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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大佬知道,那些网游小说有趣的,别光是刷怪升级,最好有大型团战,像一念红尘的狂兽逆天类似的小说。_百度知道
哪位大佬知道,那些网游小说有趣的,别光是刷怪升级,最好有大型团战,像一念红尘的狂兽逆天类似的小说。
像一念红尘的狂兽逆天类似的小说,别光是刷怪升级。多介绍几个要完结的,最好有大型团战,连载的我不爱跟哪位大佬知道,那些网游小说有趣的
我有更好的答案
重生之贼行天下,这本网游小说无论是单人PK还是大型团战描写的都十分细致,世界观和情节描写的都很不错,数据处理的也很可以,值得一看……
采纳率:83%
来自团队:
火星引力的都不错,还有失落叶的斩龙
发飙的蜗牛的写的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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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云淡风轻的日子~
宝宝1岁5个月LV.2
  男主持道:“说到田田公布婚讯,还有一段插曲,就在发布会之后的今天下午,有粉丝到新势力公司门前大闹,要求见田田,后被劝阻。”
  女主持接道:“田田追求幸福的勇气令人感动,我想所有喜欢她的人,也应该同样为她感到幸福才对。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于女人来说,在自己最美的时候遇见一个最好的人,真的就该随他去,没有什么不能舍弃。”
  接着,节目很应景地配了一段缠绵的音乐,同时陆续放出一些照片,都是林醉和田田的合影。
  屋子里很吵,陶然死盯着屏幕,努力看清下面的每一个字,直看得手足俱冰。
  电视画面上那个熟悉的男人,她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这就是那个三天前说爱她说要和她在一起说要与她白头偕老的男人,转眼就去和别的女人高调宣布结婚!
  她不是不让他结婚,也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可他凭什么一边筹备婚事一边与她“痛诉衷肠”?凭什么把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搅成浑水,又去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温柔乡?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在她心里来去自由,予取予求?
  他这都是凭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爱他?
  陶然心里腾地燃起一团火,盈满被愚弄的愤怒和被轻贱的耻辱。
  她脸色发白,咬紧牙关,要不是因为现在的场合,她早就冲出门去,当着那个男人的面问个明白!
  “陶陶……陶陶?”
  陆浥尘自从看到那节目就心中一沉,陶然一直盯着电视,他一直盯着陶然,叫了几次她都不听。
  他故意问:“陶陶,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原想找个借口带她离开。
  高桥一听可不干,“陆君,不要急着走,来了就要尽兴嘛。”他顺着陶然的视线瞄了两眼电视,正赶上女主持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他抚掌赞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好句,好句!来,陶小姐,我敬你!难得我们这么投缘,今天一定要多饮几杯。”
  说着,他给陶然的杯子斟好酒,递给她,顺便有意无意地拍了拍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他真不该在这么不适当的时候把她当Hello kitty。
  陶然倏的收回手,握住酒杯,眼风扫了他一下,淡淡道:
  “高桥先生说的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么说来,真不敢扫了您的雅兴,却之不恭,先干为敬。”
  话音刚落,一杯酒就落了肚,40度的干邑白兰地。
  高桥一愣,刚才劝酒就像喂她药,现在竟会喝得这么痛快,他喜上眉梢,连说爽快爽快,他以为自己酒量足够好,端起杯子也干了。
  这空杯子刚刚放下来,陶然就又给他斟满了。要说劝酒,高桥可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陶然要是愿意的话,她开上一门课,足够他读到研究生。
  谈笑风生之中,一瓶酒就见了底,再开,再见底,几瓶十年陈的干邑不一会就被牛饮而尽。
  陆浥尘在一旁心急如焚,根本就拦不住。
  周围几个日本人喝到半醉,看到有人拼酒,更是兴奋不已,高声叫好助阵。
  高桥是个老酒鬼,自诩酒桌上从没输过人,哪能轻易服软?人都快趴下了,还在那叫,再来再来,再上一瓶。
  陶然说,别急啊,咱先把桌上剩下的都喝完,不能浪费。
  拿起一瓶清酒就给高桥满上。
  浥尘大力按住她,无比严肃地说:“陶陶,你听我说,你真不能再喝了。”
  陶然半笑半嗔地扫了他一眼,说:“Eason,别逗了,我不能喝谁能喝?”
  浥尘原本还只是担心她醉,现在却知道她是真醉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的妩媚和风情根本就不属于正常的陶然。
  正常的陶然他都劝不住,更别提喝醉的这个了。
  于是就看着她和高桥野推杯换盏,三下五除二又把所有的清酒消灭了。
  最后剩下的半杯被高桥野手一抖泼到了地上,然后人顺着椅子就滑了下去。
  等人把他从桌子底下捞出来的时候,陶然尚可以姿态优雅地坐在位子上,脸上带着笑容,不失得体地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喝得太高兴了。
  终于,众人抬的抬,扶的扶,语无伦次地道别,东倒西歪地离开。
  等人都走了,陶然才慢慢站起来,身子一软,差点又跌回去,被浥尘一把扶住。
  陶然撑着他的手臂站稳,对他嫣然一笑,说:
  “原来……醉了的感觉像坐船……摇啊摇,还挺……还挺舒服的。”
  浥尘哭笑不得,气道:“舒服?等明天你就知道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了。”
  陶然只是笑,“明天?谁要管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酒意给她的脸颊染上一抹酡红,酒精让所有快乐的神经high起来,她不住的笑。上了出租车,更加不老实,不仅笑还要胡乱吟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李白斗酒诗百篇……但使主人能醉客……西出阳关无故人……”一边念还一边豪迈地比划手势。
  浥尘狼狈地按下她的左手,又按下她的右手,然后又去按她的左手……抽空还要冲频频侧目的司机解释:“她平常不是这样的。”
  司机很不同情地瞅瞅他,说:“你女朋友啊?哪能让她喝这么多?男人应该上去挡嘛!”
  浥尘无语。
  直到进了家,陶然的诗兴还没过,三百首唐诗被她七零八碎地吟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反反复复地碎碎念。
  浥尘扶她进卧室,嘴里哄着她:“好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先睡觉,明天再接着念。……好了,陶陶,明天再念好不好?……上床睡觉,醒了再念……”
  陶然真的不念了,很乖地点头,说好。
  浥尘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双手臂攀上他的颈,软玉温香拥满怀,就听她问:
  “Eason,要不要上床?”神情认真。
  陆浥尘差点要用手去托下巴,他惊愕地盯着她,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纯洁。
  她仰着脸庞,直直看向他,眼中有月华流水,轻雾薄烟,见到他楞,她轻轻笑起来,宛如一朵花开,眼角眉梢皆是妩媚,踮起脚,凑得近些,字字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问你要不要上床。”
  要是别的女人在他怀里发出这么明确无误的邀请,浥尘没准会心驰神摇,可眼下他只想吐血!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两个字:
  “疯了!”
  “我没疯,你不相信?”
  这疯女人还挺不服气,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手顺着他的胸膛就滑了下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腰带上,摸索着就要解开搭扣。
  “陶陶!”
  陆浥尘这下可被她吓得不轻!他手忙脚乱护住腰间,急急喝道:“不可以!”
  “可以!”陶然上来蛮劲,喊得比他还声大,“凭什么我不可以!”
  她低头使劲去掰他的手,不屈不挠地找准目标就要下手,恨恨咬牙道:“尽欢就尽欢!大家都尽欢!”
  “陶陶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喂喂!……哇!”
  浥尘被她掰得好痛,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抓住她,哪知他越抓她越挣扎,像只发了疯的小野猫,发了狠劲,拳打脚踢地同他搏斗。
  可怜陆浥尘,有生以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一手护着腰带,一手又要去制伏她,她动脚踢他,他又不能踢还她,顾上不顾下,连挨了好几下,痛得直咧嘴。
  如果他还有空笑的话,一定会觉得这场面好好笑,如此竭力挣扎竟然只是为了不上床!
  他当然不是柳下惠,可也不是急色鬼。君子好色,好之有道。陶然醉成这样,她可以不为她的行为负责,他却得为她负责,真要将错就错,岂不是趁人之危?
  只是他还真不知道陶然疯起来这么神勇,俨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陶陶陶陶,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楼主云淡风轻的日子~
宝宝1岁5个月LV.2
  浥尘满头大汗地想给她摆事实讲道理,试图以德服人感化她。正在他挖空心思措辞的时候,陶然挣开一只手,眼看他牢牢握住带扣,压根就不让她碰,她也不知哪来的主意,趁他一个不留神,摸到拉链,刷的一下就拉下去,紧接着就把手伸了进去……
  陆浥尘倒吸一口冷气!
  浑身的血液都呼呼地往一个地方涌!
  ……基本上,这是一件连柳下惠本人都没法控制的事。
  他就像是一颗被点着引信的手雷,离爆炸进入秒表倒计时。
  本来他还担心伤到她,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一手钳住她下面的手腕,阻止她往下探,另一只手擒住她的左臂,反手扣在她的身后,肩一用力,把她连连逼退几步,牢牢抵在墙上。她又想踢他,他膝盖一顶,把她制伏。
  用了浑身解数终于使她一动不动地安静下来。
  她还不服,气喘吁吁地瞪住他。
  浥尘才不管她服不服,竭力忍住一触即发的欲望,喘着粗气发狠道:
  “陶陶!你要尽欢是吧?好,我陪你尽欢!只要你敢跟我说你不后悔!你现在不后悔以后都不后悔!你自己想,你敢不敢说?”
