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手玩大炮里的鞭炮火药做手雷次了,现在没有医院该怎么办?急!

无边的雨季(邢冬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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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9-25 17:04:35
  王老太仍坐在黄文昌家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自己儿子的头时而哭笑时而无力地拍拍黄的大门。黄文昌透过门缝隐隐看到她的背影,便不敢从大门出去,只得来到院墙边搬了把梯子爬上了墙头,谁想手忙脚乱,刚下了一层细冰碴的地面又太滑,他跳出墙外一个没站稳便坐在了地上。好在王老太太只顾哭自己儿子没听到这边的声音,黄文昌在地上坐了好半天才爬起来,却看到不少街坊家门口都探出头来向他家这边望着,见他摔在了地上人们脸上露出惊讶和兴灾乐祸的表情。黄文昌知道此时人们恨不得自己这一下摔死,可他已经顾不上邻居们的脸色了,胡乱拍了拍身上的泥雪便匆匆走出了胡同。
  黄文昌到了日军警备司令部门口时天已经大亮了,风也小了许多,细小的冰碴也已经变成了鹅毛似的雪片,落在脸上只是阴凉而不再是生疼。日军司令部漆黑的大铁门却还紧闭着,两个日本兵站在门口不停地跺着脚,黄文昌已经走得很近了才发现他,端起枪来冲他大喊着要他站住。黄文昌却不停,一直走到日本兵面前。一个日本兵火了,走过来冲着他就是一脚,嘴里不停地大骂着,黄文昌躲了那一脚,这才用日语说自己要找他们的司令官小岛平治。日本兵一愣,问他是什么人找司令官什么事,黄文昌正要回答,却听里边有人命令站岗的日本兵放自己进去。他抬头看过去,只见身穿和服的小岛背着手正站在大楼的廊下好像是出来欣赏雪景,这时正非常友善地冲着自己微笑着。黄文昌看着小岛微笑的样子,心里却觉得他这是在特意等自己。日本兵打开了沉重的大铁门将黄文昌放进去,小岛仍然很热情,把黄文昌让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岛君,我这么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还没在沙发上坐好黄文昌就直截了当地说,自己都能感觉出自己话中的火气。
  “哦,黄,怎么这样急呀,天太冷了,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说着小岛亲自为黄文昌沏了杯茶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小岛的镇定让黄文昌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激动太沉不住气了,也许小岛真的不知道吴有根被杀的事,在问明白之前自己最好还是先稳一稳。他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下心情这才说:“小岛君,我这么早来是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什么事,黄,你说。”小岛也喝了口茶坐在了黄文昌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还记得昨天我找你说的我那个远房表弟的事吧,我就是为他而来的。”黄文昌放下了杯子望着小岛说。
  “哦,我知道这事,你想问什么?”小岛微笑着问。
  “你的部下已经把他杀了,我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这事。”黄文昌眼睛紧盯着小岛问。
  “已经被杀了吗?”小岛看着黄文昌问。
  “没错,他妈妈已经疯了,今天早上抱着他的头到我家去堵我家门口说要谢我救了他儿子的命,你看这事我该怎么办?”黄文昌觉得自己的语气又生硬了起来。
  “哦,堵着你家门去了。”小岛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黄文昌的话,陷入了沉默。
  “小岛君,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呢,我想你得给我个准确的回答。”黄文昌呆了一会儿,见小岛不说话,便追问着。
  小岛开始还有些犹犹豫豫,见黄文昌这样问自己,便突然抬起头干脆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黄文昌吃惊地看着小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这么说这是你,你下的命令了?”他感到自己的舌头都有些不听话了。
  “没错。”小岛干脆地回答,把茶杯放到了茶几上,继续微笑着看着黄文昌。
  黄文昌这回真的听清了,他惊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岛,小岛仍微笑地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屋中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了。过了好半天黄文昌才缓过劲来,眨了眨困惑的眼睛问:“小岛君,你别开玩笑,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想害,害我吧?”
  “开玩笑!”听黄文昌这么说,小岛不禁仰头发出一阵狂笑,这狂笑使黄文昌大吃一惊,他仿佛又看到了江滩上那面目狰狞的小岛,而自己的头则与崔国良一样被砍下又踢进水洼。
  “黄,我在日本时一向是佩服你的才华的,你的学识曾让我那么自卑那么自愧不如,可几年不见你的才华哪去了?你的学识都就饭吃了吗!以你的聪明怎么就想不到自从咱们相遇之后你的生活不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吗!你为什么就不反思一下你的这些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脑子已经生锈了不成!”小岛狂笑着追问着黄文昌,神色得意而又张狂。
  黄文昌愣愣地听着,感到脑子中嗡嗡作响,小岛的话使他如梦方醒。是呀,自己怎么就没有仔细想一下为什么自己的生活在这短短一个多月中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先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副校长并背上了陷害崔校长的黑锅,再就是所有的熟人都认为自己靠着小岛这个日本同学当了日本人的走狗,现在吴有根的死又被所有人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一切都来得那么巧合那么集中,这不是小岛的作用还能是谁呢!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反思一下呢!他低下头痛苦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竟相信小岛这个魔鬼,但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岛要这样对待自己,当年自己与小岛在日本相处关系不错,自己还主动为小岛讲过汉语,小岛即使不知报恩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呀,难道战争真的把一个正常的人变成魔鬼了吗!
  看着黄文昌痛苦的样子,小岛得意地坐到了沙发上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抽出一支递到黄文昌面前。黄文昌狐疑地看着小岛,小岛又将烟向他一捅,黄文昌只好接过来。小岛又为他把烟点上,自己也点上了一支,使劲吸了一口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浓烟:“黄,你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跟我装糊涂?”
  “我?装糊涂?小岛君,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会装呀!我是真糊涂,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恨我,为什么这样对我!”黄文昌恳求地看着小岛说。
  小岛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又狠狠地吸了口烟,但并没有说话,就那么让黄文昌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是在享受黄文昌的恳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正了身子用眼睛死盯住黄文昌:“黄,你真的不明白?”
  “我真的是不明白!”黄文昌无奈地说。
  看黄文昌果真一脸迷惑,小岛猛地把手中的烟往桌上一扔大吼着:“你就没想到过英子!你真的就不知道这是因为英子的原因吗!”
  “英子?!”黄文昌一下子如掉进了冰窟,虽然他知道自己在小岛面前一直回避的那个名字终归会在某种场合被他们中的一个人提到,但他没有想到会被小岛用这种方式喊出来,他就如蛇被击中了七寸似的瘫软在了沙发上。
  小岛也发现了英子的名字在黄文昌身上起的作用,他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睛死盯着黄文昌,享受着自己的精神战果。黄文昌被小岛的眼睛逼视得无地自容,过了好半天才强打起精神说:“小岛君,我知道我欠英子太多了,我也一直想问你她现在的情况……”
  “可这么多天来你却从来没有问过,你早把英子丢到一边去了!”小岛粗暴地打断了黄文昌,指着他的鼻子说。
  “可我不是不想问,我是不敢问呀!”黄文昌被小岛的样子激怒了,也挺直了身子为自己分辩着。
  “这有什么区别吗?”小岛没想到黄文昌到了这时还敢向自己吼,更是恼怒,脑筋都蹦起多高来。
  “当然有,不想问代表着遗忘,不敢问则证明感情更深,是我一直惦着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她,是我怕她生活得不好我的良心过不去!”黄文昌也不再示弱,双眼泛着血丝冲小岛吼着,两个人的鼻子都要碰到了一起。
  “可你又怎么能向我证明你是不敢问,我看你这全是狡辩!”小岛的唾沫都快喷到了黄文昌的脸上。
  黄文昌一下子软了下来,是呀,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这种心理的活动只能是自己的感受,根本无法向外人证明。他缓缓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沉默表示了自己在这次争辩中的失败,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低声问,声音却是无比地艰难:“你说对了小岛君,我无法向你证明,我的心理感受只能是我自己知道,可我心里真是挂念着英子的呀!得了,我也不说了。那么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英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哈,你现在要问了,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小岛狂笑着,用一种乘胜追击的语气说着,他知道英子的名字在黄文昌心里产生的作用,自己手中握着英子这张牌也就稳操胜券了。
  黄文昌茫然地抬起头,不知如果小岛真的不告诉自己英子的情况自己还能怎么办,然而自己已经恳求过了,他坚信自己虽然有负英子,但从本意上却并没有背叛英子,所以他也不想做出太软弱的姿态来。
  小岛看着黄文昌充满血丝的眼睛,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却蕴含着无比的凄凉:“你别怕,黄,我会告诉你的。你虽然开始问了,当然这是在我的逼迫下才问的,可已经太晚了。现在我告诉你,英子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七年了,她的尸体现在都已经是一堆白骨了!这回如你意了吧,对一个死人你就不必再有任何精神负担,你也不必害怕她会来跟你找麻烦,你就可以在你的中国和你的一家过你的太平日子了,就好像英子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你的生活中,你就可以为自己的一切不忠找到借口了,是不是?”
  “英子死了?”黄文昌不相信地看着小岛,眼前再次出现了英子迷人的笑容。他不可想象一个无比活泼快乐的姑娘、一个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姑娘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而且已经七年了,那应该是在中日战争开始的前后,自己刚刚回国,那时的英子还很健康呀!是不是小岛在骗自己而为他的暴行找借口呢!他疑惑地看着小岛。
  “黄,我当然不会像你那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把‘彻底忘记’说成什么‘不敢问’,我当然是有证据的。”小岛看出了黄文昌的疑惑,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缕头发:“你好好看着,这是英子的头发,她临死时剪下来让我想办法交给你的。”
  黄文昌一惊,他没想到小岛今天已经把这缕头发带在了身上,看来小岛与自己今天的对话是早有准备的。他的心颤抖着,犹豫着伸手想把头发接过来,手指不停地哆嗦着,小岛却突然把手抽了回去一脸不屑地说:“别动,黄,你不认为你的手已经不配再碰英子的任何东西了吗!”
  “为什么?”
  “你连英子怎么死的都没问一句就想动她的头发,你不认为你这样做很残忍吗!”
