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恶势力的凶手就是人心的黑暗之魂3人心沉淀物,我们很难逃脱被吞噬厄运,如何自救呢?

《风吹开纸上的春天》散文部分
本人第一部诗文集《风吹开纸上的春天》正在整理中,“文韵”部分大致圈定如下文章,请您拨冗阅读斧正,若是您能为这些文字写下评论,更是感激不尽。
&&&本人自知这些文章定有很多不足之处,您若能就如用词、错字、手法等无论哪个方面不吝指教,本人将不胜感激。
从单位回到家已是黄昏。夕阳半隐,母亲手牵孩子在菜园边玩耍。孩子看见我,立刻迎上来。他走路尚不稳,母亲生怕孩子摔倒,滞缓而艰难地紧跟在身后。
他们停步在我身前,十几米的距离已让母亲有些气喘。这一刻我蓦地感受到母亲的衰老,感受得那样真切……
我情不自禁地端详起母亲。她身体衰弱而微显佝偻,皱纹里蓄满对疼痛的坚忍。她的鬓发染满岁月的霜渍,面部皮肤干燥而松弛,眼睛暗淡无光,如枯涸的井……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细致地端详母亲了。这些年来,在琐事纠缠下营营役役的我,心灵日渐顽钝。我竟然一直忽略着眼前这位把心血和伟爱无私奉献于我的女人,漠视着她日甚一日的衰老和病痛。
我从未想过母亲正在老去,很多事情她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忽略了时间的无情。时间把母亲的青春移注在我的体内,我的每一分成长,都是母亲生命力的消殒。
韶华渐渐流逝,病痛逐日加增,难以治愈的风湿和骨刺折磨着她。母亲坚忍着,日复一日地为我们操劳、牵挂。
为能让我们吃到时鲜菜蔬,母亲在菜园刨挖土壤汗流浃背;为了我和妻工作之余有足够的休闲,母亲一个人领着呀呀学语的孩子;母亲包揽下几乎全部的家务,在孩子缠着妻子的空档洗衣煮饭、清洁卫生,而我却在网络的虚拟和自己的幻梦里沉沦……这一切,我习以为常无动于衷。我的心底何曾泛起一丝丝感恩的涟漪?我何曾想过她举臂抬腿都已力不从心,且要忍受骨刺扎入皮肉的痛楚?我何曾想过该为她做些微分担?
我的粗顽、我的漠视又何止于此呢?
父亲过世后母亲独宿楼下,夜夜在孤灯陪伴下摩挲残存的生命,苦挨着漫漫的孤独。
多少回夜半归来,我看到母亲房间透出灯光;多少回夕阳向晚,我看到母亲茕然独立黯然神伤。我却在漠视这一切,没有给过她一次,哪怕仅仅一次的温情关怀。
我把大把的时间消磨在三朋五友的饕餮海饮,消磨在麻将扑克的无聊戏耍,而我却从未主动推开母亲的房门,坐在床头为她消解寂寞;从未主动握着母亲的手,把自己的快乐倾注在母亲的心田,点燃她幸福喜悦的光芒。
相反,当母亲同我翻检陈年旧事,当母亲同我述说生活的琐事,当母亲仅仅想知道我工作方面的境况约略探问,当母亲仅仅想坐在我身边安享片刻天伦,我却总是在抱怨她的啰嗦,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语,极不耐烦转身离开,去寻求自己的清净快乐。
我漠视母亲的孤独竟至于斯啊!我的淡漠与麻木把赋予我生命的女人,置于辛苦而寂寞的海无力挣脱。
一股情愫磅礴双眸,疼痛与愧怍弥漫胸腔。夕阳隐入地平线,余辉流溢。该回家了。我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揽住母亲的肩头,哽声说:“妈,咱们回家……”
爱让母亲美丽
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女性。母亲姐妹四人,她排行老大。少年时,母亲虽有读书的机会,但因为要照看妹妹,便没能进学校。没读过书,是母亲一生的遗憾。母亲是很聪明的人,若能读点书,肯定会成就一番事业,她是被贫穷和家庭拖累了。
母亲大半辈子与土地为伍,以贫穷为伴,她把一个女人最葱茏的岁月,交给了繁重的劳动,和生儿育女的宿命。如今回老家去,和乡邻们闲聊,他们还会和我说起母亲当年的吃苦耐劳。
在土地重新分配前,我家有五十几亩田地,这些地,有的是分配所得,有的则是父母在河坝、田埂等村里废置的土地上开荒而来。那时生产工具落后,犁种靠牛,拉运靠架子车,靠着父母两个人劳动,要耕作这五十多亩土地,是多艰难的事啊!
