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行动和刺激战场除草挂去掉房屋障碍物体,刺激战场头饰去除草树木外挂有没有??

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大全_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合集_飞翔下载
单机游戏下载单机游戏下载基地
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合集是网易推出全新大逃杀手游荒野行动的辅助工具合集大全,各种强力的辅助外挂工具提供个各位想愉快吃鸡的朋友,一键透视,穿墙加速,骨骼自瞄,还有显血显物品等等实用的辅助小功能,还有强大的甚至无敌的强力外挂,一切取决你想如何开展游戏,那么想要稳定吃鸡的小伙伴赶紧来下载这款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合集吧~
>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大全_荒野行动辅助外挂合集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修改器》是一款荒野行动辅助修改器,玩家可以使用这款修改器修改游戏内的数据,让玩家拥有无限的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大逃杀穿墙透视辅助工具是一款最近十分火爆的网易大逃杀手游的辅助工具,拥有强力的作弊功能,一键
推荐理由穿越火线荒岛求生是CF官方授权手游,也是即将推出的全新资料片,此次荒岛求生是否是朝着当下火爆的IP绝地求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吃鸡手游准星瞄准辅助是一款十分便捷的吃鸡手游辅助小工具,内置功能十分简单,就是提供了准星瞄准辅助功能
手机游戏辅助
970KB11-16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隐身辅助工具是专门为荒野行动这款大型吃鸡游戏所量身打造的辅助工具,在荒野行动中很多小伙伴们都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背包容量无限修改器是专门为荒野行动这款游戏所打造的修改器,在荒野行动这款游戏中,玩家需要不断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背包无上限修改器是一款可以修改背包容量的修改工具,专门为荒野行动这款游戏所打造,玩家在游戏的
手机游戏辅助
21.1M11-16
推荐理由网易荒野行动助手是网易官方为自己旗下的吃鸡手游荒野行动推出的手机助手,这款软件主要是针对这款游戏提供
手机游戏辅助
11.2M11-16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战绩查询工具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官方查战绩的软件,这款软件是网易官方推出的手机app,可以用来查询
手机游戏辅助
11.1M11-16
推荐理由各位玩家在玩荒野行动的时候对自己的战绩关心吗?知道怎么查询自己的个人战绩吗?今天飞翔小编给大家带来一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除草屏蔽树木辅助是一款非常有用的小工具,主要是帮助大家看到那些喜欢躲在草丛或者树木后面的敌人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屏蔽天气烟雾弹辅助是一款非常不错的辅助,主要是帮助对大家有视觉影像的天气和烟雾弹,大家就能直
手机游戏辅助
7.50G11-26
推荐理由GG大玩家荒野行动mod破解是一款gg大玩家提供的辅助工具,主要就是透视功能,大家可以看到房子里面的敌人,让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飞天遁地辅助是一款功能非常牛逼的辅助,帮助玩家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大家可以在游戏中飞到半空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腾讯吃鸡手游外挂是一款全新的腾讯吃鸡手游的多功能辅助工具,超强的游戏破解功能让你可以在手游中随意使用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自动压枪辅助是一款非常不错的作弊工具,很多朋友玩荒野行动的时候敌人都走到脸上了还打不死,最为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作弊器》是一款网易荒野行动手机游戏的辅助工具,工具内提供了透视自瞄吸人无后坐力等多种游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吸人辅助是一款非常吊的作弊工具,主要就是吸人,什么是吸人呢?就是把敌人吸到你的周围,让你一圈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免费外挂》是荒野行动的手游辅助外挂,外挂拥有多种强大的功能,玩家可以在游戏中开启透视自瞄来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瞄准辅助》是一款手游荒野行动的自瞄外挂作弊器,玩家可以使用辅助在游戏中锁定敌人的任何部位射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闪现辅助是因为小编在玩游戏的时候看到有人突然就闪现了,小编才知道有这个辅助的,确实挺不错的,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战狼辅助破解版已经上线了,这个工具支持一键刷枪,穿墙透视等多种神奇的功能,还可以开启子弹自动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加速穿墙外挂》是网易荒野行动的手机游戏外挂,游戏的内玩家可以根据自己情况开启多种外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锁血无敌挂是专门为荒野行动专门的一键锁血工具,使用后你就可以拥有无限生命,在不用担心吃不到鸡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锁头穿墙辅助,小编本来自己就用着加速,但是发现了更加厉害的锁头穿墙挂,简直被虐的不要不要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北宅安装包已经上线了,目前直接使用这款辅助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此工具支持给人物做标记,一键遁地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很多新手玩家在玩荒野行动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的死了,其中大部分是跑毒毒死的。。现在小编给大家分享这款荒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机版超级跳大跳辅助是一款可以让你跳的很高的辅助,比如房子有2层,你可以直接上2楼捡枪,比敌人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国际服辅助是一款国外服务器的外挂工具,既然国内现在严打,那么我们就去虐虐老外吧,让老外们见识
手机游戏辅助
12.1M12-15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国际服自瞄外挂是一款超级强大的国际通用服外挂工具,让你成为老外眼中惧怕的神仙,飞天遁地,一键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实名认证破解工具是一款非常好用的游戏助手,网易荒野行动是目前最为火热的吃鸡游戏,但很多朋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无限注册小号登录工具是一款超级强大的神器,让你拥有无限制的游客小号登录,不需担心再被封挂以及
手机游戏辅助
890KB12-19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雪地模式无敌外挂是一款全新的荒野行动辅助工具,在全新模式下你将会体验到大雪天气的特色以及圣诞
手机游戏辅助
890KB12-19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雪地模式去脚印外挂是一款全新版本的荒野行动辅助,加入大雪天气之后玩家移动将会留下脚印,这将对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超级瞄准外挂是一款十分厉害的自瞄辅助工具,秒杀什么普通自瞄,一般自瞄,优秀自瞄,百分百一击必
手机游戏辅助
21.7M12-06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pc版道具位置提示外挂是一款提供了显示透视功能的辅助外挂软件,不仅仅拥有显血透视功能还有道具资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子弹追踪外挂是一款最近才研发的出来的超强外挂,秒杀那些自瞄准星辅助功能,不管枪法好还是坏,随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自动追踪外挂修改器是一款十分强大的吃鸡手游辅助工具,适应多款大逃杀游戏,综合性极强的功能提供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免费外挂是一款全新的综合性辅助软件破解版,打开之后一键破解所有功能,透视秒杀,自瞄外挂,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无限道具修改器是一款十分强大的游戏修改器,没有秒杀加速那么变态的功能以及特点,只需要无限药品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加速落地满配道具修改器是一款增强游戏体验的辅助工具,强大的加速落地功能让你先声夺人,快人一步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人物地图变色修改工具是一款全新的人物以及地图变色的辅助工具,最大的功能就是能保证玩家在视野不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光速落地修改器这款辅助有多么有趣好玩想必小伙们看名字就知道,瞬间落地,别人都还在天上大眼瞪小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毒圈无敌作弊外挂是一款全新的游戏修改作弊器,还在担心跑毒来不及了被毒死吗?想要与毒圈来一场硬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CE修改杀人百米外挂是一款使用起来十分强大的暗杀辅助,强大的功能让你在百米之外杀人于无形之中,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手游变色加速外挂是一款十分精简的荒野行动的辅助工具,小编亲测这款可以用,内置强力的变色以及遁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落炸飞机地吃鸡外挂是一款秒杀市面上所有的外挂合集,什么垃圾自瞄透视,飞天遁地,老哥把你飞机炸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原地刷资源外挂是一款十分有趣的修改辅助工具,还在为落地找不到趁手的装备而发愁吗,还在被一把MP
手机游戏辅助
21.7M11-24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感恩节火鸡帽子服饰最近是不是觉得很有趣的一个装饰品,其实这个东西并不是需要金币或者什么在商城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画质优化软件是一款全新的fps手游画质优化工具,许多小伙伴在玩荒野行动的时候因为帧数以及画质的问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准星瞄准工具是一款吃鸡手游的通用小工具,没有不含飞天遁地的神仙外挂,只是简单的优化了一下游戏
手机游戏辅助
16.0M11-10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盒子安卓版是一款荒野行动的手游辅助工具,主要是为了玩家提供战绩查询以及咨询了解,还有最新的官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辅助瞄准软件免费版是一款全新的大逃杀手游作弊辅助工具,包含了强大的自动瞄准功能以及显血显示物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自动瞄准辅助是一款网易研发的大逃杀手游全新辅助工具,拥有强大的一键自瞄以及穿墙透视等等FPS经典
手机游戏辅助
推荐理由荒野行动外一键瞄准辅助是一款网易发行的大逃杀类型的FPS手游辅助工具,工具内包含了大量实用性很强的功能,《追忆似水年华》(十六)&【法国】M.普鲁斯特 著
  此时,有一件事可惜我并不知道,只是两年多以后方才听说,那就是,司机的雇主之一就是德.夏吕斯先生,莫雷尔负责给司机付钱,却为自己留下一部分钱(让司机增加两倍乃至四倍的公里数),与司机打得火热(在众人面前却装模作样不认识他),经常用他的车子跑远程.要是当时我知道此事,要是维尔迪兰夫妇与这位司机一拍即合的信任源出于此,而且他们可能又不知道内情,那么,我第二年在巴黎生活的种种苦闷,与阿尔贝蒂娜的种种不幸,也许就可以得到避免;可是我当时完全被蒙在鼓里.德.夏吕斯先生与莫雷尔一起乘小车外出兜风,就事情本身而言,与我并无直接的利害关系.更何况,他们到外面游山玩水,更多的是到海滨去吃一顿午餐或一顿晚餐,德.夏吕斯先生装出破产老侍从的模样,而负责算帐的莫雷尔,却俨然象一位极好的绅士.我不妨举一餐晚饭为例,这样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事情发生在圣马尔斯一家椭圆形的饭店里."难道不可以将这个收起来吗?"德.夏吕斯先生问莫雷尔,好象对一个中间人说话,这样就不必直接问跑堂的了.他所谓"这个"是指三朵枯萎了的玫瑰花,是饭店侍应部领班好心好意放在桌子上以为可以装饰桌面的."可以......"莫雷尔尴尬地说:"您不喜欢玫瑰?""哪里话,我指出刚才那个问题,恰恰证明我喜欢玫瑰花,既然此地并没有玫瑰花(莫雷尔感到莫名其妙),但实际上,我并不很喜欢玫瑰花,我对姓名极敏感;一看到一朵玫瑰花有几分姿色,便得知她叫罗特希尔德男爵夫人或叫尼埃尔元帅夫人,这无异于吹来一股寒气.您是否喜欢指名道姓?您是否为您的音乐会小曲段找到标致的标题?""有一首《愁诗》.""真糟糕,"德.夏吕斯先生答道,嗓音很尖,象耳光一样响亮."可我要的是香槟吧?"他对领班说,领班满以为端上来的就是香槟,实际上是为两位顾客倒满了两杯根本不是香槟的汽酒."不过,先生,......""撤走这该死的东西,它连最差劲的香槟都沾不上边.简直是催呕药,叫'Cup,(混酒),一般用三颗烂草莓泡在醋和塞尔茨矿泉水混合液之中......是的,"他接着转身对莫雷尔道:"您好象不知道标题是什么名堂,甚至,在您表演最得意的节目之中,您似乎没有发现事情通灵的一面.""您是说?"莫雷尔问,他对男爵的一席谈话一点也没听明白,生怕丢掉一条有用的信息,比如,举个例子,邀请吃饭之类,德.夏吕斯先生有所疏忽,没有把"您是说?"当成一个问题来处理,莫雷尔因此得不到回答,以为该换换话题,于是给他耍了一个花招:"瞧,那个卖花的金发小娘子,她卖的就是您不喜欢的花;又是一个准有宝贝女友的女人,那个老娘,在里面桌上吃饭的那个,也肯定有.""可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德.夏吕斯先生问道,对莫雷尔的先见之明赞佩不已,"噢!只消一秒钟我就把她们看透了.要是我们俩双双夹在人群中,您就会发现,我不会两次上当."谁要是在此时看一看莫雷尔,看看他满身阳刚之美中却有着小娘们的一脸媚气,就会明白那种阴暗的猜度心理,与其说是将他指给某些女人,还不如说是那些女人来影射他,他渴望取代絮比安,有意无意想为裁缝从男爵那里挣得的收入,来弥补他的"固定收入"."谈到小白脸,我更了解底细,我保您万无一失,眼看快到巴尔贝克集市,我们会找到许多好东西,那时要在巴黎,您瞧好了,您可以玩个痛快."但是,奴才天生就谨小慎微,使他已经说出口的话徒添了另一种含义,以致德.夏吕斯先生以为他说的是年轻姑娘的事,"知道吧,"莫雷尔说,真想使出一个高招,既要无伤自己的大雅,又要激起男爵感官的兴奋(尽管这一招事实上不道德),"我的梦想,是找一位黄花姑娘,使我得到她的爱,从她身上得到她的童贞."德.夏吕斯先生早已按捺不住,不由轻轻掐了掐莫雷尔的耳朵,天真地补充道:"这对你有什么用?你既然想要她的童贞,那你就非娶她为妻不可,""娶她为妻?"莫雷尔嚷了起来,他感到男爵已经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要不就是他没想到与之对话的这个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娶她为妻?万万不行!我可以满口应承,不过,一旦小动作很利索,当天晚上我就把她甩掉."只要吹牛能够引起他暂时的快感,德.夏吕斯先生一般总要介入,哪怕云散雨收之后,马上收回全部的兴趣,"真的,你要干这事?"他笑着对莫雷尔道,紧紧地搂着他,"那又怎么!"莫雷尔道,发现自己并没有使男爵不悦,便直言不讳地继续向他作解释,他的确有一种什么样的欢情,"这危险,"德.夏吕斯先生说,"我事先就准备好开路,然后溜之大吉,连地址都不留.""可我呢?"德.夏吕斯先生问."我带您一块走,那还用说,"莫雷尔连忙道,没考虑到男爵会落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没有把男爵放在心上,"嘿,有一个小娘们,真讨我喜欢,就在这方向,她是一个小裁缝,在公爵先生的府邸里开了一个小店铺,""絮比安的女儿!"男爵失声叫将起来,正好饮料总管进来,"哟!绝对不行,"他接着说道,要么是因为出现了一个第三者来使他变得冷淡,要么,即使在黑色弥撒之际,他都会津津乐道于玷污最神圣的事物,但却下不了狠心让与他有交情的人卷进去,"絮比安是个好人,小姑娘模样很迷人,给他们制造痛苦,叫人于心何忍."莫雷尔感到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便闭口不言,但他的目光仍然空盯住年轻姑娘的身上,他早就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当着她的面,称他"亲爱的伟大艺术家",他本人曾经向她订做过一件背心.小姑娘非常勤快,也没休过假,但后来我才知道,正当那位小提琴手在巴尔贝克地区的时候,她心里就老也放不下他那堂堂仪表,因为她看到莫雷尔同我在一起,便把他当作是一位"先生",他因此脸上沾了不少光.
