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冲了?送了多少天,别跟我说永远永远一天

271《那一天,我對你說》全文, 1-3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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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那一天,我對你說》全文, 1-3樓
亦舒作品系列: 271 《那一天,我對你說》出版社: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出版日期: 2010年4月 全書由以下jjmm打字錄入﹐發在1-3樓2-19 (可苏) &
20-29 (想海带的猫)30-49 (潘多拉) &
50-59 (千代百合)60-69 (夭夭一树) 70-71 (清甜的梨子)80-89 (fish919yu)90-99 (想海带的猫)100-109 (littlebear44)110-111 (freesia0926)120-129 (香舍里榭)130-149 (lwys) 150-151 (yl86395)160-179 (vita)180-199 (浮云旧事温柔)200-219 (凌兒) &
220-269 (smile2575)另外多謝遠方的朋友A小姐, 提供大量保貴時間的幫忙﹗對大家說聲忠心感謝。提醒转贴注意事项: ******************************************************************* =600) window.open('attachment/Mon_0_e9aa587e7808e29.jpg');" onload="if(this.width > 600)this.width = 600;if(this.height > 450) this.height = 450;"> =600) window.open('attachment/Mon_0_e2bf683aa196737.jpg');" onload="if(this.width > 600)this.width = 600;if(this.height > 450) this.height = 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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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走每一天 淡泊寧靜 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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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19一般人心中标准的幸福家庭,要求越来越简单:一家人在一起,衣 食不愁,已经足够。 雷家还不止这样,难得一家人感情融洽。 雷妈说:[是因为琪琪的缘故吧,这孩子够惹笑。] 生下长女,又添一对孪生子,雷妈大呼吃不消,等到 每个孩子都上学,以为可以自在几年,谁知忽然意外怀着琪琪。 雷妈痛哭。 大女已经八岁,抱着妈妈说:[或许他会很乖呢,将来我们忙工 作,他会与你作伴。] 雷爸很怕老妻会做出另类选择,人盯人,告假在家守候。 直到一日,雷妈外出选购婴儿用品,整家才是释然。 雷家虽然宽敞,衣食也腾不出婴儿房。 雷爸轻轻说:[我睡书房,你与幼儿一起。] [不如把婴儿床搬到书房。] 一对孪生子却懂事,即时愿意把其中一个房间让出,两 人挤到同一寝室。 问题解决了。 两个七岁男孩有点迟疑,[会不会整晚哭?] [一定会。] [离远些,莫怪我们。] 照超声波,验羊水,证实是名女婴,雷爸很高兴。 雷妈进产房,一向谢绝参观,有医生看护作伴已经足够。 这次生养过程颇为辛苦,她对医生说:[大龄产妇,不比从前顺 利。] [你做得很好,请继续努力。] 婴儿终于面世,呱呱坠地。 看护忍不住说:[看她的尺寸,是个胖妞,怪不得妈妈吃苦。] 婴儿身上有大搭黑色粘膜,雷妈吃惊,[这是什么?] 连医生都哈哈大笑[这是胎粪。] 众人笑得弯腰,急急替胎儿抹身。 雷妈忽然觉得要疼这个又胖又脏的婴儿,多些。 [叫什么名字?] [琪,Qi。] 琪是美玉之意。 [是,是,好名字。] 她的大姐叫琤,两个哥哥是珅与球。 婴儿抱到母亲怀里,像是十分委屈的样子,嘟着厚唇生气,双 眼肿得张不开。 大姐近来看见,大吃一惊,[哎唷,这统共是世上至丑的女婴,怎 么办。] 雷妈紧紧抱着不出声。 两个哥哥咕哝:[秃头,额角像沙皮狗。] 雷爸却高兴的不得了,[丑些好,可专心读书。] 他错了。 长到两岁,抱着幼儿逛商场,已有陌生大人驻足凝视:[这 真是个小美人。] 雷父乐不可支。 琪琪胖豆似脸型渐变成鹅蛋,双眼越来越大,天然双眼皮细细,只 有垂眼才看清楚,而且她手小脚小,但身形纤长。 大姐讶异,[小妹比我们都好看,幸亏把她生下来。] 雷妈生气,[掌嘴,谁想过不生下她。] 琪琪不大讲话,因为她最小,并无权发言,她喜欢抱 牢他们的大腿或小腿蹲下,从家一角走向另一角,不用花力气。 这样疲懒,家里每一个人都笑。 十一岁时已有男生敲门:[琪琪在吗,我们约好一起上学。] 雷父已有戒心。 大姐陪着琪琪选购内衣,雷琤说:[内衣要漂亮,而 且得与内裤配对。] 琪琪一看,那些胸衣全部硬邦邦,掉地上会[噗]一声,而 且形状不变,被乳胶与铁丝撑着,又满满织着蝴蝶结与花边,她吃不消。 她走到另一角落,看到一张皮肤那样的薄薄欧陆型胸衣,她说: [我要这个,只分大中小,多好。]她买了半打。 大姐发觉她与小妹有代购。 琪琪穿大球衣,军用裤,尺码不合也不要紧,用两个 哥哥的旧皮带束紧就好,穿脏球鞋,鞋带都断开还不愿更新,每次要替她买鞋,都说[我很好]。 开始迷功课,尤其是生物科,[妈妈,有科学家说,只 要三十万美元他便可以复制尼安陀人。] 读美术的雷琤只觉恐怖。 两个哥哥却有同好:[据说复制恐龙已能实现。] [哪种?] 琪琪抢答:[希望是T.Rex](霸 王龙) 这样,好算是幸福家庭了吧。 但是,女孩子总还有一关要过。 雷琤二十三岁还没固定男朋友,她懊恼地对母亲说:[我 恐怕将来要做老小姐……] 这三个字叫小琪琪听到,立刻扬声当歌唱:[老小姐,大龄女,剩 女……] 被大姐追着打,从客厅追到寝室,躲床底,被大姐抓着一只脚,拖 出继续打,哇哇叫。 两个哥哥在临房钻研显微镜下切片,听见尖叫笑闹,不禁说:[真 叫人不敢娶妻。] 那边小琪挣扎着爬起,咚一声撞到衣柜门,柜门轻轻打开,雷 琤站起来,看到柜门里贴着的七彩照片,不禁怔住。 她索性打开柜门细细观察,只见林林总总,颜颜色色,都 是裸男照片,也不是全裸啦,有些穿内裤,有些揽毛巾,但统统光着上身,露乳,体毛浓密,表情诱惑。 雷琤一时血不上头,瞠目结舌,瞪着小妹,[你,你。] [这怎么了?] [这些不雅淫秽照片你可是从万恶的互联网得来?] 琪琪没好气,[互联网上照片不是每张允许下载,这 些都是我自各种途径寻得。] [为什么] [因为好看呀,两个哥哥为什么在房里贴‘体育绘图’女郎,你 有没有看其中一本特刊:女郎身上每种别致泳衣都由人手绘上,哥哥视若瑰宝。] [他们是男生!] [大姐,]琪琪笑嘻嘻,[你这就不对了,男生读理科,女生也 行,男生女生均可以眼睛吃冰淇淋,你说是不是。] [嗄,妈妈可知道?] [妈妈说,模特儿中,属西班牙裔的阿利汉杜最漂亮。] [妈妈纵容你。] [妈妈上年纪变中性,非常客观,只有老小姐们在吃 人的传统观点与新世界之间挣扎。] 琪琪手背上啪啦着了一下,雪白皮子上顿时突起五指印。 她不甘心,[唏,你不喜欢男生体毛?那你房间为何摆满毛毛玩 具?有一只獾熊玩具上毛头已被你摸光光,秃了还捏手里不放,嘿,弗洛伊德有话要说……] 雷琤被琪琪气得脖子都涨红。 这时,邻房兄弟提高声音:[静些好不好?] 琪琪拍拍身上灰尘走到兄弟房去。 [看什么?] [显微镜下一滴水里的阿米巴。] [照达尔文的说法也就是人类始始始祖。] 琪琪一张望,便着了迷。 [喜欢?] 小琪颔首。 [几时抽空到我们学校实验室,我给你看TEM及SEM电子显微 镜,可放大一百万倍,2um的细胞都可以看清楚。] [哗。] [小琪,人类全部基因图表已有解答,你也读生化系吧,哥 哥可以指导你,比起天文物理,只了解宇宙奥秘百分之四左右,生化科强多了。] [你们愿意帮我?] [喂喂喂,小妹,帮不是代写功课。] 琪琪笑嘻嘻,[好,我也选读生化。] 哥哥们说:[那你数理化,特别是微积分,都要取得 九十二分以上好分数。] 雷琤在房间怔怔看牢她拥有的毛绒玩具,小妹所说的潜意识,都 是真的吗,可怕。 她心中,真的渴望抚摸男性浓密的头发与双眉吗。 小妹真是无惧坦诚豁达的新生代。 比起琪琪,老姐是何等逃避闪缩。 这时公司电话找她。 [琤,我们知是周末,但可否即时到周氏摄影室来一趟,你 设计的布景图已经装嵌,请你指正。] [三十分钟。] 琤马上更衣出发。 到达现场,模特儿已经在布景前摆姿势。 她一抬头,便发觉三扇十乘四的布景板左右次序调错,心 中不禁有气。 她问摄影师:[由谁装的?] 摄影师高叫:[小津,找你。] 布景后转出一个年轻人,他高大漂亮,一脸阳光笑容,穿 一件工人裤,光上身,却戴着安全帽厚手套,手中握着工具,肩膀上卷着一捆电线。 [谁找我?] [雷小姐,布景设计人。] 那小津讶异,[是吗,你好。] 他没想到看到那样一个可人儿,不禁欢喜地扬起一条浓眉,像 所有男人一样,笑眯眯看牢明艳的她。 雷琤见他走近,发觉他整张脸上是亮晶晶一滴滴汗珠,像露水那 般,并不汇成一线。 他手臂上汗毛,长的几乎可以梳理,驯服地贴在肌肤上,像 逗小猫翻转身,它肚皮上那些软毛。 雷琤看得发呆,忽然面红,转过脸去。 这时美术指导走近,[Z,你来了,真感 谢你把布景做得如此美妙,我决定把整辑照片搬到它面前拍摄——] 琤见上司赞不绝口,心想,这时还发牢骚纯属不智,她不出声。 [让我介绍小津,他是演艺学院学生,找不到角色时在此间帮 忙,功夫准而快,我们几乎希望他放弃演技,哈哈哈哈。] 琤仍然不出声。 回到家,她在日记上这样写[小津的美貌是如此耀目,不能逼 视,看他,最好用一张硬纸,钻一个孔,像观看日食那样自小孔张望,才不致刺目。] 小津有漂亮到那种地步吗,至少在雷琤眼中如此。 五个月后,雷琤向父母提出要求,搬出去住。 [我已成年,老大,那间公寓近工作地点,我想尝试独立生 活。] 