夏季麦收,为赶天时,母亲夜半就起床割麦,待晨曦初散朝阳未升,乡邻们开始陆续下地时,她已能割个来回。秋季的作物,多是种玉米、山芋、花生之类,收获过程旷日持久,这时母亲便经常连日不回家,披星戴月地一心扑在地里,饭由姐姐送去,实在困乏了,就在田间枕着干草眯一会,醒来又接着干。
母亲一生九次生育,因为家里忙,从来没有好好做过月子。母亲自己说过,赶上农忙时生育,这边孩子出生没几天,那边就开始下地干活了。
正是这没日没夜的劳作,给母亲留下难以治愈的病痛,至今折磨着她:静脉曲张、关节炎、骨质增生……尤其骨质增生,像插入母亲膝关节的刺,走路时疼痛难当。现在,母亲走路时间稍长,就一瘸一拐的,那锥入肌肤的痛,非亲历者如何能知?
曾经的艰难经历没有在母亲身上留下那些饱经磨难与沧桑的老人常用的,诸如:粗暴,恣睢等人格的缺陷,母亲心气平和,安适恬淡。那段生活沉淀在母亲心田,在母亲善的本性的调和下,开出宽容、忍耐、慈祥、泛爱众的花朵,日复一日地,美丽着自己,也馨香着他人。
或者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艰涩,母亲格外能珍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对我,她抱有极高的期望而又宽恕着的我庸常,她希望我有更大作为而又对我的现状深感满足。这份宽容与满足,是母亲一直所秉承的,也正因为这份宽容与满足,母亲的身上便多了份从容与淡然,祥和与平易,她在为人与处世中,也就有了如玉的圆润、如水的绵柔。母亲善待人而爱生活,并能以悲天悯人的心怀,传延着这善、这爱。正是这深浓的善与爱,建构起支撑母亲生命华厦的支柱。
凡接触过母亲的人,都说母亲可亲,对她由衷地信任。我家孩子在念幼儿园小班时有个同学,小家伙特别依恋父母,到学校,只要父母离开他就哭闹不止,老师哄也无用。可这孩子却很愿意亲近我母亲,只要母亲把他搂进怀里,一哄就好,母亲就留在学校照顾孙儿也照顾着他。恰巧又住在同一小区,日子久了,彼此熟稔,那孩子父母来不及接送时,就把孩子交托给我母亲,免去不少后顾之忧。对这样的事,母亲说自己是举手之劳,于别人却可能是有很大帮助,何乐不为呢?
对家人,母亲更是给以博大的宽容和细微的关爱。我十九岁踏上工作岗位,那时年少气盛,莽撞轻狂。有一回酒场逞能,不肯服软,落个大醉而归。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呕吐不止,而后沉沉睡至午夜,醒来,一翻身,觉得床头有人,打开灯,是母亲,合衣坐着,昏昏欲睡而不敢睡。她说:怕我口渴……又怕我醒来再吐……
我和妻在三十里外的一所中学任教,每日早出晚归,家务事和孩子都交付于母亲一人。孩子才满五周岁,正是调皮好动的年龄,母亲谨小慎微地照看着他,生怕有个闪失。母亲年迈力衰,行动多有不便,要照顾孙儿,又要料理家务,她要付出多少劳累与心血啊!但是母亲没有丝毫怨言,她只想把家里的事做到尽善尽美,让我们后顾无忧。她只是担心着我们路途的安全,挂忧着我们的身体,冷了,怕我们挨冻,下雨,怕我们被淋,而她从不顾及自己受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累。
这就是我平凡的母亲。她在庸常的生活里把女性的坚忍扩展到无限,她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了我们,她以宽厚的爱为我们营造一片温暖的天空。
这就是我心中不平凡的母亲。她因善而慈,因爱而美。
陪母亲踏青
春天到了。午后暖阳流照。风从楼顶溜下来,清爽柔和,抚弄着刚刚抽出新芽的桃枝。父亲生前栽下的樱桃,今日已经开满一树璀璨,让久困苦寒的心生出无限莫名的欣喜。
母亲立在树下,眼眸里绽放浅浅的樱花红。
“出去走走吧?”我跟母亲说,“憋闷一冬了。”
于是我抱着孩子,母亲和妻子紧跟我身后,我们一家走进初春的田野,那番情境颇有莫怀戚《散步》中的温馨。只是我的孩子还不能和奶奶发生分歧,因为他才刚刚度过自己周岁的生日。
和母亲发生关于路的分歧的是我。我要走大道,平坦的道路穿过麦浪如海的田野,路边是柔嫩的鲜绿,一种小小紫花零星散布,又增无穷早春情韵。
而母亲却想穿越我家的树林,看一看长势,然后沿着河岸回家。如此,我们将要多走二里多路,而且路面坎坷崎岖,我担心她骨质增生的膝盖难以承受。