  "我从来没听人演奏过肖邦的曲子,"男爵说,"不过我本来是可以听到的,我同斯达马蒂一起上过课,但他不让我到我的姨娘希梅家去听'夜曲,大师的演奏.""多愚蠢,他在那干了些什么名堂!"莫雷尔嚷嚷道."相反,"德.夏吕斯先生尖着嗓子,激动地进行辩解."他显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早就明白,我是一个'纯朴的人,,我容易受肖邦的影响.这毫无用处,因为我从小就放弃了音乐,其余的一切反正也付之东流.后来,想了一想,"他补充道,语音发,慢慢吞吞,"总有人听到过,总有人给您讲个大概.但说到底,肖邦只不过是回返通灵那边的一个借口,而您却轻视了通灵方面."
  人们终会发现,经过一席庸俗言语的穿插之后,德.夏吕斯先生的言辞顿时又变得同他平时说话那样优雅.傲慢.这是因为:想到莫雷尔准备"甩掉"一个被奸污的姑娘而心安理得,他顿时尝到了一阵淋漓痛快.快感一过,他的感官暂时平静了下来,一度取德.夏吕斯先生而代之的性虐待狂(他,的确是通灵的)已逃之夭夭,让真正的德.夏吕斯先生重操人语,只见他浑身充满艺术家的文雅,洋溢着多情和好意."还有一天,您弹了改编的钢琴曲,四重奏第十五号作品,这已经够荒唐的了,因为没有比这更缺乏钢琴味的了.它是专门为这样一些人改编的,那个自命不凡的伟大聋子绷弦过紧,把他们的耳朵都给震痛了.然而,恰恰是这类近乎庸俗的神秘主义才是神圣的作品,反正您演奏得很糟糕,改变了所有的乐章.您演奏这部作品,要象是演奏您自己作的曲子那样."年轻的莫雷尔只觉得一阵震耳欲聋,为自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天才而痛苦不堪,好一阵子呆若木鸡;后来,一种神圣的狂热涌上心头,他试了试,作出了第一小节的乐曲;可是,由于起拍就极其费劲,他已精疲力尽,不由耷拉下脑袋,落下一绺俏丽的头发,以讨维尔迪兰夫人欢心;继而,他得寸进尺,如法争取时间,再创造数量可观的大脑灰质(大脑灰质即大脑皮层,约由140亿个神经细胞组成,是神经系统的高级中枢,是高级神经活动的物质基础.),他刚才挥霍了大量的细胞以表现自己特尔斐竞技场获胜者的胆略;于是乎,他恢复了元气,灵机一动,产生了一种新的灵感,全力以赴扑向那雄伟壮丽永垂不朽的乐句,就连柏林钢琴演奏高手(我们以为德.夏吕斯先生是指门德尔松)恐怕也得孜孜不倦地仿效它了."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独一无二的.真正出类拔萃的.生机勃勃的方式,我才要让您到巴黎去演奏."正当德.夏吕斯先生给他提出此类忠告的时候,莫雷尔却更是大惊失色,眼看领班将遭到冷落的玫瑰花和非香槟"汽酒"收了回去,不由惶然自问,这对"等级"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他没有时间深思熟虑,因为德.夏吕斯先生激动地对他说:"问问领班,他有没有'好基督徒,.""弄点'好基督徒,?我不明白.""您一清二楚,我们正在用水果,那是一种梨.放心好了,德.康布尔梅夫人府上有这种梨,因为埃斯加巴尼亚斯伯爵夫人曾有过,而她就是埃斯加巴尼亚斯伯爵夫人.蒂博迪埃先生派人把这梨送给她,她说:'这就是好基督徒梨,美极了.,""不,我不知道.""我看,反正,您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您连莫里哀的戏都没读过......那就算了,既然您不该懂得指挥,其余的更甭说了,那就干脆要一个梨子吧,就近摘的,叫阿弗朗施的路易丝女仆(一种水蜜晚梨.)""啊......什么?""等等,您也太笨了,我只好亲自要别的,我更爱吃的.领班,您有科密的长老(一种甜酥梨.)吗?夏丽,您该读过埃米尔.德.谢尔蒙—托内尔等的有关这种梨动人的一页吧.""没有,先生,我没有.""那您有若杜瓦涅的凯旋梨吧?"没有,先生.""弗吉尼亚芭蕾?帕斯科尔玛?没有,算了,既然您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只好走了.'昂古莱姆公爵夫人,还未成熟;算了,夏丽,开路吧."
  不幸的是德.夏吕斯先生,此人难得通情达理,也许是因为他可能与莫雷尔有贞操关系,他打此时开始,就千方百计地对小提琴手曲意修好,弄得小提琴手自己都莫名其妙,其人天性疯疯癫癫,忘恩负义而且好斤斤计较,对德.夏吕斯先生奇怪的好意只报以冷酷和粗暴,而且愈演愈烈,这就使德.夏吕斯先生......想当初何等飞扬跋扈,而如今竟如此低三下四......每每陷入真正的失望之中.下面读者会看到,莫雷尔何以会,往往以比德.夏吕斯先生强千倍的德.夏吕斯先生自居,可就连鸡毛蒜皮芝麻小事,也不过是望文生义,从而完全曲解了男爵有关贵族阶级那套高傲的宏论.就说眼下吧,正当阿尔贝蒂娜在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等我之际,如果说有一件事将其置于高贵身分之上(这原则上颇为高贵,尤其是来自乐于去寻找小姑娘的某个人......"无影也无踪"(典出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的名诗《风灵》中的名句.)......与司机同往),那就是他的艺术名声,而且可想而知他是第几把提琴手了.无疑,他是很丑恶的,因为他满以为德.夏吕斯先生全归他所有,却装模作样加以否认,百般嘲弄他,其手法与我所领教的完全一样,我刚答应保守他父亲在我外叔祖家干什么行当的秘密,他立刻居高临下把我看矮了.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出师艺名莫雷尔,在他看来比家"姓"更高级.德.夏吕斯先生正做着柏拉图式的温柔梦,想给他冠以他家族的封号,莫雷尔却断然拒绝了.
  阿尔贝蒂娜觉得,还是留在拉埃斯圣约翰教堂作画更明智些,我乘机坐上汽车,在回来接她之前,我不仅可以去古维尔,去费代纳,而且可以去老圣马尔斯,直到克利克多.我故意装出不理睬她,而(去关心其它的事情,故意装着另有新欢,不得不撂下她不管了,其实我心中只想着她一个人.常常是,我走得并不远,顶多不超过古维尔的一马平川,古维尔大平原与贡布雷上方展开的大平原有点类似,在梅塞格里斯方向,即使离阿尔贝蒂娜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我却乐在其中,心想,虽说我的眼力不够,不能直接看到她的倩影,但这强盛而温柔的海风从我身边吹过,直向格特奥尔姆铺陈而下,畅通无阻,吹动着掩护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的青枝绿叶,爱抚着我的女友的面庞,在这广袤无垠的迷藏之地上,就这样把她和我双双联系在一起,没有任何风险,就好象两个孩子做游戏,一时间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谁也看不见谁,彼此似乎远隔千山万水,但两心却紧紧连在一起.我沿路回程,一路可以看见大海,路上,若是在以往,树枝挡住了大海,我就索性闭上眼睛,好生想一想,我要去看的,不正是大地怨声载道的老海祖宗吗,她象在生物不存在的荒漠时期,继续她的亘古未息的汹涌澎湃.而今,这一条条道路,对我来说,不过是去找阿尔贝蒂娜的途径罢了;我认清了这些道路,原来如此这般,知道它们直奔什么所在,在什么地方可能拐弯抹角,此时,我记起来了,这几条路我曾走过,当时正思念着斯代马里亚小姐,而且还记起来了,就象现在去接阿尔贝蒂娜一样迫不及待,我走进巴黎街道就找到了斯代马里亚小姐,德.盖尔芒特夫人常在巴黎街头招摇过市;我看,这条条道路已变得单调乏味了,但赋予我性格特征所追随的轨迹以精神意义.这是很自然的,然而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条条道路提醒我,我的命运只是追求幻影,我梦寐以求的生灵,很大一部分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实;的确有些生灵......我从小就是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凡有固定价值的东西,别人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什么财富呀,功绩呀,高官厚禄呀,都视为身外之物;他们所需要的,恰恰是幻影.他们为此耗尽了余生,不惜一切代价,想尽千方百计去与幻影见面.但幻影稍纵即逝;于是又追求另一个幻影,哪怕再回过头来重新追求第一个幻影也在所不惜.我追求阿尔贝蒂娜已不是第一次了,第一年看见她是在海边.其他的女人,老实说,是我初恋的阿尔贝蒂娜与此时此刻我形影不离的阿尔贝蒂娜之间的插曲而已;所谓其他的女人,特别是指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但是,有人要说,为什么要挖空心思在希尔贝特身上打主意,替德.盖尔芒特夫人吃尽苦头,如果说成为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朋友,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再想她,但难道只想阿尔贝蒂娜吗?斯万,在他临死之前,也许可以回答这一问题,他曾是幻影的热心追求者.幻影形形色色,有被人追求的,有被人遗忘的,有被人重新寻觅的,也有时只求一晤的,目的在于接触一种不现实的生活,这种虚无缥缈的生活一纵即逝,巴尔贝克的条条道路到处有幻影神出鬼没.一想到沿路的树木,梨树呀,苹果树呀,柽柳树呀,在我死后它们仍然生机盎然,我似乎从它们的身上得到了教益,把精力扑到工作上吧,乘长眠安息的时刻尚未敲响的时候.