雷母:[你是少女,独居不妥。] 琤轻轻反驳:[做母亲责任仿佛就只是反对子女一切选择。] [你这次出去,是为着方便招呼朋友吧。] 琤不出声。 雷琪躲在一角听到,心中恍然大悟,[啊]地一声。 [那人可是那叫小津的日本人?] [他英籍,母亲是日裔。] 雷父:[他是一个杂夹种。] 小琪至今才知道那漂亮高大的年轻男子是混血儿。 [在我眼中,爸,你是殷商,在许多人心目里,逢商必奸。] 雷妈知已无挽回机会,子女大了,总要离巢。 [可是他没有正当职业。] 家长心中,除出医生或教授,根本没有其他职业。 [你去吧,叫小津来见我们一次。] [明白。] 小琪忽然感触,大姐是她心目中的玫瑰公主、百合仙子,今日,因 为一个身份不相配的男友,忽然贬值。 她这次离家,是要与小津同居,并且,收容他在她的私人公寓 里。 女孩子,读好书,做妥事,还得找个配对男伴,否则,美中不 足,又成话柄,真难。 小津来了。 牛仔衫裤,白衬衣,已如玉树临风。 小琪喜欢他。 他关在书房与雷氏夫妇详谈许久。 终于走出书房,他似乎有点累。 琪琪在楼梯底叫住他:[小津先生。] 他看着她,[你一定是雷家的安琪儿琪琪。] 小琪问:[你们在书房里说些什么?] [长辈要我告诉他们,我会永远爱着Z.。] [你怎么说?] [我爱Z.。] [永远?] 小津答:[永远。] 小琪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她想:真奇怪,前臂上汗毛直至手背,上 臂却光滑,眉毛胡须腋下那样糙,胸前与手臂却十分柔软。 她忽然伸手去抚摸小津汗毛,触觉像一层网纱。 小津一怔,随即大方应付。 小琪接着老气横秋地说:[请爱惜我大姐。] 他们两人在一起相当快乐。 雷琤每周回家一次,总是容光焕发。 小津只在大节才出现,一次比一次好看。 渐渐有导演找他演些不重要角色。 也有人看到他在西餐厅做侍应生。 所有未成名的演员都打杂工。 那些,小琪对父母说,也是正当职业。 [她有没有提结婚?] 小琪摇头。 [怎么会看中那样一个人!] 小琪也问过大姐,雷琤说:[你不会明白。] [可是爱情盲目?] [我们同男生一般要读书做事自立,为什么不能像男生一样,爱 与谁在一起都开心,我捱到成年,只想与活泼漂亮的小津一起吃喝玩乐,与他到沙滩游夜泳,看日出,一起学跳骚莎舞,到酒庄试酒,他替我 拍照,我为他画像,闲时找精彩小馆子找美食,我干吗要做身份地位的奴隶,我对名利丝毫不感兴趣。] 大姐竟如此浪漫。 雷妈说:[她读好书,有职业有收入,娘家大门又永远开着,觉 得吃亏可以马上回家。] 雷爸生气,[这种话叫琪琪听着学坏。] 小琪不出声。 雷爸曾为大女介绍男友,着重家势与学历,那些男生,小琪都见 过,他们自前门入,大姐从后门溜脱,他们有些似放在花园里做装饰的小矮人,有些傲慢跋扈,不要说是雷琤,连小琪都不喜欢。 此刻,琤找到她的灵魂伴侣。20-29
原先以为过一两年,这一对年轻人会厌倦分手,但是不,到 第三年,仍在一起,雷妈首先软化。   她会凝视小津英俊面孔,轻轻说:“左边眉毛 比右边略长一点”,小津双眉长三寸宽半寸,女性都喜欢英气浓眉,雷爸却说:“贼一样。”   是一个小贼把他的大女偷走,忿忿不平。   因此把琪琪看得更紧。   琪到大学,还没有与男生上街。   她认识文丞,由父亲好友张先生介绍。   张先生在大学教书,升到系主任,招待新生吃茶点,师 母邀雷琪过去帮忙。   琪琪穿起长围裙,任二厨,忙得不可开交,搬抬扛,毫 无怨言,一头大汗。   她头上扎一方头巾,笑嘻嘻,边做边向师母讨教烹饪之 道。   她没有注意的是,一直有人在厨房门边打量她,那 高大年轻男子一边吃苹果一边微笑凝视。   琪琪带着小小收音机,听流行曲,有时忍不住随拍子扭 腰,跟着唱:“如果在一个夏日,你离我而去,你不如把日照也带走,我会逐日死亡,直至你再度出现……”   本是首悲歌,不知怎地,小琪唱得非常愉快俏皮,仿 佛在开玩笑:我不过说说而已。   那年轻男子听得入神。   忽然师母叫他:“大丞,你站那里做观光客多久了?还 不来帮忙。”   他丢掉苹果朝琪琪走去,“我叫文丞,你是——”   琪琪双手端着一只炒锅,“我叫雷琪。”   师母接过锅子,她才与他轻轻握手,她一手油腻。   师母说:“把水果洗净放入盘子拿出去招待客人,今 日来了几个?”   “一共十一人,七女四男。”   师母差异,“理科也女生多过男生了,琪琪也是理科 生。”   他们把自助式糕点端到饭厅。   琪站在长桌后为众人添菜。   文丞一直在她身边帮忙。   聚餐结束后,一身汗的琪琪坐露台吃冰淇淋乘凉,文丞走 近。   他很直接:“琪,我可以约会你吗?”   小琪抬起头,看到文丞阳光般笑脸,小女十分有感应,“我 得问过爸妈。”   “我亲自去应征。”   两人都笑了   文丞教琪琪,“把这个汽酒,与冰淇淋混合,更加香甜可 口。”   琪琪答:“妈妈说女孩在外不可喝酒。”   文丞一听,“是,说的是。”   这是一个小公主。   他一向不大喜欢这类纯品小女孩,但品学兼优的琪琪是例 外。   文丞第二天就上门约见雷爸。   他换上西服,结好领带,一本正经地说:“雷先生,请 允准我约会令千金雷琪,我叫文丞,我在大学任张主任助手,身份是讲师,我专修热能动力……”   雷爸渐渐露出笑容。   他称赞文丞:“看,多懂规矩。”   其实他心底知道,有无规矩都一样,这些年轻男子,心 里只有一个目的,但,做父母的还能怎样呢,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自己端把梯子,咚咚咚走下台了。   怎么看,雷家都是个幸福家庭。   雷妈咕哝的,不过是发边又添多白发,颈肤全 部失却弹力之类。   直到一个初冬傍晚,雷琤回到娘家,一声不响,取 过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光,坐着发怔。   琪琪出来看到大姐衣履尽湿,连忙给她大毛巾裹身。   雷琤脱去外衣,美好身段尽露,但她有心事。   琪琪看到姐姐失去笑容,轻轻问:“你可是怀孕?不要 紧,养下来,我帮你带。”   雷琤不禁握住妹妹的手,“不是,不是。”   “为何不开心?”   琤走近琪的手提电脑,键入Youtube, 不一会,一个片段出现。   像是个颁奖礼,司仪站中央,右旁是小津,穿 着西服结领带的他笑容可掬,十分潇洒。   都说一个人将近走红,会有一个样子,连小琪都觉得,小 津先生即将走运。   咦,这时,司仪请一个穿红裙的艳女走上台,这 女子冶艳到极点,小小裙子,似布料不足,前低后凹,大腿侧开高叉,她走过小津身边,忽然之间,观众起哄,怪叫,吹口哨。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琪没看清楚。   只见小津脸上露出讶异之情,退后一步。   荧幕上打出了“重播慢镜”字样。   小琪火眼金睛那样凝视画面。   她看清楚了,“啊”地一声。   原来那艳女在前面走过小津身旁,竟悄悄伸出左手,捏 了小津下体一下。   哗。   现场观众看得乐不可支,大声叫嚣。   艳女若无其事走到司仪身边站好,片段中止。   雷琤以手掩面。   “她是谁?”   “新进艳星王一心,将与小津合演新片。”   “小津有机会拍戏?”   “是。”   “那多好。”   琤一直摇头,神情落寞。   “姐,他并非主动,他被非礼,不是他非礼人。”   “女方竟那样大胆无耻。”   琪想一想,“姐,她是演员,该行竞争激烈,非 得采取一些哗众取宠手段不可,她只得那么三五载搏斗空间,迅速色衰,届时,又一票新进艳女现身,故不得不流血演出。”   “琪,你会那样离谱吗?”   琪答:“姐,我已经二十一岁,这个女子,顶多十八九,她 是另外一代,她无惧无畏,丢低所有包袱,豁出去求换名利,她认为隔着衣服当众摸一把是搞笑之举;难道只准男人毛手毛脚?”   琤听得面色发白。   “你已二十一岁?”她颤声问妹妹。   “是,姐,我也有男朋友,你见过他,他叫文丞。”   琤垂首:“我已老大。”   “胡说,姐,我陪你出去散心。”   自那时起,雷家天空仿佛多了一圈乌云。   “呵,”大丞骇笑不已,“外头已经变成如此疯狂?”   “放下,那是演艺界,在台上,做新闻,私底下,恐 怕男人还是得不到那样优遇。”   “换了是你,你会像琤那般神奇?”   琪吁出一口气,“我不会结交那样的男朋友。”   大丞笑,“我才合你心意。”   琪用小手捧起他的脸,噗噗噗那样吻他脸颊,“文大丞,我 对你说,我会永远的爱着你。”   文丞心花怒放,“呵,小琪。”   下午,他俩把雷琤请出一起喝下午茶。   大丞要逗琤笑,便说,“大姐,热能动力有三个定律,我 讲给你听。”   “我读美术,我不懂这些。”   “大姐,第一定律是:你不会赢。”   小琪不禁好笑,“‘你’是谁?”   大丞答:“指所有与热能动力发生关系的事物。”   “哗。”   “第二定律:你也不可能打和。”   小琪诧异到极点,“呵,这像赌场。”   “第三,你也不能退出。”   小琪嘻哈绝倒,“多么恐怖,似黑社会。”   但雷琤却苦笑,“不,像恋爱。”   小琪止笑,姐说得太正确:永无赢面,亦不能全身而退,必 输无疑。   姐妹面面相觑。   文丞有点尴尬。   雷琤郁郁寡欢,家人十分无奈。   珅球两兄弟有话说。   ——“那种狗男,丢得快,好世界。”   “大姐,我帮你介绍,整个医学院任你挑选。”   “爸妈从来不喜欢那小津。”   “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全属放屁,藉口耳。”   “大姐,你甩难了。”   老实说,小琪也觉如此:在一起那么些年,不结婚,也 不要孩子,女性有生理时钟,到了三四十岁,怀孕必然艰难,甚至不育。30-49   他拖累她。  
他无异非常喜欢她,但他爱自己更多。  
小津的新戏推出,他随导演与女主四出宣传。  
雷琤搬回娘家。  
球把她带回的行李全部扔走:“姐,我替你买新的,那 些衣物有晦气,不要了。”  
娘家有人真好。  
“请莫律师写封信,着那人搬走。”  
琤轻轻说:“他已经走了。”  
“着经纪把房子收拾粉刷,重新出租。”  
就那样,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宝贵数年已付之流水。  
大姐原来睡房立刻恢复原状,雷妈捧进一大瓶姜兰,放 在床前,又放一缸柠檬在床尾,房间空气顿时清新,不止是雷妈,连雷爸也不发一言。  
有娘家多好。  
琤并不特别显得伤心。  
她淡淡说:“什么年纪了,已无资格疯疯癫癫闹失 恋。”有事,放心里,像内出血,倒在地上,表面没有伤痕。  
从此,雷家再没有见过小津。  
只有小琪敢问:“你不憎恨他?”  