但是母亲固执己见。
其实我深知母亲的心意,在林子的那边,永久地酣眠着她今生最亲近的男人——给她一生幸福与快乐、悲痛与思念的男人,一个一生平凡却是母亲眼中最为诚恳可靠、勤劳憨直的男人。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母亲心灵的会晤?
穿过林子,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不深,水面布满水藻。没有水藻的地方,清澈见底,水草在潺潺的水中飘摇。金色的阳光在波纹跳跃,闪闪烁烁,好不可爱。
溯流而上,横过小桥,是一片开阔的耕地。父亲的坟便埋在这里。父亲的坟头覆盖着一层新绿,黄色的野花鲜明的点缀其间。我忽然觉得这些黄色的花朵就是父亲的眼睛,他正象母亲思念他一样,苦苦守候着母亲,望眼欲穿。
母亲伫立坟前,静默无语,她的花白头发,随风微微舞摆。母亲的眸中流动一泓平静,四年前的锥心疼痛,早被夜夜日日的泪水泡软,催化为超越时空的“心灵的追念”。我凝望着母亲的侧影,揣测着她是在追忆流逝的幸福岁月,还是在心底倾诉无尽的思情?是在默祷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安康,还是在对父亲声声叮咛?
母亲沉浸于自己的内心,浑然不觉万物存在。这是母亲第一次久久痴守父亲坟前。我和妻子不忍打扰,默默陪伴在母亲身后。连孩子也仿佛感受到一种超出生死的真爱,不再伊伊呀呀,而是乖乖地伏身妈妈的怀抱。天地之间惟有沉静,沉静中潺湲震撼心魂的真情。
直至夕阳向晚,漫天霞彩落融母亲眼眶,凝聚成一滴清泪挂悬脸颊,母亲这才豁然惊醒,轻轻吁出一口气。
望望夕阳,母亲轻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该回家了。走吧。”说罢,母亲毅然转身离去,没有刹那的犹疑。跟在母亲的身后,我留意到她没有一瞬的回首。
又何必回首呢?母亲捧着父亲的遗言而活,她的体内活着父亲的生命。又何需留恋难别呢?我想他们的生命已经交融如一。
挑起父亲的担子
父亲早就怀疑自己患了癌症。他早年学过医,对自己身体的异常变化早有所察觉。母亲催促他到医院作检查,父亲却总说:“等孩子毕业后再说吧。如果真检查出啥病,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可以想见父亲说话时的沉重,他沧桑的双眸里一定凝聚太多的迷惘和忧虑。
确实,那时家里的经济拮据。刚入初中时,我的成绩不理想,父亲不愿我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如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一咬牙,就在街道买了两间门面房,准备让我在下学之后学做生意,家里为此而欠下数万元贷款。谁曾想两年后,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师范学校,父亲在惊喜之余,却要面对更为沉重的经济压力。
父亲得的是食道癌,初时症状轻,只是吃硬的食物时偶而会卡住,吞不下,吐不出,很辛苦。母亲做饭时,便多做柔软的。父亲爱吃面条,母亲就经常擀面条。细细的,软软的,粘粘的汤水,父亲一顿可以顺畅地吃下两大碗。吃完了,抹抹嘴,他还安慰母亲:“瞧这饭量,哪里像个有病的人?八成是自己想多了。”
父亲总以这话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
其实父亲当时已很清楚自己患的是什么病病,只是他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现实。他知道自己若倒下了,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不得不以理智去糊涂自己,也给母亲以善意的欺骗。母亲就一直认为父亲是杞人忧天,直至父亲病情确诊。
太聪慧、太清醒有时真不是一件幸事。聪明人往往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煎熬和压力。
那时,正是六月。