  黄文昌被小岛这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手忙脚乱,其实他刚一听到英子死去的消息就想问她死亡的原因,只是小岛在告诉他英子的死讯后马上就拿出那缕头发来,黄文昌被英子的遗物吸引住,就把话头岔了过去,他没想到这在小岛嘴里也成了自己有负于英子的罪证。但他又有口难辩。他发现自己在小岛面前每说一句话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挑出破绽,他不明白自己本来一向自认为口才很好,可在与小岛的语言交锋中总是被对方语言的长矛刺得体无完肤,是自己一听到英子的死就乱了方寸呢,还是自己真的理亏才造成自己的被动呢?可自己的理亏在何处呢?若不是战争爆发自己肯定会回到日本与英子结婚的,逃到江城后卢芳与她父亲对自己一家有那么大的恩情,再说又有父母之命,自己不与卢芳成亲又怎么对得起她们父女呢!那么自己到底理亏在什么地方呢!他越想头脑中越是混乱,只得低着头有气无力地问:“那么,英子是怎么死的?”
  小岛向前探出身子眼睛直视着黄文昌,目光似乎要刺入他的心里去:“难产,英子死于难产,是你的孩子,是你杀死了英子,你罪该万死!”
  小岛的声音如一把把刀直刺入黄文昌的耳朵,他已经无法再坐在沙发上,呼地站了起来,在小岛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你胡说,我跟英子根本没有孩子,我们没有孩子!”他大声嚷着,自己都听出自己话里的心虚。
  小岛看着暴怒的黄文昌,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果然,我跟英子没说错,你是不会认账的,英子还不信,说你不是这样的人,英子为了你这样的人死了都闭不上眼!黄,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连与英子同居过也要否认呢!”
  黄文昌愣愣地看着小岛,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反驳,他当年的确与英子同居了将近一年,可他真没听英子说过她怀孕的事!要是英子说了,当年他决不会丢下英子自己一个人回国,他会把英子带回国的,不管父母同意不同意。可现在,小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也拿不准孩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小岛见黄文昌不说话,感觉到自己话的力量,便更是理直气壮起来:“黄,你可以怀疑我的话,你也可以不认账,现在我就告诉你那时英子的情况,你自己听听看是不是真的。你们同居了有一年时间吧,你回国后不久英子就有了孕期反应,为了不让熟人知道她就搬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住。当时她身上没有钱,除了我去看她身边也没有一个熟人。她的身子越来越重,挺着个大肚子还得在鱼市上干活,怀着孕却还经常吃不上饱饭。没有人帮她,那段时间她得到的只是人们的白眼和嘲讽,她只能低着头过日子。可英子全挺过来了,她对我说为了孩子为了你她什么苦都吃得了,她就在这样的苦难中天天盼望着你能回来。直到最后那一天她还去鱼市上捡烂鱼,她捡了一口袋烂鱼回来刚进屋孩子就要出生了,可当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没法去医院,她躺在地上叫着嚷着也没有人理她,没有一个人能帮她一把,她就这么一个人在屋里躺了半天血都快流干了,等我赶到时已经晚了,英子已经不行了。我亲眼看到她浑身是血,亲眼看到孩子的一条腿伸在英子的体外,是你的孩子,是你黄文昌的孩子要了英子的命!你说我现在应该怎样对你!”
  黄文昌愣愣地听着,仿佛看到血泊中的英子倒在破烂的床上大叫着,鲜血不停地流淌,孩子的一条腿从她的体内伸出来。此时的他感到汗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全身就像洗了澡一样。见黄文昌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岛脸上闪过一道痛苦而又得意的笑容:“直到最后英子还认定你不久就会回来与她结婚,她还是那么相信你说你决不会骗她,临死前还剪下头发来要我送给你。谁知你这个家伙走后真就不回头,是你抛弃了英子!是你使她陷入了绝境!是你杀了她!”
  黄文昌被英子的死讯弄得心痛欲绝,小岛开始的话他全没听见,只有英子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总浮现在自己的眼前。此时的他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而当小岛一连串的指责又如长矛一样向他刺来的时候他才一下子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为英子难过的时候,即使难过也应该是向英子本人而不是向面前的这个小岛,现在小岛已经把所有的责任全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必须还击,否则自己将永远背上杀死英子的罪名,而这正是小岛现在的目的。
  “可这能怨我吗,你以为我不愿与英子永远在一起吗!可我刚回国战争就爆发了,中日两国间不能通航,你让我怎么办,我能跳海里游到日本去见英子吗!我能飞过大海去找英子吗!英子死了我很难过,我恨不得能替她去死,可你怎么能把罪过全推在我身上,要怪只能怪你们发动的战争,是你们使得两国间不能交通,是你们造成了这一切,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能遭受战争的摆布,我和英子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黄文昌大叫着,被小岛指责了这么半天他一直觉得自己冤,但头昏脑胀又一直没想明白自己冤在了什么地方,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这场悲剧的元凶。
  “可英子并没有与别人结婚,她一直在等你,而你又是怎么做的,你不是回国就成家生子了吗,你怎么能否定你违背与英子誓言这个事实!”小岛并没有被黄文昌驳倒,继续用语言的长矛猛刺着。
  “可我的家乡已经被战火所毁,你们的飞机大炮成天在我们的村子里炸,你们的士兵将中国人如蚂蚁一样成千上万地杀死,我们的田产房屋全都化为乌有,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我们却没有立身之地!我们一家人只有逃难,一直向西逃,即使在这时我也想过我的英子就在东方等着我呢,我这是在背她而去呢!可我又能怎么办,你们的飞机在我们身后紧追着,我的弟弟就是在逃难的路上被你们的炸弹炸死的!我们无处可去,一直逃到江城,当时没吃没穿真是穷途末路了,我的父母差点被活活饿死。就在这时卢芳父女收留了我们,他们父女待我们像亲人一样,老一辈又曾经为我们定了娃娃亲,为了全家也为了报答她们父女的恩情我能不与她成亲吗?不与她成亲我又怎么对全家人有个交待!”黄文昌继续死守着防线,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回轮到小岛无言以对了,一双小眼睛死盯着黄文昌,眼中已失去了刚才的杀气。黄文昌语气也缓和了些:“小岛君,我承认我有负英子,我的错误就是没有带她回到中国来,但我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这么半天了你也一直在指责我,可你也不要光是指责我,你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能怎么办。你要是能找出一个更合理更圆满的办法来,那么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我决不跟你狡辩,我立即就承认是我黄某人害了英子,是我有心抛弃英子的,我任你怎么处治都行,可是——你能吗!”
  黄文昌说完后趴在茶几上直视着小岛,小岛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黄文昌,喘着粗气半天没吭声。他的确无言以对,他不知自己遇到了黄文昌这种情况是否能做得比黄文昌更好,他可能早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了。但他又怎么能这样就认同了黄文昌的做法,他又怎么能让黄文昌这么轻易地就把身上的罪行洗得一干二净!自己这么多年来不是成天都被那无边的怨恨折磨吗!现在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自己的手心里,自己又怎么能轻易就这样放过他!是呀,黄文昌做得越是有理越是无可挑剔他越不能忍受,因为这就证明他对英子的死和自己的痛苦没有任何责任。他理应受到惩罚,他罪有应得!
  想到这儿小岛的眼中要冒出火来,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而凶狠地说:“可有一点你永远无法向我解释,是你,是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了英子,是你让我永远生活在痛苦中,如果英子不跟你她就不会有这个下场,我们现在也许还在日本幸福地生活着,是你从我手中抢走了她才导致了这一切,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这下黄文昌彻底被震惊了,对面的这个小岛,这个当年怯懦的日本青年,竟然一直暗恋着英子!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有在意,当年英子不是像姐姐一样照顾着他吗!他在向自己学习汉语时不是经常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自己的吗!原来在那时自己就已经种下了祸根!英子之死自然使他怨恨自己,可夺走了英子之爱才是他所以要报复自己的真正原因,而这也就无须自己再解释什么了,任何解释都是画蛇添足。想到这里黄文昌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被小岛指责杀死英子的窘境,但同时又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小岛已如犹斗的困兽,既然向自己摊了牌便决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报复会更加直接不再需要任何掩饰,自己现在已经身陷绝地。
  小岛显然看出了黄文昌的恐惧,这种恐惧使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又把黄文昌的命运紧紧捏在了手中,一种报复的快意立时袭上心头。此时他感到自己毕竟还是日军警备司令而黄文昌毕竟只是中国江城一个普通百姓,强烈的优势意识使他得意而苍凉地笑了起来:“黄,是你夺走了我的英子,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英子的身体和感情,是你夺走了她的美丽,把天使般的她变得挺着大肚子那么丑陋,是与你的结合才使她送了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你必须为这负责,你必须负责!”
  黄文昌低头听着,脑子中一片轰鸣,他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与英子的结合是他们双方自愿,本来用不着别人来说什么,但现在小岛是日本占领军司令,自己又怎么能与这样一个人辩解什么自愿不自愿呢!为了报复也许他会杀了自己,也许他会对自己动刑,现在的自己就如案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听任他的宰割了。想到这,吴有根沾满鲜血和煤黑的头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黄文昌不觉打了个寒战。他知道小岛现在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甚至也把自己的头砍下来扔进自己家的煤堆中,但吴有根与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这个家伙怎么能用杀别人的方式来发泄他心中的怨恨呢!自己已被小岛攥在手心里,可他怎么能为报复自己而滥杀无辜呢!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使更多的人遭受不幸,他黄文昌心里又怎么能过意得去!