  他凶巴巴地逼视她,彼此呼吸相缠,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有团墨色,渐深渐沉,隐隐透着危险。
  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那丝危险,令陶然心头一震,残存的理智终于在酒精的包抄之下突出重围,虽然只剩散兵游勇,但好歹没有全军覆没。
  陶然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气息也渐渐平复。
  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想撞墙。
  羞愤之余,更是悲哀,原来,她终于还是被那个男人逼到歇斯底里。……
  理智回来的刹那,心中五味杂陈,眼眶一热,竟又要为他流泪,陶然倔强地使了使劲,咽下泪意。
  她稳住呼吸,尽量平静地对浥尘说:
  “放开我吧,我后悔了。”
  浥尘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动。
  她如水的双瞳笼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把他的心变成一块海绵,松软软,沉甸甸。有种东西在其中,像是传说中的神奇豆子,发了芽,生了根,迎风而长,直抵云间。
  他的目光忽然柔软,轻轻开了口,听到自己说:
  “我也后悔了。”
  然后,他做了一件也许已经想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他拔下她的发簪,丢在地上,将手指埋入她浓密的长发,感觉细软的发丝在指间亲密地游走,纠缠,与想象中一样美好。
  忽地,他的掌微微用力,扶在她的脑后,一低头,含住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瓣。
  另一只原本是在阻止她的手坚定地向下一按,又把她按了回去。
  坚硬而灼热的触感霎时从她的掌心传来,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引起一阵难言的颤栗。
  他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舌尖滑入她的唇,轻轻勾住她的舌,打了个旋,像要收回却又立刻缠上来,不轻不重,若即若离,像是一场耐心而折磨的邀请。
  她只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刹那间苏醒、活跃、狂乱不安地叫嚣,它们无声的呐喊汇成狂潮,一浪一浪向她袭来,令她心跳如擂,四肢瘫软,几乎站立不稳,刚刚才勉强拾回的理智在她耳边微弱地抗议了两下,就呜咽一声,消失无影。
  窗外,一朵云飘过,遮住月,阴影漫地而来。
  漫上窗台,漫上床头,漫上床脚,漫住地上的发簪,漫住他和她。
  陶然微微喟叹,闭上双眼,任凭情潮翻涌,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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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不用往下拽鼠标啦,本章木有了,下一章……天就亮啦…… 嘿嘿
  关于后来的部分,请有经验的同学尽情遐想,请没有经验的同学随便瞎想,十八岁以下的同学们注意啦:啥都不许想!速去洗洗睡…… *^_^*
  第三十三章
  陆浥尘做了个大美梦。
  虽然不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嘴角带着笑。
  天刚蒙蒙亮,四周有些暗。
  他眨了眨眼,很快就想起这是在哪里,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手臂一伸,想把枕边人揽在怀里温存,却扑了个空。
  ……人呢?
  茫然之中,卧室的门开了,陶然走进来,带进一道明亮的光。
  浥尘撑起身,被突然出现的光亮晃得刺眼,抬手遮了遮。
  “对不起吵醒你。” 她说,说得异常客气。
  他放下手,只见她整整齐齐地站在他面前,西装套裙,V领衬衫,高挽的发髻。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身躯半裸,床单凌乱,场景毋庸置疑的香艳,他几乎要怀疑这里是办公室,而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加班小憩中的一场春梦。
  他犹豫了犹豫,问:
  “你……要上班?”
  “是啊,今天不是周末,当然要上班。”她一丝不苟地回答。
  “这么早?”
  “我先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毓婷。”
  “什么?”浥尘没听懂。
  她过分流利的回话终于卡了一下壳,停了数秒才低声迅速地说:
  “紧急避孕药。”
  没等他再问,她更加飞快地说:“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厨房有咖啡,你自己吃早饭吧,我先走了,再见。”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转身,跨步,开门,关门,一连串动作利落又迅速。
  太迅速了,迅速地简直像在逃。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重新暗下来,浥尘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得不面对他从未有过的经历——被女人抛弃在床上。
  他耙耙头发,看看空荡荡的床,很幽怨。
  陶然逃也似的出了门,慌慌张张地进了电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不出意外,跟煮过似的,简直都能看到腾腾而起的热气。但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满意,无论如何,还可以在他面前保持镇定,说话也没抖,和平常一样,至少她觉得,是和平常一样的。
  要知道当她悠悠醒来,第一眼看见身旁赤身裸体的陆浥尘的时候,说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紧接着就发现自己也不着寸缕,当时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昏死过去,不幸的是,没有真的昏死成,昨晚的情景像是缠成一团的电影胶片,一股脑丢回她的脑海里,虽然混混沌沌地没能立刻看清全部情节,但只是几个闪回的片断,已经足够她昏死一百遍啊一百遍。
  极度震惊过后,陶然从石化中恢复知觉,她万分小心地把头从他的臂上移开,又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走,等了半分钟,直到确定没有惊醒他,她才一寸一寸地从床上挪下去,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捡起地上的衣物,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
  站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底下,所有记忆一一复原,陶然的心情,只能用无法形容来形容。
  原来老天不让她醉是有道理的,看看她一旦醉了会发生什么?
  一夜情!
  别人一夜情都是找路人甲,她偏偏是和朝夕都要相见的陆浥尘……而且还是她勾引了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很“暴力”地勾引了他……
  陶然头都要炸开了。
  她胡乱穿好衣服,拉开冰箱取出一罐东西,看都没看就贴在头上,用冰镇的脑袋从一默念到一百,又从一百念回一,在相继打消假装失忆、弃家潜逃、乃至杀人灭口等念头之后,她终于想到个比较靠谱的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拿定了主意,平日的冷静和沉着也回来了,她反复说服自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一如往常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目前为止,尽管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她仍然觉得自己已经表现超常了。
  开车驶上路,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黎明将至。
楼主云淡风轻的日子~
宝宝1岁5个月LV.2
  陶然感到一丝宽慰,你看,这并不是世界末日,一个荒唐的夜晚而已,马上就会消失,她想陆浥尘才不会把这当回事,那么只要她也别把它当回事,它就会像许多普通的夜晚一样,很快就被忘记。
  嗯,很快,她在心里重重地重复了一次。
  陶然全神贯注于给自己催眠,丝毫没有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从她旁边开过,风驰电掣地驶往她来的方向……
  陆浥尘孤零零地下了床,心情郁郁。
  进了洗手间,看到崭新的牙刷杯子和毛巾已经放在显眼的地方,都给他准备好了,他更加郁郁,为什么这女人连这些都能体贴地想到,却偏偏毫不体贴地在一夕缠绵之后把他晾在床上呢?
  浥尘懊恼地在莲蓬底下甩了甩头,水珠四溅,他只能安慰自己,陶陶应该是吓坏了。
  他知道她和他以往的女人不同,她传统,又一根筋,一定是不能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肌肤之亲。那她可以做他女朋友嘛,这样不就清楚了?想到这,浥尘开始有些高兴,他决定一上班就去同她说。
  冲完凉,刚刚关上水龙头,就听外面响起大力的敲门声,陆浥尘喜出望外,以为是陶然回来了,一时昏了头,也没想真要是陶然怎么会敲门?
  他扯过浴巾往腰上一围就出去开门了,正准备摆出个哀怨的神情给她看,赫然发现门外所站之人是……林醉!
  “然然,你听我解释……”
  林醉一脸焦急,后半截话忽地卡在喉咙里,像看见鬼一样看着陆浥尘。
  陆浥尘也吓了一跳,不过显然没他那么严重,很快便恢复正常,他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懒洋洋地问:
  “来送喜帖?”
  林醉盯着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无法成言。
  他捏了捏拳,又放开,又再捏紧,却又放开,终于一言不发,倒退数步,绝然转身。
  看着林醉跌跌撞撞的走远,陆浥尘关上门,心情忽然坏掉了,这个人的出现提醒他,令他纵情沉迷的一晚,不过是陶然的醉酒失常。
  因为这个男人要结婚。
  她为他哭,为他怒,神不守舍也为他,拼却一醉也为他,就连昨晚这春宵一度,归根结底还是为他。
  尽管不愿承认,但陆浥尘知道自己在嫉妒。
  他拥有过那么多女人,但他从未拥有过一个女人的那么多。
  想起她说,爱是棵树,大树参天,朝夕相伴。忽然之间,他心生向往。
  浥尘一下子改了主意,他不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他决定向她求婚!如果他一定要同一个女人结婚,为什么不能是陶然呢?她是最好的人选!他喜欢她,他相信她也喜欢他,他们在一起又可以很开心。……
  陆浥尘头脑一热,也不多想,兴冲冲地就在肚子里打起了腹稿。
  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尤其是想得太美的时候。
  陆浥尘进了公司,他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对陶然说,却始终没有找到时机。
  陶然整天都神情冷淡,与他说什么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摆明不想闲谈,更是千方百计地避免与他独处。
  浥尘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如果说她因为昨晚的事怪他,为什么今早不见发作?如果不是,又为什么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浥尘捉摸不透,一心想找她问个明白。
  终于在快下班的时候找到个机会。
  他经过茶水间,刚好看到陶然在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浥尘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站在门口。
  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若她是只猫的话,他一定会看到她后背的毛一根根地竖起来。
  沉默片刻,她微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那笑容里都带着紧张,接着,低眉垂首,就想从他身边过去。
  他怎能放她走?横跨一步,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开口道:
  “陶陶,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她警惕地仰起脸。
  她是从不这样看他的,那疏离的眼神令他心里一凉,早上的满腔热情已经被一瓢又一瓢的冷水浇得差不多了,他有些吞吐地说:
  “陶陶……昨天晚上……”
  “我不想谈!”陶然急促地打断他,低声道:“Eason,我想你明白,昨天晚上我们醉了,那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必要谈!”
  说罢,她使劲推开他,匆匆走掉了。
  陆浥尘愣在当场,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没听懂。Meaningless sex,那是一个他熟悉到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发明的词。可这一次,那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尖尖的碎石,硌得他心里说不出的疼。
  好半天,她都已经没影了,他才嘟哝着说出句:
  “我又没有醉……”
  陆浥尘很快就知道,陶然那番话是极其认真的,态度是极其坚决的。他发现,无论何时,无论他怎么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往两个人身上引,她都会立即冷若冰霜。以致到了后来,只要他开口同她讲话,她就一脸戒备精神紧张,似乎生怕他冷不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无奈之下,没过几天,陆浥尘就投降了。
  在又一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夜晚,他从辗转反侧之中翻起身,抓过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陶陶,你不用怕我,如果你不想谈,那我就再也不提,你放心。”
  他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但第二天之后,陶然果然正常了许多。
  陆浥尘松了口气,他现在要求不高,只要能恢复原状,就一切随她吧。如果她想要的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总是一只鸵鸟,那么总得有人做沙丘。
  连陆浥尘自己没想到,那条承诺发出没多久,他就不得不重新提及那个夜晚,他不但提了,他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提的,这里的大家包括陶然,琉璃,……还有Vincent。
  通常情况下,陆浥尘是个非常守信的人,这一次他的确食言了。
  因为当Vincent 吻了陶然之后,陆浥尘果断的认定,这个不属于通常情况!