  我在格特奥尔姆下车,沿着又陡又硬的洼路跑去,通过一道独木桥越过了小溪流,终于见到了阿尔贝蒂娜,她正在教堂前作画,教堂钟塔林立,象一朵带刺的盛开的红玫瑰.教堂大门上的三角楣匠心独远,浑然一体;石面浮雕赏心悦目,对称而出的天使栩栩如生,面对我们这一对二十世纪的青年男女,照例手秉大蜡烛,举行十三世纪的宗教庆典.阿尔贝蒂娜摊开画布,苦心临摹的正是这些天使们的形象,她仿效埃尔斯蒂尔的画法,大笔重彩,努力把握崇高的神韵,大师曾对她说过,这崇高的神韵使他妙笔生花,得以创造出这一对对标新立异的天使,与他所见到的任何天使迥然不同.她收拾好画具.我们俩互相依偎着,重新上了洼路,留下小教堂,让它得到安宁,就象没看见我们俩那样,让它倾听小溪永不停息的潺潺流水声.顿时,小汽车飞奔起来,不回原路,却改道送我们回家.我们从马古维尔—奥格约兹面前驶过.夕阳照在半新半旧的教堂之上,铺撒上一层经世不衰的美丽色泽.若想看清大浮雕的真面目,似乎非透过这层流动着的珠光玉液不可;圣母,圣伊丽莎白,圣若阿香,仍然在不可捉摸的急流漩涡中漂游,然而却滴水不沾,或浮游在水面上,或沐浴在阳光下.一座座现代塑像屹立在一根根大柱上面,从热浪滚滚的尘嚣中抛头露面,与夕阳的金帆齐腰.教堂前一棵大柏树活象祝圣场里的圣物.我们下车看了片刻,踱了几步.阿尔贝蒂娜对意大利草帽和绸巾(草帽和绸巾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舒服的感觉),如有手脚连身的感觉,绕着教堂走时,从中得到了另一种冲动,表现出懒洋洋的满足,在我们眼里,这神态优雅动人;绸巾和草帽不过是我们女友外在的新花样罢了,可我却觉得可亲可爱,我用目光追逐着草帽和绸巾在暮色苍茫中映在翠柏上的倩影.她本人是不可能自我欣赏的,但却意识到自己楚楚动人,因为她朝我笑了笑,弄了弄头姿,整了等头饰:"我不喜欢它,它修复过了,"她手指着教堂对我说,顿时想起了埃尔斯蒂尔论及古石雕美之珍贵和不可摹仿的言论.阿尔贝蒂娜一眼就看出是否修复过.真叫人不可思议,她对音乐的无知达到可悲可叹的地步,而对建筑艺术的鉴赏则胸有成竹.别说埃尔斯蒂尔,就连我也不喜欢这座教堂,教堂正面抹染夕晖展现在我的眼前,却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下来看看纯粹是为了讨好阿尔贝蒂娜.不过,我觉得,印象派大画师未免自相矛盾;为何对客观的建筑如此推崇备至,却对夕照中教堂的变容漠不关心?"不错,"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不喜欢它;可我喜欢它的名字奥格约兹,又娇又傲.不过,倒是应当请教一下布里肖,为何管圣马尔斯叫'衣冠,.圣马尔斯.我们下次去吧,好不好?"她用黑眼睛望着我说,草帽压在眉眼之上,就象过去戴马球帽那样.她的面纱飘拂着.我同她一起上了汽车,真高兴明天能同她一起去圣马尔斯,冒着这炎炎盛暑,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一心只想泡在水里,只见教堂的两个古老钟塔,活象两条玫瑰色的鲑鱼,身披菱形瓦片,稍许向内弓曲,活灵活现,犹如披满鳞片的老尖鱼,身上长满了苔藓,红橙橙一片,双鱼看样子一动不动,却在清澈透明的碧水中浮现出来.离开马古维尔,为操近道我们来到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家田庄.阿尔贝蒂娜几次叫停车,请我独自一人去弄点苹果白酒或苹果甜酒来,拿回车来让她喝,人家肯定说不是汽酒,于是我们喝了个痛快淋漓.我们彼此紧紧依偎着.阿尔贝蒂娜关在汽车里,村民们轻易看不清她,我退了酒瓶;我们重新上路,似乎要继续我们这种成双成对的生活,他们可以想象,我们正过着恋人的生活,中途停车喝酒,不过是无足挂齿的一会儿功夫;倘若他们后来发现,阿尔贝蒂娜竟喝掉了她那一大瓶苹果甜酒,猜测也许就更走了模样;她那阵子好象确实忍受不了她与我之间保持着的距离,这种距离若在平时并不使她感到难受;她穿着布短裙,裸露的双腿紧紧地靠着我的双腿,她把她的脸贴到我的脸上,只觉得她的两颊一阵子苍白,一阵子发热,泛着红晕,兼有某种热烘烘到软绵绵的味道,就象近郊的姑娘们常有的那种表情.每到这种时刻,她的个性往往突变,嗓音立刻失去常态,发哑发嗲,言辞放肆,近乎放荡起来.夜幕降临.多么痛快,只感到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披着她的绸巾,戴着她的草帽,不由使我联想到,一路上遇见的对对情侣,不正是这样相亲相爱,肩并着肩形影不离吗!我对阿尔贝蒂娜也许有了爱慕之情,但又不敢让她有所觉察,我不露神色,即使我心里产生了这种爱,也不过是一种无价值的真实,可以在实际行动中严加控制;我总觉得,这种爱是无法实现的.它被排斥在生活场景之外.可我的嫉妒心老在作怪,它促使我对阿尔贝蒂娜寸步不离,尽管我知道,根治我的妒病的唯一妙方,就是与她一刀两断,各奔东西.我甚至可以在她身边加以验证,但我得设法不让那种在我心头唤醒妒火的情景重新出现.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到里夫贝尔吃午饭.形如长廊的茶馆饭厅,玻璃大门敞开着,门外是一片接一片阳光镀金的草地,光彩夺目的大饭厅似乎与草地融为一体了.男招待长着玫瑰脸,梳了个火焰头,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跑堂,但动作却没有往常快捷,因为他已不再是普通的伙计,而是跑堂的领班;但由于他活动符合自然,时而走远,在餐厅里,时而走近,但在室外,为那些偏爱在园中就餐的顾客服务,人们看他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到那儿,象一个跑动着的英俊天神的连环塑像,一串立在饭厅里面,只见楼内灯火通明,楼外绿草如茵,草地呼应着楼厅,另一串罗列于绿树荫下,沐浴着野外生活风光.他在我们身边应酬了一阵子.阿尔贝蒂娜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我对她说的话.只见她瞪大眼睛看着跑堂小伙子.有好几分钟,我顿感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求之不得.只见他们眉来眼去,神秘莫测,当着我的面似乎有口难言,很可能是昔日约会隐私的继续,可我却被蒙在鼓里,也可能是他曾经给她暗送过的秋波的余波......这么说我已经成了碍事的第三者了,对第三者人们总是藏藏掖掖的.甚至当老板大声叫唤他,他应声离去后,虽然阿尔贝蒂娜仍在继续埋头吃饭,但看她那副样子,象是把饭店和花园只看作是那位跑堂的黑发上帝,在五光十色的背景下,里里外外现形的光明圣道.一时间,我寻思自问,她会不会跟他而去,把我一个人留下空守着饭桌.但没过几天,我就把这苦不堪言的印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决计再也不重登里夫贝尔,而且,虽然阿尔贝蒂娜让我放心,说她上次是第一次去里夫贝尔,但我还是让她许了诺,保证也决不再去里夫贝尔.我也否认了快腿跑堂的小伙子唯她是看,目的是让她不要以为,我陪伴她反剥夺了她的一次欢情.可我偶尔还是去了里夫贝尔,不过就我独自一人,痛饮,就象上次那样干.正当我喝干最后一瓶酒时,我看了看画在白墙上的蔷薇花饰,我把满心欢喜移向花饰.世界上唯有她为我而存在;我轮番用不可捉摸的目光去追逐她,抚摸她,失去她,我对前程麻木不仁,一心只关心我的蔷薇花饰,她象一只蝴蝶,围绕着另一只停落的蝴蝶翩翩起舞,准备与他在尽欢极乐的行动中了此终生.时刻可能选择得特别的凑巧,正好是要与一个女人绝交的时候,对这样一位女人,虽然我近来为她受尽痛苦的折磨,但绝不会因此求她给我一剂清凉油来慰藉我的痛楚,她们造成了别人的痛苦,却掌握着镇痛剂.这样出来一,使我的心平静下来,散散步,虽然我当时只不过把这当作是对第二天的期待,而第二天本身,虽然它激起我向往明天的欲望,但与第一天该不会有什么两样吧,即便是散散步,自有一番滋味,我举手投足的地方,阿尔贝蒂娜曾直奔这里,而我现在却没同她在一起,既没在她姨妈家,也没在她的女友们的家里.这般滋味,虽然并非出自内心的喜悦,而是因为烦恼的减轻,但却很强烈.因为事隔几天之后,每当我回味起我们喝苹果酒的那个农庄,抑或只想想我们在衣冠圣马尔斯前踱过的几步,记得阿尔贝蒂娜戴着无边女帽在我身边走着,她就在我的身边,这种感情顿时给整修一新的教堂那无动于衷的形象平添多少贞洁,以致阳光照耀的教堂门面也就自然而然在我记忆中站稳了脚跟,犹如有人在我们的心口上敷上一大帖镇痛药剂.我把阿尔贝蒂娜送到巴维尔,不过是要傍晚去找她,伸开手脚躺在她的身边,在夜幕的笼罩之下,在沙滩之上.当然,我并不是每天都看见她,但我可以告慰自己:"假如她谈到她的时间安排,还是我占据最多的位置";我们一起接连度过了很长的时刻,弄得我日日夜夜如醉如痴,心里甜滋滋的,以至于,我把她送到巴维尔,她跳下汽车一小时之后,我在车上再也不感到孤独,仿佛她下车之前,就在车上留下几朵鲜花.我也许可以不用每天见到她;我会高高兴兴离开她,我感到,这种幸福的慰藉效果可以延续好几天.但是,当她与我告别之时,我听她对她姨妈或她的一位女友这么说:"那么,明天八点三十分见.不准迟到,他们八点十五分就准备好了."我所爱的一个女人,她的谈话象一片隐瞒着凶流恶水的土地;人们随时都能感觉到,话里话外有一层无形的暗流存在叫人冷透了心;人们到处可以发现暗流无耻的渗水,但暗流本身则深藏不露.一听到阿尔贝蒂娜那句话,我内心的平静顷刻之间就被摧毁了.我想要求她第二天早上与她见面,目的在于阻止她去赴这神秘的八点三十分约会,他们竟当着我的面谈及这次约会而且用的全是暗语.头几次,她无疑得听从我,只是恋恋不舍地放弃了她原来的计划;尔后,她兴许发现,我是存心要打乱她的计划;于是人家事事都瞒着我,我成了聋子瞎子了.但是,也有这样的可能,我被排斥在外的这些盛会没什么了不起,大概是怕我觉得某某女客浅薄庸俗或令人讨厌,才不邀请我参加.不幸的是,这样的生活已经紧紧地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纠缠在一起,它不仅仅对我个人发生作用了;它给了我冷静;可对我母亲却造成了不安;母亲承认了她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又反过来摧垮了我内心的平静.我回家时高高兴兴,痛下决心随时结束眼下这段生活,我自以为了结这种生活全看我自己的意愿,没料到母亲听到我叫人让司机去找阿尔贝蒂娜,便对我说:"你花多少钱!(弗朗索瓦丝语言简明生动,说得更为有力:"花钱如流水.")千万不要象查理.德塞维尼,"妈妈接着说,"他母亲曾说:'他的手是只坩埚,银一到手就化了.,再说,我觉得,你同阿尔贝蒂娜出去也够多的了.我肯定告诉你,这已经过分了,即使对她来说,这也似乎是可笑的.这样能给你排解忧愁,我是很高兴的,我不要求你不再去见她,但到头来你们人见心不见不是不可能的."我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毫无大欢大乐......至少是感觉到的大欢大乐......可言,我本指望选择一个心平气和的时刻,总有一天加以改变,未曾想听妈妈这么一说,这种生活顿时对我来说反又变得不可或缺的了,因为这种生活受到了威胁.我告诉我母亲,她的话反倒把她在话中要求我作出的决定推迟了两个月,若不是她的这番话,这个决定周末之前也许就见眉目了.妈妈笑了起来(为的是不让我伤心),笑自己的劝告立竿见影产生了效果,并答应我不旧话重提,免得我又节外生枝.但自从我外祖母死后,妈妈每次禁不住发笑的时候,每每才笑辄止,最后竟痛苦地几乎咽泣起来,也许是因为自责暂忘而内疚,也许是因为即忘即忆,再次激发心病的大发作.她一回想起我们的外祖母,犹如固定的观念在我母亲心头扎根,总是给我母亲造成了一块心病,我感到,这次旧病未除,反增添了新的心病,这块心病与我有关,与母亲为我与阿尔贝蒂娜亲密关系的后果担忧有关;但她又不敢对我们的亲密关系横设障碍,因为我刚才已跟她摊了牌.但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不会受骗上当.她想起来了,多少年里,我外祖母和她没有跟我谈起我的工作,也没有谈起一条更有利于身体健康的生活规则,我常说,她们的一味的劝导,弄得我六神无主,妨碍我独自开始工作,而且,尽管她们默许了,我也没有把那一条生活规则坚持下去.