  想到这黄文昌的心又是一阵战栗,他久久地感受着小岛的目光如刀一样向他刺来,知道自己已无可选择。终于他一狠心,紧咬牙关说:“小岛君,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我想咱们之间的事最好还是咱们自己来解决,我的责任我自己负,有什么怨气你冲我撒,我希望你不要把咱们之间的事牵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听黄文昌这么说,小岛马上意识到在这个被自己期望了近十年的的对话中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极度的兴奋使他心中一阵狂喜,嘴角不由得兴奋地抽搐了两下,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刚开始的礼貌神态。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对黄文昌说:“黄,关于昨天那个书店伙计的事就是这样,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费心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多想想你自己。你,哦不,应该说是你的全家。现在的小岛平治自然不是当年的小岛平治了,现在的我完全可以保证你和你全家的安全,当然我也可以做相反的事。不过为了英子我不会伤害你本人,我相信英子要是还在的话是决不允许我这么做的,但你也不要逼迫我。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与我发生冲突,那样只会对你的家庭你的亲人不利。当年你既然能为了家人而与你太太结合,现在我想你同样可以为他们牺牲一点自己的名声。你要知道这是我应该得到的,可我所要的也仅此而已,绝不会再多。所以你最好还是与我合作,在满足了我的心愿之后我会保障你们一家的安全,但如果你要是不愿合作,那后果就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了。你是个聪明人,在自己的名声与全家人的生命之间我想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黄文昌听着,汗又流了下来。他明白了小岛要的是什么,小岛要的就是让自己在所有江城人心里变成个大汉奸大卖国贼,这样自己的下半生就会处在生不如死的境况中,而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小岛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和全家。他不明白这个矮小的日本人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报复自己,他本想宁死也不接受,但一想到年迈的双亲、幼小的儿女和贤惠的妻子,他的心就软了,江滩上崔国良被踢进水洼的头颅,王老太儿子沾满煤灰的头颅一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是呀,自己此生不能为他们争来什么幸福,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使他们遭受不幸呀,牺牲自己保全亲人也许是自己现在惟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想到这黄文昌绝望地低下了头,感到自己已经死了。
  小岛看黄文昌低头不再与自己争辩了,知道他已经同意了这笔交易,一时心中大喜,起身从桌子上拿出一瓶酒来给黄文昌倒满了一杯说:“黄,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能够比较出孰轻孰重。来,为我们以后的合作干了这杯。”
  黄文昌眼睛死盯着小岛,小岛则礼貌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黄文昌无奈,他只得机械地端起杯来,双手颤抖着举到唇边一口将酒喝下,然后一甩手将酒杯猛地摔在了地上,破碎的玻璃片溅了到处都是,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起身走出了小岛的办公室。
  外边皇协军司令吴天虎正站在楼梯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小岛送黄文昌出来,赶紧迎上来向小岛敬了个礼后对黄文昌一笑:“黄先生,您一来小岛司令就谁也不见了,您的面子比我们所有人的可都大呀,以后有什么事黄先生可要照应照应小弟呀。”
  “好大面子!”黄文昌重复着吴天虎的话,只觉得心里无限悲凉。是呀,这些狗东西哪知道自己刚才在小岛那已经签了卖身契喝了卖身酒!想到这他不禁大笑起来:“的确,吴司令,我在小岛君这里的面子就是比你们任何人都大。至于照应,那没的说,我以后瞧谁顺眼就在小岛君这为他美言几句,保他升官发财;瞧不顺眼的,我一句话也许就要了他的命!吴司令,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吴天虎被黄文昌的话弄了个莫名其妙,回头望了望小岛,小岛正微笑着看着黄文昌,一副欣赏的样子,他也只得陪着笑脸说:“那当然,那当然,小弟以后要小心,要小心。”
  黄文昌哈哈一通大笑大踏步走出了日本警备司令部,外边已是一片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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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家时黄文昌看到胡同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人们见他回来了,谁也不说话,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黄文昌低着头也不理大家,一直走到自家门前,这才看到门前的那棵树上吊着一个瘦小的身子,僵直的身上已经落满了白雪,在他家的门台阶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人头也已经快被雪埋住了,他不用走上前去看就知道那是王老太太和她的儿子。经过刚才与小岛的一番谈话,一切突如其来的事都不会再令他感到惊讶了。他扭头走出了人群找到了巡警队要他们帮着处理一下,巡警队却说早上接到上面的通知,死者死因不明不能挪离现场。黄文昌说那不是明摆着上吊死的吗,还有什么不明的。巡警说黄先生您说得是,可是这是上面的意思,他们说不明就是不明,说明就是明,我们也就是听差的,您别让我们为难。说完小声在黄文昌耳朵边说黄先生你是得罪人了吧,要不这儿刚死人上边怎么就知道了。黄文昌明白了所谓的上边肯定就是小岛,心中又是一凛,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在自己的家门前安插了眼线,就说真谢谢老哥你了,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罢就又要去司令部找小岛。这时巡警队的电话响了,通知可以将死尸弄走,巡警说您看上边说死因明了不是,黄文昌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一家人全缩在堂屋里等他回来,听到他的叫门声卢芳赶紧跑出来开门,见到果真是他就一头扎进他怀中哭了,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知道你走后家里出了多少事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让全家人多着急呀你吓死我们了,黄文昌抱着卢芳的身子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差点没掉下来说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老夫老妻的别这样多让爸妈和孩子们笑话,说着拥着卢芳走进了堂屋。黄天望和黄婶也赶到屋门口问他小岛怎么说,黄文昌看了眼年老的父母心里叹了口气,就把半道上编好的瞎话拿出来,说王老太太找自己时本就太晚了,他儿子犯的本来就是砍头的事,小岛去给说情时已经杀完了,尸体按惯例要挂出去示众不让运回家,因可怜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才给运了过去,她却受不了疯了,这怪不得别人。黄文昌觉得自己的谎编得很有水平,黄天望琢磨了一会也没发现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觉得他也不容易,就不再追问了,说就这么样吧,开饭,什么日子都得过去。一家人也懒得生火,于是就把昨天剩的几个杂合面窝头拿出来用开水泡了就着咸菜吃了起来,两个孩子经过这半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平时一到吃饭时就嚷嚷着要吃白米白面,现在却也一声不吭低头乖乖地吃开了窝头咸菜。
  晚上躺在被窝里,英子的模样一再出现在黄文昌眼前,他仿佛看到英子孤单单一人躺在血泊中,一条孩子的小腿从她的身体里伸出来,一想到这他就两耳轰鸣汗如雨下。卢芳躺在丈夫身边见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就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事。黄文昌此时真想把英子和小岛的事向妻子说了,但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说出口,只说今天被王老太太的事闹的。卢芳没有发觉丈夫的异样,就问黄文昌小岛这个人到底怎么样。黄文昌一愣,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强作镇定地问你干嘛问这个。卢芳说就是好奇随便问问,黄文昌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日本人怎么样他就怎么样,说着背过身假装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早上起来黄婶说小文头有点热好像是病了,让黄文昌带去看看医生,黄文昌说自己昨天就没去学校,今天必须得去报个到,顺便带小文到周先生的诊所去看一下。于是喝了口粥黄文昌就拉着儿子向学校走去。
  外边一片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照在厚厚的积雪上有些刺眼,育昌中学的大门敞开着,许多教员带着学生们正在扫雪,见黄文昌来了,都远远地躲开。黄文昌知道小岛的手段已经又在人们身上产生了效果,而自己对此却又毫无办法,只觉得心里一片凄然。在校务楼拐角处他听到两个学生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神色鬼鬼祟祟的,他领着小文走近了,只听到范雨青和王小惠两个名字,这是他原来那个班上最漂亮的两个女学生。他正想过去问问,两个学生已经看到了他,转身跑了。他愣愣地站在那,感觉自己真是陷入了绝地。
  丁校长见他领着小文进来,赶紧站起来脸上陪着笑:“啊,黄先生来了,小文也来了。”黄文昌觉得丁校长的笑容很勉强,而且自从他上次鼓动自己代替崔国良当了副校长后一直叫自己文昌的,现在却又叫自己黄先生,显然表明了是一种疏远,心里更是恼火,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冷着脸应了一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文很乖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纸上乱画着。
  丁校长见黄文昌这样,很尴尬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没话找话说:“黄先生,昨天的雪真大呀!”
  黄文昌就烦有人再和自己提昨天的事,要是别人他早就恼了,可这是丁校长,自己也只好克制一下,但话语间仍无法掩饰烦躁:“丁校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啊,这个,黄先生,这个昨天学校出了点事,你原来那个班上的两个女生,一个叫范雨青,一个好像是叫,叫王小惠的,昨天被特务科的从学校抓走了。”丁校长语无伦次地说着,表情越发不自然。
  黄文昌一愣,这才明白刚才楼下那两个学生议论的是什么。他意识到了这是小岛对自己的又一次行动,看来这家伙真的是个魔鬼,毒计一个接一个简直令自己喘不过气来。但自己明知是他的毒计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现在不正像案子上的鱼肉一样任小岛宰割呢吗!人们哪里知道虽然表面上的受害人是别人,但小岛针对的只是他黄文昌一个人呀!