  第三十四章
  Vincent回来了。
  陶然很早就得到消息,是老郭告诉她的。
  经过一番筹备,清莲集团亚洲区域总部顺利落户上海,作为清莲集团全球拓展战略的重要一步,董事会对此十分重视,Vincent受命兼任亚洲区总裁,被派驻中国。
  把这个消息告诉陶然的时候,郭经理心情激动,从电话里陶然都能听出他的兴奋和紧张。公司布下这番宏伟蓝图,当然是个人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不过在方少爷手底下做事,任谁都得携着几分小心,伴君如伴虎,升得快,死得也快。
  老郭在电话里跟她热络:
  “陶然,方总对你青眼有加,以后有机会的话可要多为兄弟美言。”
  陶然几乎受宠若惊,忙道:“老郭,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是外人,该要仰仗你才对。”
  虽然Vincent曾以重筹相邀,但那顶多算是比较赏识,要论能在他面前说上话,谁敢下这样的海口?
  老郭却道:“你这个外人可不一般,地位和我们不一样。”
  陶然好奇,“怎么个不一样?”
  老郭不敢多嘴,神神秘秘地说了两句不一样不一样,就把话头扯到了即将举办的区域总部揭牌典礼上,明澈自然是这次活动的承办方,活动规模不小,从政府、媒体到客户,来的都是头面人物,不过类似项目做得多了,轻车熟路,陶然按部就班地交代给下属,也没像往常那样操心。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的心大部分放在了陆浥尘身上。
  自从听到他说要谈谈,陶然就像是惊弓之鸟,一颗心在天上飞,吓得死活不敢着地,每天都在提防他,没有心情想别的事,这甚至也分散了她对林醉的婚事的注意力。
  其实冷静下来回头想,她庆幸自己当晚没有机会冲出去。
  冲出去做什么呢?见到林醉又要说什么呢?
楼主云淡风轻的日子~
宝宝1岁5个月LV.2
  他是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丈夫、妻子和孩子,那是一个家,在他们面前,真正没有立场的人是她。
  再多的浓墨重彩,都只是别人书里的一段前言,一个铺垫。翻过去,前缘散,爱恨盈亏,一笔勾销,省却许多纠缠。
  那就这样吧,陶然心灰意冷,她想,这样也好。
  一天深夜,她收到了陆浥尘的短信,怔怔地直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这原是她想要的承诺,却并没有带来多少释然。
  最令她耿耿于怀的不是那一夜疯狂,虽然她没有开放到能够视之如平常,但也没有保守到把它放在浸猪笼的高度。
  其实最让她悔之又悔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是陆浥尘?
  在陶然所有的朋友里,真正能令她感到无拘无束的人,只有陆浥尘。即使在琉璃面前,她也不敢袒露全部的心事和情绪,那只会多一个人比她更着急,可陆浥尘不同,他开朗,阳光又乐观,万事都能举重若轻,删繁就简。
  他是一个释放快乐的人,她是一个收集快乐的人,合作无间。
  可那个夜晚毁了这一切。她和陆浥尘,终究不能如从前。
  过了不久,连琉璃都觉出不对劲。
  一天开完会,她无意中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陶然心中一颤,说:“怎么了?”
  她心虚地瞥了一眼陆浥尘,他也看了看她。
  琉璃一边收拾资料一边随意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俩最近莫名其妙地相敬如宾,我不太习惯。”
  陶然语塞。浥尘接过话:“这有什么不习惯?互敬友爱是多好的企业文化。”
  “谁说的?”琉璃露出一副惊讶表情,掷地有声地说,“员工互扁,娱乐老板,这才是咱们的企业文化!不然我得多寂寞?”质问地理直气壮。
  “哦——”浥尘做了然状,把脸转向陶然,故意问:
  “陶陶,你觉得对待寂寞的老板我们应该怎么办?”
  两个人超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扁她!”
  说罢,浥尘抄起文件夹作势要抡,陶然笑眯眯地站到一旁给他让道,琉璃退到门口,笑嚷:“以下犯上,小心我扣你们工钱!”
  正要闪人,豆豆从外面走进来。
  “秦总,清莲集团送请柬给你,请你参加下周的揭牌典礼。陆总和陶总也有,已经放在办公室了。”
  “好,给我记在下周日程里。”琉璃回。
  豆豆看看陶然,忍不住对她说:“陶总,还有你的花呢。”
  “花?”琉璃听说有人送花,比陶然还兴奋,忙问:“谁送的?”
  “和请柬一起送来的。”豆豆答。
  “啊?陶陶,莫非老郭要追你?”琉璃的问题很脱线。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陶然分辩:“别瞎说,老郭孩子都上小学了。”
  “那会是谁?走,看看去。”
  陶然也很纳闷,想了想,似乎在清莲她没和什么人有送花的交情啊。
  陶然和琉璃一起往外走,浥尘跟在后面,脸色晴转多云。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硕大一蓬蓝玫瑰放在桌上,娇艳欲滴,芳香四溢。
  “好漂亮!”琉璃啧啧称赞。
  陶然拿起别在中间的那张小卡片,展开一看,只有一个大字——Vincent,漂亮的花体签名,龙飞凤舞,肆意不羁,几乎占去半张卡片。
  琉璃早把脑袋凑过去,惊道:“Vincent!”随即一口断定:“他要追你!”
  陶然啼笑皆非,“琉璃,你别见风就是雨,一束花而已,或许人家只是觉得典礼筹备的不错,出于礼貌答谢我们一下。”
  琉璃一听有道理,兴致顿时落了下去,“也是,他要是真想追你,该送红玫瑰才对啊。唉,你说答谢送什么花嘛,又不能吃。”
  陶然拿起旁边的请柬看了看,道:“有的你吃,下周揭牌仪式后,晚上举行庆功晚宴,请我们去呢。”
  琉璃道:“老郭好像说过,当天晚上是他们公司的内部联欢晚宴吧,方少爷还真没把我们当外人。”
  “这么说一定要去了。”
  “好,一起走。”琉璃捅捅旁边陆浥尘,说,“Eason,我们坐你的车,到时免不了要喝酒,都开车的话不方便。”
  陆浥尘脸上多云转阴,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束花。
  “干嘛?你不会嫉妒陶陶吧,走啦走啦,又没你的份。”
  琉璃这个马大哈根本没往别处想,拉着浥尘就出了门。
  陶然在屋里瞅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花瓶,最后随便剪了个大可乐瓶,装上水,把那束花插了进去,放在窗台上,远远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她没忘拨个电话给Vincent,同他说花和请柬都收到了,多谢他,电话里面,Vincent还是那么性格,惜字如金,说好,欢迎你来,很平常的语气。陶然也不多话,道声再见便挂了。
  然后,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浅浅地过去了。
  陶然从来不善摆弄花草,那束玫瑰放在那,她都没怎么理会,任它自开自败。
  后来要不是小胡带着他女朋友上来,这些可怜的蓝玫瑰恐怕直到进了垃圾桶都会死不瞑目。
  那天也是巧,下班的时候小胡来陶然办公室送资料,顺手从她的可乐瓶里折了一朵去,嗅了嗅道:
  “陶陶姐,借支花用用,小鱼来找我吃饭,拿去哄她开心。”
  “借花送女朋友?不怕女孩子嫌你孤寒。”陶然笑说。
  “下个月领证,就不是女朋友啦,自家老婆不用客气。”小胡嘿嘿一笑,把花咬在嘴巴里,边往外走边耍帅。
  “小心扎到。”陶然高声提醒他。
  小胡唔唔地应了两声,就跑远了。
  陶然埋头做她的事。
  没过多一会,一个年轻女孩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直奔陶然面前,劈头就说:
  “陶陶姐,让我看看你的花!”
  陶然一抬头,认出是小鱼,以前聚会的时候小胡带来过。
  “花?”她没太明白,不知道这姑娘急着看花做什么,但还是给她指了指窗台。小鱼跨了几步扑过去,细细一看,惊喜地叫道:
  “真的都是蓝玫瑰!陶陶姐,这是蓝玫瑰!你知道吗?蓝玫瑰!”
  陶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当然知道是蓝玫瑰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这时小胡也进来了,气喘吁吁地埋怨着:“小鱼,你跑那么快干嘛?进了电梯也不等等我……”
  看见陶然询问的目光,小胡连忙给她解释:
  “刚刚我把这花给了她,她尖叫着问是哪来的,我就说是你的了,然后她扔下我就跑上来了,好像是说这花有什么特别吧。”
  “蓝玫瑰,特别吗?外面不是很多?”陶然疑惑。
  “不不不!”小鱼小心翼翼地把那朵花捧在手上给她看,“这可是真的蓝玫瑰!普通的玫瑰花是没有蓝色基因的,你在外面花店看到的那种‘蓝色妖姬’,只不过是用白玫瑰染出来的的蓝颜色,还有一种是通过杂交抑制红色素使花瓣尽可能的接近蓝,但那仍然不是蓝玫瑰,目前据我们所知,只有日本的一家株式会社拥有特殊的生物技术可以培育真正的蓝玫瑰,它非常稀有,非常罕见!”
  陶然听了心里一抖,第一反应是,那不是很贵?脱口便说了出来。
  小鱼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因为它使用了基因干预技术,所以在市场上的流通是严格受限的,目前不做商业销售,得到它需要有特殊的渠道,否则有钱也买不到呢!”
  陶然心里又是一抖,想的是,她都快三天没给它们换水了。
  小鱼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可乐瓶看了又看,犹豫良久,有些难为情地问:
  “陶陶姐,能不能再多给我两支?我拿回实验室去给大家看看。”
  小胡插话道:“小鱼是搞生物的,陶陶姐,你看……”
  “都拿去吧。”陶然大方道,“放在我这也没有用,你看都要被我养死了。”
  “真的?”小鱼两眼放光,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谢谢,陶陶姐太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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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胡也跟着开心,两个人捧着那个破塑料瓶,如获至宝地离开了。
  剩下陶然一个人,却开始犯愁了。
  她不明白,Vincent为什么会送这么珍贵的花给她?并且压根没提它有多珍贵,要不是今天有人慧眼识珠,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收下了,过两天又糊里糊涂地丢掉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简直匪夷所思。
  陶然把各种可能性一一想过,连琉璃那个离谱的追求假设她都想过了,仍然觉得说不通。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想追求她,她与他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自从他这次回来,两人只联络过一次,还是她主动致电给他,加起来说了不到十句话,其中至少有五句是你好谢谢和再见。
  可无缘无故送如此贵重的礼物又是所为何来?