  晚饭后,汽车把阿尔贝蒂娜带了回来;天还有点亮;空气也不那么热了,但是,度过了热辣辣的一天,我们俩都渴望未曾见识过的风凉;只见一弯新月捷足先登在我们激动的眼帘(我常去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家那天晚上,还有阿尔贝蒂娜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个样子),象又轻又薄的果皮,后来,又象一瓣四分之一瓣的新鲜水果,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刀开始在天穹中为它削皮.还有几次也是这样,是我去找我的女友,稍晚一点就是了;这样一来她就得在梅恩维尔市场拱廊前等我.最初,我认不出她来;我实在乱了方寸,她大概不会来了,她很可能理会错了.正在这时我看见了她,她穿着束腰蓝点白衫裙,只见她轻盈地一跳,登上了汽车,坐在我的身边,那轻捷的一蹦,与其说是象个小姑娘,不如说象一只小动物.她一上车,就没完没了地亲抚我,简直象只小母狗.当夜幕全面降落,当夜空缀满了星斗,正如饭店经理对我说的那样,倘若我们不带一瓶香槟到林中去散步,我们便伸开手脚躺在沙丘下面,大可不必担心微弱光线下的大堤上还有人在散步闲逛,他们在黑的沙滩上什么也看不清楚,虽然离自己不过两步远;我看见姑娘们第一次在水天苍茫的背景前走过,婀娜的体态洋溢着女性的风韵,大海的柔情,健美的丰姿,我抓住同样的玉体,紧紧地抱在我的怀里,我们身上覆盖着同一顶夜帐,紧挨着海边,大海风平浪静,被一道颤抖的光线分成两半;我们不知疲倦地静聆大海的吟唱,同欢共乐,大海顿时屏声静气,久久停止了呼吸,简直象退潮煞住了奔涌;忽而,盼等着的海潮终于姗姗来迟了,就在我们的脚下窃窃私语.我最后把阿尔贝蒂娜带回到巴维尔.到了她家门前,我们不得不中断亲吻,生怕被人看见;她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我一起回到巴尔贝克,我又从巴尔贝克最后一次把她送回巴维尔;早期出租汽车的司机睡觉是不看钟点的.实际上,我回到巴尔贝克,正是晨露初湿的时候,这一回,虽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我的女友似在我的身边,一个接一个的长吻象取之不竭的源泉把我灌醉了.桌上,有我的一封电报,要不然就是明信片.又是阿尔贝蒂娜的!那是当我离开她坐小车回来时,她在格特奥尔姆写的,告诉我她在想我.我一边读着一边上床.此时,我发现条绒窗帘上头天已经大亮了,我自言自语,我们搂抱着过了一夜仍然相亲相爱.第二天早上,当我在大堤上看到阿尔贝蒂娜时,心里直打鼓,生怕她回答我这一天没空,不能接受我的邀请一起出去散步,这个邀请,我欲言又止,一拖再拖,久久不敢启齿.我尤为不安的是,她神情冷淡,心事忡忡;她的一些熟人走了过来;无疑,她已经安排好下午的活动计划,而我却被排斥在外.我看着她,看着阿尔贝蒂娜这优美的体态,这玫瑰花般的容貌,她当看我的面,推出了她内心的企图之谜,不知将作出何种决定,我下午是福是祸,就由它定夺了.一个年轻姑娘,她的整个心灵状态,她的整个生存前景,采取具有讽喻意义的致命形式在我面前和盘托出亮了相.当我最后下了决心,当我极力不动声色地问她:"我们马上一起去散步,直到晚上,好吗?"当她回答说:"很愿意,"我绯红的脸顿时风停云散,久久不得安宁的心绪一下子美滋滋地平静了下来,还了我本来的更为甜丝丝的面目,惬意,沉静,在暴风雨过后人们往往会有这种表现.我喃喃自语:"她真好,多可爱的人儿!"沉浸在激情之中,虽不如醉酒的迷痴,但毕竟比友谊更深沉,而上流社会的激情只好望尘莫及了.只有当维尔迪兰家请晚宴和阿尔贝蒂娜没空同我一块出去的日子里,我们才辞去小汽车,我可以利用这些时日,通知那些想见我的人,说我还在巴尔贝克.我允许圣卢在这些日子来这里,但仅这些日子而已.因为一旦他不期而至,我宁可不见阿尔贝蒂娜,也不愿冒风险让他与她见面,不愿让最近以来我保持的愉快平静的心态受到损害,不愿我的嫉妒心故态复萌.只有圣卢一走我才会放下心来.他也感到遗憾,强制着自己,没有我的召唤,绝不来巴尔贝克.想当初,德.盖尔芒特夫人同他一起度过的时刻,我是多么羡慕,我往拄不惜代价要看到他!人人都在不断地改变着与我们关系的位置.人们在不知不觉地然而也是永恒不休地前进着,可我们常常看他们一成不变,观察的时间太短了,以致带动他们前进的运动难以被发觉.但是,我们只要在自己的记忆里,选择他们的两个形象,这两个形象是他们在不同的然而是比较接近的时刻留下的,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变化不明显,但这两个形象的差异却可以衡量出他们对我们冷热亲疏关系的位移.他对我谈到维尔迪兰一家时令我惶惶不安,唯恐他对我提出请求,也要在维尔迪兰家作客,这一点就足以把我同阿尔贝蒂娜一起在那儿尝到的全部欢乐搅得一塌糊涂,因为我妒忌,我总感到妒火在不断燃烧.不过,谢天谢地,罗贝明确告诉我,与我的担心恰恰相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结识他们."不,"他对我说道,"我觉得这种教权主义的圈子讨厌极了."开始,我不理解修饰维尔迪兰家的形容词"教权主义的"是什么意思,但圣卢句末画龙点睛,令我茅塞顿开,遣词造句奇特,是聪明才子惯用的手法,每每叫人惊诧莫名."就是在这些地方,"他对我说,"大家拉帮结伙,抱成一团.你不要对我说那不是一个小宗派;对圈子里的人甜如蜜,对圈子外的人则冷若冰霜.问题不在于象哈姆雷特,是活下去还是不活下去,而在于是不是属于这个宗派里的人.你是小圈子的人,我舅舅夏吕斯也是小圈子里的人.你要怎么样?我呀,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一套,这不是我的过错."
  当然,我把强加给圣卢的未经我的招呼不许来见我的清规戒律,索性推而广之,在拉斯普利埃,在费代纳,在蒙舒凡以及其它地方,不论是什么人,凡我与之逐渐有所交往的人,我都严明我这条清规戒律;但当我从饭店楼上看见三点钟通过的火车拖着滚滚的烟雾,在巴维尔的深崖峡谷里,留下痴滞的云缕.在郁郁苍苍的半山坡上久久流连忘返,我便毫不迟疑,欢迎即将来同我一起品尝点心的客人,客人此时仍对我捉着迷藏,仙游于这片缥缈的云带里.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客人,是事先得到我的应允才来的,而差不多每次都不是萨尼埃特,我每每后悔不迭.然而,萨尼埃特是存心惹人不愉快的(如果不是来讲故事而是来作客那就更令人扫兴了),虽则他比许许多多其他人更有文化,更聪明,为人也更好,但同他在一起,似乎非但毫无欢乐可言,而且,除了消沉之外,什么也得不着,弄得您一个下午都感到败兴.也许,如果萨尼埃特坦率承认,他担心给人造成苦恼,人们也就大可不必害怕他的来访了.烦恼,在人们堪忍的种种毛病里,不过是最不严重的一种毛病,他的烦恼兴许只存在于别人的想象之中,或许是受到别人的启示方才受到感染,这种启示能对他的朴实发生影响.但他极力不让人看出无人理他,以致不敢自举自荐.诚然,他不象有些人那样应酬自有道理,那些人在公共场合,总爱逢人就行举帽礼,要是他们久违了您,突然在一家门厅里发现您同他们不认识的显贵们在一起,他们便会冷不防向您抛一声响亮的问好,却又连忙道歉不迭,千万别对他们的高兴和激动见怪,久别重逢,发现您欣然续旧,气色甚佳,难免喜出望外,等等.然而,萨尼埃特却相反,他太缺乏胆量.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或者在窄轨火车里,要是他不怕打扰我,他本来可以对我说,他很愿意来巴尔贝克看我.这样的提议不会吓坏我的.可他偏不这么说,他什么也不主动对我提出,可是,却愁着眉苦着脸,目光坚不可摧,与烧在瓷器中的釉彩无异,不过,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急于见您的迫切愿望......除非他找到一位更有意思的人......可又掺和着不让人发现自己有迫切见人的愿望的意志,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您不晓得这些天您干些什么吗?因为我可能要去巴尔贝克一带.不过,不,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您."这种神色骗不了人,而那些反话的符号,我们可以反其意而用之来表达我们的感情,其实一目了然,人们不由寻思,怎么还会有这种人说类似下面的话:"我到处受到邀请,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们没有受到邀请的事实.而且,更有甚者,这无所谓的神色,可能由于在其混杂的成分里掺合进口是心非的意志,给您招惹来的难受,就远非害怕烦恼或直截了当的想见您的愿望所能做得到的,也就是说,那难受,那厌恶,属于普通社会礼貌关系的范畴,相当于在爱情方面,一位恋人向一个不爱他的女士提出了一个伪装的建议,说什么第二天去看她,却又马上改口,说什么他并不是非这样做不可,甚至不一定坚持刚才的建议,却保持着假冷淡的态度.顿时,有一种我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萨尼埃特其人处流露出来,让人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回答他道:"不,可惜,这个星期,我改日向您解释......"于是我便让别人来此地,他们虽然远不如他的身价高,但也没有他那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没有他那苦涩百结的嘴巴,他心里倒想走东家串西家,但每次登门拜访人家,总是哑着嘴不说话.糟糕的是,萨尼埃特在小火车上很少不遇见来看我的客人,而客人在维尔迪兰家又很少不对我说:"别忘了,星期四我要去看您,"也恰好是那一天,我告诉萨尼埃特我没有空.因此,他最终把生活想象成为充满了背着他故意策划的玩笑,即使不是故意与他作对的话.另一方面,人们岂能始终一成不变,过分谨小慎微便会变为病态的冒冒失失.那次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未经我的允许不速而至来看我,正好有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寄的,撂在桌子上.过一会儿,我发现他听我说话时心不在焉.那封信,他全然不知道来历,竟使他着了迷,我老觉得他那一双象上了釉似的眼珠子就要脱离自己的运行轨道投向那封什么信上,眼看着那封信正被他的好奇心磁化着.犹如一只老鹰见蛇就扑过去.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先给信换了个位置,好象帮我整理房间似的.他觉得这样仍不过瘾,于是拿起信,翻过来,掉过去,好象机械手的动作.他冒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一旦拴在您身上,他就走不了了.因为那一天我很难受,我请他乘下班火车,再过半小时就动身.他不怀疑我身体难受,但却回答我说:"我要待一小时一刻钟,过后我就动身."此后,我感到内疚,因为每次我都可以叫他来作客,但却没有这样做.谁晓得呢?也许,即使我消除了他的厄运,别人也会邀请他,他也会立即改换门庭弃我而去,使我的邀请达到双份好处,一则给他以欢乐,二则我也摆脱了他的纠缠.