  丁校长等了一会儿见黄文昌不说话,就又结结巴巴地说:“黄先生,这两个孩子一向可是很守规矩的,从不多说一句话,没得罪过一个人,您也知道那个,那个范雨青是个孤儿,够苦的了,王小惠的爹可也急得都要疯了,她们让特务科的人抓,抓走,我怕有什么意外,这个……”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黄文昌听丁校长的语气像是在恳求自己似的,知道学校的人已经又把这件罪行算到了自己的头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站起来大叫着,“她们是我的学生,我还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回事吗,这些话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丁校长被黄文昌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站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文显然被父亲的叫声吓坏了,扔下笔站起来紧紧拉住黄文昌的手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丁校长。被儿子一拉黄文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长出了口气向木在那里的丁校长说:“丁校长,对不起,我不应该跟您这样说话,这是我不对,我这两天情绪不好,还请您见谅。”
  丁校长这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没,没关系,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上班就和你说这个。”
  看着丁校长惊慌未定的表情,黄文昌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的上司竟会被自己吓成这样,自己也真是够有本事的了,一时心里感到无比的悲哀。他又说了声对不起就木然地坐在了窗下望着楼边上的那棵病梅发愣,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爸,我要尿尿。”小文看黄文昌不说话,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
  黄文昌此时心情烦躁不想理任何人,就不耐烦地对小文说楼下有厕所自己去,小文不舍地看看父亲,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口。丁校长看着黄文昌铁青的脸,就说自己还有点事去处理,黄先生你坐着,说着就溜了出去。
  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黄文昌一人,他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学校里师生有一千来人,可没有一个自己能与之说句话的。其实何止是学校,在家里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能把心里话都告诉父母和卢芳吗?不能,他只能独自领受着小岛对自己的敲诈和折磨,而小岛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刀刀扎在他的要害上,每一次都能叫他痛入骨髓却又有苦难言。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佩服小岛这个人的才智了,同时也对小岛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日军的江城警备司令而感到能够理解了。从这个人对付自己的诡异方式就能推测出他以前是如何在战场上建立他的功业的,又有多少中国人成为他智力的牺牲品。他的这些主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当年怎么没有看出这个怯懦的日本青年的脑子里竟蕴含着如此诡异的想法呢!黄文昌吸着烟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听到外边的操场上隐隐传来小文的哭叫声,他心里一惊,是呀,自己只顾琢磨小岛竟把儿子给忘了。他赶紧扔了烟趴在窗户上向外望着,只见几个学生正围住小文瘦小的身子骂着还不停地推搡,小文则不停地抵抗并哭叫着爸爸。他心里一紧,正要下楼去救小文,却见一个人影冲过去将推搡小文的一个学生一脚踢倒,其他学生一见这个人就轰地一下四下逃散了。这个人过去拉住小文为他拍打着身上的泥雪并不时安慰着,黄文昌这才看见那个人的正脸,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于文澜,他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于文澜拉着满身是泥的小文走进了办公室,小文一见父亲就扑过去大哭起来,黄文昌抱起小文查看了一下,发现只是滚了身泥并没有受伤,就为儿子擦着眼泪安慰着。于文澜则站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黄校长,刚才几个学生欺负小文正好让我看到,被我打跑了,您看看孩子伤着没有。”
  黄文昌安慰着小文,但出于礼貌也不得不对于文澜说了声谢谢,这声谢却一下子让于文澜找到了话头,凑到黄文昌身边一副讨好的样子说:“黄校长,这些学生真是太不象话了,竟敢欺负校长的儿子,真是胆大包天。我看这不仅仅是学生的坏,后边一定还有人指使,这回不狠狠惩罚他们一下以后他们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您甭担心,这事用不着您亲自出马,我这就去集合学生,把那几个打小文的学生找出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再不管他们还不反上天……”
  “不用了。”黄文昌见于文澜没有停下的意思,心里感到无比的厌恶,就打断了他,“小文也没受什么伤,小孩子打架没必要兴师动众的,于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了。”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难道小文就让他们白欺负了?”于文澜不可理解地望着黄文昌。
  “都是我们的学生,他们犯错我们也有责任,怎么能全怪到学生头上呢。”黄文昌说着,不愿再搭理于文澜,就拉着小文的手边向外走边对他说,“于先生,小文有点发烧,我这就去带他看看医生,一会儿你跟丁校长代我请个假。”
  “好说好说,黄校长您去您的。”于文澜自找了个没趣,脸上变颜变色地说。
  黄文昌不再理他,拉着小文下了楼。小文此时已经止住了哭声,抹着眼泪问爸爸什么叫汉奸呀。黄文昌吃惊地问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小文说那几个哥哥刚才推我的时候说我是汉奸的儿子,他们还骂你和妈还有爷爷奶奶呢。黄文昌望着儿子天真的小脸一时悲从中来,他忿恨地回头望了一眼学生们的教室,真想照于文澜说的那样把那几个孩子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但他知道这根本没有用,英子的死他改变不了,小岛对他的恨他改变不了,日本人占领江城的现实他改变不了,那么光处罚几个误解他的学生们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愤怒,对小文说那是骂人的脏话,不要理它。说着领着小文走出了楼门。父子二人走在空旷的操场上,黄文昌觉得自己真是渺小得可怜,就连孩子都受自己的牵连,可自己又如何能使他免受伤害呢。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而这种彻骨的无能感使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周先生的诊所离学校并不远,黄文昌领着小文出学校拐个弯就到了,周先生为小文号了脉,又试了试表说是感冒,没多大关系,吃点药躺两天就会好的。黄文昌这才放心。此时他已不愿再回学校,就拿了药领着小文回到家中。
  一进家门卢芳就看到小文身上的泥污,赶紧跑过来抱着儿子心疼地问:“怎么了小文,怎么弄得一身的泥呀?”
  “哦,是雪化了路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摔着哪,你甭担心。”黄文昌虽然在路上就与小文编好了瞎话,但他仍怕小文会说漏了嘴,就抢先说着。
  “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黄婶在边上埋怨着自己的儿子,小文却不说话,回头看了眼父亲,又瞧了眼妈妈奶奶,眼中一闪一闪的一头扎在卢芳怀里。卢芳心疼地为小文弄着脏了的衣服,忽然她发现在孩子脖子后边仿佛有一道指痕,她扒开领子仔细看了下,惊问道:“小文,你脖子这是谁给你抓的?”
  黄文昌一听,只觉得心中一凉,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自己刚才编完谎后仔细检查了小文身子,将所有的破绽都修饰了一遍,可就是忘了看脖子,这回可要全露馅了。小文却再也忍不住了,扎在卢芳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起来,将一上午的委屈全哭给了妈妈。卢芳心疼地抱住儿子疑惑地看着丈夫:“文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天望和黄婶听到小文的哭声也走过来,边哄孙子边看黄文昌,小文被爷爷奶奶这一哄更觉得自己委屈,哭得更凶了,小惠不知道哥哥这是怎么了,也被他的哭声所感染,过来拉住哥哥手跟着哭。黄文昌只感到头都要炸了,只觉得父母和妻子的眼睛都像刀一样直刺在自己脸上,他红着脸刚要说话却被黄天望止住:“不要你说,让小文自己说。”黄文昌感到父亲眼中的威严,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小文哭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回头又看了眼父亲,黄天望哄着孙子用眼死瞪着黄文昌说:“小文,咱不怕,有爷爷为你做主,你跟爷爷说刚才是怎么的了?”
  小文这才吭吭嗤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上午被学生们推搡的事,黄文昌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小文的话一句句扎在自己心上。黄天望听着孙子的哭诉胡子气得一撅一撅的,听到最后站起来冲到黄文昌面前。黄文昌以为父亲要打自己,赶紧站起来等着父亲高举的手落下。黄天望把手举了两下,看黄文昌低头一副束手挨打的样子,却又放了下来,努力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气说:“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处罚那几个学生,你老实告诉我。”
  黄文昌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强作镇定地说:“小孩子之间打闹,怎么能当真。”
  “那他们骂你汉奸你怎么解释?”黄天望火冒三丈地追问着,眼珠子都要冒了出来。
  “那是学生们打闹时经常那么对骂的,不能当真的。”黄文昌仍然坚持着。
  黄天望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黄文昌的脸上,黄文昌身子一歪,跌坐在了椅子上,黄天望也因用力过猛差点摔倒。卢芳赶紧过去搀住了公公,却不知怎么劝好。黄天望大口喘着气,用手指点着黄文昌骂着:“你还真会解释,你还真大度,哈!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你要没做亏心事你会那么老实让人家骂,那么老实让人家欺负自己的孩子!别以为你的事我就真不知道,自从你勾搭上那个小岛,瞧把你身边的人弄的,这街坊邻里的议论,哪天不往我们耳朵里灌呀!全家人都快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可你,你还装个没事人似的,做了缺德事让人家骂祖宗八代连嘴都不敢还,你真能呀你!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是我黄天望上辈子做了孽,是我对不起祖宗,你怎么不让雷劈死了呢!”
  黄天望嘴里不停骂着,见黄文昌一声不吭,心中更恼,挣开卢芳的手又要过来打儿子,黄婶这时也赶紧放下两个孩子跑过来拉着丈夫,一边骂儿子:“文昌,你这是怎么搞的,你就不能服个软,你看把你爸气的。”
  两个孩子见四个大人揪成了一团,不知出了什么事,哭得更凶了。黄文昌只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此时真想把小岛的诡计一股脑全告诉家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清楚即使告诉了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为自己更加帮乱。他愣愣地站着看着哭叫的孩子、愤怒的父亲和拉着父亲的母亲、妻子不知如何是好,见父亲就要挣开母亲和卢芳的手冲过来了,他狠了狠心,一跺脚转身冲出了家门。
  “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身后传来母亲妻子的哭声和黄天望绝望的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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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9-25 17:05:29
  整整一个星期黄文昌都睡在学校里,母亲和卢芳找过他两回要他回家去住,说黄天望的火气已经消了只要他认个错就没事了,他都说自己并不是在跟父亲赌气,只是学校快要期末考试,他这个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得多盯着点。两个女人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在学校住了。育昌中学的宿舍就是学校大门口靠院墙那排破烂的房子,夏天漏雨冬天透风仿佛随时都会倒塌。黄文昌不愿与那些住宿的教员有什么太多的来往,他知道自己只要与谁有什么亲密的迹象这个人就会被小岛盯上,十有八九就会倒霉,所以他总是早早起来很晚才睡,每天大多时间就泡在办公室里。而那些住宿的教员和学生也都远远地躲着他,即使见到他时也很客气,他能感觉出那客气中所包含的小心与蔑视。这倒使自己和他人都少了许多麻烦,每当这时黄文昌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心中却不免有些凄楚。