  陶然一肚子问号,不敢贸然找他问,只好自己琢磨。
  琢磨来琢磨去,她能够肯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方少爷做事,从来不会没有原因。
  第三十五章
  揭牌典礼这天,陶然终于又见到Vincent。
  虽然分别已有半年,但他看上去没有半点变化。这男人就像顶级的瑞士表,精准、稳定,并且,你能见到的永远不及其内在的万分之一。
  陶然揣着疑惑,暗暗用心地观察他,仍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典礼进行地很顺利。
  虽然活动由明澈公司承办,但对于琉璃、陶然和陆浥尘,清莲是以客人的身份邀请到场,给予十足礼遇。
  陶然后来才发现,有幸被邀请参加当天晚宴的外来宾客少之又少。这场晚宴,如老郭所说,是一场内部庆功会,主要是清莲公司管理层与员工之间的一次联欢,气氛轻松随意。
  陶然等人被安排在主宾席,与Vincent和其他几名高管坐在一起,这分明就是当作自己人了,琉璃自然也不见外,不一会就和满桌的人打得火热。
  宴会厅前端是一方舞台,酒至半酣,主持人上台,组织大家做起了小游戏,娱人自娱,顺便瓜分奖品,让大家玩得尽兴。
  陶然坐在Vincent旁边,周围气氛明显冷落一点,似乎大家都比较忌惮这位少爷,连主动过来敬酒的都不多,陶然也沾光,乐得吃顿清闲饭,虽然离Vincent最近,她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他若愿意讲话她就陪他说两句,他若沉默她也安静。她无心刻意取悦他,也无诚惶诚恐地担心得罪他,相处起来便大方的多。
  陆浥尘倒是与平常相比显得太过深沉,陶然能够感觉到,他对Vincent有些芥蒂,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脾气秉性截然不同的男人,或许,天然相斥吧。
  台上的节目花样翻新,大伙玩得正疯,不知受了谁的鼓动,主持人上去敲敲话筒,颇煽动地问道:
  “下面,我们请坐在主宾席的老板们上来做个游戏,大家说好不好?”
  下面当然一片叫好。
  平日大佬们都是正襟危坐,形象严肃,好不容易有个正当机会可以调戏一下老板,不能放过。于是群情振奋,连嚷带喊,把坐在上首的一干人等哄上了台,连琉璃、陶然和陆浥尘都没漏下,Vincent也没有拒绝。
  大家上了台,主持人跟后台几个人一商量,说,那就来玩“copy不走样”吧。
  游戏规则很简单,所有人站成一列,队首一人面向观众,其他人背过身去,主持人会给第一个人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成语,由这个人将所看到的成语通过丰富的肢体语言表演给第二个人看,再由第二个人表演给第三个人,依次传递下去,最后由队末的人根据前面一人表演的动作猜出成语是什么。
  这游戏一点都不新鲜,但不得不说是个调戏老板的好节目。别看游戏的名字叫“copy不走样”,实际上总是会越来越走样。
  台下众人窃笑,期待精彩好戏。
  主持人的题目是“龙飞凤舞”。琉璃恰好站第一个,她玩起来放得开,充分调动四肢给后面的队友表演了龙是如何飞的,凤是怎么舞的,很是卖力,……尽管怎么看怎么像张牙舞爪。
  站在琉璃后面的是个美国人,根本不懂中文,更别提成语了,只能凭记忆把琉璃的一系列动作生搬给后面的人,于是乎,这套琉璃自创的张牙舞爪韵律操被越传越乱套,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
  陆浥尘站在倒数第三个,背对着舞台。
  台上的表演精彩纷呈,几乎吸引了每个人的目光,就连站在队列里等候的一些人都禁不住诱惑,不顾规则屡屡想要回头偷看。浥尘似乎对所有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排在他后面的Vincent和队尾的陶然。
  出于某种觉察威胁的本能,浥尘敏锐地看出这个男人对待陶然不寻常。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骄傲地沉默着,却会时常主动与她交谈,听她讲话的时候,他会专心看着她的眼睛。还有那束花和今天这样的礼遇,也许在陶然看来,这只是普通的礼尚往来,但浥尘把它们统统解释成不怀好意。
  他不喜欢这个人。他不喜欢他骨子里的傲慢和低调背后的冷漠,他更不喜欢陶然每每提及此人时流露而出的钦佩和欣赏。
  正在浥尘专心致志地用眼神大法对着Vincent的后脑勺表达不满的时候,主持人在后面叫他。
  原来是那套张牙舞爪韵律操传到他这里了。
  浥尘转过身,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一人夸张走样的表演,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直到主持人把Vincent也叫转身,轮到浥尘来表演的时候,他才有点回过神。
  Vincent长身而立,站到陆浥尘面前。
  主持人在一旁尽力地烘托气氛:
  “大家注意了!我们的游戏进入最后阶段!不知道方总能否领会队友的肢体语言,并且准确地传达给最后的这名女士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话音刚落,陆浥尘计上心头。
  ——既然冰山先生爱装酷,那么他偏要让他酷不成。
  一个迷人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浥尘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Vincent肩上。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显然不是前面的人表演过的动作。
  他要干嘛?大家不懂。
  紧接着,让所有人掉下巴的经典一幕发生了,之所以说它经典,是因为之后数年,每当在场诸人提起“copy不走样”这个游戏,都会把今天的情景活灵活现地讲述一遍,乐此不疲。
  此时,只见陆浥尘臂一抬,腰一摆,挨着Vincent就来了一段贴身热舞!虽然只有点到即止的短短数秒,但已十足火辣诱惑。
  他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前面的表演篡改了!
  这下可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里,惊爆全场!有人大笑,有人喊好,夹杂其中还有几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尖叫:“还要看!还要看!”
  连主持人都快乐得说不出话了。
  Vincent从头至尾没有动,目光稳稳地锁住陆浥尘。
  浥尘惹出这么大动静来,却若无其事地退回原地,泰然自若地接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Vincent何等聪明,当然知道他在捉弄他,浥尘却也毫不介意被他知道,他就是要看,众人瞩目之下,高高在上的冰山王子要怎么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他打赌这个古板的方少爷放不开身段学这支舞,更何况他后面的搭档可是陶然。
  台下一片沸腾之中,台上二人无言对恃。
  表面上这仍是一场游戏,表面之下却有急流暗涌。
  片刻,Vincent唇边一动,略一颌首,然后,从容地走到舞台中央,浥尘退到一旁。
  陶然排在最末,已经背对舞台站了好久,台下笑声不断,她看不到身后,只能一直莫名其妙,终于可以转身面对台前,观众反而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都在等待,想看一向冷峻的方家少爷如何圆这个场。
  Vincent不慌不忙,等陶然走过来,他微躬一礼,向她平伸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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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不明就里,但这显然是邀舞,她顺从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Vincent轻轻一带,揽过她的腰,牵起她的另一只手,略一示意,起步,旋转,带着她翩然起舞。
  是一曲优雅的华尔兹。
  他是个好舞伴,尽管没有音乐,仍可以娴熟地控制节奏,舞步轻盈有力,飘逸洒脱。
  陶然舞技尚可,因为他带得好,跟着也不吃力。
  摆荡回旋,倾身起伏,两人配合默契。
  及至尾声,Vincent右手微微一沉,陶然就势一个漂亮的下腰,稳稳地落在他的臂弯。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陶然起身待要站稳的那个瞬间,Vincent低头在她的脸颊印上轻轻一吻。
  一曲已终,他扶稳陶然,鞠躬致谢。
  又是一阵掌声。
  以舞还舞,Vincent把陆浥尘丢给他的难题轻易化解于无形。
  一个最普通的游戏,竟然也能如此高潮迭起,人们大呼过瘾。
  虽然最初的那句“龙飞凤舞”已经被一改再改,面目全非,可为了有头有尾,主持人还是得请陶然猜出一个成语来。
  陶然正被刚刚Vincent蜻蜓点水的一吻搞得发懵,哪有心思猜词,怔仲之间,下面有人打趣地喊了一句:“是一吻定情!”
  顿时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然而毕竟事关Vincent,大伙多很收敛,没人敢接话,主持人也只打了个哈哈,给参加游戏的每个人都发了个小奖品,就请大家下台去了。
  直到回到位子上,还有几个人余兴未了,饶有兴致地谈论着。
  琉璃则兴冲冲地给陶然讲她这个活宝弟弟是怎么怎么搞怪的。
  Vincent依旧沉默着他的沉默。
  陆浥尘更沉默。
  沉默的陆浥尘心里在刮暴风雨……
  ——这男人吻了陶陶!他居然吻她!
  浥尘气昏了头。他就像被人动了自己心爱的东西,一心想要夺回来,即刻标明“私人所有,非礼勿动”!
  念头一闪,他的话就出了口。
  “陶陶。”他貌似随意地唤了一声。
  “嗯?”陶然正在魂不守舍地听琉璃眉飞色舞地神侃,闻声看过来。
  “你有没有见到我的Zippo打火机?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早上走得急,可能忘在你家里了。”浥尘慢吞吞地说,有意无意地瞥了Vincent一眼。
  Vincent并无理会,他也许没有听见,又也许听见了。
  琉璃可是听见了,她不仅听见了,她还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你在陶陶家过夜?”琉璃神情一凛,问:“什么时候?”
  她看了看浥尘,又看向陶然。
  陶然还没从刚才的一幕缓过神来,不成想陆浥尘又在这个时候突袭她!忽听琉璃这一问,她冷汗都下来了!
  人的机智都是逼出来的。
  陶然沉住一口气,压下惊慌,轻描淡写地答:
  “上次真衣的高桥请吃饭,Eason喝醉了,就在我那借住了一晚。”
  说罢,她转向陆浥尘,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在客厅睡的吗,是不是掉进沙发缝了,我回去帮你找找。”
  如果陆浥尘看不懂她目光中的警告,那他这些与陶然在一起的日子算是白混了。他估摸了一下继续说下去的后果,决定让步。
  浥尘含混地哦了一声,默默看了陶然一眼,端起酒杯,吞了一大口。
  琉璃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他们两个,脸上紧张的神色有所缓和,没再追问。
  陶然却直到酒席散场都在心神不宁。
  站在门口等浥尘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琉璃已有几分醉意,她拉住陶然问:
  “陶陶,你有没有觉得,方少爷对你有意?”
  这一次,陶然慎之又慎地想了想,终于还是模棱两可地答:“我不知道。”
  琉璃神秘一笑,笃定道:“他会让你知道的。”
  正说着,Vincent的座驾停在她们面前,他从车里走出来,问:
  “秦总,陶小姐,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好啊好啊,多谢,你先送陶陶吧,我一会坐Eason的车。”琉璃乐呵呵地应下,不由分说就把陶然推了过去,摆摆手道:“走吧走吧,明天见!”