  我接待客人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自然不等人来访了,小车又来接我们,阿尔贝蒂娜和我.当我们回店时,埃梅站在饭店的第一道台阶上,抑制不住眼红.眼热而且眼馋起来,看着我给司机多少小费.纵然我紧紧地握住手,也没能掩盖住严封在手心里的硬币或纸币,埃梅的眼力掰开了我的手掌.转眼间,他转过头去,因为他为人谨慎,有教养,甚至知足于小恩小惠.不过,钱落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会激起他内心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引出他满口垂涎.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他的神情,简直象一个在读儒尔.凡尔纳的小说的孩子,全神贯注,入了迷着了魔,抑或象一位晚宴上的食客,就在一家饭店里,坐在离您不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您切野鸡肉,可他却没有能力或愿意也要一份,于是便暂时把他严肃的思想抛开,目光死死盯住那只野禽,这样贪婪的目光,只有爱情和妒意使之微笑.
  就这样,一天天接连坐车外出兜风.不过,有一次,我乘电梯上楼,电梯司机对我说:"那位先生来过了,他留下一个口信让我转告您."司机对我说这句话时,声音微弱发颤,冲着我咳嗽,溅了我一脸唾沫星子."我伤风厉害!"他接着说,好象我自己看不出来似的."大夫说我是百日咳,"说着,他又冲着我咳嗽啐唾沫."您别说话累了身子,"我态度和善地对他说,这种神态是装出来的.我害怕染上百日咳,万一得了这种病,再加上我容易气闷,那可要我的命了.但他反炫耀起来,象一位不愿意戴病号帽子的强者,嘴仍不停地说着,唾啐着."没事,没关系,"他说(对您可能没关系,我想,但对我可有关系)."再说我马上就要进巴黎了"(好极了,但愿他走之前别把百日咳传染给我)."听说,"他又接上茬,"巴黎漂亮极了,比这里,比蒙特卡洛都漂亮得多,尽管有一些跑堂的,甚至顾客,还有领班,他们都去蒙特卡洛度假,他们常对我说,巴黎比不上蒙特卡洛漂亮.他们可能弄错了,可是,作为领班,他不应该是一个笨蛋;要掌握所有的定单,保证客饭供应,得有头脑才行!人家告诉我,这比写戏写书还厉害呢."眼看着就要到我住的那层楼了,可司机又把我降到底层,因为他觉得按钮不灵,可转眼他又弄好了.我对他说,我宁可爬楼梯上去,其实就是不好说出口,我不想得百日咳.但司机在一阵传染性的然而又是友好的咳嗽中,一把重新将我推进电梯."再也不会出毛病了,现在,我弄好了按钮."看他没完没了地唠叨,我急于想知道来访客人的姓名和他留下的话,在他比较巴尔贝克.巴黎和蒙特卡洛究竟谁美的当儿,我对他说(好象一个唱邦雅曼.戈达的男高音歌唱家使您听腻烦了,您就对他说:还是给我唱一段德彪西吧):"到底谁来看我了?""就是昨天同您一块出去的那位先生.我去取一下他的名片,就在我的门房里."因为,前一天的晚上,我在去找阿尔贝蒂娜之前,曾把罗贝.德.圣卢送到东锡埃尔车站,我以为电梯司机讲的是圣卢,但实际上是汽车司机.由于他用了这样的字眼来指司机:"同您一块出去的那位先生,"他就同时告诉了我,一个工人同样也是先生,跟上流社会的人一样是先生.上了一堂词汇课而已.因为,实际上我从来不分等级.若说我听到有人把一个汽车司机称着先生感到奇怪,就象获得封号才八天的X伯爵听到我对他说:"公爵夫人好象累了",使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的到底是谁,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还缺乏尊称的习惯;我从来不区分工人.资产者和贵族,我兴许会毫不在乎地把他们彼此都当作朋友看待.我对工人有一种偏爱,其次是贵族,不是出于兴趣,而是知道,人们可以要求贵族对工人要有礼貌,比从资产者那里得到的还多,或者说,贵族不象资产者那样鄙视工人,抑或因为贵族对谁都愿意彬彬有礼,犹如美丽的女人欣然施笑,因为她们知道一笑讨千欢.我把老百姓与上流社会人士平等看待的态度虽然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尽管如此,但我还不能说,反过来会总让我母亲完全满意.并不是说她在人道上把人作若干区分,只要弗朗索瓦丝心情不快或身有病痛,总会受到妈妈的安慰和照料,论情意论信赖不亚于对她最好的朋友.但我母亲是我外祖父的掌上明珠,很难不社会性地接受等级的存在.贡布雷家族的人徒然有胆有识,欢迎人类平等最漂亮的理论,当一个家奴争取解放时,他公然开口用"您"相称,而且,不知不觉地,跟我说话再不用第三人称了,我母亲对这种私自改变尊称的行为极为不满,与圣西门在《回忆录》里的描写无异,每次,当一位老爷,他本无这等权利,却抓住个一借口,在一份经过公证的文件上取得了"殿下"的尊称时,或者他抓住一个借口,可以不还给公爵所欠或拖避的租债并逐渐据为己有时,这种不满便爆发出来了.当时有一种顽固不化的"贡布雷精神",需要几个世纪的善良(我母亲的善良是无限的)和平等理论的宣传,才能使之解体.我不敢说,在我母亲的头脑里,某些"贡布雷精神"是可以冰消雪化的.他怎么也伸不出手让家奴一吻,却心甘情愿给他十个法郎(何况,十个法郎更令家奴高兴).在她看来,不管她承认还是不承认,主人就是主人,而仆人则只配在厨房里吃饭的人.当她发现一位汽车司机竟同我一起在饭厅里吃晚餐,她就不太满意了,于是对我说:"我觉得,交朋友哪个不比司机好,"犹如,若是关系到婚姻大事,她就会说:"门当户对的对象你会觉得更好."司机(幸亏我从没想到邀请他)是来告诉我,派他来巴尔贝克赶旅游季节的汽车公司,让他第二天赶回巴黎去.这一理由,尤其因为司机长得富有魅力,说话干脆明了,似乎讲的都是福音书里的话,因而我们也就信以为真了.但这理由只对了一半.事实上,他在巴尔贝克已无事可干了,不管怎样,公司对依靠圣轮的年轻的福音主义者的诚实半信半疑,希望他尽快回巴黎去.的确,如果说年轻的使徒在向德.夏吕斯先生算车公里数时奇迹般地完成了乘法,那么反过来,一旦跟公司交帐时,则把他收的钱除去6报上去,据此得出结论,公司合计,要么没人再到巴尔贝克游览,旅游季节的确已过,要么就是有人占公司的便宜,不管哪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召回巴黎,其实在巴黎,也没什么大事可干.司机的意图则是,只要有可能,就要避开淡季.我说......(当时我并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此事可以避免许多烦恼)......他与莫雷尔过从甚密(但在别人面前他们始终装出不相识的样子).从他被叫回去那天起,还不知道他竟有办法不走,我们不得不将就租了一辆车子出去逛逛,或者有时候,为了让阿尔贝蒂娜散散心,而且,因为她喜欢骑马,我们便租几匹鞍马骑骑.车子破旧不堪."什么破车!"阿尔贝蒂娜怨声载道.我倒是每每想独自一个人呆在车里.我虽然不愿给自己规定好死期,但我希望了结此生,我怨此生不了了之,不但使我失去了工作,更使我失去了欢乐.不过,也有时候,左右我的习惯突然被废除了,最经常发生在当充满欢乐生活欲望的某个过去的我暂时取代现在的我的时候.我尤显得喜欢游山玩水,有一天,我把阿尔贝蒂娜留在她姨妈家里,我则骑马去看望维尔迪兰一家,我走的是林中野路,因为维尔迪兰夫妇在我面前把这一路风光吹得天花乱坠.野路沿着悬崖峭壁蜿蜒而上,尔后,两边茂林迭翠,林险路窄,直陷深峡野谷.不一会儿,我被光秃秃的怪石所包围,透过嶙峋石林的空隙可见大海,怪石和大海一起在我眼前浮动,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残山剩水:我认出了埃尔斯蒂尔为两幅妙不可言的水彩画取景的原始山水风光,一幅名为《诗人遇缪斯》,另一幅为《少年遇马人》,我在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那里看过这两幅画.回忆画中的景象,眼前景物油然生情浑然入画,我是如此超尘脱俗,以至于,倘若我象埃尔斯蒂尔所画的史前时代的少年那样,在我云游之际,遇见了一位神话人物,那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突然,我的马仰头惊立,它听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声响,我好不容易才勒住惊马,差点儿没被摔到地上,我抬眼向声响传来处看去,不禁热泪盈眶,发现在我头上五十米左右,在阳光照耀之下,在两只闪闪生辉的钢铁翅膀之间,载负着一个生灵,其容貌虽模糊不清,可我觉得颇象一个人的面孔.我激动不已,犹如一个希腊人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半神半人的神人.我禁不住哭了,我一旦看清楚了,那奇妙的声响就来自我的头上......当时飞机还是极罕见的......心想,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飞机了,叫我怎么不热泪沾襟.此时此刻,就象那时候,耳际传来了一张报纸上读到的一句动人的话,我见飞机泪始流.然而,飞行员似乎在自己的航道上流连忘返;我觉得,在他的面前......也在我面前,倘若习惯尚未将我俘虏......展现开一条条通天之路和人生之路;他愈飞愈远,在海面上盘旋了一会儿,然后断然下了决心,似乎让天外的某种吸引力所打动,摆脱地心引力,如同重返家园,只见金翅膀轻轻一动,便扶摇直插远天.
