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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方登录:《小紫荆》
《小紫荆》
&第1节:程家有两样宝贝子盈时时听母亲说,他们程家有两样宝贝,不不,不是子盈与她哥哥子函,而是一套小巧精致的象牙麻将牌,打起来轻巧方便,滑不溜手,母亲几乎天天用。第二样,是厨子阿娥,这名女佣由外婆训练,做得一手好菜,尤其会做上海点心:生煎馒头、肉丝炒年糕、荠菜云吞,水准一流,牌友吃过,人人称赞。这两件宝贝十分出名,因此程家麻将房内永远有客人搓牌,即是说,程太太王式笺女士不愁没有朋友陪伴。一日,子盈叹说:"都是酒肉朋友罢了。"程太太并不动气,笑答:"那当然,没有酒肉,何来朋友。"想得那样开,倒也是好事。子盈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是宝贝,我与子函又是什么?"程太太忽然严肃起来:"子盈子函是妈妈心肝,一个人少了心肝,还活不活?"子盈相信这是真话,于是不再妒忌阿娥与麻将牌的地位。子盈12岁那年,程家发生一件大事。现在想起来,真佩服母亲,不吵,不闹,不哭,也不佯装不知,心平气和摊牌。她把子盈子函叫过来坐下,对丈夫说:"程柏棠,大家留点尊严,我们分手吧。"子盈虽小,也知道这是要求离婚,不禁流泪,平时她不大见到忙做生意的父亲,她担心以后更难见面。子函却维持缄默。子盈很清楚记得父亲愕然:"我没说要离婚。"所以由我来提出,文件已经做妥,在林律师处,你随时可以签名,你的衣物已经收拾好,司机会替你送过去。程柏棠发呆。子盈明年往伦敦寄宿,子函到罗省升大学。母亲如释重负,"大家有无问题?"一个家就这样被她解散掉。子盈知道母亲能够这样潇洒,当然因为拥有强劲后台。王女士妆奁丰厚,一直住在自己名下的小小独立洋房内,娘家在西方几个大城市都有产业,程柏棠多能干或多窝囊,都与她的社交生活不相干,她有她的老同学老朋友,以及麻将搭子。有阿姨来搓牌时问:"式笺,你真不伤心?"她笑笑不答。另外有人说:"吃点心,你看这鸡肉小笼包多鲜嫩。"可是终于有人忍不住:"听说是个台湾小姐。"为什么把子盈子函送出去?孩子们迟早要留学。可是这么早--王女士轻轻说:"免得他们听见母亲夜间哭泣。"众女友这才噤声,恻然。她反而安慰她们:"别担心,都会过去的。"对,王式笺不难找到新生活。她笑笑,把小小红木箱子里装着的象牙牌倒出来。子函同妹妹说:"什么叫做新生活?"子盈不出声。子函问:"是指妈妈会找新的男朋友吗?"话还没说完,母亲已在房门口出现,闲闲地说:"放心,我才不会老寿星找砒霜吃,妈妈心中只得你们两个。"子函松口气,笑出来。子盈却凝视母亲。好不容易送走一名瘟神……她感喟,"我怎么样对程柏棠,他尚且咬我一口,他们都一样,永不感恩,见过鬼还不怕黑,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们。"不久兄妹便离家读书,一去10年。父母也许有丑陋的一面,他们都没有看到。一有假期父亲便来探访他们,即使是谈生意,也把子女带在身边,周游列国,他开会,便安排小兄妹学滑雪、逛美术馆、游市中心。10年下来,全欧洲去遍了。子盈中学毕业,他想把子女一起调到南加州读书,但是他们的母亲不赞成。女孩子在北美读书没有气质。程柏棠有一个好处:他自知亏欠她,不与她争,一切忍让。他陪笑说:"让他们兄妹有个伴也好。"王式笺也笑:"你另外有一对子女了。"他低声答:"那一对还小。"两个人语气平和一如老友。子盈的法语已经很好。又英又中还习法语,压力太大。那时,他们在夏蕙酒店套房开家庭会议,子盈伏在窗前,忽然说:"Regardez!I1neige,"她用法语说,"看,下雪呢。"&&&第2节:玫瑰玫瑰我爱你&天空零星飘下雪花,程柏棠忽然觉得十分骄傲,小小子盈竟通三国语言了,叫他这个失职父泪盈于睫,就让子盈留在英国吧。子盈预备读什么?建筑。程氏大喜过望:"呵,程兴程建筑公司,子盈,毕业后来帮爸爸。"倒是前妻谦说:"十划还没有一撇呢。"他们兄妹成绩表上统统是A、A、A,一支支火箭似的,程柏棠笑得合不拢嘴,"保证每所名校都录取。"王女士牵牵嘴角:"那肯定是像你,我最不用功,一直是你帮我交功课。"哪里,没有你帮我,我哪有今日。是你自己有本事。当初开设公司是你的资本,至今你仍占一半股份。王女士不出声,过去的事提来做什么。子盈讶异,这算是相敬如宾吗?她闲闲问:"今日的你情况如何?"香港经济火热,你我见证这个都会成长,眼看要转朝换代,人心一半一半,有人急急搬家,有人决意留下。你呢,你怎么看?我留,人离乡贱,我看好香港。嗯,你可有炒地皮?我是干这一行的人,很难不沾手。要当心点,要懂得何时离开牌桌。是,是,你一向有第六感,我一回去就放掉。子盈过去看着父母笑。她的长头发编成辫子,用黑色发夹,身上穿灰色毛衣及牛仔裤。程柏棠看着女儿:"你怎么不穿粉红色?"他俩不像你,也不像我,不爱打扮,最朴素不过,子盈喜吃,子函非把所有最新电子产品搬回家不可。子函已在读电脑绘图设计。那么,是像舅舅。王女士一怔,好端端怎么提到她娘家的人。接着,程柏棠陪一个笑:"香港传性尧哥即将上台。"他前妻看着他:"是有这个说法。"性尧哥可有同你说及?他没说过,我也不好问他。性尧哥是你姨表兄。是,我母亲与他的母亲是亲姐妹。这么说来,程柏棠兴奋地搓起双手来,"将来的领导班子里,有我们的至亲了。"王女士看着他,调侃前夫:"可惜你我已经离婚,否则,你的社会地位也连晋三级。"程柏棠轻轻说:"我从未说过要离婚,我也从未签署任何文件。"太迟了,五年已经过去,手续自动完成。我并无再婚。王女士站起来:"这与我无关。春假后子函仍往南加州,子盈留伦敦,没有异议吧?"散会。程柏棠离去之后,她哼了一声,又叹口气。子盈问:"妈,什么事?"子盈,人要自己争气。子盈呵地一声。他现在知道了,要转朝换代了,以前挣下来的关系将来恐怕用不着,又想到王家。子盈一时不知她说的即是父亲。翌年,她进了伦敦大学建筑系,这样向父亲报告:"第一年新生一百三十多人,逐年淘汰,每年毕业生只有十余人,其中四名直升。"但是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同学都在恋爱,有些一见钟情,有些不舍得在欧洲读书而没谈恋爱,只有子盈静心读书。她做功课至深夜,电脑屏幕上那一点光映到她瞳孔里去,她秀丽端庄的脸似玉像般凝重,那样专注,当然直升。子盈浓厚乌发仍用黑色夹子,灰白蓝是她喜欢的颜色,暑假她申请到建筑公司做学徒,那身打扮叫人诧异,与她一起录取的有个叫王薇薇的女生,上班穿白色雪纺百褶裙。薇薇问她:"你也是上海人,几时来的?"子盈据实答:"我是美籍华人,在罗省出生,在香港长大,我只会几句沪语。"说来听听。蟹粉豆腐、蒸花卷,还有,《玫瑰玫瑰我爱你》。薇薇笑得打跌。子盈意外:"说错了吗?"毕了业回香港?子盈点头:"家父叫我回去。"那你得好好学普通话及上海话。是吗?请指教。穿雪纺的薇薇比子盈机灵:"英国人要撤退了,以前一切势必为新人新事取代,盛传两位角逐首长的先生,都是上海人,光会菜名歌名,是行不通的。"&&&第3节:妈妈可有男朋友?子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薇薇洋洋得意:"家父认识有关人士,得到蛛丝马迹。"子盈抬头说:"很有道理。"第二天,她就报名学普通话。子盈发觉原来有很多选择,她决定学繁体字加国际音标,痛下苦功,一架小小录音机压在枕头底,睡前听,因为年轻,半年就朗朗上口,不过,语气有点生硬,像外国汉学家说中文。她有很多疑问,到处请教人。瀑布的瀑怎样读?穴道的穴如何发音?上了手又去学沪语,一位上海来的女教师专心教她。50年代,说'叫关好吃',到了50年代,转为'老好吃',今日,年轻人喜说'瞎好吃',方言本是俚语,同英语中cool、aweson一样,并非真的老,或是瞎,凉或是惊人,只是一种形容词。子盈叹道:"cool!"老师笑了。一年下来,她两种方言都说得很流利。去到人挤的地方,她会说:"啊,瞎轧。"子函看着妹妹:"你打算回去帮爸爸?"他说一口地道美国英语,同子盈的牛津口音大异其趣。子盈问:"你呢?"回去,要受管。我挂念妈妈,以及家中两宝,特别是阿娥的拿手菜。子函拉起妹妹的辫子:"你仍无男友?"子盈摇头。约会过没有?子盈又摇头。心理与生理上都没有需要?子盈有些许遗憾,她再一次摇头。子函羡慕地说:"你真幸运,没有烦恼。"子盈看着他:"是妈妈叫你来打探这些吧。"是,有无男生对你有兴趣?一个也无。妈妈有点担心。子盈真想即时扑到母亲怀中,她感喟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子函忽然问:"妈妈可有男朋友?"我未见过。妈真了不起,在她口中,全无怨言。是,年纪越大越觉得她克制、忍耐、大量、得体,学得她一成已经够用。这样忍让,她内心一定辛苦。但是,总不露出来。复活节有一个星期假,子盈突然在家出现。新上任的菲律宾佣人不认得她,不愿开门。阿娥一看,惊喜交集:"子盈,你回来了。"他们家规矩,从不叫少爷小姐,王女士说过:连荣国府里仆人都只直呼宝玉,小孩才能快长大。一打开门,子盈发觉阿娥鬓脚全白,心里一震,拉着她手一路叫妈妈。一进门听见细细碎碎搓麻将声,心里已经定一半。再看见妈妈一头黑发,打扮时髦,在家也戴着金珠镶钻耳环,不禁放心。王女士一见子盈,牌也不搓了,一手推开。子盈索性抱紧妈妈。王女士疑惑:"你毕业了吗?不是还有一年吗?"其中一位阿姨笑说:"子盈真可爱。"子盈,这是大姆妈。大姆妈,即是大姨妈。子盈招呼过。只听得母亲又介绍:"林家姆妈、陆家姆妈。"在沪人口中,女长辈全尊称妈妈没错。接着,林陆两位告辞,只剩下表姨妈。阿娥替她们换过新泡的龙井茶。子盈知道她们有话要说,退出去梳洗。淋完浴,擦着头发经过麻将房无意间听见她们的对话。母亲说:"他是想在接交仪式当晚得到一张帖子。"姨妈意外:"你还替他说情?"母亲不出声。式笺,你脾气也太好了。他烦过我好几次。叫他死开点。王式笺忽然笑了。姨妈奇问:"笑什么?"笑上海话尖刻,试想想,叫人家死也要死得远一点。对付程柏棠这种人,刚刚好。没问题,就给他一张帖子,叫他坐第一排,若不,仿佛我王家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近日来,很多人都对王家表示极大敬畏吧。是,被你猜到了。好些平时不太见得到的太太,忽然都来电推举我做她们什么什么会的会长,真稀奇。广东人叫这做跟红顶白。未必是性尧哥选上。&&&第4节:她自幼跑惯江湖表姨妈笑:"子盈怎么忽然回家来?"她真还似小孩,率性而为。仍然小嘛。不小了,她只爱吃爱睡,单纯之极,并无七情六欲。是惟一像少女的少女,姨妈这样称赞,"别人十七八岁,已成妖精。"子盈听到这里,笑笑,回房休息,阿娥捧来生煎馒头,她一口气吃下十个,然后倒在床上入睡。妈妈形容得她再正确没有。只是,一个人的喜怒又何必暴露出来,她要向妈妈学习。本来预备吃吃睡睡,几天后回学校考毕业试,见一见母亲,偿了心愿。但是生活中总有意外。