  陶然不情愿与Vincent独处,但她的确有话问他,若要自己想不知要浪费多少脑细胞,不如当面问个明白,也就不再推辞,上了车。
  可等真正坐在Vincent对面,陶然才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样的问题若由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问出来,只觉天真烂漫,可对于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来说,这问题过于直白,直白地不给彼此余地,太不聪明。
  不知是因为空间狭小,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事,陶然有些局促,这一路倒显得Vincent比她还健谈。
  话题很安全,也很平淡,没有暗示也没有试探。
  他从不是个容易猜测的人。
  到了楼门口,Vincent彬彬有礼地送她下车,问候晚安,就要告别。陶然心里一急,终于想到个可以问的问题。
  “方总,为什么送那些花给我?”
  “因为它们很特别。”
  她问得突兀,他却答得自然。
  说完,他朝她轻轻一笑:“陶然,你也很特别。”
  陶然惊讶,不是因为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也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她在他轻浅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
  夜色正浓,她没有错过他最美的笑容。
  第三十六章
  陆浥尘没有回家,下了车,直接拐进附近的一间酒吧,在吧台一口气叫了三杯绿茶威士忌,三杯过后,人已有几分迷离,意识轻飘飘,心却还在往下坠。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酒保过来添酒,欲要举杯再饮,一阵香风飘过,有人走到他身边,惊讶地问:
  “Eason?真是你啊?”
  浥尘侧头,只见一短衣短发的摩登女子,有些面熟。
  “不记得了?是Lisa啦~”那女子撒娇地拖长声音,嗔道:“贵人多忘事。”说着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浥尘努力集中精神,隐约记起是在不久前的某个现代艺术展上见过这女子,她的作品在其中展出,很有个性,他觉得不错,就与她多聊了几句。
  想到这,他一笑,醉眼朦胧,朝她举杯:
  “对,是Lisa,记得,最近有没有新作?”
  “有啊,你又不来看,不是说要给我电话?又不见你打。”Lisa凑过来,假装生气地嘟起嘴,红艳艳的唇,泛着果冻般的光泽。
  她靠得这么近,几乎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浥尘轻笑:
  “这么怠慢?那是我的错,罚酒一杯。”
  举起杯子又要添,Lisa按住他的手,“Eason,不要喝了,你快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家?”
  玉指尖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她曼声在问。
  浥尘歪过头,黑眸闪过一点星芒,他低低地笑,也问:“回家?”
  那Lisa眨眨眼,涂了银粉的眼影亮闪闪的,袅袅婷婷地站起来。
  她说,走吧。
  浥尘推开酒杯,起身扶住她的肩。
  烈酒入喉,无济于心,醺醺然中,他想,他需要一个女人。
  门刚关上,那个曼妙的身躯就贴了过来。
  她勾住他的颈,踮脚在他的唇上轻咬了一口,热情又大胆,连欲迎还拒的调情都省略,浥尘也不客气,顺势噙住她的唇,送出一个缠绵到窒息的深吻。
  待她重新抬起头,已经娇喘连连,嘴里说着你好坏,手已经松脱他的领带……
  上下其手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到墙上的开关,灯火一亮,大放光明,浥尘眯了眯眼,一低头,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她的头发短短的,发茬有些硬。
  忽然之间,他兴致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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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他激情退却,她一愣,抬头问:“怎么了?”
  “对不起,Lisa,我可能是……醉得厉害,有些累。”浥尘歉意地看着她,把她落到一旁的肩带轻轻放了回去。
  “这样啊……”Lisa眼神一黯,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笑了笑,大方道,“那你休息吧,我们再联络。”
  她迅速整理好自己,临出门,忽又转身,从手袋掏出一支口红,拖过他的手臂,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个号码。写完,她满意地看了看,对他做了个鬼脸,用嘴形说了句Call me,一甩头,就走掉了。
  浥尘看着胳膊上红彤彤的一串数字,无奈地笑笑,走进洗手间,把它们慢慢地洗掉。
  脑袋晕晕的,但仍清晰地提醒他,他和他的身体都在想念另一个女人。
  他想念她的笑,想念她认真时专注的表情,发呆时笨笨的样子;他想念那个缠绵的夜晚,想念她甜美的唇,细软的发丝,压抑的呻吟,高潮时的颤栗,和结束时满足的叹息;想念她枕在他的臂弯,汗湿的长发铺在他的胸前,带来丝丝酥麻的触感;想念尤甚的,是当她在怀里,那种安实的宛如拥有的感觉。
  那些被她说来没有意义并极力抹杀的一切,在他的心里,竟已无人可以取代。
  心情很坏,浥尘把自己丢在床上,正要蒙头大睡,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女人今天又喝了酒,却被Vincent带走了!
  他噌地一下坐起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电话,动作又急又猛,差点跌下床去。
  电话终于拨通,不紧不慢地响起长音,嘟过许多声之后都没人接,浥尘急得酒也醒了,恨不得在柜子上敲话筒。
  “喂。”
  终于,一个慵懒的声音传过来,挽救了这只可怜的话筒。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浥尘气急败坏地问。
  那边静了一会,才传来陶然困哑的声音:“因为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2点21,这个理由够不够好?Eason,什么事?”
  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陆浥尘的心咚地落了地,现在轮到他解释了,踌躇了好一会他才搪塞道:“你晚上喝了酒,我怕……你不舒服。”
  “你是说那几杯香槟酒?”陶然感觉十分莫名,接着气愤道:“整个晚上最让我不舒服的就是你那个子无须有的打火机。”
  浥尘无语,索性抵赖到底,“我……我真的掉了打火机在你那里,你别忘了帮我找。”
  “差点被你害死。”陶然迷迷糊糊地埋怨着。
  “是我说错话,陶陶,你不要生气。”浥尘赶紧赔不是。
  “好好,给你找。”她软下来。
  “那个,实在找不到……就算了。”浥尘心虚地加了句。
  就此蒙混过去。
  关于他的“失言”,陶然真的没有再追究,事实上,她也无暇追究。
  Vincent的追求来得突然又直接,让陶然措手不及。
  她以为,这样一个迹近完美的男人,只有完美的女人才能相配,却不知为何他会独独看中她。在很多人看来,甚至陶然自己也这样想,能够入得方少爷的眼,本身已是一件令人荣幸的事。可是,她还是对他说了“不”。
  陶然有一百种方法说不,说得委婉,说得含蓄,说得坚决又不伤人。
  Vincent只说了两句。
  他说,陶然,你只是还没想好,在你想好之前,不要拒绝我。
  他还说,你不是我的下属,不必叫我方总,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梓亭,这是我父亲取的名字,我很喜欢,但很少有人用,一直遗憾。
  说这些的时候,他仍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不见得有多热烈,也没有很迫切,但和以往一样,他的声音里永远有一种笃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对的。
  陶然禁不住也要问自己,你有没有想好?
  琉璃当然旗帜鲜明地站在Vincent这边,并为陶然的犹豫而着急,她倒是把话说了一箩筐,比Vincent这个正牌追求者还积极。
  但是的确,她的话句句在理。
  她说陶陶,你现在才二十八岁,如果你决定孑然一身孤独终老,那么便二话不说一了百了,可一生很长,如果你没有那样的把握,那么总是要踏出这一步,总要与另一个人有开始,迟早而已。青春有限,迟不如早。你别以为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要说找个好男人,你相信我,还没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呢。Vincent年轻有为,家世好,人品好,错过他,你再绕地球找两圈也未必能找出个一模一样的,就算找得到,搞不好又是另一个Eason,仗着本钱多,只晓得贪玩,没定性,靠不住,可Vincent不一样,我相信他是个有承诺的人。
  为了劝服陶然,琉璃连自己弟弟都牺牲了,拉出来就树了个反面典型。
  若是往常,听到这样的比较,陆浥尘一定不服气,可这一次,他却不置一词。对于方氏继承人追求明澈公司客户总监这一人人都在谈论的热门话题,他出奇的沉默,只是沉默。
  在压倒性的赞成票之下,几乎连陶然也加入到说服自己的行列了。
  终于,她对他说,让我们试一试。
  她说得谨慎,但Vincent点头,说好。
  他和她都是一般谨慎的人,可只要认定,就不会动摇。他想,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于是,在又一个夏日将至的时候,陶然扫了扫心上的尘,把门打开一条缝,这次她要自己走出去,带一点勇气,带一点希望,试着重新去爱一个人。
  关于她和Vincent,旁人当成故事说起来,似乎传奇又浪漫,但其实,他们只是像普通的男女一样,开始普通的约会。
  周末的晚上,Vincent来接陶然,照例一起吃饭,照例聊起一些公事,其实两人早有约法三章,约会的时候不谈工作,不然就成了一边约会一边开会,但每次都会忍不住。
  吃完饭,陶然要回公司加班,Vincent比她还要忙,送她回去就告别离开。
  陶然上了楼,公司里很安静,同事们都回去过周末了,只有陆浥尘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陆浥尘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正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图出神,与其说是思索,更像是在想心事。
  咦,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了一个有心事的人?陶然不禁要怪自己粗心,他总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她却在忙碌之中与他疏远了。
  陶然悄悄走过去,一踮脚,坐到他旁边,开玩笑地问:
  “Eason,怎么周末也不出去,本城的美女都约完了?”
  浥尘扭头看看她,似乎没什么心情玩笑,但还是弯了弯唇角,问:
  “你呢,不是有约?”
  “下周一有个重要的提案会,我回来把材料再看一遍。这是谁家的案子?”陶然指了指墙上的图。
  “一幅旧海报,是一家糖果公司的广告,偶然翻出来,觉得有趣,就看看。”
  “哦,有点印象,好像是天宇集团的,明澈以前的客户,是一家很大的糖果企业,可惜五六年前遇到一场变故,忽然关掉了。”
  陶然一边回忆,一边仔细端详那幅图。
  海报中央是一张桌子,摆着各色糖果,十分诱人,一个年轻女子正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看上去似乎无甚兴趣,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却泄露了真实内心,那影子是个很小的小女孩的样子,憨态可掬,伸着小手,一心想去拿那些糖果。主人和影子的表现大相径庭,相映成趣。
  看着看着,陶然隐约想起来,“我记得,当时出这套设计案是为了帮助天宇拓展年轻女性的消费市场,使他们的糖果产品成为受女孩子喜欢的休闲零食,考虑到年轻女孩都很在意身材,忌讳甜食,所以才做了这个系列的广告,旨在强调糖果的美味诱惑,当时的效果还不错。你觉得怎样?”她看向浥尘,想听听他的意见。
  浥尘没有马上回答,他望着那幅图,过了半天才出声,问:
  “是不是每个女人心里都有那样一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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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听了一笑,说:
  “也许吧,童年是每个女人的公主时代,所以她们不愿长大。”
  浥尘把视线从画上收回来,一扭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忽然问:
  “陶陶,你快乐吗?”