“同他一起几年非常开心,时间过得很快,他也有付 出,他的七年亦很宝贵。”  
小琪感动,“姐,你真豁达,你是世上最佳女友。”  
琤苦笑。  
她从未试过认真工作,忽然专注,成绩斐然。  
琪与文丞放心不少。  
文丞说:“小津是那种即使微笑着朝我们走 近我也会叫他吃耳光的人。”  
琪不出声。  
“白吃白住这些日子,拍拍屁股走掉,可恶。”  
“大姐不那么想,她觉得互不拖欠。”  
“有谁那样对我的女儿,我要他狗命。”  
琪却说:“打老鼠要顾着玉瓶儿。”  
大丞颓然:“你说的对:投鼠忌器。”  
第二天,他无端吃了一顿骂。  
珅球两兄弟忽然瞪着他良久,喝问:“你又有什么打 算?”  
文丞赫一跳。  
“你天天在雷家混得滚瓜烂熟,可打算与琪结婚?”  
文丞笔挺站立,“我与小琪已有默契,随时结婚。”  
“她还是孩子。”  
“她还有一年毕业,不小了。”  
“小琪还要读医科。”  
“小琪对鉴证较有兴趣,选修时我们可以结婚。”  
“你有能力?”  
“我有正当职业,张主任可予作证,薄有积蓄,已 在物色住所。”  
琪琪在一旁聆听,并不阻止,她也想知道男友意愿。  
“婚礼怎样办?”  
“我喜欢简单大方庄重婚礼,如琪琪爱大宴亲朋的话,我 不会反对。”  
珅球两兄弟似乎满意了。  
珅说:“文大丞,你要知道,琪琪是我们疼爱的幼妹,假 如她不开心,你的人头落地。”  
球接上:“并且会被踢落大西洋。”  
大丞摸着后脑,“明白。”  
有兄弟真好。  
大姐微笑,“小妹要成家了。”  
小琪腼腆。  
一次去到商场,看到一辆婴儿车,两只没有 穿鞋袜的小胖腿不住弹动,走近一看,十只小小豆般足趾张开似跳舞,小琪笑着凝视。  
那男婴见有人看他,他也张嘴笑,把本来握着的玩具丢 开,张大胖手臂,手指一开一合,示意要抱。  
琪琪受不住诱惑,走近两步想伸手。  
她被大丞拉开。  
“不要叫人家妈妈受惊。”  
果然,幼婴妈妈推着婴儿车,光速那样离去。  
大丞安慰:“我们自己生一打。”  
琪琪肯定点头。  
第二天,张主任召班上优秀学生到办公室开会。  
同学们议论纷纷: “什么事”。“莫非政府对于鐵路华工遗骸一案 有所表示”,“抑或是五角大厦军事鉴证组等人用”……  
张主任走近,“都不是。”  
同学们看着他。  
张主任脸色凝重,他站好才开口。  
“本市东端一带自十年前起一直陆续有职业女性失踪,据 警方统计,约有百来名之多。”  
同学听说过此事,均不出声。  
“警方于日前侦察到疑犯,该名男子已被逮捕。”  
“啊。”  
“这是本市及本国有史以来最恐怖的连环谋杀案。”  
同学们吁出一口气,“终于侦破。”  
“目前,是搜集证据时候,凶案第一现场,是 位于市郊的兰顿猪场。”  
同学们毛骨悚然。  
“不!”“可怕”,“可以想象发生什么事”…  
“警方需要大量鉴证科志工人员,与我系联络,有 志者请即举手。”  
琪琪轻说:“义不容辞。”举起右臂。  
各位同学,没有一个托所。  
好家伙。  
张主任露出高兴神情,“你们要知道,这是一项艰苦工 程,猪场面积三十亩,警方已决定翻动每一呎土地,你们连同考古学同学,将一星期五天工作,直至工程完成,这不是一件愉快的 任务,其中你们会见到人性极之阴暗可怖一面,这是最真实的实习。”  
有人轻轻说:“去年有学长到达浮发挖——”  
张主任说:“两宗都是艰苦任务。”  
没有人退出。  
“很好,警方会派员指导你们。”  
有人嚅嚅问:“关于学分——”  
“可代替整个学期。”  
同学们觉得公道,取过资料回去细读。  
文丞接琪琪回家。  
琪骑到大丞背上,把猪场一案告诉他。  
“别向我爸妈提起。”  
大丞背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状似年轻情侣玩耍,实 则谈论严肃事件。  
他说:“我觉得此案恐怖。”  
“这是鉴证科工作。”  
“连我都不想你去。”  
“你不会干涉我。”  
雷琤看到文丞背着妹妹在梯间走上走下,不禁同雷妈 说:“两人似孩子一般,怎么结婚。”  
雷妈答:“大丞愿意陪她玩,琪琪运气好。”  
这时琪琪在大丞耳边说:“这段期间,我们将入住宿 舍,并且三缄其口。”  
“打算怎样向父母说假话?”  
“到你家处理功课。”  
“也好,”大丞叹气,“你不高兴,我人头落地,”  
那天晚上,雷琤在看一本杂志,里边有一篇 访问小津现役女友那艳星,原来她只有廿一岁,但却大胆向记者解释HJ与BJ的分别,还有,粗言秽语,大叫口 号:“淫荡胜刻板”,结果记者只得说:下次,我们只登她照片,不再让她开口。  
那样一个女子!  
琪琪想,幸亏大姐输了,否则更惨。  
琪琪讽刺地说:“很适合小津先生。”  
雷琤不出声,打一个呵欠。  
那天深夜,琪忽然醒觉,她听见邻房有极细碎的饮泣 声:大姐在哭泣。  
小琪不出声。  
她枕着双臂,看着顶灯,只要家人爱她,琤还是幸福女 子。  
第二天一早,天蒙亮,她与其他同学在校园集合,乘 大车一起出发往现场。  
大学所有有关系的同学倾巢而出,共六十余人。  
那日阴雨,天色森暗。  
现场附近有记者及好奇市民围观。  
甫接近就闻到奇异气味。  
雷琪嗅觉十分灵敏,已觉难受,其他同学面面相觑:“污 秽气味”,“猪粪臭”,“腐烂”。  
他们先接受有关防疫注射,然后穿上整套生 化衣物连面罩口罩。  
整整三十亩地都是泥泞,两间连接的木屋里散布各式机 械。  
各人在警方只是下分组工作。  
午膳时分没有人有胃口吃饭。  
发掘组已经找到五十七双鞋子,廿二双配对,其余单 只,整齐摆放在漆布上。  
雷琪走近细看。  
都说,从一个女子的鞋,几乎可以看到她整个人。  
雷琪一直只穿球鞋:舒适、坚固、防滑、脚踏实地,见 客时穿平底芭蕾舞鞋式样黑色漆皮鞋。  
现场挖到的鞋子染满泥浆,损刮破蚀,鞋头 与鞋跟都歪在一边,鞋带断脱。  
这时,有一双透明塑胶制造高跟厚底鞋忽然闪起亮光,鞋 底装置的灯泡电池尚未用罊,像鬼眼般眨起,叫人寒毛直竖。  
雷琪见过这些流莺在东区半明半灭灯光下操来操去寻找 顾客,有时夜雨阴寒,她们仍然守着灯柱,等候生意。  
雷琪觉得那就是地狱。  
是她们一步步走下无底深渊。  
此刻人已不在。  
泥沼里随时可见丢弃的破衣、皮夹、手袋,作 案凶手并不刻意收藏证据。  
警方人员走进:“雷女士请你负责工具室的证据收 集。”  
雷琪点头。  
工具堆放一间空敞木屋,板凳木台,非常污秽。  
雷琪打开工具箱,想一想,决定先在平面及 利器上收集证据。  
那是极之腌臜却考耐力的工作,雷琪独自默默操作,一 件件样板抽样标签。  
这时张主任带着穿军服的客人进木板屋里视察。  
穿着生化服的雷琪朝他们颔首。  
现场令军人都却步踌躇。  
他们只逗留片刻便离去。  
稍后同学进来叫雷琪:“回总部开会。”  
雷琪捧起样板退出。  
他们与警方开会至深夜。  
张主任说:“五角大厦鉴证组闻此案震惊,今日曾来参 观。”  
“他们对别人家什么都好奇,对自己国家苦难却视若无 睹,丈八登台,照得见别人,却照不到自己。”  
“这个意见很正确。”  
大家最后决定该项艰辛工程决非数月内可以完成,他 们工作一个学期后志工任务将由其他学校继承,(二)需要心理辅导,(三)详细分配工作岗位。  
这宗任务令所有同学成长。  
凌晨回到家里,雷琪在热水下淋了半个小时,倒在床 上,熟睡。  
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的好日子,一望 无际的紫色熏衣草日,琪听不到一丝声音,她讶异: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不是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吗?  
这时有人叫她:“琪琪,琪琪。”  
她转过头,“大丞,”她欢喜,“你也在这里。”  
她迎上与他拥抱。  
“琪琪,我非常爱你。”  
“我也是,大丞。”  
“我要你快乐。”  
“我明白。”  
大丞轻轻捧起她的脸,微微笑。  
四周围光线渐渐暗下去,雷琪再度熟睡。  
天亮了,闹钟还未响。  
又是一个阴雨天。  
楼下有许多脚步声与开门关门声音。  
还有不停的低语。  
谁,谁一大早在雷家开会。  
琪大奇,起床,推开寝室门,朝楼下看去。  
爸、妈、大姐及两个兄弟,最奇怪是张主任 与张师母也脸色灰败地低头不语。  
琪发愣。  
发生什么事?  
这时雷琤抬头,看到妹妹。  
她跑上楼梯,抱住琪琪,把妹妹的头窝在她胸膛,紧 紧抱住不动。  
姐妹俩坐在楼梯间。  
雷琪大惑不解,看牢姐姐。  
雷琤忽然落泪。  
雷珅在妹妹耳畔说:“琪琪,文丞凌晨交通意外身亡,你 要节哀顺变。”  
琪茫然抬起头。  
大哥说什么?  
她看到父母的忧伤神色,还有张主任爱莫能助的彷徨,她 缓缓站起,“我做噩梦,我要回去再睡一觉,醒转一切都会安好。”  
琪琪摇摇晃晃扶住楼梯栏杆。  
两兄弟连忙拉住她,“琪琪。”  
雷爸说:“让她休息也好。”  
雷琤不放心,追进房间。  
琪真像睁不开双眼,蜷缩床上,用被褥遮住头。  
“琪琪。”  
她不应。  
“琪琪,我是你大姐,我不说你,没人会得罪你,这 件噩耗十分突兀,大家都伤心欲绝,文太太急痛攻心晕厥已送医院治疗,这是你接受考验时刻。”  
琪琪一动不动。  
“琪,你我两姐妹共同失去所爱男人,也许,你比我幸 运,你们在一起,每一刻都温馨甜蜜快乐窝心,没有苦涩丑陋,而我,却看到他欺骗的心,在我离开他前一天,我尝试躺到他手臂上,他 却对我说,我的头太重,压得他疼痛,他推开我,叫我知道这是离去的时刻。”  
雷琤如梦呓一般轻轻诉说,这是她首次提到伤心事。  
琤轻轻掀开被褥,琪没有眼泪,没有表情。  
“父母爱你,姐与他们两兄弟也爱你,你要振作,我 们一家六人安全地在一个屋顶下,我们仍是幸福家庭,你已成年,话我已说完,琪,给你三天,之后,你给我起来,走出寝所房门。”  
琪仍然毫无反应。  
噩耗一时没有攻入她心房,她还未能接受事实。  
这时张主任在房门外说:“琪琪,我替你告假。”  
琤说:“那么多人爱你,别叫我们伤心。”  
她离开妹妹寝室,掩上门。  
琤实在忍不住,蹲坐在房门口,泪流满脸。  
雷父说:“我往文家探访。”  
张主任连忙答:“文家暂不见客。”  
雷妈不禁饮泣。  
琪不眠不休,躺在床上不动。  
睁着双眼之际,她彷佛可以承受悲剧已经发生,无可挽 回,她吃了命运一记狠狠的耳光,金星乱冒,而且,她有其他责任,为着家人,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合上双目,她却不信文丞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他 好似还在给她发电邮。  
这样半明半灭受煎熬,雷琪吃不下睡不着,很快落行,她 呆坐地下角落,掩着胸口,为什么是我?她不住问。  
可是,这种极之普通的悲剧每天发生,每日 都有家庭在绝望余烬中,设法活下去。  
家人每日三餐,给她送食物,放在门口,待她取食,不 去打扰。  
琪把食物搬进房间,放进浴室。  
雷妈对着老伴垂泪。  
“还以为两个女儿的婚姻都有着落,谁知却是镜花水 月,一场空。”  
“她们还年轻。”  
“我真难过。”  
“文家更不堪。”  
“唉,文氏两老真不知怎么活下去。”  
“我们应当庆幸那晚琪琪不在车上。”  
“太可怕,我不敢想。”  
雷琤说:“我要去叫琪琪起床照常过日子。”  
“你可有听到她哭泣?”  
