力。  最终,狡童因犯故意伤害罪致人轻伤,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他觉得自己被判重了,入狱后一有机会就认真研读所能接触到的法律书籍、报刊。他这样做倒不是纯粹为了减刑,而是因为他在狱中有幸结识了一位对他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深刻影响的“贵人”——老F。  老F像个启蒙导师,孜孜不倦地向他这个初出茅庐就栽了大跟头的毛头小子灌输一些“歪门邪道”。老F曾私下里对狡童说以前有个跟他差不多同时入狱的富二代故意杀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十分恶劣,却只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身体啥毛病没有居然保外就医了。另外,还有一个被判了刑的贪官,本身并不符合缓刑的条件,却一直没有被收监。
  在那座阴森恐怖的监狱里,老F绝对是一个神秘的存在。狱警每次点名时,对其他囚犯都要仔细核对姓名及编号,而对他则从来只是以编号称呼。狱友们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因何服刑,被判了几年,更无从知晓他姓甚名谁,真实年龄是多大,平时只好跟着狱警一起喊他的编号:2583。  尽管他自称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五十岁),但他看上去比他所报的年龄要苍老许多,好像已迈入耳顺之年(六十岁)或逾矩之秋(七十岁)的样子。“老F”这个称谓还是狡童入狱后跟2583分在了同一个监舍,2583一直对狡童特别照顾,使狡童多次免遭同舍犯人的欺凌,狡童才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这样亲切地称呼他。时间长了,叫着叫着,大家就都传开了。  有传言说2583祖籍江西,早年为躲避仇家报复,被迫亡命天涯,后来流落到Q市,隐姓埋名生活了十多年。也有传言说他是遭人陷害,成了两股黑恶势力火拼的牺牲品,但狡童从未见他写过申诉材料,他也从未向监狱的管理人员要求争取哪怕一个能减刑的机会。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事事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十足的怪人一个。他向狡童讲述了许多自己当年行走江湖的离奇经历,令狡童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也让狡童猛然醒悟到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在真正的江湖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狡童的内心暗潮汹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鼓动他向稚嫩亮剑,向成熟靠拢……
  2583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而且博学多才,城府很深,不过他那长相倒也不怎么招人讨厌,甚至有点朴实无华,圆脸光头,慈眉善目,憨态可掬,随性亲和,整日里乐呵呵的,活似一尊超脱红尘、知足忘忧的弥勒佛。当他充分施展自己的高智商情商在一帮市侩中间游刃有余,且从容不迫地解决各种矛盾时,他的那份浸到骨子里的圆滑便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一刻在狡童看来,他又伪装成了一条狡猾的FOX. 当然,狡童这样称呼2583最初确实没有半点贬义,可能在其他犯人眼里,他们更像是一对忘年之交。所以,每当2583问到为何要称呼他“老F”时,狡童就笑眯眯地回答,因为你是我的friend.2583也心照不宣地说,那我以后就喊你“小F”。 狡童以前是越活越不明白,而今被圈禁在高墙之内,日夜面壁思过,反倒令他顿悟了。他自知必须要为年轻气盛,不谙世事付出惨痛的代价,在像监狱这种完全封闭而又藏龙卧虎的地方,要想彻底改造一个人并非易事,他需要一个手段老辣的师傅来帮助他成长,尽快完成蜕变,而老F无疑是不二人选。
  第十一章
探监  狡童服刑一年多的时候,他那八位姑奶奶齐出动,“大张旗鼓”的来看望侄子,那探监的架势把看押狡童的狱警也吓了一跳。狡童那双充满渴望的明眸一一扫过众亲人熟悉的脸庞,她们除了岁月在其身上刻下一些谁也摆脱不掉的宿命符号,看上去比以前略显苍老外,其他方面倒变化不大。  只是狡童那双明眸深处还隐藏着一丝失望,他知道最该来的那个人却没有来,也许父亲选择了逃避,也许父亲真的被这个不争气的逆子给伤透了心。二十多年的谆谆教诲,苦心栽培换来的竟是……见了面岂不十分尴尬?狡童只得将那份愧疚深埋心底。  八个姑姑轮流嘘寒问暖,送来许多东西,自然免不了要教育一下这个误入歧途的侄儿。无非就是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在狱里要听政府的话,认真接受改造,出来后仍旧可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之类的老生常谈的话。不过听在狡童心里倒是无比温暖,至少在这世上,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亲人,还有一份爱。有爱就有希望,就能看到光明,就不会走向极端。  尽管姑姑们极力用笑容掩饰伤感,狡童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安,他知道姑姑们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瞒着他。他把目光投向一向坦率直爽而又与他最能推心置腹交流的小姑童美丽,童美丽也扫视七个姐姐,从她们温和的略带凝重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轻叹一口气,双手交叉着手指吞吞吐吐地说,狡儿,你……你奶奶她……在你入狱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老了(驾鹤西游)!  狡童面色苍白,默然不语,低下头,牙齿啮着干裂起皮的嘴唇,一丝丝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的牙齿。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剧烈起伏,却只是无声地喘息着,他在极力克制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坠落在大腿上,摔得粉身碎骨,他的心在那一刻也碎了。
  童美丽见侄儿不说话,便仰起头让眼中噙满的泪花不至于掉出来,接着说,你奶奶走的时候,俺们十个兄弟姊妹,她一个都认不出来,俺们可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不认得了,心里只是惦记着你一个。俺娘躺在病床上,拉着俺的手说,狡儿啊,奶奶要去天堂享福了,你可千万别伤心,别哭哈……奶奶只是放心不下你,说好的要亲眼看着你娶了媳妇再走,唉……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呢,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天天吃斋念佛,祈求菩萨保佑你的。奶奶就要走咧,只想再跟俺的好孙子说说话,再摸一摸俺孙子的头,俺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抱起你的时候,你白白胖胖的,就像咱家菜园里种出来的一棵小白菜,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狡儿啊……你在听奶奶说话吗?你把头伸过来呀,让奶奶再好好摸摸,你是狡儿吗?你是俺的好孙子吗?奶奶就要走咧,你咋不回来看一眼奶奶,你咋这么久不回家呢,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咋这么狠心……奶奶就想和你说说话……  狡童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依然沉默不语,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童美丽双手抓紧膝盖,略寻思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你爷爷他……一个月前也……走了。  狡童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泪水不再那么清亮,倒显得有些浑浊,他的眼神十分可怕,透出一丝绝望。他的身子开始颤栗,进而抖得厉害,好像疟疾病人发作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童美丽欲言又止,泪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另外七个姑姑也都唏嘘不已,哽咽落泪。  狡童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泛起光芒,他终于要开口说话了。他问小姑童美丽,爷爷临终前有什么遗言吗?  童美丽不假思索道,你爷爷说你跟凤凰地有缘,你这一生的宿命都与凤凰地息息相关,你是落在凤凰地里的一颗种子,你的根在那里……凤凰地兴,你则兴;凤凰地衰,你则衰。  狡童深深地看了众亲人一眼,又对旁边站着的狱警平淡地说,探视时间到了,我想回去好好改造。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起身颤巍巍地走出探监室,他知道此刻身后有八双期待的眼睛在目送他落寞的背影远去……他现在看上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丢了魂魄一般在走廊里踉跄前行,他猛然觉得血涌上大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两个狱警分别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拖回了牢房。半夜里,狡童正面壁思过,铁窗外星空璀璨,明月高悬,照亮了这黑暗一隅。狡童想着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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