  回过头来再讲汽车司机,他不仅要求莫雷尔让维尔迪兰夫妇改用汽车,换下他们那辆敞逢大马车(鉴于维尔迪兰夫妇对其圈子里的老常客一向慷慨大方,这事比较容易办到),但是,比较不好办的事,是得由他,即汽车司机,取代他们的驾车大把式,即那位多情善感.思想灰暗的年轻人.这事在几天之内就以如下的方式解决了.莫雷尔先让人陆续偷走马车夫套马车用的全套必备的马具.一天,他找不到马嚼子;又一天,找不着只衔索.再过几天,他的坐垫不翼而飞,马鞭不明下落,盖布,掸衣鞭,马蹄铁,麂皮接二连三不见踪影.但他总有办法东拼西凑;只是常常迟到,弄得维尔迪兰先生对他十分恼火,使他陷进了苦闷和悲观的境地.司机迫不及待要打进去,对莫雷尔扬言他就要回巴黎去.一不做二不休.莫雷尔振振有词,说服维尔迪兰先生的众仆从,说年轻的马车夫曾扬言,要让他们一个个落入一个圈套,他自以为了不起,他一个人可以制服他们六个人,莫雷尔唆使他们不能对他善罢甘休.可他自己呢,他可不能介入,只是先向他们报个信,好让他们先下手.他们算计好了,待维尔迪兰先生偕夫人陪他们的朋友们出去散步时,奴仆们就冲向马厩那里向年轻人猛扑过去.我后面还要谈到......尽管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但由于我后来才对那些人物很感兴趣......那一天,有一个维尔迪兰家的朋友在他们家度假,在他告辞之前,大家想让他出去逛逛,因为他当晚就要动身.
  当大家出去散步时,令我大为吃惊的是,正好那一天,莫雷尔同我们一起出去散步,而且本该在树丛中演奏小提琴,可半路上却对我说:"喂,我胳膊疼,我不愿告诉维尔迪兰夫人,不过,劳驾您请夫人将她的仆人带一个来,比如说霍斯勒,要他来给我提乐器.""我认为叫另外一个更合适,"我回答道."吃饭要用霍斯勒."莫雷尔脸上怒形于色."算了吧,我不愿把我的小提琴交给任何人."我后来才明白个中缘故.霍斯勒是年轻车夫心爱的兄长,要是他留在家里,岂不会助小弟一臂之力.在散步途中,莫雷尔低声对我说话,生怕大霍斯勒听见:"这是个棒小子,"莫雷尔说."而且,他弟弟也是好样的.要是他没有那要命的酒瘾就好了.""什么,喝酒?"维尔迪兰夫人问道,未曾想自己竟有一个好喝酒的车夫,脸色顿时气得煞白."您没看见罢了我,心里老嘀咕,他给你们驾车,竟没出过事故,真是一个奇迹.""难道他捎过别人?""您只要看看他翻了多少回车就够了,他今天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明白他怎么没有呜呼哀哉,他把车辕都摔断了.""怪不得我今天看不到他,"维尔迪兰夫人说,想到那场大祸可能临到自己的头上,不禁不寒而栗,"您让我好伤心."她想草草收场回家转,可莫雷尔却挑了一首巴赫的曲子,变着花样拉个没完.她一回到家里,连忙赶到车库,发现车辕是新的,霍斯勒也头破血流.她不问青红皂白,当即告诉他,她不再需要马车夫了,给了他点钱,然而车夫自己却不想指控他那些可恶的同行伙计,他认定正是自己的伙计们接二连三地偷了他的一应车马具,而且自己也知道,要是忍气吞声,只能被当作死鬼看待,于是他只求一走了之,这样才得以相安无事.汽车司机第二天便登堂入室,没多久,维尔迪兰夫人(她只好另找一个)对他极为满意,她竟然将他当作绝对可靠的人热情地把他推荐给我.我不明底细,便在巴黎雇他打短,按日计薪;我实在太性急了,整个详情将全部写进阿尔贝蒂娜的故事里.此时我在拉斯普利埃,我第一次带着我的女朋友到那儿吃晚饭,而德.夏吕斯先生由莫雷尔陪同也在那里,莫雷尔冒充是一个"总管家"的儿子,那"总管家"挣固定年薪三万法郎,有一辆车子,好些小管家.园丁.财产代管人和佃农归他指挥.可是,我这个人就是沉不住气,我岂能让读者得出莫雷尔坏透了的印象.其实倒不如说他这人充满了矛盾,有些时日,还真有点儿可亲可爱呢.
  听说马车夫被撵出了门,我自然不胜惊讶,尤令我惊愕不已的是,取代马车夫者正是那位开车带我们......阿尔贝蒂娜和我......到处游山玩水的司机.但他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地编了一段故事,讲得神乎其神,人家听了以为他真的回到了巴黎,而且人家是从巴黎把他请来为维尔迪兰夫妇开车似的,我对此未曾闪过一秒钟的怀疑.解雇车夫是莫雷尔同我攀谈几句的原因,为的是向我表白,那个棒小子走了之后他有多么难过.况且,除了我独处以外的时间,除了他喜气洋洋连蹦带跳朝我扑过来的时候,莫雷尔在拉斯普利埃,眼看人人都热情洋溢地欢迎我,顿感自己却故意疏远了对自己无害的人,因为他曾对我过河拆桥,自断后路,剥夺了我对他露出保护神色的任何可能性(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采取这种神态),于是他便不再与我保持距离了.我则把莫雷尔态度的变化归结到德.夏吕斯先生的影响上,的确,在他的影响下,在某些方面,莫雷尔已不那么狭隘迟钝了,更象个艺术家了,但在另一些方面,他对主子滔滔不绝的吩咐言听计从,哪怕通篇是欺人之谈,而且是信口开河,这反倒使他更加笨拙了.德.夏吕斯先生能告诉他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我预料到的这码事.我何以能未卜先知,猜到人家后来才告诉我的事情(我对此一直没有把握,安德烈所提供的有关阿尔贝蒂娜的种种证词,特别是后来提供的,我总觉得很不可靠,因为,正如我们过去有目共睹的那样,她打心眼里并不喜欢我的女朋友,甚至妒忌她),但不管怎么说,倘若确有其事,那么这两个人都瞒着我这样一个问题:阿尔贝蒂娜对莫雷尔很熟悉?正当马车夫即将被解雇之际,莫雷尔对我一反常态,使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我总认为他生性卑鄙,当他需要我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便对我奴颜婢膝,过后,一旦帮了他的忙,他却翻脸不认人,我这才形成了对他的看法.对此,还要补充的是,他与德.夏吕斯先生有明显的卖淫关系,还有并无后果的兽性本能,当兽性得不到满足(当兽性发作时),或由此引起了并发症时,他便会闷闷不乐;但这种个性并非一成不变地永远那么丑陋,而是充满了矛盾.它好比中世纪的一部旧书,错误百出,通篇是荒谬的传说和淫秽阴暗的内容,但堪称杰出的大杂烩.开始我以为,他的艺术,在他真正被视为大师的领域,给了他超出演奏者技巧的优势.有一次,我说了我要开始工作的愿望,他不假思索地对我说:"干吧,干出名堂来.""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他道."德.丰塔纳对夏多布里昂说的."他还知道拿破仑的一封情书."不错,"我心里想,"他有文学修养呢.不过,这句话,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读到的,恐怕是他对全部古今文学所知道的唯一的一句话,因为他每天晚上都对我重复它.还有一句话,他在我面前翻过来倒过去地重复,为的是不让我向任何人谈及有关他的任何事,这句话,他也以为是文学语言,其实只勉强算句法国话吧,或者至少可以说不表达任何种类的意义,也许只对一个故弄玄虚的仆人才有用,这句话就是:"怀疑怀疑他人的人吧."其实,从这句愚蠢的箴言到德.丰塔纳对夏多布里昂说的话,莫雷尔的性格可见一斑,虽然变化多端,但也不象表现得那样矛盾.这小子,为了几个小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干,而且没有内疚感......大概并非没有古怪的气恼,有时甚至气得发疯,但内疚一词与此风马牛不相及......这小子,只要有利可图,他不惜趁人之危火中取栗,这小子把金钱放到高于一切的地位,却不讲普通人类最天然感情之上的善良,还是这小子,却把他获得的音乐戏剧学院一等奖证书置于金钱之上,在笛子班或对位法作品班,谁也不能说他一句不是的话.他怒火中烧,发起无名火又阴又毒,其源盖出于他所谓的普遍的尔虞我诈(可能他将他遇到的怀有敌意的人的某些特殊情况加以普遍化了).他绝不谈论任何人,却暗中玩弄自己的把戏,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从而以摆脱普遍的欺诈为荣.我的不幸在于,由于我回巴黎后势必引起的后果,他的不信任并没有对巴尔贝克的司机"表演"过,在司机的身上,他可能发现了一个同类人,也就是说,与他的箴言相反,一个褒义的多疑者,一个在诚实人面前装聋作哑,却可与流氓恶棍一拍即合的多疑者.他感到......但这并非绝对错误......这样防人一手大有好处,永远使他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逢凶化吉,在贝尔热街的院楼里,人家休想抓住他任何把柄,对付他更是一筹莫展.他只要干下去,也许会干出点名堂,有朝一日会成为久负盛名的音乐戏剧学院大赛小提琴评判委员会的大师,人人将对他毕恭毕敬.
  但是,在莫雷尔的脑子里发现这样那样的矛盾之处,这也许是极符合逻辑的事.实际上,他的本性,就好比是一张揉皱的纸,皱折走向乱七八糟,以致不可能恢复正常状态.他似乎有比较高的道德标准,而且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字,美中不足的是错别字登峰造极,他一写信就是几小时,对他兄弟说,他待妹妹们不好,他是她们的兄长,他是她们的支柱;对妹妹则说,她们对兄长也有礼貌不周之处.
  转眼间,夏日将尽,我们在杜维尔下火车时,只见太阳,受朦胧云雾的温存,在一色淡紫的天空中,只脱落成一片红轮了.傍晚,一派平和静谧的气氛临降到这一片片草木茂盛的盐碱草地上,吸引来许多巴黎人到杜维尔来度假,其中大都是画家,潮气初泛,却把这些巴黎人早早赶回他们自己的小小木屋别墅里去了.好几家灯火已上.只有几只奶牛望着大海哞哞叫着,另有几只奶牛,对人类更感兴趣,将它们的注意力转向我们的车子.只有一位画家,在一个陡峭的高坡上架起了画架,试图将这大片的宁静,这柔和了的光线尽收画中.抑或,这一头头奶牛,正无意识地尽义务似的去为画家充当模特儿,因为它们举目凝视的神态,它们逍遥自在的身姿,在人们回家之后,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为傍晚散发出来的休憩气氛已是夜间了.我若下午出去转一圈,那么最晚五点就得回去添加衣服,此时,又圆又红的太阳落入倾斜的明镜,而过去这面歪镜有多可恶,可现在,夕阳酷似希腊火硝,在我的书橱玻璃上,燃起了大海的战火.我匆忙穿上我那身无燕尾的常礼服,活象念咒者的举动,唤出了机警而轻佻的爱,就是我同圣卢一同去里夫贝尔吃晚饭的我,就是那天晚上我以为把德.斯代马里亚小姐带到林中之岛去吃晚饭的我,我无意识地哼起了当时也哼的同一个小调;我对镜顾影,方从歌曲中认出了那个且唱且停的歌者,歌者,其实,他只会这首歌.我第一次唱这首歌,那是我刚刚爱上阿尔贝蒂娜的时候,但我当时觉得,我也许永远还摸不透她的心.后来,在巴黎也唱了一回,那就是我中止爱她的时候,即第一次占有她后没几天.现在我又唱了起来,是在我重新爱上了她,将同她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饭店经理为此深感遗憾,他以为,我最终会住到拉斯普利埃,不再住他的店,他口口声声说听人说过,那边热病流行,病源来自"鸟嘴"沼和沼中的"死"水.我喜欢这种多样性,我的生活向三个平面铺开,就这样我看到了生活的丰富多彩;而且,当人们暂时变回过去的一个人,就是说,与长期以来的自己不同,其感觉的灵敏度,由于不被习惯所削弱,可以接受极其强烈的印象最微妙的刺激,使以前的一切统统黯然失色,而且由于这些印象勾魂夺魄,我们便会象一个醉汉那样一度且痴且狂.我们上公共马车或普通车子时天一般都黑了,车子把我们送到车站去乘小火车.在候车室里,首席院长对我们说:"啊!你们去拉斯普利埃!该死,她真不象话,维尔迪兰夫人,她竟让你们在夜间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只是为了吃一顿晚饭.然后,晚上十点还要迎着群魔乱舞的鬼风再往回走.可见,你们是没事找事干,"他搓着手补充道.也许,他这样说话,是因为不满意自己没受到邀请,也可能是"忙"人......哪怕是瞎忙......通常有的满足,"没时间"去干你们闲极无聊的事.