雷琤嗒然,“没有。”  
她轻轻敲房门,“琪琪,琪琪。”  
房门倒锁,琤一下没推开,她扬声:“琪,说好三天,不 得讨价还价,你已不是十七岁。”  
仍无回音。  
这时琤鼻端忽然闻到腥臭味,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忽 得用肩膀一幢,推开门锁。  
雷妈急问:“小琪怎么了?”  
幽暗中只见琪琪蜷缩墙脚,琤扶起她,忽然力大无穷,把 小妹抱到床上:她是她妹妹,她不觉得重。  
琤转头说:“叫阿秋或阿珅回来。”50-59雷妈连忙跑去打电话。琪低声说:“我没事。”琤打开窗, 让阳光进来,发掘琪一身污垢。雷妈低呼: “血。”琤连忙检 查,叹气,在母亲耳边说一句。“那赶快更 衣。”才三天可琪 琪变成一只蓬头鬼。两兄弟飞车 回家,发觉小妹身上全是红斑,立刻慎重,急忙用剪刀剪开她身上运动衣裤,仔细检查。琪见家人如 此紧张,内疚,“我没事。”琪自己也是 医生,“没事。”雷珅忽然松口气,“是痱子,快备水洗澡,我去取薄荷叶及止痒膏。”只见雷琪骨瘦如柴,本来精瘦的她 此刻手臂似一个十岁孩子,她姐姐心酸。琤走进浴室,发觉三天来的食物连 盘碗全堆在浴缸,小小果蝇滋生飞舞,一股霉臭味中人欲呕。雷妈顿足,急急叫人帮着收拾。两兄弟把妹妹扛到另一间浴室,把 她泡进温水,一边斥责:“隔一条街后巷就有垃圾箱,把你丢到那处住可好,你是有老父老母的人,如此作贱身体发肤,真正不孝。”雷琤嘘:“出去出去!”她喃喃说:“他们懂个屁。”琤替小妹沐浴。“我自己来。”“你自一至三岁都由我服侍,记得 吗,与橡皮鸭坐浴缸,大半钟头不愿起来,用水枪到处射,一边叫:‘杀死你蚊子’。”琤仔细帮妹妹抹身。她扶她起来,穿好衣服,喂她喝流质健康饮品。琪缓缓走到楼下。父母像是又老又廋。琪挤出一丝笑意,“爸,妈。”雷爸咳嗽一声,“起来了。”他抓起报纸读。雷妈轻轻握住幼女的手,“文家低调办事,不设仪式,他们已赴新加坡定居。”琪微弱点头。“琪,答允妈妈,从头开始。”雷琤出来听见,忽然烦躁,“你们就别吵她好不好,你们懂什么?你俩结婚四十年,还有四十年好过,你们懂什么?”父母唯唯诺诺,不再出声。“张师母问小琪好些无,什么时候可以工作,现场人手十分紧张。”雷琪答:“明早我可以报到。”雷妈又想说些什么,大抵是要阻止,被大女儿一个瞪眼,只得维持缄默。“大姐,请陪着我。”“就来。”姐妹俩躺一张小床上,相拥着。琪小脸又黄又干,双目空洞。“你要多吃点,小妹,身体至要紧。”“明白。”“小妹。”琤流下眼泪。“姐,把我幼时趣事告诉我。”“呵,多着呢,出生时似红皮老鼠,丑得我们吓一跳,又爱哭,双眼像线般睁不开,很可怕,但是,养了个把月,忽然吹气般胖,不 久,小手臂一截截,我们忍不住抓住咬,你会哈哈呵呵笑,声音已像圣尼古拉,不久会跑,拉不住,咚咚咚,整天是脚步声,他们两兄弟说你炒得不能集中精神做功课,你最爱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哇哈’一声吓他们。两兄 弟气得搬住宿舍,可是又说没你的脚步声恍然若失……”琤发觉琪琪在她怀中已经睡着。她独自轻轻流泪。琤自怜自悯,胸中像是掏空一般,平时不想露出失恋蛛丝马迹的她终于痛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琪一早出发工作。廋弱的她像是风吹得倒。到现场报到,大家鼓掌欢迎。她穿上生化衣开始工作。看到墙上贴着遇害女子的照片,琪知道鉴证结果已经肯定这几个人的基因在现场发现。琪问:“一共几项获得证实?”“二十二名,还有三十多个样板在化验中,检控官说,已经足够证据起诉,但为着向受害人亲属交待,将发掘现场全部 面积。”琪看到有军车驶离现场。“他们还在观察?”“一直仔细研究,说对我们工作态度至为佩服,可以借镜(原文如此) 云云。”“军人纪律真没话讲,大清早,天未亮就集合,精神奕奕,梳洗整洁,比起我们这班疲懒邋遢大学生,恰成对比,他们 还称赞我们,叫什么?愧不敢当。”“这小组军人来自五角大楼,叫JPAC……”一个女同学忽然说:“其中最英伟的是吴上尉。”“嗯,那么高大那么壮健——”“好像很向往呢。”“他却目不邪视。”“真叫人沮丧,这身生化衣坑人。”琪琪不出声。午饭时分,她独自剥一只橘子吃。同学们还在谈同一话题:“究竟我们为何喜欢男人的浓厚毛发?”“男子气概呀,上古靠他们出去打猎找食物,文弱书生会饿死女人,因此我们因子一直向往粗线条男子。”“嘻嘻嘻。”琪垂头。她忽然想起,一次在公园约会大丞,天忽然下雨,他俩躲在大树下等车,他把她拉近抱住,用外套的帽斗遮住她一边 脸,亲吻她,旁边的陌生人都忍不住笑他俩热情,“嘻嘻嘻”,想到这里,琪的胸口似绞住似痛。她忽然呕吐。同学连忙扶起她,有人急急取来毛巾与水。“昨日马莉也吐得很厉害。”“气味与气氛都难受到极点。”“有记者问寻到什么,阿真忽然生气,板起面孔答:‘免治肉碎’,那记者落荒逃去。”“化学系同学表示同情,说发明有一种药水,闻一下,臭味会变指定香氛,问我们可需要。”“我们的嗅觉同猎犬一般重要,岂可遮掩。”他们把琪琪扶进帐篷。“可要回家休息?”琪答:“农场作坊每一吋已经检查完毕,我可以开始检查住所。”“祝你好运。”琪如常用功工作,亲自在实验室监察及写报告。她已把头发剪短,平时穿白棉衣及卡其裤,老远便可以把她认出。张主任放心不下,时时拨空档静静看视雷琪。她不是忙碌书写,就是凝视电子望远镜荧幕。琪沉默不言,有时手握一杯咖啡,垂头沉思,似一尊雪花石像。大家都感慨:“自那猪场回来,每个同学都变得沉默。”“有学长从罗旺达反,晚晚警醒痛哭,什么都吃不下,廋十磅,可是仍决意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雷妈对张师母说:“我看着真心痛,每次想与小琪谈几句,她便抬头说:‘我没事’,瞳睛无神,皮色苍白,像是元神出窍,迷 途回不来,一点精神也无,叫我心如刀割。”张师母叹气,“真没想到短短时间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深爱。”雷琤本来在一旁沉默不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也不可如此悲观,琪琪不错已不如从前那样活泼跳脱,说笑不停,可是 她变得成熟娴静,又不减秀丽,未尝不是好事。”张师母连忙说:“是,是,塞翁失马。”雷琤说:“叫人灰心的是,世上不如意的事,竟如此多。”“琤,你呢,你可有新发展。”“我下月与小妹欧游。”雷妈说:“我指——”“没有,我根本没有留意什么可能性。”“也许,年纪大一点的人牢靠一点……”这时,雷琪推门进来,闲闲接上说:“琤姐与我都喜欢年轻漂亮男生:高大,浓眉,胸肌发达,哈哈。”雷妈见琪琪忽然又俏皮说笑,不禁欢喜。琪坐下说:“老男人,谈也不用谈,是不是大姐,他们身上有气味,喜打嗝,牙齿黄,皮肤松,唷,讲话像训人,不不不。”张师母说:“这不是在形容老张吗?”060-069   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雷琤知道,妹妹不过是假装正在痊愈中,其实那伤口可能永远不会愈合。  晚上,两姐妹在一起说话。  “琪,你做得很好。”  琪不语。  “琪,难为你了。”  琪忽然问:“姐,我同你,我们两人,余生还会有机会笑吗?”  琤黯然,“我不知道,我与小津分手后,至今未笑。”  琪颓气,“也许,已经永远失去笑的本能。”  两姐妹紧紧拥抱。  琪饮泣:“姐,这样痛苦,我想去找大丞。”  琤放声大哭,“琪,不可有此念头,我听了心如刀割。”  “嘘~嘘,莫叫妈妈听到。”  姐妹用被褥遮住全身,哭到疲倦睡着。  琪过一会,身体还会抽搐一下。----------------------------------------------------------------------------------------------------(二)  一个大雨天下午,雷琪正在授课,系主任张氏敲一敲课室门进来。  “Q”他说:“有访客。”  雷琪放下课本,心中纳罕,是什么人,没有预约,冒昧把她从课室抽走,而且,得到她上司允可。  走进小小会议室,一个年轻男子立刻站起,身段英挺的他穿着军服,雷琪一眼就认出是好勇头狠金国的制服,她不禁警惕。  系主任张博士说:“Q,你们慢慢谈。”  雷琪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张已经离开会议室。  助手送来一壶咖啡两只杯子,暗示他们要谈一段时间的样子。  雷琪从来没有先开口习惯,她看着那英伟军人。  “我是金国的吴家成陆军少校,这次来,与你商谈一件要事。”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动听温和。  “请问有何贵干?”  “雷博士,你在前年,可曾与本市警方协查兰顿猪场案?”  雷琪点点头。  “你与法医学系学生不眠不休在最短时间成功鑑证三十二名受害人遗体。”  雷琪不愿再提。  吴少校喝一口咖啡,轻轻说下去:“雷博士不知可听说过敌国五角大厦的组织JPAC。”  雷琪嗯一声。  她轻轻答:“战俘及失踪军人问责部队。”  “雷博士,本队想借助你的专业才能。”  “我并非金国公民。”  “我猜想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已不受国界区限,况且我们这次出发到华南。”  “去搜寻什么?”  他把随身地图取出,打开,伸手一指,“这里。”  “噫,这是四川,又称蜀,你要去搜查二次大战失踪空军。”  “正是。”  吴少校见雷琪对答如流,不禁高兴。  刚才她一进来,她心头一凉,大名鼎鼎的法医系教授竟如此年轻,这还不止,她肤色白皙,弱质纤纤,似无缚鸡之力。  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此刻他略觉放心。  雷琪说:“这组Joint POW-MIA Accounting Command于二00三年在五角大厦成立,一直从未间断追查工作,成绩斐然,何需外界帮忙。”  