父亲叫她出去见面。子盈应邀到柏棠建筑公司,只见规模不小,三四十名员工忙碌工作。程氏迎出来:"子盈,毕业后你就是我伙伴。"他办公桌上放着新程太太电脑处理过的照片,她有一张亮丽的瓜子脸,以及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这就是她父亲的新家庭。同样是一妻及一子一女,他觉得这一家好一点,于是遗弃了另外一家,造成无可弥补的创伤。这是一个奇人。子盈,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子盈立刻客套地婉辞:"我暂时不要男朋友。"不不不,他哈哈笑,"我介绍我太太张小乔见你。"会客室门一推开,一个精妆年轻女子推门进来。啊,是照片里的人。她染一绺金发,穿小腰身碧绿色金钮扣套装,同色高跟鞋手袋,大钻戒,祖母绿耳环。子盈微微笑,春意盎然,很好呀。她热情地走过来,握着子盈的手,行西洋礼节,碰了碰她的脸颊,揩了子盈一面孔香粉。子盈,总算见到你了。像是壮志得酬的语气。程柏棠笑不拢嘴:"一家人,一家人。"子盈沉着的遗传这时显露无遗,她的肉身得体、礼貌、大方地坐着应酬客套,灵魂却在一边发誓,不会再踏进父亲的办公室一步。她不要做他的一家人。大约20分钟之后,子盈站起来告辞。新程太太挽留她吃饭,子盈婉拒。就在这个时候,门一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走进来。一左一右围住子盈:"姐姐,你好,我们是子茵与子照。"子盈忽然笑了。那张小乔一直全神贯注看牢子盈,一开头只觉子盈朴素平实,毫无锋芒,十分意外,她自幼跑惯江湖,却不会因此怠慢子盈。然后,她看到子盈展开笑容,啊,像一朵紧紧裹着的花蕾忽然绽放,子盈双眼弯弯,闪烁晶莹,露出雪白牙齿,神情松弛,仿佛换了一个人。全靠小孩子打动了大孩子。只听得她问:"你是子茵,9岁;你是子照,8岁,在哪个学校读书?那子茵非常伶俐:"同姐姐一样,在国际学校,成绩想学姐姐那么好。"这些说词分明一早练习过,但一直想要弟妹的子盈才不理那么多,高兴地与他们攀谈起来。程柏棠看了妻子一眼,意思是"捏到她的穴道了"。张小乔没想到那么成功,推一推女儿:"同姐姐说呀。"子盈问:"说什么?"那小女孩与母亲一般精灵:"姐姐,下星期天请到我的生日会来。"语气诚恳。子盈也不弱,她答:"我得回伦敦读书,下次一定到。"子茵说:"我们来看你,我也要读建筑。"子盈点头:"那确是很有趣的科目。"心里想,你那么聪敏,不必啦,这种专科一读六年,毕业已经老大,坐得起茧,读得发呆。她再三说要走,父亲送她到门口。子茵这才放开她的手。回家途中,子盈怀恨在心,停下来,在小店买一客双球冰淇淋吃下肚子,才消了气。母亲仍然在搓麻将。她替子盈买了一大叠新内衣裤带走。自幼寄宿读书的子盈时时在洗衣房遗失内衣,不是忘记自干衣机中取回,就是被人顺手牵羊,母亲总是三五十套那样替她添置,全体白色纯棉。第二天一早,她乘长途飞机返回学校。她同子函说:"那两个孩子能说会道,胜你我十倍,想必是有父亲教育的缘故。"&&&第5节:一起去喝杯啤酒子函取笑她:"这么大了,还念念不忘童年事,不是说要学妈妈的榜样?妈才不会这样啰嗦。"生日那天,子盈收到一只空邮速递的大盒子,她一心以为是母亲寄来,打开一看,是一件深蓝色丝绒裙子及配对高跟鞋,同色内衣裤,还有一只化妆袋,里头胭脂口红齐备,子盈找到一支小小香氛,叫做"以玫瑰之名",真正别致。子盈立刻知道这不是母亲的手笔,在生母眼中,她永远只得十岁半,怎么会寄这样绮丽的礼物来。一看贺卡,原来是张小乔女士寄来。子盈一怔,这样笼络她,却是为什么?她把丝绒裙子拎起来往身上一比,呵,料子滑腻轻柔,细细吊带,感性含蓄。张小乔本人过分盛妆,品味只算二等,可是这条裙子却是一流。子盈忍不住连内衣一起换上,又抹上胭脂。忽然有人敲门,她去开门。那人与她一照面,惊艳,手上笔记本子噗一声掉在地上。子盈笑了。王子盈,是你?那小子失魂落魄,"你怎么忽然打扮成大人模样,差点不认得你。"找我干什么?他拾起笔记还给子盈,不舍得走,细细打量她,然后说:"子盈,一起去喝杯啤酒。"子盈大力关上门,差点拍到那小子的鼻子。真正肤浅,看中一个人的皮相已经够幼稚,竟迷上一件衣裳,无话可说。走过镜子,子盈发觉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高挑修长,有胸有腰,深蓝衬得她皮肤雪白,子盈忍不住把双臂抱在胸前,轻轻用沪语问镜中人:"侬格一向好勿?"她笑了。子盈没有向母亲提起这件事。暑假,她应聘到温哥华阿瑟艾历逊建筑师事务所学习,住在母亲在海滩路的顶级公寓里,傍晚一边喝冰淇淋苏打一边看英吉利湾的日落,她自觉幸运。母亲来看过她走了。接着,张小乔带着两个孩子及保姆也来。他们打算留到暑期后才走,孩子们已经找到学校进修英文及算术。张小乔带燕窝粥给子盈。我们就住山上,20分钟车程。她戴墨镜,开一辆血红色平治跑车。口气像煞把子盈当知己。8月行交接礼,我把孩子们带到这里来避一避风头,没事,9月才回去。子盈笑笑。她自嘲:不少人都这样做呢,是否过分机灵呢,可是港人凭这套本事已经存活了百多年,好不容易练成的本事,哪舍得放弃,许多朋友都在温埠,街上随时碰得到。"子盈仍然笑,狡兔般活络,也真劳累。张小乔讪讪问:"听柏棠说,你拿了一个奖,说来听听。"子盈不想自我标榜,仍是微笑。张女士叹口气,脱下外套,除下细跟鞋,说也奇怪,就这样,不但矮了一截,腰围也粗了一圈。我原名张玉芳,柏棠嫌俗,替我改做小乔,她轻轻诉说,"听这个名字,就知我是小家碧玉。"那本是个好名字,子盈欠欠身,"芬芳的玉器,一点也不俗,英雄不论出身。"张小乔看着她:"子盈,你真好教养,是像你母亲吧。"我十分毛躁,不及家母十分之一。我要子茵学你。子盈又笑。她忽然说:"我跟你父亲,已有10年。"是,子盈记得,10年前她失去父亲。他始终没与我结婚。子盈不出声。10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香港,觉得那个都会真美真新。呵,穿的吃的用的,什么都是世界顶尖,街道整齐干净,大厦林立,人人会说英语,男生英伟,女生潇洒,我都不舍得走了。子盈静静聆听。有那么好吗?真有那么好,父亲带小子盈到中环,逐个介绍建筑物的风格、历史,然后说:"将来子盈盖一座子盈大厦。"尤其是地下铁路、海底隧道,我都看呆了。竟有这样伟大方便的设施给民众享用,于是,我留了下来,最喜到山顶喝茶,逛名店商场。这时,子盈看看手表。时间到了,去接子茵子照。是,是。&&&第6节:那面旗帜让我震撼&张小乔穿上外套,吸一口气,扣上钮扣,奇怪,腰身马上变回二十五寸,她踏进高跟鞋,补好粉,又恢复艳丽。子茵子照自补习社出来,嚷着要游泳,子盈索性带他俩回到公寓地库泳池,教他们蝶泳。子盈矫若游龙,自水里窜出吸气,又潜入水底,三两下手势,已游抵池边,叫弟妹五体投地。保姆拍手叫好,张小乔艳羡地在一边欣赏。半晌大家上岸,保姆笑说:"大小姐好身手。"子盈头一次被人叫大小姐,不禁一怔。小孩闹着要到姐姐家吃热狗,保姆一直哄:"别打扰姐姐,姐姐要做功课。"子盈用毛巾裹着子茵:"不怕,我会做热狗。"带着弟妹,在厨房做了香肠面包,又有巧克力牛奶,大嚼一顿,又让他们淋浴更衣。子茵玩得高兴,把小小的同母亲一个印子似的瓜子脸偎在子盈手心。子盈觉得这比花言巧语好得多了。家里一团糟,自有保姆一一收拾,最后由司机接了孩子们走。保姆称赞说:"大小姐全无架子,真是大家闺秀。"张小乔不出声。过了不久,子盈与子函在北美洲不同的城市看到世界瞩目的政权移交仪式。那面鲜红的旗帜一抖,飘扬开来,子盈只觉浑身一震。她凝视表舅沉着坚毅的面孔,沉思良久,才关熄电视。那一夜她没有睡好。第二天在早餐桌子上,她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建筑大师法兰业怀德代表作《流水》的图册。那是她的圣经,放在身边,时时翻阅,以慰心灵寂寥;另外,就是一本莫奈的莲花池画册,呵,不可一日无此君。电话响了。那边是哥哥子函。看到全球华人瞩目的大事没有?全部收看。那面旗帜让我震撼。我也是。你怎么看将来?我不知道,子函,你呢?拿外国护照,回去应该没问题吧。子函,到外国生活,持外国护照,是因为一个人诚心诚意选择该处作生活根据地,而不是企图利用那本护照做护身符。子函笑了:"喂喂,喂喂,"他故意喊几声,"地球找子盈对话,子盈在哪里?"子盈也只得笑。子盈,你口气像小道学先生,记得小时候大家吃蛋糕糖果,三五岁的你便会一本正经对我说:'少吃好滋味,多吃坏肚皮。'笑痛大家肚子,妈妈说你脾性像舅舅。看到三舅舅没有?我十分为他骄傲,现在他是第一号权贵,子盈,我们回去投靠他。我还要考毕业试呢。书呆子。子盈不以为然:"人人都那样说,我当是褒奖。"她摊开书读,饿了,烤热了牛角面包,抹大量果酱,塞进嘴里,"唔"地一声,肚子饱了,心灵也满足。有人按铃。咦,是张小乔来了,她来得这么勤,一定有原因。她一进门如释重负:"没事,平安过渡。"没想到她这样关心大事。子盈请她坐,斟咖啡给她。那在台上宣誓的,是你舅舅吧。子盈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子盈,你家世真好。子盈打开蛋糕盒子,让她挑选,一边推介:"这种巧克力蛋糕,融在嘴里,烦恼全消。"张小乔不出声。子盈只得问:"你有事同我商量?"子盈,今晨我同你父通过电话,他叫我留下陪子茵子照读书,暂时不必回去,他会汇一笔款子过来。啊,子盈抬起头来。刺配边疆,远离京都。轮到她了。张小乔独自不明:"这是什么意思?"子盈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虚伪,她竟说:"这里的确是孩子们读书的好地方。"不,从前我出门,隔几天他就催我改飞机票回去见他。轮到她了。轮到子茵步姐姐后尘,这个父亲又打什么主意?这些话,同你说,不应该;不同你讲,又无人可说。一开口,显得我厚颜无耻;憋在心里,一点主张也无。故意贬低自身,叫旁人同情,也是江湖伎俩。&&&第7节:她是一个小小道德先生不过,子盈却替她难过。走投无路,才来找子盈说话吧。她问子盈:"怎么办呢?"子盈不知道如何回答。子茵子照见不到父亲,又怎么办?子盈不敢笑,也不便发表意见。她想说:这10年亏得你,我也不大见得到父亲。我想回去同他理论。子盈知道不能再置身度外,她用手大力按住张小乔肩膀:"千万不可。"啊?你要忍耐,不可吵闹。张小乔眼泪涌上来,没想到子盈会这样诚恳地忠告她。你不得不听他安排,就非听他安排不可。是,是。请看子茵子照份上,请替他们着想,好好照顾他们,你不妨提出生活条件,据我所知,他不会亏待妇孺。张小乔哭泣。半晌,脂粉脱落,脸色黄黄,十分沮丧,轻轻问:"为什么?"子盈看看时间:"我得去上班了。"可是那天下班,她带着一大盒冰淇淋去山上探访子茵子照。子照在打篮球,子茵一见姐姐,便诉苦说:"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子盈不禁有气,脱口说:"他也一早不要我,你看我还不是过得很好。"