  当然,这的确合符情理,一个人整天拟订报告,整理帐目,答复事务信函,密切注视着交易所的行情,当他冷嘲热讽地对您说:"您真舒服,成天无所事事,"自觉高人一等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完全可以用来表示蔑视,甚至还要更厉害一些(因为进城吃晚饭,忙人也照吃),假如您的消遣是写《哈姆雷特》或只是读一读而已.对《哈姆雷特》写也罢读也罢,忙人是很少考虑的.他们对文化不感兴趣,当人家搞文化活动时偶然被他们碰上了,他们总觉得文化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们消磨时间的游戏,他们可能会这么想,在他们自己的行业里,正是同样的文化使一些可能本来不如他们的行政长官或管理人员脱颖而出,面对这班青云直上的幸运儿,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道:"看来,他是个大文豪,一个杰出的人物."不过,首席院长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之所以喜欢在拉斯普利埃吃晚饭,那是因为......正如他的所言极是,尽管是批评中提及......一席席晚餐"代表一次次真正的旅行",我认为是一种具有强烈吸引力的旅行,因为旅行本身并不是目的,人们不是在旅途中寻欢作乐,因为大家赴会才是欢乐的所在,旅行的魅力是很难被整个气氛所左右的.现在天已经黑了,我离开了饭店的热窝......已经成了我的家的饭店......登上了火车厢,同阿尔贝蒂娜同行,当喘着气的小火车进站时,车窗玻璃上便有灯的反光在闪烁,说明车已经到达一个站头了.我生怕戈达尔大夫发现不了我们,又没听到报站的呼叫,于是我打开车厢门,但呼地冲进车厢的,并不是老常客们,而是风,雨和寒冷.在茫茫黑夜,我看得出阡陌田野,听得到大海澎湃,我们正在茫茫原野中穿行.阿尔贝蒂娜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金盒子里取出了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准备与核心圈子里的人相聚.的确,开始几次,吃晚餐之前,维尔迪兰夫人让阿尔贝蒂娜到她的盥洗室去整理整理,我虽然象我近来生活那样平心静气,但仍然有一点不安和嫉妒,我不得不在楼梯脚下就与阿尔贝蒂娜分开,我独自一人留在沙龙里,与小圈子里的人应酬,感到极度的心烦意乱,心想,我的女友在楼上干什么呢,第二天,我连忙请教了德.夏吕斯先生,怎样才能打扮得更风流些,而后,我即在加蒂埃店里订购了一套梳妆必备品,它是阿尔贝蒂娜的欢乐,也是我的欢乐.它于我是一种心理安宁的保证,它对我的女友则是一种关怀抚慰.因为她肯定猜到了,在维尔迪兰家里,我不高兴她离开我,于是,在车厢里,她就做好了赴晚宴前的全部打扮了.
  在维尔迪兰夫人的常客里,如今也包括德.夏吕斯先生,他加入圈子已有好几个月了,是常客中的常客.很有规律,每星期有三次,在西东锡埃尔站的候客室里或月台上,进出站的旅客们可以看到这位胖子走过,只见他长着灰头发,黑胡子,双唇涂脂,这胭脂在季末不如炎夏时夺目,因为炎夏强烈的阳光照得它更突出,而酷热又把它半熔化了.他径直朝小火车走去,情不自禁地(只是出于行家的习惯,因为他现在已有一种感情,可以使他行为端正,抑或,至少是在大部分时间里,可以使他行动可靠)瞟一眼苦力们,大兵们,着网球服的青年人,那目光既蛮狠又胆怯,看后立即拉下眼皮,眼睛几乎闭上,怀有教堂祭司做祷告时的热心,又有用情专一的贤妻或大家闺秀的持重.老常客们坚信,他肯定没看见他们,因为他上了另一个包厢(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也常常这么干),活象这样的人,他弄不清人家被人发现与他在一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却给您留下找到他的权力,假如您有找到他的愿望的话.最初那几回,大夫并没有找他的意愿,要我们让他一个人呆在他的车厢里.自从他在医学界获得显赫地位之后,犹豫不定性格就益发显露出来了,只见他满面笑容,后仰着身子,从夹鼻眼镜上头看着茨基,不是故意嘲弄,便是转弯抹角使同仁们的舆论为之一惊:"你们明白吧,假如我孤身一人,还是个小伙子......,不过,由于我妻子的缘故,听了你们告诉我的那事之后,我考虑是否能让他跟我们一起旅行,"大夫低语道."你说什么?"戈达尔夫人问道."没什么,这与你无关,这不是给女人听的,"大夫眨着眼睛回答道,对自己有一种庄严的满足,神色分寸适中,介乎于对其学生和病人板着脸孔说笑话的表情与维尔迪兰家里夹杂着俏皮话的不安表情之间,接着又低声说着话.戈达尔夫人只听清了两个单词,一个是"善会",另一个是"舌头",在大夫的语言里,前者指犹太种族,后者指饶舌多嘴,戈达尔夫人便想当然得出结论,德.夏吕斯先生可能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以色列人.她实在不理解,大家凭这一点就把男爵排斥在外,作为小圈子里的元老,她有责任要求大家别让他一个人呆着,于是我们大家都往德.夏吕斯先生的包房走去,由戈达尔大夫带头,他总是茫然不知所措.德.夏吕斯先生靠在角落里,正在读一部巴尔扎克的书,他已经发觉来人踟蹰不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象聋哑人根据正常人无法感觉的气流就能知道有人来到身后那样,他对人家冷淡待他的态度,有一种真正的神经过敏的感觉.这种神经过敏,由于它形成习惯,无处不有,便给德.夏吕斯先生酿成许多想象出来的痛苦.就象那些神经过敏患者,感到稍有凉意,便怀疑楼上有人打开窗户,进门时怒气冲冲,并打起喷嚏来,德.夏吕斯先生也一样,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显得忧心忡忡,便断定有人把他议论此人的话告诉了对方.但是,人们大可不必露出不在乎的神色,也大可不必阴沉着脸或故意嘻皮笑脸,他却可以一一想象出来.相反,真诚实意反而很容易向他掩盖他不明底细的诽谤的真相.他一眼就看出戈达尔的犹豫,老主雇们以为那个埋头看书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待他们站好位置,距离恰到好处时,他突然向他们伸出手去,弄得老伙计们大为惊讶,然而他对戈达尔大夫只是欠欠身子,但马上又昂首挺胸,不屑用戴着瑞典手套的手去握大夫已经向他伸出的手."我们坚持要与您同行,绝不能让您象这样孤单地呆在您的小角落里.这是我们的一大快事,"戈达尔大夫善意地对男爵说."我不胜荣幸,"男爵欠身冷着脸念道."我很高兴,听说您决定选择这个国家扎下你们的帐......"她是要说古代犹太人在沙漠中搭的"圣帐逢",但她似乎记得这词是希伯来语,这个字眼对一个犹太人来说是一种大不敬,可能有含沙射影之虞.于是,她挖空心思选择另一种她认为是亲切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一种庄严的表达辞令:"在这片国土上安下你们的,我是说'你们的宅神,(的确,这些'宅神,'灶神,不属于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属于一种早已死亡了的宗教,它已经没有门徒相传,因此也就不必担心有冒犯之虞了.)可我们,不幸的很,学校开了学,大夫要看病,我们始终不得在这一片同样的地方挑选住宅."她指着一个纸盒子对他说:"况且您看,象我们这些女人,我们不如强性幸福;就连到维尔迪兰家这么近的地方去,我们也不得不随身带一大堆累赘."就在这当儿,我看了看男爵手上那部巴尔扎克的书.这可不是一本装订书,随便买来的,象第一年他借我的那部贝戈特的书.这可是他书架上的一本藏书,如同带有题铭的那种:"德.夏吕斯男爵珍藏,"有时候,为了表现盖尔芒特家族勤奋读书的爱好,用"In proeliis non semper"(拉丁语,意为"好乐无益".),以及另一个座右铭"Non sine Labore"(拉丁语,意为"不劳无获".)取而代之.但我们发现这些题铭很快又被别的题铭所取代,尽量迎合莫雷尔的喜欢.不一会儿,戈达乐夫人找了一个她觉得对男爵更带有个人色彩的话题."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我的意见,先生,"她稍停片刻后说,"可我这人想得开,照我说,既然人们真诚实意信仰,一切宗教都是好的.我不象那些人,看见一个新教徒......就象得了恐水症似的.""人家告诉我,我所信奉的宗教是真的."德.夏吕斯先生说."这是一位盲信者,"戈达尔夫人想:"斯万,除了最后,都是比较仁慈宽容的,他的确已经归依了."然而,恰恰相反,男爵不仅是基督徒,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而且怀有中世纪的虔诚.对他而言,犹如对十三世纪的雕刻家一样,基督教堂,就该词活生生的词义上讲,里面居住着众多的生灵,而且被认为实实在在的:先知,使徒,天使,各路圣人,都簇拥在降世的圣子,圣母和圣父,上帝,所有的殉道者和圣师的身边,犹如他们的教民,形象鲜明突出,挤满了门廊,充满了礼拜堂.在他们中间,德.夏吕斯先生选择了米歇尔,加布里埃尔和拉斐尔作为求情人,他与他们常有晤面,请求他们在上帝的宝座前,转达他对上帝的祈祷.因此,戈达尔夫人的阴差阳错令我们很是开心.
  宗教领地暂且不表,再说大夫吧,他来到巴黎,随身携带着寒酸的箱子,装着一位农民母亲的叮嘱,一心扑在学业上,几乎纯粹庸俗化了,谁想用功推进自己的医业,就不得不牺牲为数可观的岁月,因而他从来就不注意自我修养;他取得了愈来愈高的威望,而不是愈来愈多的经验;他按字面理解"荣幸"一辞,既感到满足,因为他好虚荣,同时又感到苦恼,因为他是好小子."这可怜的德.夏吕斯,"当晚他对妻子说,"当他对我说,同我们一起旅行,他感到很荣幸时,我听了很难受.感觉出来,这个可怜鬼,他没什么关系可拉,自己瞧不起自己."