  少校却说:“这次是额外紧急事件,该处将建造水坝及人工湖,整 个山头会淹没在水平线下,如有遗骸,将永久湮没,故此必须额外人手迅速协助追寻。”  所以,找到了此地。  雷琪想一想,“我此刻正进行一项重要工作。”  “雷博士,请勿推却。”  直到此刻为止,雷琪一直用英语与他对答,她认出他是华裔,忽然用普通话说:“我正与本系同学一起商量,看如何把沿横加铁路的华工骸骨逐一发掘 安葬,这件工作总要有个开始。”  可是少校并无动容,他一片茫然。  呵,他不谙中文。  “对不起,雷博士,不但是我,家你母亦不谙中文。” 雷琪只得微笑,“这么说,你们是十九世纪移民。” “曾祖父落脚在尼鐵吾。” 雷琪点头。 “真羡慕你会中文。” 雷琪轻轻表白,“你另请高明吧。” “时间紧凑,雷博士,只有你了。” 雷琪微笑,“那有非谁就可这种事。” 这时,系主任推门进来。 “Q,难得两国已达到协议,以人道角度,允许金国进境内发掘,这是二次大战一组战斗飞机,在缅甸受训,帮助中华抗日,功劳不浅。” 雷琪抬头,“你是指暱称飞虎队的空军。” “正是,这批空军,应获得回家的归宿。” 少校说:“迄今,在滇缅及印度边境,尚有二千多名失踪军人。” 雷琪胸口发闷,她垂头不语。 “这一组急救队全部有华裔血统,方便他们在乡间工作,Q,你任领队,只要一个月时间,成功与否,都需撤退。” “据我所知——” “雷琪,义不容辞。” 雷琪说:“年初联合国希望我去索马利亚,我亦推辞,理由是,他们并不需要外人插手。” “这次不一样。” 咖啡壶已经干涸。 少校忽然问:“张博士你为何叫她Q?” “QiQi,琪琪。” 少校微笑,出色科学家,竟有如此娇嗲名字。 雷琪有点腼腆。 这时,系主任说:“家成,你先回去,七时到舍下晚饭。” “明白。” 吴家成少校告辞。 雷琪转身说:“我不会到华南,这件事太沉重。” “琪琪,你读法医鑑证科,没有不吃苦的功课。” “吴少校自有主张。” “他已组织一个小组,包括考古及地质学者、工程师、通讯员等人,即时可以出发。” 当天晚上,琪低声对师母说:“我不知可否胜任。” “那么多人诚意精心共办一件事,会有感应,一定成功。” “金国做事一向如此,数十人跑去扎营,不眠不休一个月,寻找英灵。” “真叫人羡慕,我们明知横加铁路两侧埋着数千名华工骸骨,却无力发掘。” “琪,吴家成说,这次任务成功之后,他们设法在联合国提出此案。” 琪跳起来,“当真?”以物易物,相当公平。 张主任答:“你自己问他。” 吴家成刚好走进张家,带着一大堆资料以及手提电脑,雷琪心想,我还没有答应呢,但是她心念已动。 吴家成穿便服,深蓝牛仔棉T恤,这种便服中便服穿在他健硕身上,非常好看,他剪平头,双目炯炯,含着笑意。 他轻轻坐到琪琪身边:“我知道遷葬华工是你心事。” 雷琪点头。 “可是,华工并无任何记录可寻,很多时候,他们抵埗尚未登记,已经遭到意外,不比失踪军人,每件遗物,都有编号记录:他们的名字、军階、编队,都可稽查,我们并且一早知悉,要找的是什么人,夏威夷设有本国最大鑑证所,储藏所有资料包括遗传因子样板,一经核对,即可知会家人,相反,华工连姓名都无。”070---071雷 琪心酸。“寻 获之后,有打算怎样做?”雷 琪鼓起勇气,“无名氏墓。”“你 可有行动计划书。”“我 一直在做。”“我 希望一读。”张 师母叫他们吃饭。吴 家成一见整座清淡家庭菜,又赞又叹:“师母是最后一代会做菜给家人饱口福的女子。”雷 琪心想:尽挂着吃!师 母却说:“我会的,琪琪都有,且青出于蓝,琪琪在过去一年,每周末在舍下学烹饪,想吃什么,就带作料来实习。”“噢, 是吗?”少 校再抬头看雷琪,发觉她垂首黯然。这 是怎么一回事?师 母连忙岔开话题:“菜不足,饭吃饱。”饭 后琪琪说:“我回家看资料。”师 母说:“家成你送琪琪。”步 行回宿舍时,雷琪问:“张师母是你亲眷?”“是 家母的表姐妹。”他 忽然问:“你因何学做菜?”“爱 吃。”吴 家成微笑。“我 明天上午给你准确回复。”吴 少校很有把握,“多带些女性用品及电子蚊香,呵还有,华南儿童非常天真可爱,请准备糖果玩具。” 072---073他信心十足,像雷琪一定会说“是”。“各 种防疫针及体检不可少,不是怕受到传染,而是怕我们把病菌传给香格里拉原住民。”“再 见,少校。”他 笑嘻嘻,“没有咖啡?”雷 琪不知说什么才好。她 鼻酸,又不愿告诉陌生人,她一颗心已死。少 校见妙龄女没有反应,有点遗憾,她不觉他与她有可能的化学作用。他 讪讪道别。少 校回到张家,姿势完全不同,双腿搁茶几上,大口喝冰冻啤酒。张 主任讶异:“家成,我累了一天,想早点休息,你为何又打回头?”师 母笑,“他想知道琪琪更多。”张 主任不出声。师 母问:“家成你会随行?”“我 是此行总指挥。”师 母忽然告诉他:“琪琪是老张一个表婶嫁过继女儿的孩子,算起来,仿佛与你也是表兄妹。”吴 家成咧开嘴,“那多好。”“一 表三千里。”“她 是孤儿?”“咦, 为何这样说?人家父母健在,连姐姐兄弟共四人,都十分出色。”“她 双眼十分,何故。”张 主任插嘴:“家成,不关你事,我劝你回家静候答复。”家 成笑着放下啤酒瓶伸懒腰。师 母送他到门口。他 悄悄问:“为什么?” 074---075师 母忍不住回答:“她本来已经订婚,故此随我学烹饪,未婚夫却在一次公事中不幸丧生,琪琪是个伤心人。”吴 家成吃惊:“多久了?”“约 年余。”“可 怜。”师 母说:“最残忍是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厮守。”吴 家成不出声。“不 过,现代妇女尚可寄情工作,在办公室琪一人可抵三人用。”这 时传来张主任咳嗽声。吴 家成终于告辞。老 张抱怨:“老妻,背后莫说人非。”“我 是老太太,这就是我的消遣,又怎样?”“家 成好像对琪琪有兴趣。”“你 不希望琪琪重新开始?”“她 自有分寸。”“她 知道什么,成日挂住实验室。”夫 妻俩终于静下来。雷 琪回到宿舍,把资料取出细读,这一读便到天亮。金 国资料公开、明晰、简单。从 一九四一年始,共八万五千名失踪士兵,二次大战时期还有七万四千七百九十一名尚未寻获,叫琪琪惊叹的是连那一名都清楚列出,而不是约 莫地说约七万多名。他 们是多么认真严肃。五 角大厦正处理七千个案,每月可解决七宗悬案。夏 季日长,天亮透,鸟群开始争鸣,琪琪小时喜对母亲说::“鸟儿去上班。” 076---077她 打电话给吴家成。他 正在淋浴,听到喂一声,即使认出声音:“Q, 早晨,答案如何?”雷 琪听到军官精神活泼声音,觉得鼓舞。“几 时出发?”“越 快越好,部队工程师已经在舜村安装碟型通讯天线,我把地形图带给你,可以来看你吗?”“你 不嫌蜗居简陋,我做好咖啡等你。”雷 琪用古歌地图搜索华南川省舜村。说 是华南。事实近西北,壤接缅甸,在湄公河及伊洛瓦底江附近,少数民族舜族在该处居住已近千年,务农,种茶。雷 琪又搜查一九四一与四二年金国空军战斗飞机路线,她像是上了历史课,颈后寒毛竖起。吴 少校带来早餐。正 是雷琪爱吃的白粥油条。她 惊喜:“你到唐人街去了。”他 一声不响,在厨房摆好碗筷,请雷琪入席。他 说:“二次大战金国在滇缅边界,用的是寇蒂斯P-40型 战斗机,单引擎一人座,全金属,我们这次行动,就是要找这一辆飞机残骸,我们相信,四二年殉职的飞机师,姓班尼特,二十二 岁,存货的话,已是百岁老人。”雷 琪喝一口白粥,不语。“你 三年前曾出差波士尼亚?”雷 琪点头。“联 合国维和小组对你印象深刻,说当时严寒,每天飘雪,小组不眠不休进行发掘。”雷 琪也记得,他们一组年轻人脱掉保护衣,甚至连外套也剥下,方便工作,脚踏在泥坑里,含泪挖掘,体温上升,遇冷空气凝固成雾,整个人冒 烟,蔚为奇观。 078---079“请 准备护照、行李及笔记,下星期一出发,这是该次行动同事名单。”“行 动叫什么?”“英 勇。”十 分恰当。数 十人找一个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琪 记得读初中时,实验物理科力量理论,数十名学生,围住一张桌子各自伸出两只手指,放台底用力往上抬……奇迹出现,那大桌居然被众学生 们两只手指抬起离地。就 是这个意思。少 校站起,“星期一我来接你往锦田军用飞机场,届时你会见到同事。”“明 白。”“你 要注意健康。”他 轻轻离去。身 体那么高大强壮的他,行动宛如脱兔,低调敏捷,叫人难忘。雷 琪整天读同事资料。肚 子饿只吃热能饼干及水果。主 要工作人员包括考古学的凌挪亚,他家大人一定是信徒,并且敬仰那只方舟,照片里的挪亚粗眉大眼精神奕奕,嘴角有点调皮,他过去主要任 务包括,啊,第三次发掘秦始皇帝陵墓。尚 立,同样二十七岁,摄影师,记录及拍摄整个“英勇”任务,他长发长须,这人到了华南会热得叫救命,照片里的他有点像耶稣画像中人。王 怡,女,二十八岁,工程师,她负责营内所有工程包括装设通讯天线,小型发电机以及各类电器,王怡眼大鼻高,分明是混血儿,英姿飒飒。他 们的通讯员交奕乔,也是女性。这 时雷琪发觉那四名年轻人相貌好看如模特儿。80-89  