子照一只球飞过来,子盈顺手接过,拍两下,投篮,命中,又再投,再中,百发百中。这可恶的男人,换来换去,祝他换到个夜叉。张小乔迎出来,感激地说:"子盈,多谢你来。"别对孩子们说太多,他会来看子女,他也没有遗弃我们。是,是。我已做毕暑期工,要回去了。这里山明水秀,你找几个麻将搭子,搓牌、喝茶,安心学些什么,且沉住气,过一阵清静日子。张小乔看着子盈,又落下泪来:"你真好,不记仇。"我同你没有仇。子盈站起来告辞。她对张女士说了那么多,是怕她一时气忿出去结交男友示威,对子茵子照造成不良影响。子函说得对,她是一个小小道德先生。回到伦敦,母亲来看她,子盈一进妈妈在摄政公园的公寓便看到十来只花篮果篮,飘带上写着贺字。子盈讶异:"贺什么?"王女士微笑:"贺你舅舅。"子盈更奇:"他们怎么知道我家与舅舅的关系?"好事的人自然有办法。这样会吹拍!王女士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说的,这班人苍蝇似多讨厌。王女士不出声,子盈年轻,不知道曾被冷落的凄清,这番热闹回来,她倒是不介意是真是假。子盈打开青花瓷罐取黑枣嵌胡桃吃。母亲忽然问:"你可是多管闲事了?"子盈不出声。我怎么知道,我还有点神通,子盈,莫管人家事,勿提供意见。隔半晌,子盈才说:"那两个小孩是无辜的。"王女士叹口气:"他不会难为子女。"这是真的。他也不会难为她。子盈也相信这一点。她不过是不习惯失宠,何劳你大小姐多事。是,妈妈,子盈试探地问,"爸可是想回到你身边?"王女士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忽然嗤一声笑出来。妈,笑什么,告诉我。他回来?一则他不会回来,二则我已忘记这个人,他另有新欢。子盈只觉羞耻,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女子极年轻,有人见过,说只得二十余岁,来自黑龙江。子盈瞪大双眼。黑龙江!类似地名如乌兰巴托、齐齐哈尔、乌鲁木齐……好像都是在国家地理杂志上才会出现,怎么忽然来得这么近,子盈吓一跳。只听得母亲感喟:"时势不一样了,从前,太太们最怕台湾美女,现在有更多生力军来自五湖四海,进攻香港。她们从事各行各业,年轻力壮,善解人意,动辄还扬名国际呢。"子盈咧开嘴笑。你别笑,有一种国粹派,往往只得一句评语,无论是什么,都觉得上头'做得比港人好',他也是港人,几十年来争不过比他好的港人,今日带头来踩港人。&&第8节:子盈六年内从未约会&呵,妈妈,地域观念不要太重。王女士却说:"我自小看着外婆寄包裹,连生油猪油都装在密封铝罐里寄过去,就是等着将来有进步的一天,可是你看,稍有好转,立刻把我们当敌对人士了。"子盈看看四周:"咦,今日没有打麻将?"阿娥在抹那副小小麻将牌,这两宝去到哪里都与王女士做伴。现在也容易了,先用消毒药水湿纸巾抹一遍,再用清水过净,吹风,收好。子盈说:"我见过用麻将牌做的手镯,一只只串起来,上面有中发白等字样,十分有趣,卖得好贵,奇怪,所有中文拼音以国际音标为准了,但麻将仍叫mahjong,没改叫majiang。"她母亲笑了。子盈说:"从前,人人都爱慕香港。"是,我记得那时,万里长城与江南风景都还是课本内容,香港的魅力令其他地区华人正襟危坐看完一集又一集的粤语电视剧学广东话,天星码头渡轮曾是一个名胜点,连东洋人都为九龙城寨着迷。幸亏有客人上门来打牌,奇是奇在有两个是英国人,看样子是中国通,立刻用普通话攀谈起来。子盈怕交际,马上告辞。她把脚踏车推到公园去,兜了一个圈子,天下起毛毛雨来。肚子饿,她转入唐人街,看到一家叫顺记的粥店,走进去叫一碗滑鸡粥。掌柜的是一名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他磨拳擦掌,笑着问:"手艺如何?"子盈据实答:"我在国泰飞机上吃过更好的鸡粥。"唷。他搔头。你不是粤人,又如何会做港式粥粉?你看出来了,我原籍天津,可是,客人都爱吃粤菜。来了多久?天津在东北三省吧。我在香港出生,现在IC读书,我从未去过天津。子盈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次毕业,真得回去看看了。请结账。不,这次请你。子盈仍然摸出纸币放下离去。雨渐渐急了。分居五湖四海的华人要是全体回去,那可真壮观。子盈开始收拾行李。她不打算搬什么回家,所有留学生应用的东西,都叫同学来取,先到先得。比她低班的同学都羡慕:"程子盈,你真幸运,这就可以走了。"第一件事打算做什么?当然是找个地方晒太阳。子盈家富有,不忙找工作。千万别往北美,那里房屋经纪抽佣比建筑师高。你真市侩。子盈咳嗽一声。大家笑:"听子盈训话。"子盈有点尴尬:"不说了。"她本来想讲:一个学生念某一科,是因为真正有兴趣,而不是因哪科吃香,容易赚钱。她知道她口气像孔融让梨,故此噤声。子盈最严肃。咦,这条丝绒裙子也送人吗?我要!不,我先看见,这四号不合你。子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裙子?招牌还挂着未除,没穿过呢。子盈不出声,这正是张小乔送的那一条。寒窗六载,这么快就过去了,可见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子盈有点感触。同学们取走了电热毯、咖啡壶、香皂、音响设备,一下子像蝗虫飞过稻田,公寓空空如也。他们欢送子盈,唱友谊万岁。子盈在这六年内从未约会。谁说的,她有密友也不会说出来。子盈,讲来听听。子盈终于离开了那灰暗的都会。一贯只得手提行李,她回到了家。过海关时她不发觉有任何异样,这还是她第一次用新飞机场。美国学习电视台选本世纪十大建设,英法海底隧道只排第四,香港新飞机场排第二,他们赞美:"这项建设是夷平了一个小岛填海得来,工程伟大美观实用,无与伦比。"一出海关便有两帮人迎上来接飞机。大小姐。子盈,这边。父母各派了人来。子盈当然跟母亲那一边,同父亲的司机说:"我换了衣服就来。"那司机哭丧着脸说:"先生说接不到小姐不准回去。"&&&第9节:男人要自立更生那么,你在楼下等30分钟。好,好。司机如释重负。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受欢迎,子盈不明白。回到家,与母亲紧紧拥抱。这次不要再走了。是,是。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想开些,人生匆匆数十年,那么辛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戴这几件首饰,住这间屋子,妈妈一早已替你准备好。子盈笑:"妈妈不怕子函吃醋。"子函又不同,男人要自立更生。女子也要自强。所以才叫你读书。妈妈我出去一趟。我到海旁去看红旗。梳洗后吃了点心再去。拉开衣柜,全是深色服饰,子盈知道已经回到家里。她一手取过菜肉馒头,带着白菊花茶下楼招待司机。大小姐真客气。那司机感恩不尽,他正肚饿,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子盈见过他多次,于是问:"你是哪里人?"问得像黄河大合唱里的歌词: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每次听到这几句歌词,子盈就深深感动。谁知司机偏偏就这么答:"我的家,在山西,过海还有三百里。"啊。司机先把她载到海旁大楼,子盈凝视红旗良久,才嘱司机往父亲家驶去。父亲一直耐心等她。子盈,几时来我这边报到?子盈笑:"先睡醒再说。"可有见过舅舅?呵,这才是正经话。尚未。父亲搓着手:"他上台后我也没见过。"子盈发觉父亲案头放着黄澄澄纯金饰物,是一串自大至小的金元宝,一套7只,像古装片里的道具。这是什么?子盈大奇。贺礼,祝我发财昌隆。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以前都会洋化,此刻渐渐回复中华礼节。子盈顺手取起一只玩,坠手,怕有好几两重。身后有一个人说:"子盈来了。"子盈转过头去。只听得父亲说:"子盈,这是我新来的助手高戈。"呵,这便是黑龙江女,名字好别致。子盈与她彼此打量。一个是地位永远不变的长公主,另一个是新欢。子盈自幼在南方长大,所认识的女性包括母亲在内都是小圆脸,很少见长方面孔。这高戈长脸、短发、宽肩膀,高大身型像科幻电影里的女战士,不过此刻她穿着时装,神清气爽。高戈很坦白,把她对子盈的观感直接说出来:"真斯文秀丽,好家教,一点没有骄矜的样子。"子盈不出声。她父亲说:"今晚在中银大厦顶楼有一个宴会,你也来吧,我介绍长辈给你认识。"我不喜欢应酬。子盈,生活中免不过应酬,出来几次就会习惯,听说你舅舅也会出现。这才是主要原因吧。她站起来告辞。父亲有电话,命高戈送她出门。身边的女人也得配合时代需要。子盈闲闲地问:"你会唱《大海航行》吗?"高戈纳罕:"那自然。"《兰花花》与《洪湖水》呢?会唱,你呢?我也会,子盈说,"不过歌词记得不全。"我复印了送上来。谢谢你,练熟了有用,免得大家唱起歌来,只我一个人不会,出丑。子盈你想得真周到。司机把车开过来,那高戈的脸一沉,吩咐下人:"送大小姐回家,好好开稳车。"一派女当家的样子。司机说:"大小姐,我专门负责你的接送,今晚7时,我送你到中银大厦,这是我的传呼号码。"子盈点点头。回到家,阿娥送上冰凉绿豆汤,子盈哗一声,端起就喝个碗脚朝天:"再添一碗。"阿娥欢喜,连忙去盛。她母亲出来:"见过父亲了?"子盈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这样聪敏的女子扮糊涂,沉醉打牌,有点竹林七贤的味道。见过那高戈没有?子盈说:"很少女子用这种字做名字,杀气腾腾。"谐音高歌,这是很具心思的名字。&&&第10节:多学一样方言绝对有益他们用字能力远胜我们。王女士说:"她有一个兄弟叫高?"子盈大奇:"我从未见过这个字,读什么音?"王女士摇摇头:"我没查出来,只知弋字读yi,是一种尾部缠住绳索的箭,戈字读ge,是斧状匕首。"妈妈你在研究拼音。是,我们新近成立一个兴趣小组,学普通会话。她仰起头,"一切从头开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专盯着英国人潮流读莎士比亚、勃朗蒂、乔哀斯,唱《绿袖子》、《一日当我们还年轻》这种民歌,都过时了。"母亲声音有点迷茫。子盈自有她的一套:"学问终身享用,怎会过时,早半个世纪英国就有汉学家,结果全成为外交官。"子盈真懂事。子盈陪笑:"不过,多学一样方言绝对有益。"你会讲国语吗?学了一点。子盈真争气,子函说他不学,他说华人有史以来崇洋,这习性永不更改,他仍讲英语。子盈嗤一声笑出来。真拿子函没法,子盈你设法叫他回来度假。子盈教妈妈:"你这个月迟些汇美金去,他就回来了。"这样不好,这样变成了威胁他。妈妈,做人总得耍一些手段。王女士微笑:"但他是我的亲生儿呀。"子盈咯咯笑。你在想什么?慈母多败儿。天气热,嘴巴淡,我叫阿娥炒一个蒜子金银蛋菠菜,你说如何?