  他的眸黑亮黑亮的,目光清澈而纯净,有种绵延的缱绻在其中,仿佛落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氤氲而开。
  她的心轻轻地,轻轻地,怦然一动。
  陶然下意识地低下头,说:
  “我?现在吗?当然要快乐,你也知道啦,最近不知走了什么运,再不快乐,大概会被天谴。”
  说完,她真的呵呵一乐。
  浥尘却没有笑,他固执地追问:“那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她也快乐吗?”
  陶然忽地收起笑意,认真道:
  “不,Eason,我的心里没有小女孩,很小的时候,我在一夜之间长大,早已经忘了要如何做一个孩子。”
  浥尘缓缓地摇了摇头,“陶陶,你当然长大了,可住在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她从七岁开始就没再长大。她会忧伤,会恐惧,会惊慌,也会歇斯底里,她没有安全感,她不肯信任人,你用你的坚强把她掩藏起来,让别人看不见,也让自己看不见。可是陶陶,你该明白,Hidden is not forgotten,如果她不快乐,你又怎么能快乐呢?”
  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
  陶然没有躲,她只顾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句:
  “你先忙吧,我回去做事了。”
  接着,便说走就走了,竟也忘了,她还没来得及安抚他的心事呢。
  谁在意你的快乐?谁在意你的心?
  谁又是谁的心事呢?
  -----------------------------
  (注:Hidden is not forgotten,是一篇安徒生童话——《被隐藏的不等于被遗忘》)
  第三十七章
  陶然是最不喜欢意外的人,可这一年之中,她的生活意外连连,最重大的三起和三个男人有关。
  与林醉分手,与陆浥尘一夜情,与Vincent约会。
  重磅炸弹一个个砸下来,她以为自己已经饱受考验,直到有一天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之前的种种只是预演,真正的原子弹还在后面。
  这天,陶然正在片场。
  清莲纸业拍摄新一季的广告片,邀请了一男一女两名香港巨星做代言,明星档期有限,必须把所有镜头一次拍好,如需返工,代价高昂。为了确保拍摄顺利,陶然、陆浥尘和老郭悉数到场,现场监督。
  还没开拍,化妆就出了问题,那女明星有些耍大牌,对化妆师横挑竖拣,无论怎样都不满意,直闹到要陶然亲自去协调,把合同拿出来说话才把争执平息下去。
  刚坐下来歇口气,手机铃响,陶然接起。
  听了一句她就呼地站起来!浥尘和老郭在旁边,都被她吓一跳,只听她急声问道:
  “怎么会这样?……什么?你说他是谁?……不可能,这不可能!……好,我马上到!”
  陶然挂掉电话就去拿自己的手袋和车钥匙。
  “出了什么事?”浥尘问。
  “我妈妈在急救!医生说今天有个陌生男人去找她,说是她丈夫。这怎么可能?对不起,我得马上去趟海德!”
  陶然焦灼万分,匆匆说完就出了门。
  浥尘也忙对老郭道:“郭经理,陶陶着急开车不安全,我去送送她,麻烦你跟琉璃说一声,让她安排其他人过来监场,抱歉!”
  老郭心知事情紧急,挥挥手说,没事,你快去吧。
  浥尘略一点头,迅速追了出去。
  陶然在路上一直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会公然假冒她的父亲!他目的何在?所为何来?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惟独没有想这可能是真的。
  到了海德,陶然和陆浥尘直奔急救区。
  推开大门,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急救室门前等候,她一眼认出坐在长椅上的那个人,是舅舅。
  “舅舅?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陶然很意外,正走过去问,这时,站在舅舅旁边的那个男人闻声转过身来,她无意中瞥了他一眼,整个人顿时像被冻住一样,后半截话断在了嘴巴里,没能说出来。
  那男人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斯文儒雅。
  不,陶然并不认识他,但她认得他的眼睛。
  母亲说的没错,她有一双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父亲。
  轰的一声,陶然的脑袋里升起一朵蘑菇云,强光过后,一片空白。
  “……然然……”有些复杂的神情从那双似曾相识的眼中闪过,好半天他才叫出她的名字,唇微微地抖。
  见她一动不动,舅舅在一旁小心地提醒道:“小然,这是你爸爸。”
  陶然还是没反应,浥尘担心地看着她。
  急救室的灯灭了。门一开,数名护士把病人推出来。
  陶然立刻惊醒,一个箭步扑过去,看到母亲双目紧闭,她急切地问:
  “医生,医生,我妈妈怎样了?”
  “陶小姐,你先别慌,韦女士的病情暂时可以控制,病人情绪激动,所以用了一些镇静药物,现在只是睡着了,不过……”主治医师表情凝重,话里斟酌起来。
  陶然声音都发颤了,“仍然有危险是吗?”
  医生一脸谨慎,回道:“陶小姐,你知道,韦女士的病已经有些年数了,在院里这几年,主要采用保守疗法控制病情,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如果病人情况稳定,那还问题不大,但最近两次的发作都很严重,使病情出现恶化的迹象,我们担心,这样严重的发作将有加剧的趋势,必须密切观察。”
  “可以手术吗?”走在一旁的陶父担忧地问。
  医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很面生,但还是回答道:“韦女士的病情很复杂,以当前国内的心外科水平来看,手术存在相当的风险,就此院方已经与陶小姐讨论过多次,最终决定尽量采用保守疗法。”
  说话间众人回到病房,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陶母移到病床上,医生做了最后的检查,临走时,叮嘱陶然一定不能再让病人激动。
  医护人员相继离开,屋内只剩下四个人围在沉睡的陶母身边,一时无言。
  满屋的沉寂,空气压抑地令人难受。
  陶父几次要开口,都未成言,陶然始终低着头,根本不用正眼看他,这明显是排斥,他不会看不懂。
  最后还是陶然舅舅试探着说:“看样子,静如一时半会醒不了,要不……咱们到楼下先坐坐?”
  等了等,陶然仍旧不作回应,舅舅叹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叫了声“小然”,语中有些无奈,有些为难。
  僵了一会,陶然终于转身,低着头走了出去。
  疗养院楼下有一间茶室,浥尘随他们下了楼,有些踌躇,按理说别人的家事他不便在场,但陶然的样子让他担心,不敢离开,想了想,他停住脚步,示意陶然自己在外面等。
  陶然独自跟在舅舅和父亲后面进了茶室,三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有服务生过来奉茶。
  热气袅袅,茶香四溢。
  舅舅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小然,你们父女分开这么多年,难免有些生疏,你可能还在为当年的事介怀,但你爸爸现在回来了,我们才知道,其实当年是有很多误会的,他也有他的苦处,你给爸爸一个机会,让他解释。”
  陶然抬起眼,默默注视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就是这个人,一声不响弃她们母女于不顾,现在他回来了,他想解释,他说他有苦处。
  那她和母亲的二十年又是什么?
  她抿紧唇,一言不发。
  父亲见陶然肯看他,以为她的敌意有所松动,紧张地开口道:“然然,当年,爸爸离开你们,真的是不得已……”
  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声音有些涩哑,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二十年前的一段劫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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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A市这个内陆小城,进行着一项机密的国家科研项目,陶建国时正年富力强,是项目组的骨干力量,像当年的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他老实本分,谨小慎微,不同的是,他对科研有着一股子非比寻常的钻劲,为了技术攻关甚至可以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一次,他偶然间结识了一名从北京来A市公出的年轻女性,她自称姓唐,在某个科研机关担一份闲差,因为家里有海外关系,所以常能比较方便地接触国外的最新信息。言谈中,陶建国聊起了他久攻不下的技术难点,试探着问唐小姐能否搞到国外的相关研究资料,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并且真的在不久之后把他需要的一部分资料拿来了。陶建国如获至宝,当即列了个更长的单子给她,这时,唐小姐委婉地提出,国外的朋友也有意与国内做些技术交流,如果陶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那就最好不过了,大家礼尚往来,才好合作愉快。
  陶建国十分犹豫,他在涉密岗位工作多年,心里自然有一根弦,知道什么是高压线,碰触不得。但对方能够提供的资料实在太过诱惑,而且唐小姐也说,只需量力而为,毫不强迫,他又看了看对方需要的资料清单,不算离谱,抱着打擦边球的侥幸心理,他最终还是默许了。两人以技术交流的名义又陆续交换了几次情报。
  在陶建国看来,这根本就是不等价交换,分明每次都是他占便宜,却不知,那些都只是饵,人家放的是长线,要的是大鱼。
  终于,唐小姐索要的资料涉及到核心机密,这让陶建国起了警觉,几番推搪之后,唐小姐一反平日和和气气的笑脸,软硬兼施,但都被他坚决拒绝。无奈之下,对方图穷匕见,亮出底牌,直把陶建国吓得方寸大乱。
  原来,这位唐小姐所谓的海外关系是在台湾,他们盯上他已经有些时日,意在探听他所参与的机密项目,唐小姐告诉他,之前他们的接触和交易都已留下记录,现在两人成了栓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只能共进退,五十步和一百步性质是一样的,一旦落罪都是通敌,而且拖延的时间越久被发现的危险就越大,与其担那些无谓的风险,不如干脆把情报交出来,既能得到巨额赏金,又可以人不知鬼不觉,从此以后再无纠缠,两不相干。
  陶建国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和“通敌”这两个字扯上干系,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人一下子就懵了,但出卖国家机密这种事,就算再借他七八个胆子也做不出来,对方却死死咬住他不放,步步紧逼,逼得他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唐小姐又来偷偷找他,这次,她带来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陶工,实不相瞒,我冒险过来是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她忧心忡忡,说:“我们刚刚得到情报,你我之间的来往已经引起这边安全部门的注意,我们不确定他们了解多少底细,但情势相当危急!”
  陶建国一听吓掉了魂,“那怎么办?”
  唐小姐神情沉重,说:“上头让我立即回去,只要一出境就万事大吉,陶工,咱们是老朋友了,不讲感情也要讲义气,不能丢下你不管,只要你点头,我们可以马上安排渠道送你出去,你看如何?”
  畏罪潜逃?