    她忽然看到镜里去。  我也不太差,她拍拍胸口,年纪也相仿,幸亏一向努力读书工作,才不致被比下去。  心绪仿佛有点活转,工作往往是意志力最佳鼓舞,雷琪此刻相信了。  另外,负责宿舍清洁及膳食有当地保姆叫大妹姐与她的长子永生。  其余负责发掘的民工,在当地挑选。  雷琪知道金(此处不知是何字,先写作“金”,图080-1)证科与考古系合  作最密切,她高兴挪亚是男生,希望他不会使小性子。  各人放弃自我化为群体是这种任务成功的主要因素。  第二天,雷琪又搜集当地过去三年七月份的气温、湿度、以及降雨量。  川省是一个炎热的盆地,不通风,湿气重,有时大雨三日不停,引致山洪暴涨,居民都住山上梯田侧。  国家地理杂志有篇报道,题目叫香格里拉。  西人相当有趣,除欧陆以外,新大陆全是印度,哥伦布坚持他已找到印度。于是北美土著是印第安人,南美玛雅族也是印第安,还有,东印度群岛与西印度群岛......  而亚洲未开发风景秀美的乡村全是香格里拉。  在他们镜头下,整个地球都美不可言,甚至在太空看地球,那蔚蓝色拥有大气层的小行星,也美得叫人慨叹。  可爱的地球科学家。  川省有所谓瘴气,水土不服,容易惹病。  雷琪前往注射各种防疫针。  并且验血证明体内并无病毒。  历代欧洲探险队员及军队在新大陆散播病毒,不知感染杀死多少土著。  一切准备就绪,雷琪才通知父母。  “出差一个月。”  “去何处?”  “我每日会有电邮回来。”  “可是战区?”  “五角大厦。”  “呵那倒好,当心健康。”  “明白。”  雷琪准备爬山靴、厚手套、军人裤,以及数十件白汗衫。  她有经验,这一个月,最主要是沉住气,日夜工作,这不是度假,世上没有香格里拉,她有任务在身。  她携带大量女性用品,上次出差,卫生棉数量不足,琪几乎喊救命。  她带一只中型行李袋另加背囊。  出发前一日,她睡得很好。  早晨,天微亮,她整装出发。  把未婚夫生前照片取出细看。  那是一帧潜水照,硕健的他光着上身,异常性感,松松泳裤,手中握着一条大黄鳍,足三尺长。  他胸前从不修理的体毛被海水粘成一搭搭,雷琪想起往事,不禁黯然,她伸出手指,轻揉照片中他的两腮。  他叫文丞,已经辞世。  这时,雷琪的胸口像被利刃戳中,她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无仇报,抢走他的是死神,不是另外一个女子,如果是第三者,她会痛殴他,叫他好看,学一个女友,在电子日志上播放他大头照片:失踪犬只,名陈大文或感情骗徒,你若找到,他是你的,祝你好运!  但那是死神,雷琪知道,即使她跟着去,茫茫冥界,她小小灵魂在黑暗中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况且,她还有父母兄弟。  琪心如刀割,伏在桌上哭一会,听到电话响。  她呜咽答:“立刻下来。”  吴家成听到哭音,内心恻然。  一会,看到雷琪拎着行李出现,他叫司机把车驶近,替她放好行李。  琪问:“同事们呢?”  “他们在舜村等你。”  原来如此。  吴家成发觉她眉眼红肿,像是哭了一宵。  “你才那么一点行李?”  “够用。”  “你的女同事似把整座北美商场搬走。”  雷琪抿一抿嘴。  “到了那边,我组完全独立工作,你做指挥,我维持和平。”  “你口角一如以色列秘密警察莫萨粗。”  吴家成微笑。  他忽然说:“雷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琪见他说得十分由衷,不禁咧嘴笑。  好了好了,吴家成心想,笑了。  他给她一壶咖啡。  天气比较闷,雷琪已觉腋窝冒汗。  她警惕,到了舜村更不堪设想,要镇定。  她缓缓呼吸,果然,心里一静,就不觉天气欠佳。  到达军用飞机场,琪自挽行李上梯,举起手臂。  吴家成看到她腋下汗印,像是偷窥到什么不应该的事,忽然心跳加剧。  他连忙转过脸,自问不是好色之徒,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他跟在她身后进舱,小型飞机舱狭窄,他可以闻到她的汗息。  只见琪头发扎起,但细发丝丝贴着脖子,她天生大汗,吴家成嗅到麝香般气息,有点失神。  “上校。”  他定定神,上前与驾驶员说话。  雷琪不再说话,她坐好,取出日志。在地图上画小小一架飞机,用红笔连贯,一路朝华南北方出发。目的地舜村是一粒星。  吴家成坐在她后边,清晰看到她稚气的日志图,内心倾倒;这样能干却还如此天真,雷琪性格好不可爱,可惜她感情运欠佳。  不一会儿,他仰起头盹着。  轮到雷琪转头看他,她吃惊,这男子竟有那样漂亮的下颚:他须浓,整张脸下端都是青色须根,延至轮明的下巴底部及咽喉。  琪记得未婚夫的汗毛一直继续到胸前,不知这个人是否一样。  琪觉得自己太好奇了,连忙低头写日志。  吴家成半睡半醒,不知怎地,鼻端仍是雷琪汗息,那味道十分特殊,不是香气,隐隐约约,难以形容,但他只想多闻一阵。  约四小时后他们下飞机转驾军用吉普。  吴家成顺道带补给往营地。  山路狭窄,危机四伏,但吴少校是驾驶高手,宛如在平坦公路上那般自在。  雷琪真没想到沿途风景是那样瑰丽。  空气潮湿,像是随时要滴出水来,水份充足,植物叶子碧绿厚壮,与其他省份不同,一路上蝉鸣不绝,鸟儿聒噪,似鸣奏曲一般。  最要命的是花香,一路梯田,种茶,斜坡上全是茶枝和桅子,香气受炎日蒸上,直朝途熏来,叫人迷茫。  “啊。”雷琪惊叹。  真是香格里拉,一点也不夸张。  就在这时,一阵尖拔的山歌声传来,女声之后,是男声答应。  琪听不真歌词,却也懂其中缠绵之意,不禁发怔。  吴少校轻轻说:“他们没有手机,用歌声传扬讯息,我很快完成一日工作,即刻回来与你见面。”  琪看着他:“你不谙中文,你怎么知道?”  他微笑不语。  吴家成停车。  “到了?”  他伸手一指,琪抬起头,看到远处山崖有一道狭长如新娘披纱般瀑布挂下。  哗,琪在心中叫,美若仙境。  她呆视许久。  吴家成取出保暖箱,打开,取出夹肉烧饼给她。  “呵,谢谢。”  他只是笑。  到了这时,雷琪再憨厚,也知道吴少校不见得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琪愿意相信,那是因为他与她是远房表亲。  这时天边已淡淡出现一轮月亮轮廓,吴家成忽然想到一句话叫花前月下。  他只觉动人销魂。  他轻轻说:“瀑布底下,便是舜村。”  这样的桃花源!  琪对自己说:你的心境再不打开,也太对不起上天。  她把一扇大饼统统吃光,见有绿豆汤,喝一大口。  这时,接应的机车迎上,一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大声叫道:“少校是你,可回来了,喂,我们那金证专家抵埠没有?”  吴家成下车与他击掌。  琪看到只穿短裤与靴子的来人,不禁愕然。  她放下手中甜汤,忽见一只小小指甲大小白色粉蝶飞来,停在甜汤碗边吸糖。[ 此贴被kate008在 00:2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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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9   琪想起东洋人的俳句:一只蝴蝶,在黄昏时,需要歇脚 处。   她的歇脚处,不知在何处。   这时吴家成伸手一指,来人朝车上一看,笑容凝住,目 光再也不动。   他看到一个纤细年轻女子,面孔只得他手掌那么大,她 正凝神看一只蝴蝶,明亮眼珠汇在一起,非常可爱。   他清清喉咙,“少校,我指那位雷博士。”   “她就是雷博士。”   雷琪这时下车伸出手与那人一握。   “琪,这是你的伙伴凌挪亚。”   他真人比照片活泼。   凌挪亚忽然忸怩,他把机车扛上吉普,与他们共坐一辆 车,一路轻轻向雷琪解释工作进行情况。   他说:“已出动所有探测仪器,一无所获,少校,我 猜想位置不够正确,打算明早扩展范围。”   他向雷琪展示手提电脑上图形。   琪嗯一声细细观察。   这时,光着上身、裸着丰硕胸肌的挪亚忽然伸手拍打壮 臂,他百发百中,手臂上有两只蚊子,已经吸饱血,击毙後留下血痕。   琪连忙自背囊取出带备的电子蚊香,配在身上,送 一具给挪亚,另外,她替吴家成扣在腰带上。   吴家成心中一软。   从头到尾,琪不发一言。   车子驶抵村庄,太阳已经落山,余辉仍然照明;琪 看到空地上有军用帐幕。   雷琪下车。   挪亚意外发现她身量相当高挑,到他耳根。   营地里同事迎出。   琪一早认熟他们,逐个招呼:“王怡你好。”她高大硕 健,虽是华裔,块头大得似阿马逊女战士,起码有一半西洋血统。   摄影师尚立站她身边,还比她矮一点。   尚立已忙不迭替他们拍摄。   这时雷琪已浑身汗湿,但急不及待看视环境。   他们驻扎在小学操场,发掘目标在校舍后边,而 适才见到那座美丽披纱瀑布,就在山坡之上,瀑布落在山下,形成一个小小湖泊,整个村落像传说里仙境。   除了各式活跃昆虫。   不但多蚊子,还有细小蜉蝣,不停扑向灯光,各种大小飞 蛾,以及颜色不同蜥蜴。   说话间一只白肚蜥蜴落在王怡肩上,她看也不看伸手拂 走。   好胆色,雷琪在心中称赞:若连蛇虫鼠蚁都怕得尖叫,那 还怎么做事。   王怡忽然看到挪亚身上电子蚊香,一定要拿,两人争吵起 来,琪连忙再送上一只。   她足足带了一打。   她抬头,看到成群蝙蝠出洞,可算奇观。   王怡带雷琪到通讯室,那也是一座四方形帐篷。   一阵凉快,琪诧异。   王怡解释:“这是军方最新设计,帐幕用料分两层,当 中有化学冷冻液体流通,降低气温。”   “这样奇妙。”   “且环保,不损害环境,不耗电。”   这时挪亚也进帐,三人坐下,细细研究地理环境。   王怡说:“一九四一年的飞行任务,从这里,飞到那里,原 因不明,忽然坠毁,根据当时速度,风力计算……cos(π+h)+1 over h……”   琪说:“十年前仿佛军方已经进行过一次搜索。”   