六月的大地呈现一片盎然生机,田间作物正蓬勃生长。对农家人来说,这是个喜悦的季节,只要抓好田间管理,丰收就在望了。而于父亲,却更增了劳累,因为母亲的风湿病这个时候也发作了,巨痛难耐,根本无法走动。二十几亩地的农活,只有父亲一个人承担。
他每天早早起床,一个人扛着锄头下地,孤零零地忙碌着。我的脑海里时常浮现一幅这样的画面:妩媚的朝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在一片浓郁的绿色里,父亲挥锄锄地,他瘦削的脸庞凝聚着所有的专注,古铜色的皮肤冒出细密的汗粒,希望随着汗液滴融进土壤。
他此时在想什么?我曾在阒静的午夜问自己。是担心自己的身体?还是忧心母亲的健康?是计算今年的收成可以偿还多少欠债?还是憧憬美好的未来:儿子终于要毕业了,参加了工作,父子一起偿还贷款……然后,娶上儿媳妇,完成为人父的责任……再得个胖孙儿承继香灯……美好生活就要开始……会吗?我但愿他会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沉醉,暂时忘却一切烦忧,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用遐想缓解疲倦。
父亲的病确诊以后,邻居们多次跟我提起:“经常是我们下地,已看见他在那干着,等我们回家他还在那忙。喊他一块儿走,他只是说‘干完这点儿’,也不见他歇息,觉不着累似的。”
“天那么热,太阳火烧火燎,也不戴个草帽遮掩遮掩,真够受的。”
“大晌午的,整个地里就他一人,也不觉孤寂。”
就这样,父亲一个人用他的辛劳和汗水浇灌出作物旺盛的长势。后来在南京治疗期间,他还时时关心他的庄稼,只是那时田里又已生满野草。
这一切发生时,我正在学校复习,准备迎接毕业考试,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我后来从侧面了解到这一切,心中百味杂存,鼻腔泛酸。我强抑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此时不该流泪,父亲倒下了,我必须坚强地用我的肩膀挑起他的担子。
愧怍一直噬啮着我的心魂。从发表第一篇文章开始,我就想为父亲写些聊以纪念的文字,但一直未能遂愿。
我不知道该写父亲什么,他仅仅是一平凡的农民,没有显赫权势,没有万贯缠腰,没有哪怕一桩轰轰烈烈的事迹,他甚至很少离开耕作一生的土地。但是父亲的离世,却给我最沉痛打击,让我夜夜思念日日悔疚。
年少的我与父亲甚不和睦,常说不到几句话,便不欢而散,有时至于几天说不上一句话。因此师范读书时的生活费用,我素向母亲索要。但是母亲告诉我,每到我该大休回家,父亲都会早早把钱备好,一再叮嘱多给我几十块钱,不要在学校里吃不好亏待身体。母亲还说每次我回家晚了,父亲就像丢魂失魄坐立都不安生,总要跑到村头道路张望。
母亲轻缓的言语拂过我记忆,掸开蒙封我心灵的尘埃。我忆起读初三时的一件往事。那会儿功课紧,只有每周日上午,学校提前一节课放学,允许我们回家,下午还得准时返校上课。那天晌午,我顶着烈日步行七里多路回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在村后道路徘徊、张望,我暗笑这人真傻,大热天还出来瞎转悠。
走近才看清楚那人竟是父亲。一个念头刹那间掠过脑际:父亲是在等我?我无意深思,只是淡然地埋怨他,这么热还跑出来干什么?父亲说,没事,就转转。那一次我是这样近距离的看父亲。我看到他鬓角的班白,他额头的皱纹,他眼眸中的沧桑。父亲转过身子走在我前面,我蓦然发现,他的背已经佝偻。他曾经强健的椎骨,在繁重的劳动的压迫下,弯成一道容我横渡生活的桥。我鼻腔翻涌出一股酸涩,我真切感受到父亲的苍老。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如白驹过隙一闪即逝。
这是我脑海第一次清晰映下父亲的影像。最后一次留下父亲的清晰影像,是他离世前片刻。这是镌刻于我记忆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我中师毕业那年,父亲病了。癌。一个比妖鬼更让我恐惧的字眼。确诊那日,家里凄风苦雨,父亲枯井样的眼神蕴含一汪潮湿。他哽着声,把家里的帐目一笔笔交代给我,仿佛明天即是末日。所幸大姐和姐夫第三日,便将父亲接到南京治疗。医生救治了父亲的身体,也挽救了父亲的精神。放疗期间,父亲坚忍着我难以预想的痛苦:头发脱落,吐不尽的浓痰,原本瘦削的身体肋骨根根可数。其后近五年时间,父亲病情数次反复,在药物支撑下,他顽强地与病魔做注定了结局的斗争。