  陶建国冷汗直流,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小姐又道:“陶工,现在外面正在严打,形势你也看到了,前天的公判大会又出了一批死刑犯。你知道我们这绝不是小事,一旦事发……”她皱紧眉头,没有说下去。
  半晌,陶建国颓然道了句:“让我想想。”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我明天就动身!如果你拿定主意,咱们早上八点在老地方见。陶工,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不愿见你断送于此,请千万三思!”说罢,她匆匆起身,离开前又千叮万嘱:
  “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否则不仅路上不安全,还要连累别人担风险。”
  陶建国恍恍惚惚回到家里,辗转反侧之中,一夜过去,其中的痛苦与煎熬自不必说。
  天亮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占了上风,他忍着满腹的心酸与妻子告别,又把小女儿送到学校,目送小陶然蹦蹦跳跳地走进校门,陶建国咬牙转身,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
  二十年光阴荏苒,他选择的这条路,其艰辛坎坷远非当初可以想象。
  一路颠簸抵达台湾之后,陶建国立即被软禁起来,不断有人来游说他重新主持项目,继续该项秘密科研,待他真正看清这场骗局,已是悔之晚矣,他已失去正常的生活,失去挚爱的家人,甚至失去自由。万念俱灰之下,老实人也起了犟脾气,他坚称自己并不知晓项目全貌,无法以一人之力复制并继续整个研究,每当被问到关键之处他便拉三扯四地装糊涂。他如此不配合,对方难免恼怒,但由于他作为“弃暗投明的对岸科研人员”,本身具有文宣价值和心战意义,因此并未遭受过激对待。就这样过了两年,对方忽然松懈下去,似乎对项目的事失去了兴趣,他开始在特别监管之下从事一些普通的工作,十多年后,这种监管渐渐有名无实,他亦逐渐融入当地的生活,前尘旧日,恍如隔世。
  因为身负叛逃罪名,政治犯身份敏感,他完全不敢与家人联络,唯恐连累到她们的生活,原以为,今生都无法再见到对岸的妻儿,谁知时隔二十余年,他在台湾偶遇当年A市的一位老同事,给他带来许多出人意料的消息。
  陶建国这才知道,他的出走在A市公安部门只被列为失踪,民间传言则是私奔,完全与叛逃无干,想必姓唐的女人当年一番话不过是在诈他。而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机密项目也早在他出走两年后宣告失败,悄无声息的,再也无人提及。
  旧同事的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把陶建国震得目瞪口呆,返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可以返乡见家人了!
  为保万全,虽然心情激动难抑,陶建国还是经过了一番周密的准备,才于近日悄悄化名回到A市,幸好陶然舅舅家的老宅还在,他没费多少周折就重新联络上了故人。考虑到二十年的千头万绪难以在电话中说得明白,他们决定赶赴上海,直接与陶然母女相见。
  陶父思亲心切,一下飞机就催着舅舅带他来海德,两人谁都没料到,陶然母亲对丈夫的出现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反应,她不敢置信地叫出一声“建国”就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一念之差,二十载骨肉分离,多少爱怨,多少苦难,讲起来不过是盏茶的工夫,日子却是得一日一日捱过来。
  无数感慨归于一声长长的叹息。
  陶然低着头,安静地听着,直至父亲落了话音,仍旧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然?”舅舅叫她。
  陶然终于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牢对面那张陌生的脸,她轻声问他:
  “你还记得,你走那天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
  父亲点了一下头,眼圈微红,颤抖着把当年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然,你原谅爸爸,好吗?”
  “答案是不。”
  陶然平静地说出四个字,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去。
  第三十八章
  陆浥尘正在茶室门口的紫藤架下面出神,忽见门一开,陶然从里面冲出来,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
  “陶陶。”
  浥尘一愣,连忙追过去。
  陶然大步疾行,一路闷不作声,脸上没有表情,还好她并没有远走,而是返回病房,回到母亲身边。
  母亲仍然沉睡着,面色苍白,几无血色,衬着雪白的床单显得人更加虚弱,即使在睡梦中她都紧紧蹙着眉,在额心印下深深的刻痕。
  陶然垂手而立,默默看着床上的母亲,心上像是坠了一块石,重似千钧,坠得它隐隐作痛。骨肉连心,她为母亲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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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一生是场悲剧,就连二十年前那些零星的快乐似乎也只是为了反衬结局的悲怆而存在,积年累月的病痛和愁苦使她变得封闭而暴戾,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囚在方寸之间,拒绝爱,拒绝欢乐,拒绝一切美好。
  而这些只是因为那个男人,无论是因为他的背叛还是因为他的软弱,陶然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原谅他。可再多的恨也不能掩盖她心底的内疚和自责,她不禁要问自己,你又为母亲做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靠近母亲的心,遑论抚慰?母亲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令她恐惧,令她远离,她更像是个旁观者,而从不敢走近去,把母亲拉出来。
  她无法回避自己的懦弱,她也无法用别人的过错为自己开脱。
  想到医生的话,陶然控制不住地一阵心慌,她突然俯下身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
  母亲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瘦小干枯,像是没有任何重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陶然眼睛一热,喉咙发紧,她掀开被子,把母亲的手轻轻掖了进去。
  泪水终于落下来,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小圈水迹,慢慢洇开。
  一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浥尘把她扶起来,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背,默默无言。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她却哭得更加厉害,哽咽地说着:
  “为什么我连一个女儿都做不好,……我没能照顾好妈妈,我从没有一件事能让她满意,从没有一天能让她开心,……我总是惹她生气,上次要不是为我的事,她就不会病情加重,她不过是想我早点结婚,我明明知道的,……为什么我总是不能让她如愿,总是让她失望……”
  “陶陶,你已经尽力了,很多事情只是身不由己,不能怪你。”浥尘好言安慰她。
  陶然使劲摇摇头,闷声说:“不,我本来可以做到的,是我自私,我没有为妈妈着想,才会让她一直遗憾。”
  “好了,陶陶,不要对自己不公平,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自私的人。”她越说越伤心,浥尘只好边劝边哄。
  看她哭得难受,他的心里也不好过,许是一时冲动,他忽然说:
  “陶陶,要是你这么介意结婚的事,不如,我陪你去结,现在就去!”
  啊?陶然听得一呆,从他怀中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惊疑地问:
  “假装结婚?”
  这女人会错了意,他可没说假装,浥尘郁闷,转念又有些后悔,瞧他挑得这个时候,要是他真把求婚两个字说出口,她肯定会吓得有多远跑多远,这么想着,他也没言语,顺着她的话就点了点头。
  陶然更惊讶了,问:
  “这种事情怎么假装?假装多久?”
  “假装很久。”浥尘看着她,看得那么认真。
  她显然不满足于他所说的“很久”,执拗地说:“妈妈会长命百岁的。”
  “那我们就假装白头偕老。”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陶然的心突地一跳,像是在胸膛里绊了个跟头。
  那四个字如同一个咒语,总是能准确地命中她,即使说的那个人是陆浥尘,即使,他说的是假装。
  过了好一会,她才很轻却很郑重地回道:
  “Eason,不要随便对女人说白头偕老。”
  浥尘哑然无语。
  他知道她不相信他,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相信。
  有些承诺太过隆重,说成誓言反而轻飘,所以不如不说。
  他只能在心里告诉她,陶陶,也许的确有许多女人曾与我一起笑,但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在我怀里哭,也不是随便什么女人,我都会对她说白头偕老。……
  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吻她,只好把她按在怀里,拥得更紧。
  陶然忽然觉得慌,她想挣开他,这时候门声一动,还没等看清是谁,一个声音喝道:
  “Eason!”
  那嗓门挺大,隐约还带着几分怒气。
  两人同时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张气歪了的脸,是琉璃。她身后还有一人,是Vincent。
  看琉璃的样子,陶然猜她大概误会了,Vincent可比她平静的多,这世上能让他形之于色的事情本就很少。
  顶着琉璃能把人烧个窟窿的目光,陆浥尘仍没有马上松手的意思,他盯着的人也只是Vincent。
  陶然推开他,并没有慌忙,她心里坦荡,不急于解释,只是问:
  “你们怎么来了?”
  琉璃只顾瞪着浥尘,像是还要说话,浥尘皱着眉向病床的方向偏偏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屋里还有病人在,琉璃这才把脾气暂时压下去。
  Vincent回答陶然的话:
  “郭经理说你母亲有事,我和秦总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陶然道声谢,看看母亲还没醒,担心人多惊扰她,她说,我们到外面谈吧。
  四人出了门。琉璃立刻对浥尘道:
  “Eason,片场那边没有人,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摆明是想支走他。
  浥尘不愿,可陶然也说:“是啊,今天的片子很重要,不能因为我耽误正事,Eason,就麻烦你一个人了。”
  他实在没有借口留下来,无奈只好告别。
  陶然简单地把情况给琉璃和Vincent说了个大概,关于父亲,她一语掠过,只说他回来了,说到母亲的病情,她难掩忧色,话也愈发沉重。
  琉璃偶尔打断询问几句,Vincent不声不响地听她说完,问:“我们能不能去见见主治医生?”
  虽然觉得他不见得万能到可以和医生交流出什么救命良方,陶然还是点头应允。
  到了办公室,医生把她耳熟能详的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诸如病情复杂,保守疗法,等等等等。
  听完,Vincent道:
  “陈医生,我无意冒犯,但我想知道,目前是否有其他医疗机构或者医学专家可以为韦女士成功实施手术?”
  他问得直接,陈医生也答得明确:
  “客观的讲,海德已经是国内心脏疾病防治领域数一数二的医疗机构,我们有最好的设备和一流的专家,有数位国内权威的学科专家在我院供职,如果说这个手术我们做不了,那么恐怕国内没人敢说有把握做,而且方先生您也知道,医学上的事,只有成功率高低之说,没人能保证一定成功。”
  Vincent点点头,又问:“那国外有吗?”
  “这……就很难说了。”陈医生沉吟道,“如果从国际范围看,更好的专家和更好的医疗机构肯定有,但论及个案,需要医生了解病情才能判断手术成功率大小。”
  Vincent转向陶然,“如果目前的保守疗法不能有效控制病情,那与其拖到最后没有希望,不如想一些更积极的办法,你说呢?”