吴家成的声音传来:“一无所获。”   王怡笑:“也不是,有两个金国士兵回国后娶华裔妻 子。”   琪问:“当年搜索全是西方白人?”   “是。”   琪仰起头,像在想什么。   “早点休息吧。”   “村中可有电?”   “有限,尚未全村铺设。”   “琪,你与王怡住一个营好了。”   “我想住民居。”   王怡警告:“燥热,第二早转醒,席子上会有 一个同身型四肢一样的汗印。”   琪微笑,“不怕。”   吴家成叫人,一会,他们的管家大妹姐捧茶上来,雷 琪请她准备床铺。   王怡轻轻抱怨:“这茶,像老鼠屎味。”   挪亚嗤一声笑。   王怡不忿,“你,你浑身臭汗,你与尚立,丑 得像猴子屁股加汽油渣!”   琪忍不住别转面孔笑。   这时,有人掀开帐篷,“这是我地盘,臭男人把帐篷熏 臭。”   通讯员奕乔到了。   她刚淋浴,头发还未干。   “我们臭?”挪亚抗议:“你闻过猢狲屁股?”   “王怡这张嘴!”   “又不见雷琪嫌弃我们。”   他们像小孩那样装鬼脸。   挪亚索性走到她俩面前,举起手臂,让他们闻腋下汗臊。   奕乔冷笑,“恭喜你,雷琪,这就是你的杂牌军。”   他们吵闹像中学寄宿生。   “我们淋浴去。”   雷琪随保姆走到民居。   大妹姐是一名中年妇女,汉人打扮,说普通话。   她说:“地方浅窄,请勿见怪。”   琪见有电灯,相当高兴。   大妹姐替她放下帐子。   琪见到墙角爬满约三寸长的蜥蜴,而这时,玫 瑰花香得不能再浓,叫人做好梦似欢喜。   她的行李已放一边。   “我替你打水。”   雷琪想与家中联络,走出砖屋,看到营地一角有灯光,当 夜月亮像银盘,直射到空地上,琪清晰看到几个男生淋浴。   他们嬉笑泼水取乐,连吴家成都不放过取乐机会,把 一块肥皂丢上又接着,隐约听见他们说,哈哈哈,猴子屁股……   琪觉得好笑。   离家五千里做这样腌臜灰暗任务,不懂苦中作乐是不行 的。   一时月亮隐到云后,尼龙布帐篷在灯下变得半透明,像 皮影戏那块布幕,幕后人形纤毫毕露。   琪的目光自然落在吴家成身上,只见他肩宽腰窄,手 臂鼓鼓全是肌肉,十分漂亮。   琪自嘲:怎么了阁下,偷窥男子沐浴。   但是窥浴是连大卫王也不能压抑的欲望,因此惹下弥天大 罪。   她站起走到通讯处与家人联络。   奕乔给她一枚通话器,以及一管银哨子,雷琪签收,把 哨子挂颈上。   奕乔凝视她:“雷博士,你可有男朋友?”   雷琪摇头。   奕乔体格娇小,打扮也似小女孩,梳两角辫子,穿T恤短 裤,腿上斑驳全是蚊咬,像红豆冰棒,她口角也恁地稚气,不似电讯专家。   “尚立是我的人。”   琪立刻回答:“明白。”   奕乔这才展示笑容。“你普通话流利。”   “你呢。”   “我们各人只会几句话:你早,好吗,饺子好吃……”   电话接通,父母都不在家,她留言。   轮到琪冲身。   她走到另一边女子浴室,发觉水是硬水,肥皂不起泡,但 是洗头时只觉凉快舒适,不禁叹息一声。   离开舒适的公寓到山村,设施当然天渊之别。   她抹干身子回屋休息。   纱帐上停满各种飞蛾,琪猜想生物学者会有莫大兴趣。   她几乎一碰到床沿就睡着。   半夜朦胧间觉得一颈汗湿。   她拨了闹钟,第二早准六时起床,冲身后更衣写日志,窗 外蝉只又开始唱呜。   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响。   琪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个小小两三岁孩儿,梳一根冲天炮,笑嘻嘻看着 她。   那幼儿面孔似苹果,大眼睛,手指放在唇边,非常可爱。100-1 琪忍不住伸手招她.她一步步走近,在不远处站住.幼儿笑容叫雷琪浑忘天气炎热.她指指颜色笔,孩子摇头.她给 她一支棒糖,她接过揣在怀里.琪扬起眉毛,像是问她还要什么.孩子最懂身体语言,伸手指一指琪桌子上米奇老鼠闹钟.那只廉价塑胶 闹钟有两只大耳朵,十分有趣,雷琪慷慨地把钟交到她手中.她欢天喜地奔出.稍后大妹姐端早点进来,笑着道歉:&怎么好意思,毛 狗玩玩就还给你.&&不用,我有后备钟.&雷琪看到豆浆烧饼,十分欢喜,&人人都吃这个?&&不.&大妹姐迟疑,&他们自己做流 黄鸡蛋及烤面包&&啊.&&中午与晚上吃大块半生牛肉... ...&雷琪微笑.这时候有人在门外叫:&琪,起来没有?&& 马上来.&是挪亚唤她.一早他已出了一身汗,汗衫湿透.&我带你去看地盘.白天可以看到已经探测的地带用绳索界成格 子.&挪亚说:&我已请少校要求军方在空中探测.&&华方可予允准?&挪亚沉吟.当然有一定困难:他或用卫星公开偷拍是 一件事,正式批公文让他或飞行器102-3进入领空,是极之严重的事.挪亚把最新图片取出给雷琪阅读.&咦,这不是古歌地球图,该批摄像清晰到连营地都可以看到.&挪 亚微笑,&你不是仍以为哈柏太空望远镜是用来拍摄蟹形星云吧.&琪骇笑.她与挪亚蹲到坑内细视.琪是专业人士,她伏下 研究土壤,采取样板化验,假使泥土内含人类细胞,可轻易验出.挪亚在一边看着她全神贯注,双眼闪亮地工作,不由得生出倾慕心 念.雷琪在挪亚划分的格子内逐一探测标签.半晌她站立视测四周环境,看到吴家成站在附近.他是军人,比他们规矩.琪忽然 想起昨宵看他沐浴嬉戏一幕,不禁微笑.这时挪亚对他说:&我想往西北方向推进检查.&吴家成只得颔首.时间是他们敌人,若不,用 一年半载把这块山地每一寸土地翻匀,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我先把样板带返测试.&琪身上已经有泥斑.经过瀑布下水 潭,看到众村童活泼赤裸戏水,他们像小小青蛙,有人呱呱叫,有人嘻哈笑,呵,雷琪艳羡,这才是天下最快乐的童年.她到营地, 把样板逐一化验.吴家成进来问:&如何?&雷琪摇头.吴家成有点烦恼.雷琪轻轻说:&把每个军人送回家确是十分重要的 事.& 104-5吴少校声音也很低:&这位班先生的遗腹子已经六十八岁,他已有孙儿,在西点军校进修.&&啊.&吴家成说:&我知会 挪亚继续推进挖掘.&雷琪回民舍,看到王怡与奕乔已跳到潭中畅泳,那一潭子水折光奇异,呈现一种诱人碧绿.这时,琪看到那叫毛 狗的小小孩朝她奔来.她笑说:&当心,当心.&毛狗走到她身边停住,忽然动手脱光全身衫裤.琪吓一跳,原来毛狗不是女孩,他是男 儿,平时作女孩打扮,想必是乡间俗例,企图隐瞒邪恶神灵,不要来骚扰幼儿.只见小毛狗只戴着一副银项圈,可爱一如杨柳青年画里小孩.毛 狗张开胖胖双臂,示意大人抱着他跳下水.霎时间雷琪决定苦中作乐,她抱着毛狗,和衣跳下水中,王怡与奕乔鼓掌.毛狗像一条鱼般 游出去,琪跟在众孩身后,快活似神仙.泡在苦海里足有两三年的她像是获得重生,浑身重压似放下,她潜下潭里.凉快够了,才抱 着毛狗回转.她咕咕笑,&毛狗,你原来是男儿,失敬.&琪不知有人在树后看她,那是吴家成.她浑身湿漉漉,回到民舍,更衣沐浴写 日志及做记录,不觉到了傍晚.大妹姐替她捧进一大束栀子花及茶果.&习惯吗?&她搭讪问.&很好.&毛狗进来 叫阿嬷.雷琪意外,&你这么年轻做阿嬷?&&毛狗是我儿永生的孩子,你还没有子女?&106-7&我未婚.&哎呀,你妈妈可等得心焦.&&她确有催我大哥二哥.&&城里人时尚迟婚.&毛狗咚咚咚又跑出去.这 大妹姐迟疑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琪微笑等她开口.这时奕乔忽然叫:&雷博士,明月晚会,热闹,快来参加.&琪不由得问:&那是 什么?&大妹姐笑,&你去看看,那是舜族青年晚会,相当有趣.&奕乔拉着雷琪的手奔出.在一大块草地上,雷琦看到年轻男女分开两 排,距离约十尺八尺站定,女的腰搭腰,男的手牵手,都把最好衣服穿上,大家都有略儿腼腆,脸红红,人人眉开眼笑.空地没有灯 光,可是一轮银盘似圆月,照耀大地.雷琪抬头,呆住.她看到星空,从未见过那么多星!多得像深蓝丝绒上撒落大大小小钻石,满满 闪烁,多得几乎没有空间,多得分不清什么星座在什么位置.雷琪发呆地抬头观星直至脖子发酸,奕乔与王怡已拉着她排队站好.琪看 到挪亚与尚立奔至站到她们对面.少女们开始唱歌,琪她们听不懂,也不会唱.过一会,少男们对答,也唱起来,热情洋溢.王怡轻轻在 琪耳边说:&一会儿,你可以走近他们,挑你喜欢的异性.&琪意外,&女方先挑?&&够进步吧.&同在酒吧里找伴一样, 年轻男女齐集,看中了,上前说话.& 108-9在月色下,琪下意识找吴家成.王怡又轻轻说:&他是军人,他要遵守若干纪律.&琪微笑低头.歌声停止,少女们毫不犹 疑,一涌而上,伸手去拉意中人.琪忽然听见闹钟铃声.她停睛一看,只见小毛狗站在人群中,朝她招手.雷琪乐得笑弯腰.这 小孩恁得多计.她奔近,忍不住用英语说:&You're my man!&琪抱起他,跟大队跳舞.许久没有这样高兴,琪笑得合不 拢嘴.夜深,渐凉,琪玩到大妹姐来找毛狗睡觉.她看到尚立与奕乔躲在树荫拥吻.雷琪步行回转,忽然看到一地闪光,她以为是星光反 现,停睛一看,原来是萤火虫.&啊!&她叫出来,又一幕都市见不到的奇景.琪坐在石阶上欣赏.这时有人把一只大号玻璃 瓶放在她身边,瓶里装满萤火虫.琪抬头,看到吴家成.&你好.&她不禁欢喜.他坐到她身边.他已经冲过身,一阵药水肥皂 清香,身上穿着汗衫短裤.琪并没喝任何酒精饮品,但如此良夜美景,叫她陶醉,她看到吴家成手臂上汗毛长密,不禁伸手轻抚,这 已是雷琪至大瞻示意.吴家成轻轻握住她的手,又迅速放开.琪轻轻说:&真有点不想回转都会.&110-111   “你也有这种想法?”  
琪点头。  
“尚立昨日才说,他与奕乔十分喜欢乡村生活,简单朴素真实,不想离去。”  
雷琪微笑,“你呢?”  