加一个清炒虾仁,一碟子醉转弯。咦,蒋太太最喜这两个菜,我叫她来打牌。电话铃声。王女士接听,"嗯"了几声,"是"了几声,一脸笑,挂上电话。子盈,舅舅叫你今晚去中银大厦见个面,安排你同他坐一桌。呵,这真是罕有的荣耀。可是错在程氏夫妇过早把子盈往外国送,在人家的国度,西方社会的国民教育,功利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子盈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这叫什么?对了,称裙带关系,报上时时登出来:某人是某集团主席弟妇的表妹的堂兄,他自己却无名无姓无身分。真难为情。你穿件旗袍吧。母亲建议。妈,请让我做回自己。母亲抚摸着她的手臂:"一下子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牙牙学语讲英文,指着校车叫koo-ba。"子盈也笑了。一下子中、英、法语全学会啦。妈,寒窗二十载,怎会是一下子。吃饱了,子盈想休息。司机送来大盒子衣物,原来是一件缀星星亮片的灰色网纱晚礼服。穿上了一定像小公主,可是与子盈的气质不合,不穿呢,势必得罪父亲。子盈,有电话找你。母亲正搓牌,子盈把电话接到房里。子盈,是我,小乔。是有这么一个人,从前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在太平洋另一端。有什么事呢?子盈,我这边好凄清。子盈好言安慰:"是比较清静,其实,我喜欢北美洲。"唉,要什么没什么。让子茵教你用互联网看中文报。我跟朋友到边境赌场散心。那不好,人太杂了。我只同友人来往。子茵子照怎么样?他们很喜欢老师同学,十分习惯,我水土不服皮肤过敏,想回娘家。放假带子茵他们回外婆处也好。他们只想到加州迪士尼乐园。子盈陪笑。你父亲好吗?他很忙、很起劲,开销大,不得不用功一点。我找他数次,秘书说,他到上海去了,你可有他私人电话号码?我没有。张小乔叹口气:"我相信你,子盈,你不会说谎推搪。"你交朋友要当心,凡事以子茵子照为重。子盈,你倒是似我的长辈。子盈挂上电话,有三分唏嘘,冷宫生涯不易挨。电话铃又响。咦,还没说完话?子盈,我是子函,家居生活如何?&&&第11节:可趁今晚认识男朋友&明天打算看报找工作。不是帮老爸吗?我与爸爸的作风格格不入。他是标准的香港小生意人,跟他可以学到许多伎俩。是,你回来吧。我正考虑,公司偏偏又加薪。佩服,佩服。妈妈好吗?代通知她,汇款未至。她正搓麻将,你别搔扰她。请她一次汇一季零用钱过来。又不是没试过,结果你跑到夜总会请全场人喝香槟,三天花光光;还有一次请全班到阿士本滑雪,信用卡追到香港。他一味陪笑。子函就是这点好,他爱笑。阿娥这时进来说:"子盈,司机在楼下等。"我得赴宴去,对不起。喂喂喂。老板不是才加你薪水吗?若不,回来吧。司机来早了,子盈匆匆梳妆,正不知如何打扮,一位小姐拎着化妆箱上来。阿娥说:"我的外甥女阿韶,手艺不错。"子盈如获救星,坐下来让阿韶化妆。阿韶看过晚礼服,心中有数,用闪烁粉底薄薄抹了一层,再在胸肩擦些干粉,抹淡粉唇彩,前后15分钟,大功告成。阿韶递过镜子:"满意吗?"子盈称赞:"好极了。"阿韶帮她梳头。那女孩有双异常乖巧的手,头发到了她手里,立刻听话,她把子盈的头发梳拢,再拨乱,加一只小小钻冠做装饰。子盈笑:"哗,太漂亮了,我都不敢出去。"程小姐本来就长得秀丽,不过不喜打扮。刚好母亲经过走廊看见。子盈,这是你?子盈笑答:"是,妈妈。"王女士不住点头:"有希望有机会有曙光了,或可趁今晚认识男朋友,玩高兴点。"子盈笑:"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做妈妈的一定要女儿速速嫁人,养儿育女;否则,事业成功,做到总统,也没有幸福。"阿韶低头笑。她收拾好化妆箱,放下名片:"程小姐,有机会再用我,或推荐我。"呵,一定。阿韶轻悄地离去。阿娥问:"手艺如何?阿韶不爱读书,看到数理化就头痛,但一双手还灵巧,同我一样,喜做粗活,许是家族遗传,她父亲去年回上海开了一家馆子,叫'吴越人家',我们也是河南人。"子盈想一想说:"做事业形象设计及化妆师,绝非粗活,少些天分不可。"阿娥笑:"子盈真会说话,将来,哪家公司有大型时装展览之类,介绍给阿韶。"我会留意。子盈拉起裙脚出门去。司机看见她,一怔,连忙低下头。子盈取笑:"可是不认得了?"司机不敢多话,把车驶往中银大厦。一路上子盈悠闲地看风景,塞车,她也不介意。呵,这都会从来不缺乏的是人潮,人挤人,人叠人,人踩人,一遇红灯,斑马线上挤满了苍白疲倦的人,低头疾走,潮水般涌来又涌去。换了旗帜,照样热闹。子盈说:"请扭开收音机,我想听那种公众打电话到电台骂人的节目。"立刻有愤怒的声音传出来:"紫荆花多难看,漫山遍野,贱过烂泥,是一种野花,又不香,为什么要选这种花当市花?"子盈心想,人人有发表意见的自由,多好。又有人打电话进去辩驳:"长山坡上才好呢,象征港人生命力强劲。我们不是温室小花,你可知紫荆花叶又称聪明叶,我少年时将它夹在书本中当书签,希祈变得聪明。"主持人说:"今日要找一株紫荆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像影树的红花一般,都在城市消失了。"车子停在中银大厦,这是程子盈最喜爱的大厦之一。世上设计如此精美的建筑物寥寥可数。有人迎上来:"程子盈?"子盈打量这个高大的年轻人。他展开笑脸:"我叫郭印南,今晚负责招呼你。"都安排好了,多周到。电梯一直升上七十楼。一进宴会厅,子盈便看到清晰的夜景:东边是著名的鲤鱼门灯火,西方有青马大桥银光照耀,北方九龙半岛如在眼前,子盈觉得置身天堂一般,不禁轻轻呵的一声。&&&第12节:三幢豪宅,总值一亿&她的男伴也点头说:"确是难得一见的夜景。"场内妆扮标致的年轻女子很多,但程柏棠一眼认出女儿,迎上来说:"印南你带子盈参观。"他笑不拢嘴。高戈穿一件黑色晚礼服,打扮得体。她显然是熟客,伸手指一指摆设:"这一只是清乾隆青花龙纹尊,那一只是云彩釉金花富贵瓶,由国家文物局鉴定,都是奇珍。"子盈微笑,轻轻说:"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产,是她的人民。"高戈一怔:"是,是。"那郭印南在一旁也听见了,立刻对这浓眉大眼的女孩改观。亮丽纱裙与钻冠底下,有着清澈的灵魂。这时,公关部有人迎上来:"程小姐,你的座位在这里。"我与家父程柏棠一起坐就很好。公关小姐有点为难。程柏棠立刻说:"子盈,去跟舅舅坐。"高戈羡慕地看着子盈。子盈知道这个座位由母亲悉心经营,却之不恭,只得上座,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子盈身上。子盈不出声,微笑着坐到舅母身边,舅母与她闲谈:"毕业了,留下来工作吧……"众人窃窃私议:"那漂亮女孩是什么人?"是性尧兄亲姐妹的小女儿程子盈,十分宠爱,刚自英伦读完建筑回来。岑兄,你的建筑公司还不快去罗致,切莫走宝。喂喂喂,是我先看见这位英才。顿时半真半假地争个不亦乐乎。那一边子盈连晚宴主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桌冠盖熟口熟面好像从前都在电视新闻片中见过,彼时牛津腔十足卷着舌头一本正经说胡语,今日又忙着讲普通话及上海方言,原班人马,真没想到适应能力如此高超,子盈无比钦佩。舅舅有事,先走一步,子盈回到父亲身边。程柏棠踌躇满志,谈笑风生。高戈轻轻说:"子盈,来,去补粉。"子盈根本没有粉盒,也只得跟着走。在化妆间高戈轻轻问:"你舅舅同你说什么?"子盈想一想:"叫我好好工作,贡献社会。"高戈有点急:"他有无说此刻是投资良机?"子盈笑:"要说,也不会在这么匆忙的时刻说。"你看呢?子盈答:"你问道于盲。"不,子盈,旁观者清,你分析来听听。你投资了许多?高戈点头:"我手头有三幢豪宅,总值一亿,投资两千万,余数借贷,此刻已经对本对利。"子盈说:"这纯是我私人意见,好放了,下次再赚,港人叫做得些好意需回头。"可是,回归后样样火热,眼看可赚五千万。子盈好奇:"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高戈不禁笑:"子盈你真是个孩子,你娘家富裕,你不知钱的好处。"子盈说:"投资有风险,夜长梦多。"你妈妈手中东西都已放清?子盈微微笑:"家母从不炒这炒那,她娘家比我娘家更加富裕。"子盈,我明白了,谢谢你。子盈笑笑。她们两个人走出化妆间。子盈想,过一年高戈那些豪宅升到十亿,不骂死她才怪。但是可能吗?世上焉有花常好、月常圆的道理,妈妈时时说:每当红时便成灰,她命中什么都好,只有婚姻失败。程柏棠迎上来:"你们谈得好投机。"只见客人喝了几杯兴致高正打拍子唱歌,此刻都不唱西洋民歌了,改哼中国民谣。高戈款款上台去,嘹亮清脆地唱一曲《白毛女》中的"喜儿过年",博得掌声如雷。子盈觉得奇怪,在互联网中得知,这歌已是30多年前的事,内地此刻流行重金属音乐,言说香港没有音乐人,他们先进得不得了,没想到港人那么努力模仿内地的过去。宴会散了,郭印南送她下楼,司机把车驶过来。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有一份悠然自信:"程子盈,可以约你看戏吗?"子盈转身:"有无更好去处?"九龙城寨已经拆卸,张保仔洞不复存在,虎豹别墅是历史陈迹,不如去深圳吧。子盈心动,把电话号码告诉他。&&&第13节:苹果馅饼加香草冰淇淋他写在手腕上。子盈道别回家。家真好,永远在等她,门一开,妈妈呼唤爱女的声音,家常小菜的香味,寝室中整洁的被褥……永远都诚实可靠。她沐浴后上床睡觉,想到第二天既不用上班又毋需上学,不禁内疚,耽久了,不知会否变成都会其中一个名媛,无所事事,日日以名贵衣服及绯闻见报。子盈一早起来,陪阿娥到市场买菜。阿娥选择蔬菜,一贯蹲下亲手挑选,同新派人惯用手指不一样。子盈感喟:要做得比人家好一点点,就得多出十倍力气。子盈试探问:"为什么不到超级市场,卫生方便。"阿娥说:"冷冰冰,不新鲜,不知在保鲜纸里待了多久,你看街市多有生命力。"口气像诗人,子盈不住点头。住外国惯了,只觉动物肉体肢解了挂在钩上逐块割下出售有点野蛮。还有,将活鱼自缸中取出,当众用木棍大力敲它的头,鲜血四溅,可怕吗?看惯了就不觉得。街市有一种特有气味。你妈妈说你放了学专吃沙丁鱼及泡面,然后啃生芹菜及胡萝卜。是呀,真苦,阿娥要多疼我。你几时跟我到上海去,我带你去吃个痛快。子盈觉得生活精彩。从前局促地困在一个小岛,最远去大屿山;现在海阔天空,可以一直走到东北松花江、大兴安岭、长城、戈壁,甚至布达拉宫。电话来了。对方喂一声,她就说:"你是郭印南。"年轻人有点高兴:"程子盈,你没出去?"出去了怎样听到你的电话?也许是手提电话。我没有那么多话说,我没有手提电话。郭印南对她又增好感。我正在看报找工作。你要'找'工作?他不置信。一份适合新人做,有创意有自由度的工作,薪水不限,刻苦耐劳。敝公司正请人。你们是什么公司?咦,昨晚是华南建筑公司请客,你不知道?