最后一次复发,父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打针,输液,吸氧,输血,父亲身体状况却遽转直下。输液时一针扎下,胳膊便一片青紫,血管亦无迹可寻。从手背到臂弯,父亲胳膊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
父亲对母亲说,让我安生走吧,你们尽心了。他的执拗,迫使我和母亲只得依从。至今我时常想,年轻时干乡村医生的父亲,比我和母亲更清楚病情。他配合治疗残延生命,是否只是为让我和母亲“尽心”?
父亲应是炽眷着生的,为此他坚忍治疗的痛楚;但别无选择时,他又毫无犹豫地迎向死亡。他决绝地拒绝输液来延续生命,悲壮而坚定。
临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凝望着母亲和我。一滴泪从父亲朦胧眼神滑落,我伸出拇指为父亲擦拭泪水。我将那股湿润的温暖紧攥掌心,那是父亲最后遗言,是父亲的眷恋,是爱。那一刻我豁然颖悟,父亲的泪水定将幻化作一颗星辰,悬照在我的天空,永不泯灭。
父亲的鱼叉
在儿时的记忆里,随父亲去叉鱼是件很快乐的事情。父亲用一把很大的铁鱼叉,具体多少根齿已经没法确认,好像十一二根吧,长而密,绑在五六米长的竹竿上,很沉。与父亲的鱼叉比较,我用的叉实在太“袖珍”了,五六根齿,疏疏的,绑在两米长的木棍上。木棍经过父亲精心挑选加工,匀称,轻便。棍的一端钻有孔,孔中穿绳,叉(更确切地说,该是掷)鱼时,绳子另一端就系在我右手腕上,以此弥补棍子长度的不足。
父亲去叉鱼一般在夏日晌午前后。父亲说,这时候鱼正起浮。困乏的村子恹恹欲睡,狗儿们伏在树荫吐出舌头散热,我跟随父亲走向贯穿村庄的河流,我们扛着渔叉,长而韧的竹竿,在父亲肩头轻轻跳动,颤颤的。日光从头顶投下,我们的影子映在地上,短短的。
我们沿水边慢慢走,踩着湿地里疯长的野草,眼睛紧盯水面,寻找浅浅涟漪下翕动的嘴的轮廓。以今天的视觉观察,那时候水清澈得让人感动。河水潺湲,水面映着纯净的天空和大片洁白的云朵。绵长的水草悠悠摇摆,鱼潜藏在水草中,只露出嘴巴吸水,发现它们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淬炼出的敏锐视觉和观察力。
那时候水多,鱼也多,父亲又是叉鱼的好把式,每次都会有满意的收获,而我跟父亲去纯粹是贪玩罢了,印象里,我好像从来没有叉住一条鱼。
父亲也不时常去叉鱼,只有在我嘴馋想打牙祭或他自己想喝杯烧酒时,才扛着渔叉出门。父亲叉鱼不贪多,够吃则止。鱼棒子(小的鱼)他从不捕杀,带鱼苗的大鱼他也不杀。父亲判定了鱼的大小,双脚分立,屏气凝神,一叉下去,十拿九稳。渔叉挑起,鱼露出水面,鲜活鲜活的,扭着身子,抖得尾巴啪啪响。大鱼一条就够,小些的,就再叉一条。将战果系在叉竿上,掮在肩头,像来时一样,父亲在前,我跟在后,轻轻地走进村庄的梦里。
在窘困的日子里,鲜肥的鱼肉曾给我的味觉以莫大满足,让我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多了一份奢侈的回忆。遗憾的是我没能继承父亲叉鱼的本事,连父亲专门为我制作的小鱼叉,和他的大鱼叉,经过几次搬家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我失去了追忆往日岁月的一个凭证。
可即便是我留存了鱼叉又有什么作用呢?在现在已经没有它的用武之地了。聪明的现代人谁还用那么落伍、笨拙的方法去捕鱼?在我老家的村子里不乏以捕鱼为副业者,他们用“爆炸钩”,用“迷魂阵”,用电瓶、电船,甚至为渔而竭泽。故乡的那些小河正在一日日的消瘦着……
骨子里,我不是面对落花残月就伤怀的善男信女,不会为鱼被捕食而悲哀,但面对致使鱼族遭受灭顶之灾的种种方式,我不由去想: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是否要从生物馆的标本,或者中学生物课本里来认识鱼呢?