  这天早上他起来要出学校去买包烟,走到大门口却看到有学校老师学生也有附近居民,大伙全围在大门口向那块校牌看着并指指点点着。黄文昌不知他们在看什么,也走过去看,却见白色的校牌上前国民政府教育局长题写的“育昌中学”几个漆黑的大字,在“昌”字的旁边不知被谁给添了个“女”字边,成了“育娼中学”,而且这个“女”字边是用黄漆刷上去的,刷上去之后又在上面拽了把土,脏乎乎的让人看了像一摊屎迹。人们正在对这块牌子指点议论着,一见黄文昌来了却不再说话,反而自动给他让出一块位置。看着这个半黑半黄的“娼”字,黄文昌心里一凉,他发觉人们此时的目光全都望着自己,仿佛他黄文昌的“昌”字旁边也被人添了个“女”字边一样。黄文昌的脸不由自主一下子变得通红,正感到手足无措,看到学校的门房老刘正从门房里走出来,他一时恼怒,为这个看大门的没有看好大门上的牌子而咬牙切齿,把满腔的怒火全都撒在了这个老头子身上:“老刘,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是谁刷上去的?”他冲老刘大吼着,可等话一出口他立刻就觉得自己这样吼叫真是太糟了,自己这样大动干戈等于把人们的注意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认了那个“女”字边是刷在了自己脑门子上吗!一想到这他真是后悔不已,只得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您这个大门是怎么看的,您看看这牌子是哪个小孩子瞎涂的,还不赶紧擦了去,让人看了咱们学校成什么了。”他努力把这一切解释为小孩子的胡闹,他觉得当他把这一切化解成为一场儿戏的时候,人们也就不会再关心其中的恶毒含意了。
  老刘被黄文昌刚才的吼声吓怕了,现在看他忽然又是这样的平和,不知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怎样做才好,只得点头哈腰试探着说:“黄校长您说的是,我这就去擦,这就去擦。我这两天有点闹肚子,早上天还没亮就开了门出去买了趟药,那时天太黑,年纪大了这眼神儿又不太好,就没看见。黄校长您别生气,我这就去擦,我这就去擦。”唠叨了半天老刘这才跑回门房拿了家伙出来用力擦着。
  黄文昌看老刘卖力地擦着那黄黄的“女”字边,心中却是无比焦急,眼看就要到上学高峰时间了,上学的学生教员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走过来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如果不赶快擦下去,发现的人也就更多了,那就影响更大了。此时黄文昌心里就如着了火一样,但那块黄漆却又十分难擦,老刘忙了半天,用抹布擦,用铲子铲,用小刀刮,用水洗,几乎所有的工具和方法都用了上,结果虽然看不出“女”字的形状了,然而却越擦越糟,肮脏一片更像是一摊屎。黄文昌焦急地看着,真想过去帮老刘一把,可碍着那么多人的眼睛,他这个副校长又怎能亲自去擦那块牌子呢!最难的是他又不能把心里的焦急带到脸上,只能冲围观的人们说大家不要看了,就要上课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可围观的人们也只是象征地走开些,不一会儿就又都聚拢过来,甚至比刚开始时人还多。他只能干着急毫无办法。
  就在黄文昌正无奈地挠着头皮的时候,一个人将一瓶白漆放到了他的面前:“黄先生,用这个试试。”
  对呀,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找瓶白漆涂上去呢!这个老刘可能也是刚才被自己给骂晕了,有了这瓶白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黄文昌兴奋地想着回头一看,拿白漆来的却是丁校长,正礼貌地看着他。他不觉脸上一红,心中一阵热乎乎的感觉,不觉鼻子有些发酸。是呀,这么多天来人们全躲着自己骂自己,大家全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咒自己遭天打雷劈,就连自己的亲父亲都认为自己当了汉奸,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今天,这是第一次有人帮自己,第一次有人帮自己摆脱窘境,而自己前些日子还为了那两个女学生的事对人家发过脾气,自己真是无地自容。想到这,黄文昌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以后丁校长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的话,自己宁肯丢了性命也要报答他今天这一瓶白漆之恩。
  丁校长看黄文昌红着眼圈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先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说:“别这样,黄先生,赶紧把那漆涂上吧。”
  黄文昌听丁校长仍然管自己叫“黄先生”,这才意识到丁校长实质上在心里并没有与自己接近,刚在心中升起的那股热乎劲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怅然地道了声谢接过漆瓶放到了老刘身边。老刘光顾在黄文昌面前卖力表现以弥补自己没有看好校牌的过失,没注意丁校长已经送来了白漆,仍在那用小刀刮着那片“屎”,见黄文昌将漆瓶放到了自己身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愚蠢。他尴尬地向黄文昌和丁校长笑了笑,赶紧接过瓶子拿起瓶中的刷子将漆刷了上去,几刷子下去,那片“屎”就被粉饰住了。
  “黄先生,您来一下。”丁校长这时转过头来对黄文昌礼貌地说。
  那片“屎”的消失使人们对那块校牌失去了兴趣,纷纷离去。黄文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如一块石头落了地,跟着丁校长来到了一边。丁校长告诉他刚才小岛司令的副官刚刚来过,说小岛司令请他去一下。黄文昌心里一紧,不明白小岛找自己又有什么事。丁校长却又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磨蹭了半天才说希望黄文昌能在小岛那为那两个女学生说两句好话。黄文昌听了一阵苦笑,心说丁校长你哪知道,现在不要说我为谁说好话,就是我对谁有半点友好的表示这个人就要倒大霉了,我现在要是为她们说好话就跟亲手要她们命一样啊!可他又没法跟丁校长解释,只好说大伙都尽力而为吧。丁校长听他这话不清楚他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又怕像上次那样再碰钉子,也只好连说那是那是。
  离开了学校黄文昌向小岛的司令部走去,走得越近他的心里越是发毛,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又要从小岛那得到什么消息受到什么刺激,可已经到了又不得不进去,只得在心里发着狠说福祸由天吧,便直接走向了那扇漆黑的大铁门。已经来过三次了,守门的日本兵也已经认出了他,向他敬了个礼说小岛司令正在里边等他。黄文昌一阵苦笑,心想能让日本兵向自己立正敬礼的中国人在江城他黄文昌恐怕是头一个了!
  小岛仍在办公室里礼貌地接待了他,黄文昌也不客气,一进来就像主人一样大咧咧坐在沙发上问小岛找自己什么事。小岛对黄文昌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笑着对他说黄君风度真是有胜当年呀。黄文昌说这还不是得益于小岛君你的帮助吗!小岛一笑,说黄你真会开玩笑。黄文昌不愿与小岛做太多纠缠,直接问他找自己什么事。小岛就说了江城教育厅副厅长刚被地下党刺死,希望黄文昌能出任这一职务。黄文昌一听就有些急了,自己虽然被迫当了育昌中学的副校长,但那好歹也还算个教员,不能说完全是为日本人做事,可如果自己接受副厅长职务,那可就是伪政府的正式官员,自己就真成了日本人帮凶了。他抬头看了眼小岛,小岛正望着他诡秘地笑着,黄文昌不觉火上心头,冷冷一笑问:“小岛君,你认为我会接受吗?”
  “当然,我想黄君肯定时刻都在渴望为建设大东亚共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小岛仍然笑着望着黄文昌说。
  “你错了,小岛君,我是决不会出任这一职务的,这次我不会听你的了。”黄文昌也仍保持着笑容说。
  “不,黄,我没错,错的是你,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小岛也笑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黄文昌看着小岛,小岛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令他感到无比厌恶,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小岛君,你也太自信了,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你以为你能永远控制我吗,你以为我黄文昌会永远甘受你的摆布吗?”
  小岛听着黄文昌的大笑并没有惊讶,仍然笑着说:“我当然知道黄君是不愿受任何人摆布的,不过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黄君会心甘情愿的。”
  听小岛这么说,黄文昌收起了笑容,伏下身子死盯着小岛,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小岛君,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
  小岛被黄文昌逼视着,笑容由亲切变成讥讽:“黄,你太冲动了!”
  “我没冲动!”黄文昌不等小岛说完就打断了他说。
  “哈,黄,没想到你还真有气魄呢!”小岛不再笑了,板着脸说:“可你就不想想英子吗,因为英子,你必须受到惩罚!”
  “你错了,小岛君,英子是爱我的,她要是知道我的苦衷也是能理解我的。再说我要受惩罚也是受英子的惩罚,而决不是受你小岛君的惩罚,你那是因为得不到英子而报复我,所以你不配惩罚我!”黄文昌大义凛然地说。
  小岛被黄文昌的话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憋不住了,一脸冷酷地说:“即使为了我自己你也必须受到惩罚,黄,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吗?”
  “你不要再用我的家人逼我,战争年代什么时候都会死人,谁也不知谁能活多久,就是你小岛也不能,你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中国,你又怎么能再用这个来要挟我呢?”黄文昌豁出一切地说着,眼睛又盯在了小岛的脸上。
  小岛略一沉吟,也把眼睛盯到了黄文昌的脸上:“还有你的亲友!”
  “随你便。”黄文昌的牙越发咬得紧了。
  “还有你的邻居,你的同事,你的学生,能与你沾上边的一切人!黄,你能吗!”小岛像是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了,一字一句地说。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黄文昌的心一抖,但终于还是狠下心来。
  “真了不起!”小岛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那么响亮,就像是个神经质:“黄,我没想到你原来这样残忍,你原来竟是这样残忍呀!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你竟什么都不顾,你真自私呀!你要知道,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外的话你是逃不脱责任的,是你把这些人放到了危险的境地,是你只顾自己不顾他们的死活,说到底你是个懦夫自私鬼!你们中国人不是特讲究青史留名吗,你我之流虽然上不了历史,但你也要想想你在身边人心里留下什么,你的良心真能保持安宁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黄文昌没想到小岛竟然会把“残忍”、“自私”这样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居然还能同自己谈良心!他只有狠下心来与小岛做最后一搏,否则自己将一无所有。
  此时的小岛却不再看黄文昌,在沙发上坐好了身子,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吐出个大大的烟圈说:“好吧,黄,你先等一下,咱们现在都太冲动,都需要冷静一下。记住,要冷静。”说着他按了下桌上一个按钮,随着一阵铃声,小岛那个戴眼镜的副官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小岛示意他把皇军前天在城东小王庄的行动报告一下,黄文昌心里一惊,他昨天已经听说前些日子日军在小王庄扫荡时死了几个人,前天实施报复将小王庄二百多口全杀了。小岛的副官看了黄文昌一眼,不知是否当着黄文昌的面汇报。小岛却说没关系,黄先生是自己人,听了只会有好处。
  副官点了下头,打开文件夹开始汇报:“司令官阁下,本次行动共出动皇军九十二名,皇协军一百四十名,击毙反乱分子二百六十七人,其中男人六十六人,女人和孩子二百零一人,烧毁房屋一百六十余间,缴获粮食三千二百斤,铜铁金属三百四十余斤,禽畜……”副官向小岛准确地汇报着,眼镜一闪一闪的。黄文昌在边上听着那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汗一点点冒了出来,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要害,他这才知道小岛所说的冷静是什么意思。小岛却很得意,吸着烟一副悠闲的样子仿佛是听一场音乐会一样陶醉,不时扫一眼黄文昌,脸上又恢复了刚开始时自信的笑容。黄文昌紧盯着小岛的笑脸,恨不得冲过去将这个矮子的脖子拧断,可他的手抖着只感到全身就像虚脱了一样根本动不了,只得就那么瘫坐着任那些数字刺入自己的心。副官不一会儿就汇报完了,收好文件夹立在了一旁,回头奇怪地望了满头大汗的黄文昌一眼,不明白这位自己人是怎么了,直到小岛很欣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他这才向两个人都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怎么样,黄,冷静了吗?”小岛等副官关上了门后伸了个懒腰得意地望着黄文昌说。黄文昌满头大汗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见黄文昌这样,小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黄,怪不得英子当年会喜欢你,看来你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呢!不过我要告诉你,无论是因为英子还是因为我自己你都必须受到惩罚,可为了英子我不会伤害你一根毛发,但这不证明我会像对你一样对待你身边的人,我毕竟是个军人,我有我做事的方式。所以你要清楚,只有与我合作我们之间这种稳定的局面才能维持下去,可如果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使我们之间的合作受到什么挫折,那么我就什么也不能向你保证了。你最好还是好好想一想。”
  黄文昌听着小岛用温和的语气说着那些满含杀机的话,心中感到濒死的凄凉,他知道今天与小岛的这次交锋再一次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而自己最终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他无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个矮小的日本军官,眼前出现的却是这个人当年还在日本时期那个怯懦的样子。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与这个人的位置掉了个,自己怯懦而怨毒的眼神不正是面前这个家伙当年看着自己的眼神吗,这个家伙所要的不就是自己的怯懦怨毒还有彻底的无奈吗?还有,这个家伙到这时还有脸提起英子,他居然还能以为纯洁的英子讨回公道的名义来实施暴行,可英子若是活着又会怎么看这件事呢!她会看得过去这么多的血腥吗!