子盈愉快地答:"我不知。"出来慢慢讲。到何处见面?你索性到华南来看看,一起吃午饭。咦,我们不是去深圳?那要到周末。一言为定。郭印南心里甜丝丝,没想到这么顺利,她并没有玩手段表示奇货可居。小郭跑去同老板说了几句话。老板岑宝山大喜:"我们正要用这样一个人。"决定亲自招呼,立刻命秘书去私人会所订位子吃饭。子盈来了,一袭深蓝色裙子,看了叫人舒服,岑氏一见,放下心来,他怕子盈的钻冠永不除下,现在去了这层疑惑。午饭间,他告诉子盈:"你听过上海附近崇明岛这个地方吧,富商杜步民是崇明人,一心想回去建设家乡,他想盖一座大型商场、一所小学及一所中学。由郭印南这组负责,你可有兴趣参与?"子盈不住点头。可是,令尊会放人吗?岑氏试探问。子盈笑笑不答。岑氏知道程子盈身世,她父母已经离异,她与母亲比较亲近,亦即是说,在她舅舅面前颇好说话,有这样一个伙计,无异与权贵的距离拉近。有多近?让外头的人猜一猜好了。我把职员合同做好给你看。子盈正在吃苹果馅饼加香草冰淇淋,那对美味陶醉的可爱表情,叫岑氏都发呆。他稍后说:"她工作能力也许稍逊,印南,你带着她一点,她是一块生招牌。"知道。子盈回家同母亲说起到华南上班。王女士沉吟:"华南……我去问问长辈……"半晌回来:"是个殷实字号,老板岑宝山做事负责,并无投资炒卖。"那我下星期一开始工作,周末去深圳游玩。王女士不出声。妈妈不喜欢北上?我最喜欢的城市是将沉的威尼斯,不过,现在还这样崇洋,天打雷劈。今日应该怎样说?若要吻合潮流,你要说:'一个时代已经结束,新时代新人类应当在互联网上建设新中国。'&&&第14节:没想到母亲那么幽默&子盈没想到母亲那么幽默。子盈说:"幸亏妈妈已经退休。"王女士答:"我从未工作,又如何退休?"妈妈,当年你也是港大英语系高材生,至少也可到政府当个女官。王女士感慨:"懒呀,免得过则免,看到女同学跟着英国人满山跑,既得含羞答答,任吃豆腐,又得刻苦耐劳能说会道,唉,算了。"稍后,程柏棠知道这件事,气得跳脚。子盈不出声,任由父亲抱怨。她不过想吸收实际工作经验,在别处做,少点是非。下午,她陪舅母去看了出舞台剧,台前幕后人员齐齐涌出招待。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场面?像戏中军阀出巡。民风肯定在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周末,郭印南来接子盈出去。王女士早已把他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郭小生在社会上丰衣足食,全凭自身努力。他家住在一个叫黄埔花园的大型住宅区,小康人家,父母是正经好人,此刻尚在中学教书。他有一个兄长,已婚,兄嫂也教书。他功课优秀,读建筑专业,又会做事,已是华南小小主管。王女士想了想,赞成子盈结交这样的男友吗?并不,可是也不便反对。人家好好一个男孩子,如果能够善待子盈,也很匹配。她不能把爱女关在家里一辈子。让她去吧。只见她背上背囊预备出发,便对她说:"小心扒手。"小心什么?子盈瞪大眼。扒手。她有信心郭印南会保护她。小郭进门来,子盈介绍他给母亲认识。王女士殷勤招待,小郭不算英俊,可是笑容讨人喜欢。王女士见他头发牙齿指甲都十分干净,还有,衣裤都经细心洗熨,一件背心是母亲手织的温暖睥,倒也颇有好感。刚巧阿娥说微波炉坏了,小郭说:"我来看看。"不出一分钟,已解决问题,阿娥得寸进尺:"搅拌机也不灵光。"小郭又替她换过新插头。连王女士都看不过眼:"阿娥,你找电器师傅来一次。"好不容易过了三关才出得门。郭印南带子盈去搭直通车。你想微服出巡,这样多看点。真善解人意,又够体贴,与子函完全不同。在车上,他剥橘子给她吃。子盈忽然问:"你是自由身吧。"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说:"我独身,也没有女友,最近几年都没有约会。"以示公允,子盈说:"我也是。"郭印南看着车窗外,有点感动,子盈的赤诚今日少见,在外国长大的她异常可爱,他必须谨慎,不可这样快便爱上人家。途中子盈贪看风景,乡郊绿油油,最讨人欢喜。近城镇,天空转为灰暗污染,高楼大厦林立,架空天桥密麻麻,交通混乱。小郭眼明手快,叫部车往酒店驶去。上车时他说:"在车上不要说话。"紧紧握着子盈的手。子盈忽然想起,少年时,每逢司机休息,她叫计程车,母亲也这样叮嘱:不要在车上说话。父亲长期离家,只剩她们妇孺,不得不万分小心。司机把他们载往酒店。郭印南说:"我们只来一天,不过,总得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我只租了一个房间。"正在说话,他忽然吆喝一声。子盈一惊,低头正好看见有一只手伸进她背囊里掏钱包,已经到手,可是被小郭一拍,钱包落在地上,小郭一脚踩住。这时,小郭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迅速取出一张百元港币,递到那人手上。那扒手这才逸去,消失在人群中。一切在十数秒之内发生,子盈看得呆了。再检查背囊,才发觉底部被锋利刀片割了一条大缝。小郭捡起钱包还给子盈。为什么还要给他钱?打发他,免得积怨,吃亏即是便宜,钱包不止一百。子盈心想,郭印南简直是江湖一分子,大街小巷他都无惧,什么规矩都懂。子盈说:"好好一只背囊,不能用了。"不怕,一会我带你去修补。他们进酒店,洗把脸,喝杯咖啡。&&&第15节:城市交通都比较混乱他问她:"有无觉得扫兴?"没有,来,带我去吃饭。他把她的背囊打斜挂胸前,用薄外套遮住。他们到著名食街去。只见狗肉店大模大样开着门,一排笼子里还有几只狸猫,理直气壮,毫不隐瞒。可要回酒店吃?子盈摇摇头,指一指面店。她自幼喜欢吃面,因为可以啜一声把面条吸入嘴里,省力有趣。店里相当干净,招呼不错,金漆招牌,一面大明镜,上边写着"客似云来"四个大字。子盈知道她来对了地方。伙计端上面,有香气扑鼻的肉片,子盈问:"请问这是什么肉?"伙计答:"猪肺及猪耳朵。"郭印南低声说:"我吃过多次无恙,加些麻辣酱,非常美味,华人经济,整只猪都吃下肚子。"子盈点点头,夹入嘴里,哗,有的地方香脆,有的软糯,好吃之极。再来一碗。留肚子吃甜品。子盈心花怒放:"郭印南我爱你。"他带她吃姜汁炖牛奶、糯米糍、牛●酥,阿娥不做这些粤人小食,子盈觉得新鲜。他把她带到商场,找到皮具店,花了二十元,把背囊修补好,手工十分妥当,看都看不出来。子盈看中一件蓝白腊染宽身旗袍,他马上替她买下来,标价两百,他只付一百五,店主反而笑咪咪。子盈喃喃说:"大世界。"郭印南笑:"你也听过大世界传奇?"不过,子盈说,"发展中城市交通都比较混乱。"汽车仿佛不依规则,不理红绿灯,看不见行人,见路就走。小郭轻轻问:"累吧,回去休息一会。"她点点头。他买了水果,洗净切开,放在盘子上。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刚才买的宽身旗袍。下次,我们到崇明岛去。子盈取起菠萝吃,又甜又酸,舌头麻辣,感觉刺激。告诉我,外国生活怎么样。子盈想一想:"科技非常先进,环境十分整洁,教育医疗可以打八十五分,自由度高,可是,那不是我们的国土。"郭印南啊的一声:"虽绚美而非吾土。"就是这句话!你看着蓝天白云,住在山明水秀的花园洋房里,心里边却清晰明白,这其实不是我的家。郭印南动容。半夜,在露台抬头,可以看到深蓝色丝绒天空上繁星密布,猎户星座、处女星座明亮可辨,但,你在心里也知道,这不是你的家,月是故乡明。郭印南恻然。但是,我的故乡在哪里?也只好算是香港了。那也很好。香港地位正在褪色,10年前,什么都学香港:港式西菜、港式服务、港式作风……现在很少提了。两个人谈得好不投缘。我带你去逛夜市,然后,乘公司车回去。我以为乘火车。不,太挤了,空气污浊,况且,稍后你也会疲倦。子盈笑:"你对同事真好。"隔一会儿,他说:"我没把你当同事,谁会这样招呼同事,这是一次约会。"子盈讪讪无语。他们出去了,只见一天一地的霓虹灯,年轻人都在大街逛,他怕她吃亏走失,拉紧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吃饭,子盈对一碟红烧肉赞不绝口。是什么肉?猪肉。其实是黄鳝。汤很清甜。是鸡汤。其实是甲鱼汤,像乌龟的一种生物。子盈吃得津津有味。最后来一个鲜磨豆腐脑做的甜品。下次一起吃鱼翅。不,子盈说,"我不吃鱼翅、燕窝、果子狸、禾虫、熊掌、狗肉、猫头鹰、猴子脑,以及一切上了桌还会动的鱼虾蟹。"郭印南开她玩笑:"那就没东西可吃了。"子盈惆怅:"你说得对,总有一日被人类吃光。"他们进夜总会观光:真人乐队,灯光布置新潮,气氛疯狂,有染金发少女,兜售软性毒品。他们找不到位子。子盈轻声说:"走吧。"小郭点点头。一整日声与色的冲击令她疲倦。小郭叫来公司车。&&&第16节:不是说富不与官斗吗子盈借车上电话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她累了,闭上双目。郭印南怜惜地看着那张特别纯真的面孔。这个有趣的女孩子,个性独特,自我一派。他送她到家门。一看时间,已是深夜,子盈连忙道谢说再见。阿娥在门口等她。子盈,你身上有汗腥臭,赶快沐浴。这种旗袍从何而来?要穿中服,妈妈带你到上海滩去缝制。一阵风似地把她推进屋里。母亲迎出来:"玩得高兴吗?"惬意极了。子盈倒在沙发上。听说五光十色,像旧时的台北圆环。被妈妈一言中的:"对,我就疑惑,咦,似曾相识,原来如此,不过建筑物更高,交通更乱。"去休息吧。星期一,子盈去上班,发觉天气已凉,在北国返来的她仍然穿单衣,她向郭印南报到。郭问她:"考到本地建筑师执照没有?"已报了名,下月11号上午考试。我有些资料给你参考,请勿掉以轻心,本地所有考试制度的目的都是想考生失败。哗。答案都在电脑资料库。是。接着,他把崇明岛计划摊开来:"请来参与意见。"子盈一看:"咦,不是空地。"内地十三亿人口,哪有空地,当然是去旧迎新,这里、这里,全是小型店铺、学校、市集。子盈嗯的一声。她看了地图、照片、录影带,又参考图册。这商场尽得天时地利人和。老板岑氏进来笑说:"我也这么说,规模虽不如北京东方广场,却大有大做,小有小做。"地皮已全部公平收购,但是有点阻碍。子盈问:"那是什么?"你看这座位于中央的小小建筑物。子盈留神:"是一座庙宇?"不,是祠堂。呵,拜祖先的地方。岑宝山答:"可以那样说,印南,由你向子盈解释。"这是盛氏的宗祠,祠堂已有二百多年历史,里边放着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神主牌位到底是什么?一块长型木牌,形状像一面笏,正面刻着祖先名字,代表受尊敬长者的英灵。呵,可是有人反对拆卸?正是。子盈微微笑:"不是说,富不与官斗吗?"郭印南答:"时势不一样了,我们想和平解决、和气生财。"这是一种进步。已派人斡旋,印南、子盈,你们上去看看发展。小郭说:"是。"子盈出会议室找资料。岑氏忽然对他的爱将说:"公司这样替你制造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小郭脸都红了。