但是父亲的鱼叉又从未曾丢失过,它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里,伴随着我走过青涩,走进春秋鼎盛的人生,在流光岁月里,它让我警惕,给我鞭策,让在我面对纷繁世事时,多了几分淡定与从容。
我会永远珍藏这柄鱼叉,并且将它传给我的儿子……
在父亲坟前的追思
这方平坦、开阔的大田,唯有父亲一座孤坟寂寥地立着,遥望老宅和他晚年亲手栽种的那带洋槐林。与父亲最近的邻居,也隔着高高的路,浅浅的河。天地苍茫,父亲的坟有些萧索,有些倔强。
父亲没跟爷爷、奶奶去,用老家里的话说,“另拔营”了。我不知父亲为什么不愿葬进祖坟?是嫌弃祖坟地偏狭拥堵?
父亲一辈子喜欢宽敞的环境。中年时他带领家人盖起五间敞亮、高大的走廊房,和十几间厢房,建构出两个独立而相连通的庭院。现如今是楼房林立,可八九十年代的偏远农村,走廊房是首屈一指的。我们家的庭院,在村里也曾独领过风骚,让父亲引以为骄傲。父亲是个好强的人。
父亲在那片他亲手缔造起的庭院度过晚年,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也是这里的空气。这幢宅院承载了父亲的理想与失落,幸福与沧桑。建筑这片房屋之初,我六位姐姐还待字闺中,家里人气儿旺。可随着姐姐们相继嫁出家门,偌大庭院开始坠入繁华落尽的冷清,及至我也读书在外,就唯有母亲陪伴父亲坚守在冷寂里苦熬了。
那些夜晚,父亲独自盘桓在青砖铺地的庭院,看星月的光辉浸透乡村夜色,远处的犬吠惊醒记忆,他用目光抚摸过庭院。那一廊一柱,那门板的划痕,墙壁的印迹,可不都是一种见证?可不都是回忆的凭依?就连那砖缝里长出的在夜风下摇摆的野草,草根下唧唧的虫鸣,怕也是吧,草是新生的,根却是旧年的根,当草芽躺在根的怀抱,根细语喁喁诉说的也许正是这个家庭的故事呢。父亲的视线从它们身上掠过,他的心情会不会被绊个趔趄?