  看着黄文昌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小岛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便很大度地站起身走到黄文昌身边说:“黄,我看你还是面对现实吧,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你如果心里觉得别扭的话今天我可以请你吃饭。”
  “就用你们前天获得的战利品吗?”黄文昌回了一句,狠狠瞪了小岛一眼,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此时他再也不能在小岛面前保持自己的姿态了,虚脱的感觉使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黄,明天你就可以到教育厅上班了。”小岛在他身后微笑着说。
  黄文昌头也不回地出了日军司令部向学校走去,觉得路面直摇,眼前一片模糊。此时他的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有小岛温和的笑容一直浮现在他眼前。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只要醒来一切不幸就会消失,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现实。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头脑中,他问自己是否能与小岛这个魔同归于尽呢!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一想起小岛自信的笑容就清楚地意识到以这个矮子的精明肯定已有所防范,这个魔鬼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日军司令,而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如果自己失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可就算自己侥幸得手那后果还不同样是不堪设想吗!他们不是为死了五六个日本兵就把小王庄二百多口人全杀了吗!如果他们的司令官被刺杀了,他们还不把半个江城都屠了!自己面对的这些又怎么能算是人,他们是嗜血成性的魔鬼呀!此时黄文昌的脑子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想来想去除了牺牲自己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
  黄文昌这么想着不觉已经走到学校大门口,这时他才发现在大门两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两根木桩,两具身穿白裙的尸体如两面白旗挂在了上面,一群人正在向上面看着。他还离着老远就认出这两具尸体正是前几天被特务科抓走的范雨青和王小惠,两个姑娘身穿白裙被吊在木桩上,白裙的两腿中间各有一滩血迹向人们召示着她们曾经遭受的虐待。黄文昌只感到悲从中来,差点没跪下去。他咬着牙一句话也没说一下子冲进了学校,草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谁也没打招呼就跑了出来,就像学校里边正流传着瘟疫。他不愿在这个学校再多呆一分钟,他知道自己多呆每一分钟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有可能要付出血的代价,只有离开才能使人们摆脱厄运,自己才能找到心理上的安宁。
  可自己果真能安宁吗?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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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9-25 17:06:00
  搬回家住的黄文昌再一次陷入了危机,黄天望本来在老伴和儿媳的劝说下已经不再对儿子怀有太多的怨愤,但当听说黄文昌的两个学生又被日军给强暴致死,便又冲他大发雷霆,骂了他一个狗血喷头。黄文昌不敢对父亲讲出实情,怕父亲的火爆脾气听说小岛的诡计后会找小岛去拼命,但又受不了父亲的气,就顶撞了两句,气得黄天望差点背过气去。卢芳这时也开始埋怨他不该过分与小岛接近,黄文昌没办法,知道再不告诉妻子自己真的挺不住了,只好私下对她讲了实情,向她坦言了自己在日本与英子的过去,也说了现在小岛对自己的要挟。卢芳惊恐地听着,她这时才知道事情竟是如此可怕,丈夫这两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小岛这个丈夫从前的校友竟是如此阴险。刚一听完卢芳就哭了,说这个家这样不就完了吗!黄文昌搂住了妻子安慰着说只要自己在决不让小岛动家里人一个手指头。卢芳柔顺地偎在了他的怀里抹着眼泪,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保证没有半点价值。
  两天后黄文昌才到教育厅报到,但也只在班上呆了一上午就请病假回了家,他不知自己除了请病假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反抗小岛对自己步步进逼。教育厅的人像全城人一样都知道他与小岛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对他刚上班就请假提出异议,可这样异乎寻常的顺利反倒使黄文昌感到更加可怕。走在回家的路上腿竟有些发软。
  快过年了,被阴霾笼罩的江城却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粮食的紧缺使一向蛮横的日本兵和皇协军也都变得蔫头耷脑,更不用说江城的百姓。黄文昌家每天也只能凑合两顿饭,虽然他当了两个月的副校长,现在又当了教育厅副厅长,薪水自然比当教员时多出许多,但除了原来当教员时的薪金黄文昌不让卢芳多花一分钱。他说其它的钱都不属于自己,那全是别人的血钱,自己花着心里不安。卢芳明白丈夫的心情,可眼瞧着物价一天天上涨,手中那几个钱实在不禁花,只好勒紧裤带勉强维持一家人伙食。小文和小惠两个孩子却不明白他们的处境,哭着闹着不吃杂合面窝头非要吃白米白面,黄天望年纪大了,吃了日本人卖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后好几天拉不出大便来,急得一家人没办法。黄文昌就说要不我就用手给您掏掏,黄天望冲着儿子呸出一口痰说我宁可憋死也不让你这个孽子给掏,黄文昌能够听出父亲的怒气已消了好多。
  从教育厅出来黄文昌就去了周先生的诊所,周先生却不在家,他儿子周强不屑地接待了黄文昌,说父亲一早就出城到一大户人家应诊了,也许晚上也许明天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完后也没有把黄文昌向里让一下的意思。黄文昌脸一红,只好说声打扰转身走了出去。
  周先生是第二天午后才来的,走路却一瘸一拐的说昨天日本人在城外扫荡不让闲人进城,今天上午自己才溜进来,在城门那差点没把腿摔断了。看着周先生的腿,黄文昌这才确信周强虽然讨厌自己但并没有向自己撒谎。周先生给黄天望号了脉说没多大关系,吃点药就好,不过不要总吃那些杂合面,得适当地吃一些好消化的。黄天望一笑说像咱这样的家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挑食的份。周先生顺口说了句“你们家还……”就说不下去了,黄文昌知道他一定在想自己这个日本人面前的红人怎么会吃不饱呢!是呀,又何止是周先生,现在说自己家吃不饱整个江城又有几个人能信呢!在人们眼里自己不正是用江城人的血换来整桌的鸡鸭鱼肉吃吗!
  周先生显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失礼了,赶紧提起笔要为黄天望开方子,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汽车声,接着有人轻轻地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黄家的堂屋:“请问黄文昌君在家吗?”
  黄文昌心里一哆嗦,知道那个冤家又找到头上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妻子,卢芳也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夫妻二人互相看着,心中竟是无比悲凉。此时那敲门声轻轻地却又是催命似的响了起来,黄文昌顾不得看父亲愤怒的脸,低着头走到院里开了门。门外站的果然是一身戎装的小岛,身后跟着四个日本兵,每两人还抬着一袋面粉。一进门小岛就大笑起来:“黄君,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你,怎么刚当副厅长就病了呢,你这人可真没有当官的运呀。”
  黄文昌此时恨得牙都痒痒,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脸色煞白地应了一声向小岛做出个请的姿式。小岛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一进堂屋先冲黄天望鞠了个躬。黄天望没说话,坐在椅子上只是欠了欠身,小岛瞥见正在边上的周先生,便没话找话地说:“黄老先生家里有客人呀?”
  周先生赶紧起身向小岛还礼便不敢多呆,说自己还有病人等着出诊,给黄天望开了方子后就赶紧走了。小岛礼貌地送到了屋门口,笑盈盈回过头来对黄天望说:“我不知道黄老先生身体欠安,来得仓促,没带来多少东西,战争年月呀,就带来这两袋面粉,希望您能收下。”
  黄天望坐在椅子上也不给小岛让座,铁青着脸说:“不用了,小岛先生,我们一家受您恩惠太多了,不知怎么报答,这两袋面您还是带回去,您的意思我们心领了。”
  “这怎么行呢!”听黄天望这么说,小岛转头看了眼黄文昌说,“这点东西本来就已经拿不出手了,您要是不收下那就是瞧不起我了。”
  黄天望的脸色更阴沉了,继续推辞着:“我们可不敢瞧不起您,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承受不起您这位大人物的好意,要是受了礼,怕是要折寿的。”
  黄文昌在边上听出父亲话里已经带出来了火药味,怕他一时控制不住真对小岛发火,赶紧把小岛让到一边说:“小岛司令,我们家的日子还过得去,这东西我看你还是带回去,如果有什么困难我是一定会向你张口的。”
  小岛被黄天望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这回听黄文昌叫自己司令而不再叫自己小岛君,脸色更不好看,刚要发作,一回头却看到了卢芳正拉着两个孩子站在屋角上,便又笑了起来:“黄老先生,其实我这点东西主要还是为了黄君这两个孩子,瞧他们长得多好呀,而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有点营养才行呀。”说着他走过去拍了拍小文的头。小文和小惠害怕地看着小岛躲到了卢芳身后。
  “不必了,小岛先生,孩子的事您不必担心,他们饿不着,有我们吃的就有孩子吃的。”卢芳本来一直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此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拉住孩子婉拒着,声音有些颤抖。
  “嫂夫人,这件事的我们不应为孩子的做主,这个得听听孩子们自己意见的!”小岛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原本流利的汉语中明显带出日本味来。他一招手,那四个士兵将两袋白面抬了过来。小岛弯下腰笑着问两个孩子:“别怕,叔叔的问你们,白面馒头的好吃吗?你们要不要,喜欢不喜欢?”
  两个孩子看着小岛一声也不敢吭,听到白面馒头却都不觉咽了口口水,多少日子以来他们的小肚子都是被杂合面的窝头填满的,馒头这种美味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太遥远了。见到孩子咽口水,小岛不觉哈哈大笑起来,一摆手,四个士兵将两袋白面放到了桌子旁。黄文昌看着那两袋雪白的面粉,心里却觉得那是两袋砒霜。小岛得意地对黄天望说着,眼睛却看向了黄文昌:“黄老先生,不要再客气了,孩子的口水能说明一切,他们需要这个,我看大家的都不要争了,还是以孩子的需要为准吧,他们毕竟是——孩子!”
  屋中一片沉静,在小岛富含深意目光的注视下黄文昌的心一抖,他回头看了看卢芳,却看到她惊惶失措的眼睛也正企求地看着自己,显然她也听出了小岛话中最后两个字的意思。黄文昌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拿住了七寸的蛇一样乖乖地软了下去,他不等父亲回答就无力地点点头说:“好吧,小岛君,我们收下,真谢谢你的,好,意,了!”