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性情相貌、学历家境,无瑕可击,全看你的了。小郭讪讪地笑:"我这几天会帮她温习考试。"那天傍晚,回到家里,子盈听了一通电话。是子茵打来的。姐姐,妈妈喝醉了,躺床上已经一日一夜,我与子照都很害怕,不知怎么办好。子盈大吃一惊:"保姆呢?"保姆休息。她呼吸可正常?一上一下,只是熟睡,推也推不醒。有没有找邻居帮忙?邻居陈太太叫我们召救护车。子盈用手托着头,团团转。姐姐你可否来一次?我会尽快来一趟,不过,我到之前,会差人来帮你们,你且挂上电话,一有异样,立刻叫救护车。两地相差六千里,真是难题。子盈吸进一口气,这事不可让母亲知道。她找郭印南,只说有个朋友如此这般,带着小孩,孤独无助。华南在温埠有分公司,我立刻叫可靠女同事驾车去看。子盈如释重负。她马上去找父亲。程柏棠开口便问:"可是舅舅叫你来?"子盈没好气:"是子茵子照差我来。"程柏棠皱起眉头:"你说什么?"我希望你把话说明白,不要拖着人家,叫人生活痛苦,叫她走,也得替她安排一下,让她死心。子盈,你莫理闲事。&&&第17节:她这个人论事不论人子茵叫我姐姐,向我求救,这就不是闲事。他们读最好的私立学校,司机接送,保姆服侍,有何不妥?子盈的声音提高:"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程柏棠从未见过这个女儿发怒,刹那间他明白,子盈不是代表妹妹,而是终于站出来代表少年时的程子盈说话。程柏棠沉默。你马上订飞机票,我同你走一趟,解决此事。程柏棠喉咙发出一阵响声。速战速决,如不,秘闻周刊许会有大字标题:特区要人前表妹夫遗弃情妇。程柏棠变色。隔一会他叫秘书:"订两张今晚启航往温埠的飞机票。"子盈握紧拳头。稍后,郭印南向她报告说:"同事朱玟小姐已经抵达张宅,叫来医生诊治,她只是醉得不省人事,并无大碍,不过医生说,如此酗酒,再加药物,像定时炸弹,会有危险。朱小姐雇了护理人员,你可以放心。"我得亲自跑一趟,两日后回来。你尽管去,我代你告假。一开工就开小差,不好意思。人人都有急事。他夸大其词,别人告假,哪有这么容易。岑宝山看着他:"你还不跟着去?"小郭搔头,面红耳赤。公司支持你。他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到了飞机场,程柏棠指着他问女儿:"这是谁?"子盈没好气:"这是舅舅派来照顾我的人。"程柏棠噤声。小郭坐在他们父女后座,沿途他们并不交谈,飞机抵埠,只听得子盈说:"你别以为人人似王式笺般会哑忍一生。"程柏棠像是被女儿押着远征,何故?朱玟驾车来接,把他们送上半山。子茵知道姐姐要来,小小人儿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看到子盈,紧紧抱住,默默流泪。她对父亲突然出现已无反应。只见张小乔苍白地迎出来。子盈痛心地说:"我担心极了。"郭印南一看就明白,小子茵同子盈有几分相像。他暗暗佩服子盈,她这个人论事不论人,真正公正。不到一刻,律师也来了。程柏棠说:"你要什么,说吧。"张小乔点点头:"我已恢复本名。"随便你。他已不关心。她说了一个并不过分的数目,程柏棠立刻答应:"明日即过户到你名下,此刻,房子车子首饰全部属你,从前所赠股票现金,你可以保留。"张玉芳不出声。律师说:"程先生有探访权,孩子们也随时可以见他,每月生活费照旧寄上,以当时通胀调整。"他们双方签字。程柏棠一刻不愿久留,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一步。"子盈低声劝慰张玉芳,然后说:"我同子茵他们出去散心。"她与小郭带着弟妹去游乐场乘摩天轮吃棉花糖,玩了一天。小郭眼力好,手快,掷球百发百中,赢得大玩具送子盈及子茵,又教子照瞄准秘诀。姐姐几时再来?一有空就来,你有功课不明白,或是有心事,用电邮找姐姐即可。子茵点点头,把脸靠在姐姐胸前。好好读书,父母的事不会影响你,你一下子就长大成人,有自己的世界,他们不会妨碍你做一个快乐的人。但是,郭印南看到子盈流下泪来。他假装没留意她为自己童年落下的眼泪,搭讪说:"太阳下山了,回去吧。"车子到家,大门虚掩,子盈吃惊,大叫:"子茵妈,子茵妈!"保姆跑出来,原来她拎垃圾桶出门口。张玉芳应着:"你们回来啦?"捧出一盘新鲜热辣的出炉饼干。原来一切无恙,孩子们去洗澡,子盈道别。张玉芳说:"这次真多谢你。"她情绪似已平复。子盈自冰格取出冰淇淋,用热饼干勺着吃。张玉芳百感交集中看到这种吃相也不禁笑起来。她招呼小郭:"你也来,吃了才走。"小郭识趣:"你们有话说,我到车上等。"子盈说:"给我10分钟。"她握住张玉芳的手。张低下苍白瘦削的脸:"我会重新开始,你看我,已经胜过许多人,工作10年,八位数字酬金,又得到两个可爱子女,不坏了。"&&第18节:崇明的地盘有点事故&呵,有幽默感就有救。子盈轻轻说:"你若结婚,就把子茵子照给我看管。"什么?子茵他们不能做油瓶。张玉芳纳罕:"子盈你何其封建。"子盈微笑:"是,我是一个道德先生。"我不会结婚,我会小心带大孩子们。那就看你的机缘了,我支持你。门外车号响起。催我呢,我要走了,回去后我将赴崇明岛。是跟你父亲?十分惆怅。不,子盈答,"是我自己找的工作。"子盈你真能干。子盈出门,弟妹追出来拥抱。十多个小时后,子盈回到了家。她累得和衣倒床上就睡。阿娥纳罕:"每次回来,都又脏又累,像做过什么苦工似的。"王女士不出声,看着熟睡的女儿,小小面孔,乌亮头发,知道父亲不再返家,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刹那间20年过去了。她吁出长长一口气。阿娥探头进来:"邬太太她们全来了,等你一人呢。"王女士立刻赶着搓牌。子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郭印南打过两次电话来问,阿娥说:"还在休息,如有要紧事,可以叫醒她。"不不,我稍后再找她。子盈起床连忙梳洗,只觉饥肠辘辘,六神无主,走进厨房,见到准备给太太们吃的青菜面,即时占为已有。阿娥说:"小郭先生找你。"子盈立刻与他联络。子盈,你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要到上海去,崇明的地盘有点事故,岑先生叫我们去看看。子盈感觉到压力。想出来走走吗?我想多陪母亲。我明白,那么,我买水果上来看你。子盈坐到母亲身后看她打牌,闲闲说起,要出差到上海。邬太太笑:"上海比深圳雅致,有一座金贸大厦,五十六楼有一间凯悦酒店西餐厅,可以看得到整个上海景色。"不知谁说的,上海同巴黎像,一般是一个大盘地。年轻人很喜欢去上海呢。王女士笑笑说:"子盈是老实户头,她一时还转不过来。"这才是真聪明,只有越来越好。忽然门铃一响,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提着蛋糕及水果上来,众阿姨笑:"家有漂亮女儿才有这样的享受。"子盈对郭印南说:"真不舍得走。"我们只去两三天。他带来资料,与子盈一起研究,又介绍上海及崇明的风土人情。王女士经过书房,看到他们两个人像一对同学在做功课似的,倒也喜欢。小郭说:"沪语像鸟叫,'好勿'是你好吗,'乌搞'是乱来,'羊盘'是瘟生……"子盈笑了。他看着她天真秀丽的脸,满心欢喜,说不出的爱慕,全流露在一双眼睛里。外头的女长辈问:"是谁家儿子?"是未来女婿吗?人很大方,你看糕点水果全是最上等的货色。看样子非常疼惜子盈。一对建筑师,我在南湾那幢房子,叫他们看看。人家不做民居,人家发展大型计划。式笺,这回你家热闹起来了。王女士笑吟吟,把牌翻倒:"满贯。"唔!第二天早上,郭印南来接子盈,明显觉得阿娥对他不一样,她招呼他吃咸菜肉丝泡饭,还有醉鸡皮蛋相拌,他一边吃一边发出索索声表示赞赏,阿娥托他去探访一个开饭店的亲戚。子盈拎着行李出来。郭印南只觉女伴怎么看都可爱,他已堕入情网里。他们出发了。上海像巴黎吗?旧区比新区像一点。天空上都有烟霞,矮房子上有晒台,弄堂特多,路边还种着梧桐树。子盈无暇欣赏风景。来接他们的是当地工程负责人之一--一位年轻时髦的向映红小姐,一开口便对郭印南说:"造反了。"近年已很少听到这个形容词,子盈不禁笑一笑。向小姐正眼不瞄她,她并不介意。一身法国名牌服装的向映红气乎乎:"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你到了地盘一看便知道。"&&&第19节:怎么已经开始清拆?车子驶来,她先钻进后座,吩咐子盈:"小妹,你坐前边。"郭印南让子盈也坐后座,自己与司机同坐。向映红不出声,上下打量子盈,子盈也不出声,眼睛看着窗外。渐渐地,这精明的上海小姐看出苗头来,只见子盈手腕上一只极薄四方白金表面上写着PP两个字母,她一怔,会是真的吗?不禁有点懊恼,香港人真讨厌,学了英国人那套阴沉,又美其名曰含蓄,真看不穿他们底细:这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少女究竟是谁?这时,郭印南开口了:"向组长,我同你介绍,程子盈是我同事,刚自伦敦大学回来,她舅舅是王性尧。"那向映红僵住。说也奇怪,向小姐反应奇快,脸色突变,忽然满脸笑容,转过头来:"唷,来了生力军,子盈,我是向映红,母校是清华。"子盈只胡乱说:"久仰久仰。"小郭向她眨眨眼,子盈微微笑。车子驶到地盘。一定是下过雨了,一地泥泞。郭印南一下车就叫苦:"怎么已经开始清拆?"半条街已经拆掉,铲泥车已经逼近那所祠堂。子盈穿着矿工靴,一点也不怕,下车直走过去。她明白了。两帮人对峙,来拆旧屋的一帮人,连机器被公安拦在一角;反拆迁的又是一帮人,正破口大骂,双方都已歇斯底里,言语难听之极。祠堂门前有一副中式棺木。子盈看得呆了。出了人命?郭印南答:"不,唉,你不知他们手法,这是一种恫吓。"子盈走近一看,只见棺木上用红漆楷书写着"杜步民收"字样。这时向映红与公安交涉:"这算是什么世界,这样招呼外商?我要求道歉,立即把这班刁民赶出去!"附近停着的一辆田螺车,有火烧痕迹,已严重焚毁。很明显,冲突已变成械斗。再走近一点,只见十来个中年人手挽手静坐祠堂前,怒目相视。子盈看着他们,忽然转过头,与小郭低头商量起来。这时正逢秋老虎,日头蒸晒,地盘污水沟恶浊味上升,非常难受,小郭一身是汗,只见他不住点头。片刻他走开,叫人把铲泥车驶出地盘。那帮抗议拆迁的人呆住了。向映红顿足:"时间已经迫切,工程赶不及做,需巨额罚款,你们搞什么?"小郭说:"向组长,由我负责,清理现场,把田螺车及棺木搬走。"这是暴徒行凶证据!派出所会处理。忽然有人抬来几箱矿泉水及汽水,还有小食。子盈蹲到那帮人面前:"请问,谁愿意出来讲话?"忽然有一口痰朝她飞来,子盈闪避不及,正中胸前。子盈叹口气:"不说话,谁会知道你们想怎么样?在这里坐一辈子也不管用,放下成见,诚心谈判是正经。"忽然有人站起来:"我来说话。"这种场面,其实同环保人士抗议伐木差不多。我们这里的人,都姓盛,祠堂有近两百年历史,我们不能看着它被拆掉。