  陶然犹豫不决。如果能找到更加积极有效的办法当然好,可听他的意思是要寻找一些国外的渠道,那样一来,费用太过高昂,她未必可以负担,如果Vincent出手相助,她又不愿欠下这么大的人情,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Vincent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只对医生道:“请把韦女士的所有病历卷宗准备一份拷贝,我们随时会用。”
  琉璃也在一旁劝陶然:“Vincent说的不失为一个办法,陶陶,如果你愿意考虑,我也可以托些朋友帮忙找找看。”
  陶然慎重地点点头,说再想想。
  母亲情况暂时已经稳定,只需等她醒来,陶然不愿耽搁琉璃和Vincent的时间,又聊了一会就把他们送走了。
  琉璃刚好接到一通急电,开着她的Mini Cooper先走一步。留下Vincent和陶然两人,临上车,他对她说:
  “陶然,不要因为我追求你就拒绝我的帮助,这些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不值得顾虑太多,治病是大事,要早作决定。”
  她的心事被他一语道中,陶然看着他,终于点了一下头,轻声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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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ncent看了看表,道:“我会派人与陈医生联络,把主要的病历先传往巴西,现在是那边的午夜,最快明天一早会有初步的消息,等找到合适的机构,我们再作打算。”
  送走Vincent,陶然回到病房,母亲已经醒了,舅舅在旁边,只有他一个人。
  她走上前,惊讶地在母亲眼中看到一丝光亮,那可是喜悦?
  母亲见陶然过来,急急对她说:“你爸爸回来了,真是他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陶然不解,她本以为母亲怨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应该是最最不可能原谅父亲的人,可看母亲现在的样子,又仿佛所有这一切都已在轻易间烟消云散,……整整二十年。
  是否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反之亦然?让我们无爱无恨无嗔无念的,只有陌生人。
  陶然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叹息。幸福是一件多么唯心的事,若是母亲觉得好,那就是好。
  “静如,建国怕你们怨他,不敢再来,我让他先回酒店了,要是你愿意见他……”舅舅犹犹豫豫地问。
  “好,让他来,现在让他来……哦不,还是明天吧,你看我现在蓬头垢面的,人都不成样子。”母亲坐起身来,兴奋地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妈,你别急,医生叮嘱你不能激动,反正……”陶然走过去扶住她,顿了一顿,才很不习惯地说:“……反正爸爸已经回来了,不急这一时。”
  舅舅听她肯叫爸爸,想必还有转圜的余地,暗中舒了口气。
  寻访名医的事情进展的不算顺利。
  陈医生所言非虚,陶然母亲的病情拖了这么多年,着实复杂,很多医疗机构看了她的简历,都不敢贸然接下手术,成功率有说15%,也有说20%,莫衷一是,但都让人听得心惊。
  一个星期后,在众人的焦灼企盼中,事情出现一线转机。Vincent派去美国的人返回消息,他们在佛罗里达州找到一名心脏病临床专家Peter,此人曾接手过类似的病例,并且手术取得成功。
  陶然听了喜出望外,立即安排陈医生与Peter电话会晤,接触几次之后,连陈医生都谨慎地表示乐观。大家欢欣鼓舞,可谁都没想到,Peter会提出不能来中国实施手术,因为他有飞行恐惧症。
  这无异于一瓢冷水浇下来。以陶母的病体,实在无法承受长途飞行的操劳,眼看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要熄灭,Vincent再一次给出了解决办法。他说,我们可以包机。
  包一架飞机,改成简易病房,由医生护士随行,从上海直飞迈阿密,这样的主意,也只有方少爷敢想,也只有他敢说。
  陶然却不敢应。
  连母亲听了都拉住她说:
  “然然,这样的人情咱们可欠不起。我这个身体我自己有数,能拖到现在,能熬到重见你爸爸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面带欣慰,自从父亲出现,她是真的开心,陶然全都看在眼里,看到那么短暂的快乐都能令母亲如此满足,陶然心中酸楚。
  彷徨之中,琉璃的一句话让她最终下了决心。
  琉璃说,陶陶,你没发现么?在你心里,没有人比你母亲更重要,甚至比你自己以为的还重要,要是错失救治她的好时机,你一辈子都会后悔。
  好,我们去美国。
  她对他说。
  第三十九章
  从商讨手术方案、手术日期直到费尽周折联络包机并安排赴美签证,待千头万绪打点完毕,已经一个多月过去,然而,看看这要做的所有事,就知道这样的速度已经不亚于奇迹。
  一个多月来,不仅陶然一家,就连Vincent、琉璃和陆浥尘也都为求医一事上下奔走,费尽心力,使得此事终于成行。
  临走前的最后一天,陶然留在公司安排工作交接事宜。她这次离开颇需要一些时日,得把手上的事情分工下去,才好安心陪伴母亲。
  白天人来人往,各自交代完毕,到了晚上,办公室清静下来,陶然把资料做些最后的整理。正在忙碌,陆浥尘站在门口叩了一下门,走进来。
  “明天走?”他问。
  “是啊,清早就飞。”陶然抬起头。
  “那怎么还在忙?”
  “还好,只差最后一些了,倒是你们,最近也为我忙坏了。”
  “怎么这么客气,好像我和你才认识似的。”浥尘装作不满。
  陶然笑,“我怎么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可不怎么客气?”
  浥尘也笑。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不过是一年前,可感觉上,他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
  他突然问:
  “陶陶,如果那一天,你真的是来与我相亲,我有没有机会?”
  “和你相亲?”陶然被他问得一怔,说,“从没想过。”
  “想一想。”他坚持。
  “我想……大概是我没有机会吧。”
  “为什么?”
  “因为我太普通了呗。”只要看看陆浥尘周围的女人,她很容易做出比较。
  浥尘摇摇头,他走近她,像是要说什么。
  琉璃刚好经过,进来问:“陶陶,你怎么还没走?快回去准备呀。”
  “不急,家里都准备好了,我这马上就好,等一下Vincent会来接我。”陶然回。
  “那就好,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了好消息记得马上打电话回来。……”琉璃叮嘱个不停,陶然一一应下。
  好半天,琉璃终于说完了,回头要走,又似随意地对旁边的浥尘道:“Eason,你来,有事跟你说。”
  浥尘只好随她离开,两人来到琉璃的办公室。
  琉璃关上门,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
  她坐到他对面,点燃一支烟,把烟盒丢回桌子上,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透过缭绕的烟雾她盯住浥尘,缓缓开口道:
  “Eason,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得不问……你和陶陶,是怎么回事?”
  浥尘打从坐定就猜到琉璃要跟他说什么,可直到她问出口他也不知该怎么答。
  他和陶陶,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也诧异。
  初时,她只是个有些奇怪的陌生女子,后来,她成了伙伴,再后来,又成了朋友。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为她的不同而好奇,为她丰富而着迷?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他的心?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去了解一个女人,了解她的坚强和脆弱,了解她的悲伤和喜乐,了解她的隐忍,她的渴望,他想了解她和她的全部。
  那种感觉渐渐微妙,想要接近却又迷惑,想要远离却又不舍。
  情根也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琉璃等上半天不见回应,料定有事,她失了耐性,恨声道:
  “Eason,你到底有没有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许你动我的人!而且你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陶陶!不要说陶陶现在和Vincent在一起,就算没有,也不许你去惹她!”琉璃把烟头重重地揿在烟缸里,再补了句,“绝不可以!”
  琉璃脾气急起来,话就不怎么客气。
  浥尘闷了半晌,沉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Eason,你还用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和陶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玩不起你的游戏!就算你现在真的喜欢她,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又能新鲜几天?”
  看到浥尘抱着肩膀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琉璃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爱她吧?哈,我会笑的。”
  她的语中满是讥讽,浥尘不响,他站起来,走到门前,淡淡丢下三个字:“你笑吧。” 说着,开门就要走。
  “站住!”
  琉璃动了怒,可她心知浥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只得耐下性子,苦口婆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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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1岁5个月LV.2
  “Eason,你信我一次,你们两个完全不合适。要是你真的爱陶陶,就更应该为她想一想。我告诉你,陶陶需要的,不是一时半刻的好,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永远!无论她表面上有多理智,在这上面偏偏就是个死钻牛角尖的人。你问问你自己,你给不给得起?你做不做得到?”
  “琉璃,那你凭什么觉得Vincent做得到!”浥尘忍无可忍,反问道。
  “我不敢说Vincent就一定做得到,但他至少比你可靠的多!他也比你有承诺!Vincent提起过,这次去美国,如果手术完成得顺利,他会带陶陶去巴西见他的父母,就是说他会向她求婚!方家是世族,不会拿婚姻当儿戏。陶陶跟了他,总比跟你这个花花公子强!退一万步讲,撇开这些都不谈,你自己也清楚,Vincent能给她的远比你能给的多!你要是敢说你爱她,就别再纠缠她!”
  琉璃的话字字砸在地上,浥尘心潮起伏,猛然间听到求婚两个字,人都呆住了,怔了几秒,他扯开门就冲了出去!
  琉璃在后面紧喊了两声,也是徒劳。
  浥尘一路狂奔,可下了楼梯却刹住脚步。他看到了Vincent。
  Vincent刚进公司大门,迎面走过来,走到浥尘面前,浥尘恰好站在路中央,却也没有让。
  Vincent停住,把目光投向他,等他说话。
  沉默对视片刻,浥尘真的说了话。
  他说,我爱她。
  没头没尾的,声音也不大,却如宣告。
  Vincent仍然看着他,神色未动,只是点了一下头,大概是说,哦,知道了。
  见陆浥尘还是不动,方少爷这才开了金口。
  “你要同我争?”他问,也不在乎回答,他略一颌首,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可以,我喜欢有人争,因为我喜欢赢。”
  他绕过陆浥尘,径直走进去。
  *** *** ***
  凌晨。
  也不知是几点,陶然被一阵震天响的拍门声惊醒。
  邦邦邦邦邦,声音凌乱而急促,听得人心惊,陶然打了个激灵,穿着睡衣赤着脚就跑出去开了门。
  廊灯底下,站了一个人,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满脸汗水,喘息未定,却锲而不舍地举着手,还要再拍。
  “Eason?”陶然惊讶地叫,“你怎么了?”
  “陶陶你不要走!”
  浥尘毫无预警地欺身上前,握住她的肩,不知怎么用了那么大的力,钳得她好痛。
  陶然直皱眉,她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
  “别急别急,慢慢说。”
  见她皱眉,浥尘意识到自己力气失控,这才稍微放松些,却仍紧紧盯住她的眼,还是说:“陶陶你不要走!”
  “为什么?……公司出了事?”
  陆浥尘平素玩世不恭的很,从不这样激动,陶然心里没有底,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公司,不然他为何留她?
  谁知他摇头,再摇头,再又摇头,却闭着嘴巴不回答。
  像是有千言万语,又像是只有一句,在心头过了千百遍,在嘴边转了千百圈,可真要说出口,竟是如此难。
  到底要不要争回她?
  浥尘整晚都在坐立不安,只为一个是,或是一个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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