  小岛听黄文昌又开始叫自己为小岛君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汉语又恢复了原有的流利:“黄君,咱们两个多少年的友情了,还用得着客气吗!好了,我还有事,咱们改日再见。”说着他带四个日本兵走了出去。
  黄文昌送到了大门口,小岛仍是那么客气,鞠着躬大声说黄君请回吧黄君请回吧我改日再来拜访。黄文昌听他张口黄君闭口黄君的称呼自己,心中一直很不舒服,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这个“黄君”与那个“皇军”竟是同音,小岛在大门口这么大声叫自己看来是早有预谋的。他冷笑着对小岛说小岛君你也太客气了。小岛诡秘地冲他一笑,这才上汽车走了。
  等小岛的汽车开走后刚关上大门,黄文昌就听到父亲在屋里的骂声,他赶紧走进屋,却见父亲由母亲扶着正往外走,他赶紧冲过去抱住了父亲:“爸,您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个家我呆不了了,在这个家里住着被千人咒万人骂,在这家里住都不得好死,我还不如睡街上去!”黄天望推开儿子气愤地说。
  “爸,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见父亲这个样子,黄文昌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父亲按在了椅子上,向父亲大吼着。
  “好呀,你终于说实话了,嫌我拖了你当汉奸的后腿了!嫌我耽误你升官发财了!嫌我在你日本朋友面前为你丢脸了!瞧我养的好儿子呀!”黄天望越说越有气,抬手就给了黄文昌一个嘴巴,把毫无防备的黄文昌一下子打倒在桌子上,觉得还不解气,又指着黄文昌的鼻子骂:“文昌呀文昌,你也不想想,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卢芳她爸又是怎么死的,今天你倒好,跟日本人搞到一块去了,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说你还算个人吗!”
  黄文昌被父亲骂得有口难辩,这时卢芳赶紧过来扶起丈夫,回过头来冲公公说:“爸,您就别在为难文昌了!”
  被卢芳这么一埋怨黄天望倒是一愣,自从全家逃难来到江城后,黄天望对这个儿媳妇从来都是另眼相看的,倒不是他觉得住在卢家自己理亏,而是他一直觉得卢芳这孩子懂事明理又贤惠,他是从来都把卢芳当亲闺女的。现在见卢芳站出来帮儿子说话,黄天望不觉心中一凉,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相信地问卢芳:“怎么,你也向着他?”
  卢芳哀怨地望了眼丈夫,幽幽地说:“文昌,都到现在了,你就别瞒着爸了。”
  黄天望惊讶地看了看卢芳,又回头看着黄文昌,黄文昌艰难地抬头看着父亲,想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卢芳见他不说话,一赌气干脆自己代黄文昌讲了起来,直听得黄天望和黄婶目瞪口呆。等卢芳讲完了,黄天望疑惑地望着儿子,盼望着能听到相反的说法,但黄文昌却只是认同地看了父亲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文昌,真的是这样吗?”倒是黄婶忍不住,胆怯地问儿子。
  “爸,妈,您也不用听我怎么说,您可以自己想想看,今天小岛到咱们家是干嘛来了!如果只是来送两袋面来,那他叫两个当兵的就能送来,还用得着他这个江城警备司令亲自出马吗!可他不但自己亲自送了来,还带来了足足三十多个日本兵,三辆汽车停在咱们家门口,这是为什么?他不就是为了向全江城的人显示他与我的交情吗!他不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得到他多么大的器重吗!然后人们自己就会去想我黄文昌为什么会得到他的器重了,大伙就会认为我黄文昌如果不出卖中国人他能这么器重我吗!这还不就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吗!”黄文昌一气不停地说着,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照你这么说小岛他今天到咱家来根本就是别有用心?”黄天望仍然不相信地看着儿子问。
  “爸,您怎么还不明白,何止今天,他对我一向是别有用心呀!他今天哪是给咱家送面粉来了,他这是给咱们家送毒药呢!”黄文昌见父亲半信半疑的样子,真有点急了。
  “可这两袋面,现在怎么办?”黄婶显然被儿子的话吓怕了,脸色苍白地拍着桌旁的那两袋面粉问。
  “奶奶,我要吃馒头!”一直躲在一边的小文和小惠听奶奶说起这两袋面,赶紧跑过来企求着。
  “去,一边玩去!”黄文昌本来头正犯晕,听孩子们这么一嚷脑子里更乱了,不禁冲孩子大吼着。两个孩子被父亲这一吼,委屈得大哭起来。
  “你个没用的东西,再怎么急也不能向孩子发脾气呀!”黄天望被黄文昌的话激怒了,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不过这次比刚才那次下手轻了许多。
  黄文昌摸着被父亲打红了的脸,多少天来的心酸一齐涌上心头,他真想也像两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他抬起头委屈地回头冲父亲问:“那您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黄天望被儿子这么一问给问住了,挠了半天头皮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黄婶见他们父子都不说话,脸色更苍白了,搂着两个孩子不禁哭了起来。倒是卢芳还能沉得住气,过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安慰着婆婆。
  黄文昌呆了一会儿,见母亲脸都白了,这才打破了沉默,过来安慰着:“妈,您也别太着急,我倒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管用不管用。”
  “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呀,这么半天了你不是让我着急吗!”黄婶听儿子还有办法,赶紧擦了擦眼泪说。
  “我想把小岛送的这两袋面全送给邻居,用小岛的面帮我们摆脱困境。”黄文昌嘴里认真地说着,其实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卢芳看了眼丈夫,转头冲黄天望说:“爸,我看也只有如此了,也许这能管一点用。”
  黄天望听他们这么说,心想也只得如此。黄婶却如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高兴了起来,马上就要把两袋面给人家送去,两个孩子见大人们要搬走那可以做成美味馒头的白面,就抓着面口袋哭着叫着不让搬,弄得卢芳和黄婶的眼圈都红了。卢芳背着身去擦了两下眼睛,回过头来抱着小惠说以后妈会给你们买白面的,买好多好多白面,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这白面有毒,不能留,好孩子听话。可孩子们说什么也不听她们那一套,只是抓着面口袋哭闹。卢芳没办法,只得硬将孩子拉到了一边,让黄文昌抱着两袋白面给邻居们送去。
  天已是傍晚,冷风顺着胡同灌进来显得无比阴冷,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黄文昌抱着面口袋先从胡同东头送起,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很有可能就在小岛手下人的监视之下,只要他对谁有所偏袒小岛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他送面时不分远近也不分男女老少,每家都送去了两大碗白面。邻居们并没有拒绝他,听到敲门声就放他进去,他本以为在粮食就快成为生存的代名词的江城人们会高兴地接受他的礼物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他送来的白面人们既不说不要,但也没有人主动去接,人们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将那雪白的面粉倒在自己的缸里盆里或其它容器中,仿佛他在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黄文昌在人们的沉默中尴尬地倒着面粉,心中却无比悲哀,有一刻他真是送不下去了,但又想已经送了一半了,自己家的面又怎么办呢?此时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刚才在自己家中的小岛一样,可小岛还有四个士兵助威,自己又有什么呢!自己送来的白面在人们眼里是不是也像砒霜呢!他不知道,可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他只知道要把那些面送出去,这是可以杀人的面,也是可以救命的面,他要用这些面来改变自己在人们眼里的形象,这些雪白的面粉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给人们倒着,嘴里说着拜年的话,感觉好像倒是自己拿了人家东西一样,而这种错位感更加深了他心中那种不祥的担忧。其实在向家人说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个办法本身就是很愚蠢的,根本不可能达到什么效果,但为了让父亲相信自己,也为了让母亲和卢芳安心,他必须这样做,他别无他法。
  两袋面粉都送完时天已经黑透了,黄文昌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家走,此时他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知道如果小岛送来的是三袋或四袋面他将怎么熬过去。管他怎么样呢,回家先吃饭,睡个大觉去!黄文昌振作精神对自己说,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事情果然如黄文昌所料。第二天早晨他特意早早起来,走出家门一看,发现整条胡同全是白色,整条胡同中都是雪白的面粉,被阴冷的晨风吹着四处飘散,迷天漫地。黄文昌站在大门口睁开睡眼茫然地看着这童话般的白色世界,那真是雪一样的白呀,白的那么纯洁,白的那么刺眼,白得那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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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9-25 17:06:27
  整个年节黄家都是在这白色的恐慌之中度过的,黄天望没有心思吃药,黄文昌没有心思买年货,黄婶和卢芳没有心思做饭,就连两个孩子也都蔫了,不再嚷着吃馒头放鞭炮。听着远近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一家人的心情无比沉重,觉得总有些什么事情会发生。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黄家人送走了惶惶惑惑的猴年迎来了吉凶未卜的鸡年。
  大年初三一大早黄文昌就听到有人敲门,不觉心中一惊。这几天来他们没有出门去拜年也没有人上他家来串门,而且自从小岛来过之后黄文昌对敲门声已经过敏了,他真怕小岛又会到自己家里来闹出什么事来。可他硬着头皮打开大门一看这才发现来的并不是小岛,但这个人同样令黄文昌感到头疼,站在门外的正是于文澜,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礼盒。
  于文澜一见黄文昌马上露出一脸笑容,殷勤地抱拳说:“哟,黄厅长,给您拜年了,过年好啊!”
  “哦,于先生呀,您过年好。”黄文昌不好表现心里的厌烦,只得也笑了笑应付着。
  于文澜倒没在意黄文昌的表情,直接走进了院子:“黄厅长,我前些日子忙,一直没顾上来看您……”
  “于先生,咱别老厅长厅长的,你还是就叫我的名字吧!”没等于文澜说完,黄文昌赶紧打断了他。
  “对,对,还是您说得对,咱们谁跟谁呀,提厅长就见外了,我就还叫您黄先生吧。在社会这条道儿上您永远是我的先生,我也永远是您的学生。”听黄文昌这么说,于文澜赶紧陪笑说。
  “于先生您太客气了,我怎么能做您的先生呢。”黄文昌笑了笑,边在心里琢磨着于文澜的来意边将他让进了屋里。
  于文澜一进堂屋,先向黄天望、黄婶和卢芳拜了年。黄天望并不认识于文澜,也说着拜年的话请于文澜上坐。于文澜将礼盒往桌上一放对黄文昌说:“黄先生,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黄文昌看着于文澜的礼盒,不禁又想起了小岛送的那两袋面来,赶紧推辞着:“于先生,您来已经就是赏我脸了,这礼我说什么也不能收的。”
  于文澜见黄文昌并不是假推辞,赶紧笑着说:“黄先生,其实我这次来有三个目的,这第一是为您和您全家拜年;第二呢,是恭贺您荣任厅长宝座;这第三就是来感谢您对我的提拔,我真没想到您到了关键时候能想着我呢!”