可是,建筑商已付出地价,向有关人士作出合法赔偿。那是官商勾结,并无征询我们意见。你们可是想发展商再补地价?不,宗祠无价。法律是法律。那代表露出极痛心的样子来,堂堂大汉,忽然落泪。子盈轻轻推开祠堂大门。两扇门足有二十尺高,榫头仍然灵活,一打开,天井落下的一线阳光照在青砖地上,出奇宁静幽美,子盈忍不住走进去。外头闹得天翻地覆,祠堂里头却这般幽静,始料未及。子盈虽不姓盛,却也毕恭毕敬。大汉跟在她身后。子盈看到一排排神位,密密麻麻写着名字,每一块都代表一个人,祠内横梁大柱,本身就是历史文物,但是在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家,一间小小两百年的祠堂算是什么。子盈细细察看,对建筑物的设计与陈设有说不出的喜欢。她问:"祠堂里没有女性?"是。为什么?那大汉一怔:"规矩如此。"&&&第20节:祠堂里不设女子名字&子盈笑:"你母亲、妻子、女儿,均是女子,没有女子,何来男儿?"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大汉不想讨论这种问题。但是,这打扮朴素、语气温和的少女,有一种亲切的神情,他愿意多讲几句。他答:"女儿总要嫁出去,变成人家媳妇,故此,祠堂里不设女子名字。"听说有事,可请出祖宗主持公道?不,长辈借祠堂公告大事,以及调解纷争。近两百年,见证不少事:太平军、义和拳,一次及二次大战,八国联军、中日战争……大汉像遇到知己:"可不是,连文革时都幸保不失。"那时,你们怎样做?不待人动手,我们自己先急急把祠堂拆掉,一块一块收藏起来。呵。他非常沮丧:"没想到今日被万恶的金钱推倒。"子盈忍不住咧开嘴笑。你叫一班手足回去,我们慢慢谈。谈什么,要么就拆,要么就不拆!大叔,你讲得对,但是为什么不拆,如何才可以不拆,那过程,你总得知道。他想一想:"我叫盛泽安,小姐,你是谁?"我是香港华南建筑公司的职员。你可是杜步民的走狗?我还没见过杜先生,我与郭先生都是建筑师。你好说话,那个向映红同我说,10分钟就可以把祠堂铲光了。子盈看着他笑:"你送她棺材,她当然赠你铲泥车。"大汉居然不好意思,搔头。他忽然颓丧:"你说,祠堂是否气数已尽?"这样精致的文物,摧毁真正可惜,请给我们时间做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你不是故意拖延吧。拖下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叫兄弟回去,我自己睡在祠堂里,要铲,把我一起铲走,免得有人摸黑有什么动作。子盈点点头。一抬头,看见小郭站在祠堂门口。他笑笑:"你一个陌生外姓女,怎么跑到人家宗祠里站着?"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子盈抬起头,看到屋檐上两条神气活现的飞龙,每一块瓦当,都叫子盈赞叹。回写字楼把图册摊开重新研究。两个人已汗流浃背。向映红则声嘶力竭。不过,汽水点心一扫而空,纷争暂时平息。那盛大叔说得出做得到,他躺在祠堂门口听收音机。他在听弹词节目。子盈只听得一个女声清脆地在琵琶伴奏下唱:"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子盈点点头,吊颈也需透口气,苦中作乐,份属应该。大叔自言自语:"今日人人向钱看,谁还理会这些破瓦烂砖。"子盈与小郭回办公室。他向老板汇报情况。小郭措辞很有趣:"……我们不想用武力解决,免留后患。"子盈埋头用电脑绘图。向映红过去看:"咦,这是什么,你想怎样?"小郭百忙中也过来看。向组长说:"你想向他们低头?万万不可,刁民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就秉公办理。"小郭看一看假想图:"嗯,把祠堂当古迹放在大堂内,大堂面积少了三分之一。"子盈说:"向组长去过大英博物馆没?有一座希腊古庙,就被英人搬至馆内重组,这座祠堂亦可保留成为游览点,玻璃屋顶光线正好配合气氛。"大家面面相觑。反正已经买下来,拆掉可惜,这里开一条通路,优待盛氏后人自由出入。郭印南讶异到极点:"这么古怪的设想,真正只有自幼接受西方自由奔放教育模式的人才敢提出。"子盈笑:"同盛大叔说,以后可不怕日晒雨淋了。"我且同杜先生接触。向映红看着子盈:"他们用痰吐你,你为什么帮他们?"子盈笑笑说:"他们并不认识我,我们之间无恩怨,古文物属于全球,应该珍惜。"向组长不出声。他们工作到太阳落山。小郭找人买来食物,摊开,香气扑鼻,子盈像是被人点中了穴道:"这是什么?"&&&第21节:是否应拿程子盈作榜样&生煎馒头,油豆腐粉丝汤,肉丝炒面。子盈哗一声,探头进碗,大快朵颐。向映红看得呆了,她有点踌躇,努力向西方学习的她是否应拿程子盈作榜样?稍后,郭印南接了一个电话:"是,是,"他抬起头,"杜先生与岑先生明早到上海。"那么,我们通宵赶工。清晨,太阳升起,他们又去吃大饼油条,不能睡,就只好不停吃,否则会倒下来。子盈带了食物去探视盛大叔。她蹲下同他说:"杜十娘最终怎样?"盛大叔边吃早餐边吟:"……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子盈摇头:"一定死,怎么可以靠人,既然有百宝箱,立刻替自己赎身,继而学做生意,岂非妙哉。"小姑娘你真有趣。来,听听我们的计划。子盈把他当自己人,将图册摊开,一五一十,解释给他听:"真幸运,祠堂竟刚巧落在大堂位置,如果在电梯槽,则救不回来。"盛大叔一口食物卡在喉头,吞不下去,忽然又哽咽了。子盈微笑:"喂,英雄流血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是一宗不好消息?他放下食物,站起来,双手垂直,唱个喏:"程小姐,你真由上天差来帮我盛氏。"不过,祠堂落在大厦之内,就由人家代管,人家的规矩,你们要遵守。他吁出一口气:"也只得这样了。"老板一会儿来,我去游说他,你等消息。是。他对这小姑娘十分服帖。子盈连忙回酒店梳洗。算一算,已有两日一夜未睡,奇怪,也不觉得累,她看一看床,有点迟疑,知道不能碰,一睡就起不来了。小郭提着一壶咖啡过来,他更惨,连坐都不敢坐,对子盈说:"杜先生乘私人飞机自上海飞来,我跟他说起保存文物一事,他很赞成。"他已梳洗过,身上汗迹汗臊消失,又回到文明,斯文有礼,但是,子盈恍然若失。想到这里,她忽然脸红。年轻真好,不眠不休,面色依然红粉绯绯。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听了两句,答:"我们马上来。"他拉起子盈的手就走。向映红比他俩早到,亲自帮杜先生斟茶。那杜先生是业主,有最后决策权,他看过计划,哈哈大笑。一定是子盈的主意,性尧兄教导有方。顺水推舟,与王家多搭一层关系。向映红露出极端艳羡的神色来。子盈本人有一丝惆怅:是吗,不是她的设想优良吗,又只是因为舅舅?算了,只要目的达到,管它呢。杜先生只能逗留一小时,他签了字,以茶代酒:"预祝计划成功。"没有人把烧焦田螺车及棺木的事告诉他。岑宝山陪着他的大业主一阵风似地卷走。大家这时忽然从心底累出来,瘫在沙发上不愿动弹。子盈说:"我出去一趟。"向映红笑问:"你还走得动?"去把好消息告诉盛大叔。向映红嗤之以鼻:"他们!"你好像一直不同情他们。我实事求是,建设城市,发展国家,我国五千年历史,地面上,往下掘,不知多少古物,大半国宝级,一不能改进民生,二不能提高国家声望,依我看,用处不大,倒不如新建设有用。郭印南不想她们深入讨论:"子盈,我陪你走一趟。"他们一到地盘,盛大叔就叫人放起鞭炮来。一时红纸屑四溅,非常热闹。大叔双眼红红,他开玩笑似地轻轻对子盈说:"事情解决,我明天做什么好呢。"子盈顽皮地笑笑:"你可去策划抗议另一宗文物拆卸呀。"一言惊醒梦中人,他又露出笑脸。动土机、铲泥车又再开出来。大家松一口气。子盈说:"我肚子真的饿。"我带你去吃好的。他们在街角就坐在圆凳上,小贩盛出一碗咖喱牛肉粉丝,光是那香味,就叫人垂涎三尺。上海怎会有咖喱?同香港一样,大都会各族裔众多,印度人叫红头阿三,俄国人叫罗宋瘪三。&&&第22节:上海人真会说话嗯,嗯。子盈的嘴没有空。然后,她回到旅馆,与母亲通过电话,嘭一声倒在床上,睡了整整8小时。是向映红把她推醒:"子盈,醒醒,带你去观光。"子盈揉揉眼,慵懒地靠在床上。向映红看着她:"我是你,就不会这样辛劳工作。"我想靠自己。向映红嗤一声笑:"靠自己?"子盈纳罕:"我的确是靠自己。"是吗?我还以为你靠家势,父母栽培你往外国受最好的教育,然后,舅舅是赫赫有名的性尧先生,喂,你靠自己?她言之有理,子盈并不动气。不过,比起一般香港女,你算用功上进的了。咦,港人一向聪明勤力。瞎!你有不同意见?港人这几年被过去的胜利冲昏头脑,疏懒得很,会说英语、会穿名牌、会看日剧,自以为是高级华人,中国、东南亚都要朝他拜,老实说,这些日子,大家也进步了。现在看,不怎么样。哗。港人已不能吃苦,不懂应付危机。不至于如此。子盈,我们不吵架,来,出去走走,我带你看大上海。子盈没好气。还有,我先跟你说好,郭印南是我的人。什么?我第一眼就喜欢郭印南,你别图染指。子盈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母亲除去打牌,也喜欢读一本叫《红楼梦》的古书,里头有个角色,叫王熙凤,大概是照着向映红写的。你笑什么?没什么,没什么。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成为郭太太。子盈别转面孔。小郭刚好推门进来,子盈又笑。子盈根本没有时间观光,不过,小郭带着她四处吃得嘴都刁了:面拖黄鱼、醉蟹、黄泥螺、炒青子、蛤蜊炖蛋……忽然想起:"阿娥的兄弟有一家馆子,叫'吴越人家',我们找去看一看。"他们带着礼物找了上去,没想到布置雅致得像美术指导精心设计的明初电影布景。他们坐下说:"是吴娥叫我们来。"自然有人去通报,不消一会,一个胖汉子哈哈笑着跑出来:"子盈,你怎么到今日才来?"请坐请坐,贵人踏贱地。怎么还好叫你带礼物来,不敢当。子盈,这是贱内及小犬小女。子盈,你长得像女明星般好看。子盈嘻嘻笑,上海人真会说话。礼物拆开来,是一对金钢劳力士手表,这是郭印南带来的,算是周到,子盈看他一眼,表示赞赏。吴大叔顿时觉得面子十足:"吴刚吴喜,快出来向子盈阿姨道谢。"呵,升格做阿姨了。喧嚷一会,又把店里招牌菜取出招呼。店里陆续有客人进门,有几个熟面孔,仿佛是演员或是歌星。临走,吴大叔送他们出门:"子盈,我是粗人,没有好东西送你,这两盅菜,你带回去吃。"不用客气。食物用一块旧布包着,打两个结,是个老式包裹。子盈提着回酒店。一打开:"呀,东坡肉。"装在青花瓷盅里。下一格有红米饭,子盈喜心翻倒,与小郭偷偷分享,各吃三碗饭,饱得不能动弹。两个人笑:"会不会吃死?"吃死算了。真舍不得走。那对手表我返港即时还你。公司抽屉里永远放着十只八只,以防不时之需,好取出送礼,你不必客套。为礼多人不怪下了新的定义。要回香港赶工了。