  但很快地,老常客们终于控制住了刚来到德.夏吕斯先生身边多少表现出来的尴尬局面,他们没有必要听任慈悲的戈达尔夫人的指引.无疑,有他在场,他们思想上就会不断保持对茨基启示的回忆,就会不断想到他们的旅伴身上的性古怪.而且,正是这种性古怪对他们施加了一种诱惑力.在他们看来,这种性古怪赋予男爵的言谈有那么一种滋味,何况他的谈话是很动听的,但也有些部分他们不敢过奖,然而那番滋味使得布里肖本人的谈笑风生的妙趣也索然乏味了.而且,从一开始,大家都欣然承认,他是聪明的."天才可与疯狂为邻",大夫高见,然而,假如亲王夫人求知若渴,要求他再说下去,他可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他对天才的知识,充其量不过这一条箴言而已,再说,这一条箴言对他来说似乎论证不足,不象他对伤寒和关节炎那样了如指掌.而且,虽然他变得地位显赫,但仍然教养很差:"别问了,亲王夫人,别问我了,我到海滨是来休息的.再说,您也不明白我的话,您不懂医道."亲王夫人连忙道歉后一言不发了,觉得戈达尔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汉,终于领悟到,知名人士不总是好接近的.在开始那一阶段,人们最终感受到德.夏吕斯先生是聪明的,尽管他有毛病(或大家一般都这么称呼的东西).现在,正是因为他有这种毛病,大家反觉得他比别人高明一头,自己却闹不清是什么道理.一条条最简单明了不过的格言,经学者或雕刻家巧妙加以鼓吹,经德.夏吕斯先生就爱情.嫉妒.美色加以阐述,由于他具有独到的.隐秘的.细腻的而又畸形的体验,在身体力行中消化吸收,这对老常客们来说,便具有一番迷人的风味,这种风味,源于一种心理状态,类似于我们的悲剧文学历来向我们描写的那种心理状态,体现在一部俄罗斯或日本的戏剧里,那里的艺术家们表演出了这种风味.趁他没听见,大家冒然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咳!"雕刻家低声耳语道,因为他看到一位年轻的列车员,长着印度寺院舞女那样的长睫毛,只见德.夏吕斯先生情不自禁地盯住他看,"要是男爵开始向那位查票员暗送秋波,我们就到不了终点站了,火车就要倒着开了.瞧瞧他看他的那个姿态,我们坐的简直不是小火车,倒成了缆绳牵引车了."但实际上,要是德.夏吕斯先生不来的话,一路上只跟普普通通的人们在一起,身边没有这么一位油头粉面.大腹便便而又闭关自守的人物作伴,大家会感到大失所望的,这个人物颇象某种从异国进口的一箱可疑的东西,从中发出一种稀奇的水果香味,只要一想到能亲口尝尝,心里就热闹起来.就这点看,从德.夏吕斯上车的橡树圣马丁站到莫雷尔跟上来的东锡埃尔站为止,这段路程虽短,但男性老主雇们一个个都感到比较痛快的满足.因为只要小提琴手不在场(而且假如女士们和阿尔贝蒂娜为了不碍他们交谈有意离开大家避而远之),德.夏吕斯先生便无拘无束,不必装模作样回避某些话题,谈起"那些人们约定俗成称之为伤风败俗之类的事情."阿尔贝蒂娜不碍地的事,因为她总同女士们在一起,年轻姑娘识趣,不愿意自己在场而约束了别人谈话的自由.不过,她不在我身边呆着,我较易忍受得了,但她必须同我在一个车厢里.因为我对她既不再表示嫉妒,也不再表示任何爱恋,不去想我没看到她的那些日子里她的所作所为了,相反,即使我就待在那里,一道简单的隔板,说不定就能掩盖住一次背叛行为,那对我来说才是不堪忍受的,不一会儿,她果真同女士们到隔壁包厢里去了,因为她们无法再在原地呆下去,否则就可能妨碍说话的人,象布里肖啦,戈达尔大夫啦,还有夏吕斯什么的,对他们我又不便讲明我躲开的原因,于是我起身,把他们丢在原地不管,想看看那里面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我就到隔壁包厢里去了.直到东锡埃尔以前,德.夏吕斯先生一路上肆无忌惮,有时竟直言不讳地谈论起他公然声称的在他看来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德行.他巧言令色,以示他胸襟豁达,坚信自己的德行不会唤醒老主雇们内心的丝毫疑云.他以为,世上只有几个人,正如后来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所说的,"对他心中有底".但他设想,这些人不超过三.四人,而且没有一个在诺曼第沿岸.一个如此精明.如此不家之人得出这个假设,可以震惊满座了.即使是那些他认为多少有点知情的人,他也自鸣得意地以为,他们不过是隐隐约约知道点事罢了,而且自以为是,只需对他们如此这般一说,就可以使某某人摆脱某对话者的猜疑,而谈话对手出于礼貌,对他说的装出称许的样子.他甚至估计到我对他有所了解和猜测,但他心里想,这种舆论完全是大而化之,他觉得我的意见比实际情况要陈旧得多,只要他对这样或那样的细节加以否认,人家就会信以为真,然而相反,若说认识概况总先于认识细节,那么,它对调查细节却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因为它摧毁了隐形的能力,不允许伪虚之徒掩饰其嗜爱之物.自然喽,当德.夏吕斯先生得到某个老常客或老常客们的某个朋友的邀请去赴晚宴时,他总是挖空心思弯弯绕,一连提出十个人名,其中必带出莫雷尔的大名,他一点也不糊涂,总要提出五花八门的理由,说什么晚上若能同他一起受到邀请,那该多么高兴和惬意,而东道主们,看样子言听计从,但只用了一个理由便可把他提出的全部理由取而代之,而且这唯一的理由总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说他爱他,可他自以为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呢.同样地,维尔迪兰夫人似乎总是神态大方地全面接受德.夏吕斯先生对莫雷尔感兴趣的半艺术半人性的动机,一再热情洋溢地感谢男爵,她说,感谢他对小提琴师的一片好意.然而,有一天,莫雷尔与他迟到了,因为他们没坐小火车来,只听得女主人说:"我们就等那些小姐了!"男爵若听了这话恐怕会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因为他只要一到拉斯普利埃就不想动了,给人一副管小教堂的神甫或管目录卡片的教士们的面孔,有时候(当莫雷尔获准请假四十八小时)在那里接连睡上两夜.维尔迪兰夫人于是安排他们两间紧挨着的房间,让他们称心如意,说:"要是你们想拉点音乐,你们可别不好意思,墙厚得象城堡,你们这一楼没有其他人,我丈夫睡得象铅一样沉."那几天,德.夏吕斯先生接替亲王夫人到车站去欢迎将来的客人,她有失远迎是因为贵体欠安,由于他把她的健康状况说得神乎其神,以致客人进门个个为夫人健康担心而忧形于色,万万没料到女主人穿着半袒半露的裙袍,体态轻盈,亭亭玉立在眼前,大家不由失声惊叫起来.
  因为,德.夏吕斯先生一时间已成了维尔迪兰夫人心腹中的心腹,成了谢巴多夫亲王夫人第二.维尔迪兰夫人对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比之亲王夫人的地位就差多了,心想,亲王夫人如果一心想看看小核心,那是因为她瞧不起别的人,而偏爱小核心.这一虚情假意正是维尔迪兰夫妇的本性所在,凡他们不能与之来往的人都一概被他们说成讨厌鬼,人们定能相信,女主人会相信亲王夫人长着铁石心肠,见了美男子不动心.但她固执己见,并坚信,就是对贵夫人也一样,她不愿与讨厌鬼打交道是坦诚相见并追求理智.何况,对维尔迪兰夫妇来说,讨厌鬼的数目在减少.在海浴生活中,一次引见不至于对日后造成麻烦的后果,而在巴黎人们对这种后果有可能十分恐惧.一些显赫人物,未携带自己的妻子来巴尔贝克,这就为一切活动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主动接近拉斯普利埃,于是讨厌鬼们摇身一变成了风流雅士.盖尔芒特亲王便是这种情况,倘若德雷福斯主义的吸引力没有如此强大,可以使他一口气就登上通往拉斯普利埃的坡路,那么即使亲王夫人不在也不至于使他下决心以"单身汉"的身分去维尔迪兰家,不巧的是那天正赶上女主人外出不在家.再说,维尔迪兰夫人也不敢肯定,他和德.夏吕斯先生是否属于同样的上流社会.男爵确实说过,盖尔芒特公爵是他的兄弟,但这很可能是一位冒险家的谎言.尽管他表现得那么风流潇洒,那么可亲可爱,对维尔迪兰夫妇又是那么"忠心耿耿,"但女主人还是犹豫再三,不知道是否该邀请他和盖尔芒特亲王一起来.她请教了茨基和布里肖:"男爵和盖尔芒特亲王,行不行.""我的天,夫人,要请两个中的一个,我认为可以说......""请两个中的一个,那还用我来问?"维尔迪兰夫人生气了,又说."我问你们是不是请他们一块来可行?""啊!夫人,这些个事是很难说清楚的."维尔迪兰夫人话里没有任何恶意,她对男爵的作风确信无疑,但当她这么说时,心里却根本不这么想,而只想知道可否同时邀请亲王和德.夏吕斯先生一起来,只是想知道这样做是否会合拍,她使用这些现成的用语不带丝毫的恶意,这些用语在艺术的"小圈子"里是很上口的.为了用德.盖尔芒特先生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她想在午饭后,带他去参加下午的一个行善节,节上,一些沿海船员将表演出航盛况.但由于她没有时间样样都管,便委派其心腹中的心腹男爵行使她的职责."您晓得,不应该让他们象铸模似的呆着不动弹,应当让他们来来往往,表现出繁忙的场面,我弄不清那里的种种名堂.可您呢,您常到巴尔贝克海滨码头,您可以让他们好好练练,反正累不了您.您可能比我更内行,德.夏吕斯先生,您更懂得如何使唤小船员们.不过,我们毕竟是为德.盖尔芒特先生自找苦吃.他说不定是赛马场上的大笨蛋.唷!我的上帝,我说赛马骑师的坏话,对了,我好象记起来了,您就是骑师.哎!男爵,您没有回答我,您是不是骑师?您不想和我们一起出去吗?拿着,这是我收到的一本书,我想它会使您感兴趣.这是鲁雄的书.书名很别致:《男人之间》."
  至于我,我对德.夏吕斯先生常常取代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尤为高兴,因为我与亲王夫人合不来,为一件微不足道但积怨甚深的事闹翻了.有一天,我坐在小火车上,同往常一样,我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体贴入微,这时,我看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上车来了.她的确是来卢森堡公主家住几个星期的,但由于我每天都要去见阿尔贝蒂娜,因而一直没有答复侯爵夫人及其王室女主人的邀请.我见到我外祖母的朋友感到内疚,出于纯粹的义务(并未离开谢巴多夫亲王夫人),我同她聊了很长时间.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旁边坐的女友是何许人,但她却不愿认识她.到了下一站,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离开车厢,我甚至责备自己没去扶她下火车.之后,我又坐到亲王夫人身边.然而,好象是......处境不牢靠,而又怕人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坏话,生怕被人瞧不起的人常有的灾难......眼看说变就变.谢巴多夫夫人埋头看她的《两个世界评论》,回答我的问题时唇尖都懒得启动,最后竟说我使她感到头疼.我一点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当我向亲王夫人告辞时,习惯的微笑照不亮她的面子,冷冷的客套拉下她的下巴,她甚至连手都不伸给我,而且此后再也不同我说话了.可她不得不对维尔迪兰夫妇说话......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一问维尔迪兰夫妇我礼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是否不妥,他们便异口同声争着回答:"不!不!不!才不是!她不喜欢亲热!"他们不愿从中挑拨引起我同她的不和,但她最终使人相信,她对殷勤体贴无动于衷,是一个与这个上流社会的虚荣心格格不入的人物.只有见识过这样的政客,他自上台以来,被认为是最全面.最强硬.最难接近的政坛人物;只有亲眼看到政客失势时,面带恋人般容光焕发的微笑,卑躬屈膝地乞求某个记者那高傲的敬意;只有目睹了戈达尔大夫的复兴(他的新病号把他看作僵硬的铁杠子);而且只有弄清楚了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处处表现出的高傲,反时髦,乃是多么痛苦的爱恼,乃是多么时髦的惨败所酿成的苦酒,方才可以悟出这样的道理,就是,在人类社会,法则......它自然包含着例外......必然是这样的:狠心人是人们不愿接受的弱者,而强者,则很少考虑人们愿意不愿意接受他们,却独有被庸人视为弱点的这般温情.
  再说,我不该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妄加评论.类似她的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一天,在安葬盖尔芒特家族的某}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荒野行动战场军需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