  黄文昌被于文澜的话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问:“于先生,您的意思我不明白,您说的感谢我对您的提拔是什么意思?”
  听黄文昌这么说,于文澜也愣住了:“怎么,黄先生,我当了特务科的副科长不是您在小岛司令那为我美言的吗?”
  在边上的黄天望听于文澜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小子现在是特务,刚进门时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哼了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怎么,您现在当了特务科副科长?”黄文昌惊讶地看着于文澜,心中更糊涂了。
  于文澜被黄天望的变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了老头子一眼,转过头来冲黄文昌干笑着:“是呀,黄先生,我也是昨天刚听我妹夫说的,说过了年就让我去上任。”
  “可于先生,以您和吴天虎吴司令的关系,您当特务科副科长肯定是他的意思,怎么还轮得到我为您说好话呢!”黄文昌更加不解地问着于文澜。
  “黄先生您就别客气了,实话跟您说,我妹夫为我调到特务科的事的确费过不少力,可这事不知怎么让小岛司令知道了,他就是不同意,一拖就是一个多月,要不是您在他面前为我说了好话,今天我还在那破学校里窝着呢。”
  黄天望在边上听着,这时气得又哼了一声,脸朝墙看着那张老画不再理于文澜。黄文昌看了眼愤怒的父亲,回过头来对于文澜解释着:“于先生你没搞错吧,我的确没有在小岛先生那为你说过什么呀!”
  于文澜被黄天望的样子弄得很是尴尬,结结巴巴地对黄文昌说:“黄先生您对我有,有如再生父母,您为我说好话的事要不是小岛司令的副官亲,口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您的大恩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呀!”
  于文澜一提到小岛黄文昌就明白了,他不禁一阵苦笑。是呀,这个于文澜哪里知道,要是不因为自己,他调到特务科的事肯定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成了,以吴天虎在江城的实力这点小事还办不成吗!只是小岛想把这个屎盆子再扣自己脑袋上,让自己在江城人心里彻底变成汉奸,这才不同意吴天虎意见,而终于把这件事的功劳算到了自己名下。可见小岛已预谋一个多月了,直到昨天才让于文澜这小子如愿。想到这他冲于文澜一笑:“于先生,你升任特务科副科长的事真的不是我替你美言的,说实话正好相反,只是因为有了我的存在你升迁的时间还大大推后了呢,所以你没必要谢我,我也不配当你的再生父母。”
  “黄先生,您就别推了,小岛司令的副官还会骗我不成,这还会有假吗!”于文澜干笑着,不明白黄文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先生,我这决不是推辞,我说的是事实,你也不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在小岛面前为你说好话呢,我有这么做的理由吗?”黄文昌对于文澜轻蔑地说。
  “是,是,还得请黄先生指教,请您指教。”于文澜疑惑地望着黄文昌,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黄文昌也坐直了身子,眼睛死盯着于文澜一本正经地说:“于先生,说句心里话,其实于先生你在我黄某人的心里——真不是个东西!如果我能在小岛那说话算数的话,我真恨不得枪毙了你才痛快呢,这才是我的本意,你明白了吧!”
  于文澜被黄文昌的话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汗已经从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嘴里只是一个劲说:“黄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您真会开玩笑。”
  “我决不是在开玩笑,我也不是那种好开玩笑的人!”黄文昌点燃了一支烟吸着,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居高临下,一种报复的快感。他把对小岛的愤恨全都发泄在了于文澜的身上,一时觉得全身竟是那么舒服。
  于文澜再也坐不住了,脸色惨白汗如泉涌,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好,赶紧站起身向黄文昌鞠了个躬:“黄先生,您忙,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府上拜访吧!”
  说着他就要向外走,黄文昌却叫住了他:“于先生,你等一下。”
  于文澜像木雕一样站在那,黄文昌抱起那个大礼盒将它塞在他手里:“于先生,这个您拿回去,您还要靠它为自己铺路子呢!”
  于文澜接过礼盒犹豫了一下,诚惶诚恐地连说不好意思赶紧走出了屋子,黄文昌跟出去替他开了大门,于文澜向他鞠了个躬说打扰了就快步跑下台阶,黄文昌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颤抖来。
  胡同里几个孩子正在捉迷藏,于文澜跌跌撞撞地出了黄家大门,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一下子将王二的孩子撞了个跟头。孩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于文澜也不理,转身就要走,这时坐在边上看着孩子们玩的王二走过来要与于文澜讲理,于文澜却呼地一下从腰里掏出手枪冲王二大叫:“他妈的闪开,老子是特务科的副科长,你们都他妈不要命了!”
  王二被于文澜手中的枪吓了一跳,赶紧拉过吓得发傻的孩子们躲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路,于文澜又骂了句什么,向王二和孩子们吐了口痰后转身就走。被于文澜这么一吵,不少邻居都出来看,他们眼瞧着穷凶极恶的于文澜挥舞着手枪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眼睛的余光和手指却偷偷指向了黄文昌家这边。黄文昌心里一凉,他能从人们的眼神中看出那种欲言又止的怨愤来,在于文澜身上刚产生的报复的快感立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知道虽然自己今天骂了于文澜,但对于小岛来说自己毫无胜利可言,小岛的阴谋终究还是取得了成功,这个魔王最终还是胜利者。
  晚上一家人早早就睡了,外边起了风,刮起的沙土打在窗户纸上哗拉拉乱响。没有火的屋里阴冷阴冷的,黄文昌和卢芳在被窝里互相抱紧了取暖。他今天的心情终归还是比前两天轻松了许多。不管邻居们怎么看,令他欣慰的是父亲显然对他今天对付于文澜的方式很满意,没有再对他施以脸色,也许这算是一个好的转机吧!他祝愿着,可心里有个声音总说这根本就不能改变什么,说不定哪天小岛又会使出新把戏来。卢芳今天则特别柔顺,把头偎在了丈夫的怀里,很是乖巧。公公今天对丈夫的态度也令她很高兴,她想如果黄文昌就按这个态度对付小岛,也许就能逐步摆脱困境,她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弄出一身汗来,卢芳喘着气贴在黄文昌耳边小声说你今天真行呀!黄文昌却不说话,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用力,简直是把卢芳当成了小岛,他要把她杀死。卢芳配合着丈夫的动作,有两次差点叫出声来,但又怕那边的公公婆婆和孩子听到,只好忍着小声呻吟着。就在黄文昌又一次撞上去的时候,只听哗拉一声,不知什么将窗户砸了个大洞,一块硬梆梆的东西砸在了黄文昌的腰上,他啊的一声趴在了卢芳身上。
  “怎么了!”卢芳惊叫着扶住丈夫问。
  “好像是砖头砸窗户,砸我腰上了。”黄文昌趴在卢芳身上咬着牙说,其实他清楚自己伤得并不重,只是刚才正要用力对付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砖头弄闪了腰。
  “你们这是怎么了?”那边黄婶也被惊醒了,冲他们这边大声问着。
  “没事,是床屉坏了。”黄文昌怕说有人扔砖头再吓着父母孩子,仓促间胡说着。
  “你这一天到晚干别的不行,干这个倒挺来劲!”黄天望不满地埋怨着,黄文昌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到卢芳的大红脸。
  狂风怒吼着,从窗户的大洞中灌进来,屋里的热乎气一下子跑光了。卢芳将黄文昌从自己身上推下去,顾不得穿衣服,抱起一条褥子堵在了窗户的大洞上。回头冲丈夫小声说:“快拿钉子钉上,要不今天晚上就冻成冰棍了。”
  黄文昌赶紧摸着黑到窗前的箱子里找钉子和锤子,但找了半天也只摸到一根钉子。见他这样卢芳气坏了,小声说:“你倒是点灯找呀!”
  黄文昌这才想起了点灯,赶紧拿出了洋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一颗黄豆幽幽地亮了起来,温柔的光亮下卢芳雪白的身子站在窗前,两臂张开拿着那条褥子在堵窗户,黄文昌有点发愣,卢芳见他这样,抬腿踢了他一脚:“你想冻死我呀!”黄文昌这才想起找钉子,赶紧将褥子钉在了窗户上。
  两人哆嗦着钻回到被窝中,卢芳抱住黄文昌好一会才暖和过来,说:“多亏窗户上层糊的窗户纸没安玻璃,要不非伤了人不可,那到底是不是砖头,现在赶紧找找。”
  黄文昌在被窝里外摸了摸,果然在床脚那找到了一块半头砖,上面还用细绳绑了一张纸。他和卢芳对视了一眼,这才把那纸打开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瞧着,刚与妻子亲热而红润起来的脸上却又黯淡下来。
  黄文昌先生,这是一次警告,你也知道原来的教育厅副厅长王某人是怎么死的吧,你真想走他的那条路吗?我们奉劝黄先生还是好好想一想。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们的人到处都是,谢谢。
  卢芳拿着这张纸条手直哆嗦,她看了眼丈夫,黄文昌脸也同样惨白,围着一条被子坐在床头上,随手从桌上拿起那盒烟,从里边抽出来一支,卢芳看到他的手也同样在抖着。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卢芳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小声哭了起来,黄文昌就着油灯点着了烟狠狠地吸着,一言不发,静夜中卢芳的哭声更显凄凉。
  卢芳哭了一阵,见丈夫不说话,自己又怕公公婆婆和孩子听到不敢哭出声,觉得很没意思,便止住了哭声,猛拉住了丈夫的手说:“文昌,要不咱们逃吧,逃到城外去,逃到江那边去,逃到山里去,只要逃出江城小岛就拿咱们没办法了,你说行不行?”
  黄文昌继续吸着烟不说话,卢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表示,有点急了:“你到底说行不行呀,光这么抽烟能管什么用!”
  被卢芳一激,黄文昌才缓过神来,把烟一扔,悲哀地看着妻子:“小芳,你以为我没想过逃吗,可咱们逃得了吗!小岛那家伙多精呀,他早在咱们身边安了眼线,咱们全家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你说咱们逃得出去吗?”
  被丈夫这么一说卢芳才回想起来自己家门前最近的确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走来走去,自己一家已经完全被小岛给掌握住了。一明白了这个她便彻底感到绝望了,两个孩子可怜的样子一下子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一下子又哭出来,过了好半天才强忍住泪水:“文昌,要不,要不,咱们就向小岛求饶吧,咱们就向他认个错,让他放过咱们,他好歹也与你同学一场呀?”
  妻子这么一说黄文昌不禁一阵苦笑,小岛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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