唉,每个城市都有本色,人家有悠闲、文艺、新潮、历史……我们就是会赶,你以为容易?许多洋人一看就吓傻了。子盈,你有仲裁天分,是个天生的斡旋人。子盈这样答:"家庭背景复杂,自小学会做人,我不否认,我的确比别人圆滑。"小郭轻轻劝慰:"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多两个弟妹而已。"他何尝不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们去逛书店,子盈找到一本小小沪语掌故,立刻买下。她读得津津有味。她同向映红说:"你看,热荤两字,原来有这么多解释。"&&&第23节:香港可是要垮了?向映红答:"我不是上海人。"是吗?你来自何处?我是南京人,从前叫金陵,比上海人沉着。子盈自顾自说下去:"热荤,本来是热的荤菜,骂人热荤,即指人神经病,但没有太大恶意,'侬热荤',是女性某种口头禅,有台湾男生说,如果你一生没有被女人骂过神经病,那你就白活了。"郭印南笑:"说下去。"有一种略不正经的地方戏曲,叫小热荤。啊。还有,同真的热昏了头,一点关系也没有。子盈合上掌故。行李已经收拾好。但郭印南接了一通电话:"是,我们下午可以回来,什么事?股市大跌?别太紧张,你们也算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有上有落才叫股市。这次非比寻常?回来再说。"子盈抬起头:"你持有股票?"小郭答:"我哪有资格做股票。"你可有从事楼宇买卖?我只拥有一间公寓,与父母住在那里已有四年。那么,你不会有事。郭印南忽然归心似箭:"我们回去看看。"向映红在一旁叉着手,笑嘻嘻:"香港可是要垮了?"好一个子盈,这样说:"没这么快。"他们匆匆回家。才去了几天,同事们个个哭丧着脸。全东南亚股市溃不成军。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狙击手叫量子基金,务必要把我们打垮不可。老板手中持有天高行顶层十万平方尺,5月在楼价摸顶入货,半年不到,就今日般光景,唉。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母亲的牌搭子忽然疏落。妈,你有什么投资?一生只得子盈子函两件投资。真幸运,你没有损手烂脚,阿娥你呢?我只得两间姑婆屋,一间在浦东,一间在北角,都是陈年老货。恭喜恭喜。阿娥说:"这屋里没有大贪的人,也没发财的人。"可是,子盈忽然想到一个人。迟疑半晌,她说:"爸不知怎样。"王女士不出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子盈站起来:"我出去一趟。"阿娥看着子盈背脊:"孝顺女。"瞎起劲,吃对门,谢隔壁,她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居然帮那张玉芳作调停,与敌人共进退,读书读昏了头。好心有好报。王女士叹口气:"别人的女儿都似人精,我的女儿像呆瓜。"子盈听不到母亲抱怨,她走到街上,只见人群围住股票报价版凝视,整个城市笼罩冷清阴暗气氛。这是一个最敏感的都会,稍有风吹草动,即人心惶惶。子盈踏进父亲办公室,发觉只得接待处有人。她怔住,三个月前还火热的人来人往的写字楼,怎么今日像即将停业?她走进去,秘书拦住问:"小姐你找什么人?"玉妃,我是子盈,你不认得我了?玉妃脸都红了:"子盈,我只以为是债主上门。"债主?子盈讶异,"我父亲呢?"子盈,是你?会客室里探头出来的正是高戈。爸呢?到新加坡找朋友帮忙。职员呢?子盈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柏棠公司已经结束营业。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盈瞠目结舌。欠租欠薪水欠水电,这里一向是月月清,全靠左手来,右手才能去,业主欠我们,我们欠伙计,一个环节一断,全体倒地,就这么简单。子盈呆呆坐下来,想斟杯酒喝,发觉白兰地及威士忌瓶子都是空的。原来整间公司都建在浮沙上,我明白了。子盈问:"你手上炒卖的豪宅呢?"高戈忽然露出一丝笑,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诡异。半年前,子盈记得吗,我问你手上投资该如何处置。子盈点点头。多谢你子盈,我听你的内幕消息,立刻放掉。内幕消息?最多是忠告,程子盈何来内幕消息?只见高戈搓一下手:"你舅舅待你真好,子盈,你赚不少吧。"当时我见已经对本对利,全部放手,朋友都笑我笨,说过了年,我一定懊恼得吐血,可是你看,现在楼价只跌剩四成,一半不到。&&&第24节:你可是家庭经济支柱我爸手上那些资产呢?他是老香港,他怎会听我说。子盈看着角落放着两只行李箱。你要出门?高戈点头:"我到旧金山去看看。"一去多久?这个时候出门?不理程柏棠了?不知道,有机会就不回来了。子盈瞪着她。子盈,别这样看我,程柏棠叫我拿私蓄出来帮他,我能不走吗?我也不过是一名伙计。子盈说不出话来。子盈,再见。这时,有人上来,替她挽起行李出门。她转过头来说:"不要怪我,子盈,你不是我,你不知我的难处,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她披上紫貂大衣,匆匆跟那人走了。整间办公室只剩玉妃。玉妃,你为什么不走?我来收拾杂物。她把案头装饰放进纸箱里搬走,锁上柏棠公司大门。子盈发呆。自幼她就到父亲公司进出,满以为这是一块磐石,谁知一场龙卷风,连根拔起。她一个人坐在楼梯间良久,不得不回家去。阿娥告诉她:"郭先生在书房等你。"自从在上海送过金表之后,阿娥百分百接受了小郭。印南。子盈声音彷徨。你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知道什么?华南结业。子盈张大了嘴,像个受惊的孩子。你我失业了,公司连遣散费都付不出来,岑先生躲到夏威夷去,崇明岛那工程也已停产。杜步民呢?他负债十余亿。子盈喃喃说:"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出师未捷身先死。"郭印南却笑:"华人就是这点好,五千年历史,无论什么遭遇先人都有经历,均有恰当的形容词。"子盈问:"怎么办?"子盈,不怕,市道有上有落,其实肥皂泡吹得那么大,终有一日破裂,只是钱遮眼,看不清,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生生循环不息。王女士刚巧经过书房,听到年轻人这样说,不禁点头,说得好,有智慧。子盈叹气:"可是,情况从未这样糟糕。"嘿,事情还可以糟一百倍。不,街上像世界末日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得到工作。你可是家庭经济支柱?子盈替他担忧。家父家母都有稳定职业,还有大哥大嫂,他们都教书。王女士心中呵一声,原来书香世家,一屋教书先生。做过失业大军,我也要考虑教书。王女士忍俊不住,速速走开。忽然听到门铃响,阿娥去开门,说半晌,进来报告:"是跑马地公寓租客佘先生。"王女士纳闷:"我一向交给租务公司负责,他为什么找上门来?"让不让他进来?佘家租跑马地有七年了,去年孩子进了大学,可见住宅风水不错,请他进来,看他有什么事。那佘先生是老实人,一脸沮丧。他一见房东就说:"王小姐,我过不了年。"坐下慢慢说。阿娥连忙给他一杯热茶。王小姐,我在公司做了15年,一直领租屋津贴,竟未想过置业,公司忽然减薪,孩子还未毕业,我捉襟见肘,不知怎样才好。这回是子盈经过会客室听见有人告苦,不禁呵的一声。我已欠租两月,生怕租务公司赶我走,王小姐,特来找你宽容,请帮一个忙。连阿娥都吓得心惊肉跳。这个在日资百货公司工作的房客从未试过欠租,今年发生什么事?王女士问:"你想我怎样帮你?我并无讽刺的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做:以往20年,只有年年加租。"那佘先生十分惭愧:"可否减一点租金?"那你说该减多少呢?老板减了我三分之一薪水。他嚅嚅说。三分之一?王女士虽然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却也知道,这一减以后很难再加得上去。每年才加百分之五一点点,一减就削掉百分之三十,租金回到六年前水平。这就是经济衰退了。嗯。王女士沉吟。&&&第25节:妈妈,你为何绝情刻薄应当机立断,无谓叫人家白焦虑多走一趟。这房客从来不拖不欠,这回满头大汗地上门求人,一定有逼不得已的苦处。他若搬走,一时未必找得到新租客。王女士看到他一脸皱纹,不禁恻然。他懊恼地说:"半生积蓄,都被股市吃掉。"原来又是这个老故事。王女士微笑说:"佘先生,我答应你,你安心住下去,大家待股市回升再说。"佘先生连忙说:"好,好,谢谢你,王小姐,谢谢你。"千恩万谢,欢天喜地而去。阿娥说:"你看,不赌股票,一样有损失。"子盈走出来:"真奇怪,整个城市被股市及楼市控制住命脉。"王女士笑笑:"算了,够用就算,幸亏过去10年已经加足,现在顺势减点,损失不致太大,识时务者为俊杰。"阿娥笑:"子盈,快学妈妈的豁达大方。"是。子盈朝母亲鞠一躬。这样大方,皆因储蓄丰厚吧。郭印南呢?回家去了。怎么样,王女士笑嘻嘻地看牢女儿,"孵豆芽了?"子盈不好意思:"早知,到美国发展。"不怕不怕,你且休养生息。妈妈--子盈想报告父亲近况。王女士转过头来:"别家事我不理。"子盈无奈。王女士吩咐阿娥:"子盈的舅舅说,无论什么地方都吃不到好的百叶结,不是太硬就是太软,有些没咬口,有些没鲜味,你做一盅百叶结烤肉叫司机送去。"她出去做健美运动。电话铃响,子盈去听。那边一时没人出声,子盈喂了几声。子盈?终于有人开口。爸爸?是我。那边正是程柏棠。爸爸,你在什么地方?我在新加坡,子盈,你马上给我汇十万元过来付酒店费用及买飞机票。爸,我户口并无十万元。"什么?我在华南才支一万八千元一个月,有两张支票尚未兑现,公司已经结束。我从前吃一顿饭也不止十万,你去问你妈拿。"我怎样汇给你?记下这个号码--他讲了一个数字。子盈急得团团转。阿娥问:"子盈什么事?你额角全是汗。"子盈把事情告诉她。呵,阿娥耸然动容,"区区十万元都付不出。"傍晚,王女士回来,子盈立刻迎上去。妈妈,你对租客都那么大方,你是好人。王式笺看着女儿,笑笑说:"有什么事?"爸被困新加坡回不来了。她呵一声:"一定还住在东方文华的客房里,想乘头等舱回来,可是这样?"他只要十万。一块钱也没有。妈妈,你为何绝情刻薄?王式笺面色忽然大变:"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他?"妈我--你不如问他昔日做过些什么令我今日有这种态度!是,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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