“我若不走,就是逃兵。”  
琪捧起萤火瓶,“谢谢你。”  
她把瓶盖打开,释放小小昆虫,才回房休息。   第二早,她喝到舜村著名的玫瑰茶。   才捧起,已经香气扑鼻。   那香气隐约,似有还无,十分含蓄。   像吴家成性格。   这时大妹姐进来问候。   她说:“有一件事,请你跟我走一趟。”   雷琪放下电脑,“你尽管说。”   大妹姐把雷琪带到男浴室旁一间小小更衣室,推开门。   “你请看。”   琪先闻到一股酸骚臭,立刻掩鼻,她看到一大 堆换下的脏衣裤,小山般高,无人清理。   大妹姐说:“快要出虫了。”   这不是夸张,琪用手搧着鼻子,她闻到尿骚味。   “该怎么办?”   琪想一想,这不是责备那几个男生的时候。   她轻轻说:“你到厨房生火,煮几大锅热水,烚(读xiá,利用大量的沸水将肉质较韧的食物在炉火上炊软炊熟的加工方法)”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   这时挪亚走进,“咦,你们进男浴室来干什么?” 112-113   琪吆喝:“你,把脏衣裤统统拎出。”   “为什么偏是我?人人有份——”   琪没好气,“你信不信我揍你?”   琪看着大妹姐与永生把衣物逐件煮烚。   她说:“那几个男生尺码不同,把衣物分放,内衣每件一 元,衬衣两元,长裤五元,开好单子,叫他们付款。”   永生先笑。   笑坏人,如此缺乏纪律。   琪回房做记录。   大妹姐又悄悄进屋。   “我想说几句话。”   琪大惊失色,“我不会跟你去看男厕!”   “不不不。”   琪也忍不住大笑,真没想到男厕也能叫她欢笑。   “组长,我有几个问题。”   “大妹姐,别客气,有话尽管说。”   “你们这次劳师远征,是为着寻找一部六十多年前飞机残 骸,可是这样?”   “正确。”   那中年女子迟疑,“你们要把那飞机师送回家。”   “不错,大妹姐,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她看着雷琪,“你们为什么那样紧张,找了又找,我 记得那一年,也是牛年,金国派军队搜索,忙足三个月,一无所得。”   呵,那是十二年前。   今年,有时牛年。   “当年军队一共七人,清一色白人男子,态度倨傲,不 谙华语,只有翻译,村长叫年轻女子躲在家中不得外出,妇孺都有点害怕。” 114-115  
“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挖坏许多树木花卉,有一晚,我们听见啪啪枪声,锁到床底。”  
“啊。”  
“原来他们误会是野兽,其实是——”   “犬只?”  
大妹姐没好气,“是猪!一只公猪自圈栏钻出,你 说他们那班少爷兵,后来他们赔款给村长,不久,他们就走了。”  
雷琪忍着笑。  
“他们为何一定不放弃要寻找到底?”  
琪答:“这是金国的信仰:军人为国捐躯,非要找到不 可。”  
“你也是金国人?”  
“我自加国来。”  
“祖上远走他乡,很吃一点苦吧。”  
“他们很勇敢。”  
“你们态度也一样?”  
雷琪肯定点头。  
在新闻片段见到,三级政府官员由总理、总督率领,全 体在破晓时分穿上黑色服饰在国会大厦面前恭迎二次大战无名士兵回国。  
“你们这一队完全不同,你们亲切平易,又喜欢孩子,且 全是同胞。”  
雷琪微笑。  
“组长,你请跟我来。”  
雷琪意外,“去何处?”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琪有预感,她带着通话机与手提电脑,背起 背囊跟大妹姐出去。  
她俩朝远处山坡走去,离开梯田,树木越来越密,树 叶全是浓郁墨绿色,花朵颜色益发鲜艳。 116-117  
两人走出一身大汗。  
这时大妹姐有点紧张,她说:“可听到建筑工程声响?”   雷琪侧身,果然,远处传来轧轧轰轰声。   “连日连夜赶工。”   “舜村会被人工湖淹没吧。”   大妹姐黯然低头。   雷琪不出声。   这时,已无出路,大妹姐取出柴刀砍伐。   她伸手指去。   雷琪吃惊,“呀,蛇藤。”   只见壮茁无比的粗藤缠住树木,吸取树中汁液,真可怕,直 至把树缠死中空,而蛇藤则围住枯树站立生长壮大。   佛经说:所有生物都知道恐惧:一棵大树,看 到小鸟衔着一颗藤的种子飞近,吓得魂不附体。   雷琪走进,仰观。   电光火石间,她看出粗藤围绕的并不是一棵树。   她奔近,抢过大妹姐的柴刀,爬上砍开藤枝,用 双手大力掰开藤枝,看到飞机的左翼与副翼,上面还有星及旗残余图样。   雷琪大叫一声,自藤上摔下。   她用通话机大声与吴家成联络:“少校,少校,已找到目 标,叫全组即时追随讯号赶来汇合!”   雷琪握紧大妹姐双手,“谢谢你。”   大妹姐轻轻说:“它一直在这里,我从小见过它,请 勿告诉任何人我带你到这里。”   “明白。”   大妹姐快步迅速消失在丛林里。 118-119  
片刻,整组寻搜队背着仪器工具赶到,一见到直插在地上的飞机翅膀,脸容肃穆,收起平时所有嬉皮笑脸,各 人分头动手工作,可是又配合得像最严密的一件工具。  
吴家成站在高处看下,同挪亚说:“这窒息蛇藤我在安哥窟见过,整座古庙被它包围”,尚立急急拍摄,把 记录匙交王怡传真回国。  
雷琪兴奋得双颊通红,她叫民工小心处理电锯,她亲自指点他们进行工作。   挪亚握住工具,爬上铲除藤枝,不消一会,那 只折断的飞机左翼露出真形。   尚立忽然落泪,他用手抹去泪水,继续拍摄。   大家静了一会,压抑激动情绪。   一九四二年到今日!   挪亚爬下用金属探测仪搜索该架寇蒂斯P-40飞机的 其余部分,但暂无发现。   挪亚说:“照排直线的数学公式——”   雷琪抬起头,“这不是运用微积分的时候,挪亚,用 一般智慧推测:战机在此山坡坠毁,左翼断开,机身及座舱应落在——”   雷琪连跑带滚奔下山坡。   他们随她身形看去,已见到藏匿在丛林里的直尾翅及升降 舵,在这里!   这时,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吴家成都忍不住饮泣。   挪亚飞奔下坡开始挖掘。   他与雷琪逗留在坑里三十多小时不眠不休。   工作人员把水与粮食搬到该处与他们野餐。   琪浑身一头一脸都是泥巴,她平躺在坑里面孔 朝下戴着口罩逐寸用手发掘,生怕骚扰到骨殖。   但她只找到一只皮靴。   她轻轻把埋在泥浆里的皮靴取出,用扫子轻轻清楚泥斑,两 只靴子上鞋带均完好无缺,她像捧着最珍贵的古董似双手递给吴少校。   吴家成用一张毯子裹住军人遗物,跑回营地。120-129   琪与挪亚紧紧拥报,两个泥人哭泣。   奕乔叫道:「少校命你们暂时休息。」   两人一起摇头,继续工作。   挪亚把逐块泥土用网筛过,仔细寻找。   终于他说:「我累了。」   他俩肩搭肩那样蹒跚回营。   雷琪忽然力竭,只能坐在小凳上淋浴,她在冷水下淋个痛 快,忽然想念家中热水香汤浸浴。   她洗脸时发觉面孔晒成黑炭,额角长满小疱,可是,她 找到了飞机残骸,不胜欢喜。   她回到民舍,大妹姐不声不响捧上一碗肉汤。   她轻轻说:「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可 是无花果猪肉可以清火。」   琪忍不住说:「这里什么都最好,尤其是人情。」   可爱的小毛狗在门边 张望,永生把它抱走。   琪倒在床上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她睁开双眼,天已大亮。   她跳起床漱口,发觉吴少校在门口等她。   「家成,你早。」   「请来看,」   那双皮靴端正地放在桌上。   「九号鞋。」琪轻轻说。   「已通知军部,经核对,的确属班氏所有。」   「任务完成否?」   「但,没有骸骨。」   「我与挪亚再去搜索。」   吴家成却说:「你看。」
  他把她带到营地外边。   琪莫名其妙,看什么。   吴家成蹲到地上。   琪看到了,她浑身爬起鸡皮疙瘩,只见地角爬 满大只火红色蚂蚁,一只叠一只,爬满成堆,像操兵一般,万蚁钻动,往一个方向爬去。   琪叫一声哎唷,急急往后退。   「这情况自昨晚开始,我请教过村中长老,他们说,天 将降大雨,蚂蚁有预知,放弃蚁穴,爬上高地,求生。」   「嗄?」   「老人之话不可不信,琪琪,怕有大雷雨,滑坡,水 淹。」   「快请王怡联系气象台!」   「气象台并无示警。」   「我与挪亚会加速发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 是春闺梦里人。   雷琪与挪亚扑下山崖,继续与大自然及时间争斗。   他们约有十来个工人相帮,一天下来,已可看 到机身鲨鱼咧齿图案。   挪亚讶异,「不是飞虎图吗。」   「叫是叫飞虎,但机身上漆上凶悍鲨鱼为志,别 忘记珍珠港受袭后士气低落,而他们是二十岁上下的军人,需要各种鼓励,许多轰炸机上有美女图案。」   飞机残骸只剩下扭曲的一堆烂铁。   工人不断用网架细筛沙泥。   雷琪跪下,为免呼吸吹走证物,她戴上口罩,头 发用一块头巾绑住,满头大汗,检查杂物。   大块头挪亚伏在她身后,只觉琪的汗有麝香味,他 忽然想起香汗淋漓四个字,他有点陶醉。   筛出的沙石全部差不多,但雷琪专业精密眼光看出不同之 处。
  她取出小钳子,把两粒小小浅色碎片拣出。   「挪亚,看。」   挪亚猛得探向前,撞到琪额角,两人雪雪呼痛。   「对不起。」   「对不起。」   「挪亚,我们有交代。」   琪把碎片放进纸套,当钻石那样握在手中跑回营地。   大家围近,「找到骨殖!」   挪亚取过电子显微镜。   他与雷轮流张望。   「挪亚,像是琺琅质。」   「人体唯一有琺琅层的是牙齿。」   「送返夏威夷实验所验证。」   大家松口气。   这时王怡走进,「各位,气象台预测有漏斗云。」   奕乔叫出来:「龙吸水!」   「家成,怎么办?」   「把仪器都收到民居。」   「不行,民居里挤满猪只。」   「什么?」   「那是村民财物,他们珍而重之,只有雷琪的房间有空 间,大家往该处挤一挤,王怡,你把碟型天线暂时收起——」   挪亚与琪琪却听而不闻,他们交头接耳,「虽 然只是牙齿碎片,但是足以解答许多问题。」   「班氏家人终于可以安心。」   这时营地之外已卷起强风。
  王怡说:「山上堤坝工程也已暂停,挪亚,你去疏散工 人。」   琪这时才发觉挪亚手臂有一条缝子正流血。   她说:「我替你瞧瞧。」   尚立在一边笑,「对,法医也是医生。」   琪用超级胶水粘拢伤口,再加上蝴蝶贴。   他们回转,那时空旷地带已经有豆大雨点落下,打 在身上疼痛。   挪亚叫工人疏散。   有一中年男子说:「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雷雨淹没一 切。」   挪亚问:「什么?」   工人不愿多讲,抢着把工具自坑里取出带走。   「雷琪,还不走?」   远处忽然出现龙卷风,两人的衣物被强风吹得啪啪声。   琪挽起两桶沙子,「你先走,我马上来。」   这时有人用通话机叫挪亚回营。   雨已下得似倒水,挪亚拔直喉咙喊:「你切莫久留。」   雷琪只是舍不得走。   再给她一两天时间,一定可以找到更多证据。   渐渐坑里的水涨到足踝。   她用漆布把桶子封密放到一边,想爬上坑,已经发觉不 妥。   触手尽是烂泥,她滑下数次,坐倒泥淖之中,四 肢根本无着力之处。   她往袋里掏通话机,这时才发觉匆忙间忘记带出。   琪急出一身冷汗,她只得颈上挂着一枚金属哨子,她 连忙吹响。   在营地,帐篷刮得猎猎响,吴家成大声吼叫着点人头。   他蓦然问:「雷琪呢?」   挪亚一惊:「她不是跟着我?」
  「雷琪在什么地方?」   「她在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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