许是晚年的孤独让父亲悲凉的心再容纳不下满堂人影了吧?父亲索性把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安置于这片空旷之地。这方大田就是父亲的庭院,这里一切的事物:交错的阡陌,蜿蜒的细瘦河流,鲜黄的油菜花,柔风里的馨香,乃至茂盛的野草,草丛间跳动的蚂蚱,都独属于他了。
往年扫墓,我总是匆匆来去,不愿在父亲坟前多作停留。天地空寂,风流云散,草木摇摆,隔着生与死的界限,与至亲之人隔土层对视,那种沉郁与愧怍纠结心头的痛对我是一种折磨。连和煦的风,我也感觉出冷漠。
我十二岁离家读书,与父亲聚少离多,几未有过与父亲坦露心扉的经历。及至师范毕业,我回乡教书,父亲又检查出罹患癌病,心境沉郁,脾气日燥,又焉能与我促膝秉烛?我与父亲骨子里都是倔强却羞怯的人,怒,可以轻易写在脸上,爱,却羞于吐出唇齿。性格因素与客观现实纠结,致使我们把深沉的爱强按心底,彼此的关怀僵化成冷硬的动作,失却了原有的力量。当往事成烟散去无痕,我才幡然醒悟,伸出虚张的手掌,抓住的也只有愧疚、遗憾和自责了。
时至今日,我仍会在梦里与父亲不期而遇,有时他健康精神,还在不歇地劳作,可更多是他病入膏肓时的模样,那正是父亲最后时日的情景。但父亲不给我对遗憾稍作弥补的机会,任我怎么呼喊都不理睬我,我们之间横亘着无形厚障,无法穿越。
父亲拥被躺在摆到堂屋正中偏西的矮床,穿着白色薄衫,披着棉袄,胸膛裸露出的皮肤松弛,暗黄,干枯。癌细胞吞噬了父亲本就羸弱的身体,只剩下皮与骨。靠在叠起的枕头,父亲低眉敛目,有时微微抬起头,勉强撑开眼皮,散出虚弱的光。他睁开眼时,会定定地看某个地方,或者凝望母亲和我,但他眼神空茫,黯淡。就是这般场景,父亲过世后一再重现我梦境。像一块玉器,经反复把玩,浸润出的光泽恒久不灭。不,该这样比喻,是一条锁链,捆缚着我,日复一日地,早已勒进灵魂,任再锋锐的刀也无可剔除。可那不是娱心悦目的温润之光,而是眸的泪,心的伤,魂的愧,是超越死生的锥心思念。
我曾想尽可能地延长父亲的生命,我是自私的,我想,哪怕苟延残喘,只要父亲一息尚存,我就拥有完整的家,我就不是孤儿。父亲拒绝了,他拒绝医生打吊水,他怒睁双目喝止我,横眉冷对母亲柔声的劝慰。活着多好?对父亲拒生赴死我深感不可思议,甚至怨怼父亲打碎我的希望。而今日——五年后的今日——在冥纸燃起的火光下,在姐姐絮絮念叨声里,我忽然有所悟道:父亲决然迎向死亡,是在坚守尊严。父亲一生活的坚忍、自尊,于生无望,他就索性直面了死亡,不累及他人。
哦,我要强的父亲。
父亲走时很平静,很安详。生,他已尽该尽之责;死,他已了无遗憾。一个生命,纵使轻如鸿毛,卑微如草,若生而无憾,若死而坦然,也是人生的圆满境界了。
我又想:生与死各是一幕剧情,两者相合方是完整的一台戏。由生而死,不过换个舞台罢了,不过换种表演方式罢了。父亲一生耕种,土地的芳香早已融入他的生命,他生命的神采早已融入土地。父亲以农民的朴素面对土地,土地则让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永恒。
我忽感一种解脱的轻松。抬眼望去,油菜花开的正旺。来年清明,父亲,我来陪你饮酒、看花。
那个冷雨夜
从病房出来,雨已落了下来。父亲躺在病床上,眉眼间满是焦虑,他嘱咐我去买件雨衣,说别淋病了,你不能再病倒下了。父亲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哀伤的虚弱。生命走到末路,要强一生的父亲已将我当成支柱,擎起这个行将破碎的家庭,支撑他行将坍塌的生命。
父亲在这间病房躺了一周了,他的病已入膏肓,药石罔效。曾是乡村医生的父亲,对自己的病情洞若观火,他多次提出要回家去,说“死也要死在家里”,是母亲和我们姐弟反复劝阻他才勉强留下。
这一周来,我都在单位与医院间奔波,二十几里路程,日日往返,身体的疲倦容易忍受,难耐的是内心的煎熬。
医院门前的街道稀疏地亮着几盏灯,可能因为是雨夜,往日喧闹的夜市今夜格外冷清。我依照父亲的叮嘱,穿过夜市,在附近的商店卖了件雨披,就匆匆往回赶。
雨越下越大,黑暗浓稠如墨,四野寂寂,我的耳廓唯有雨滴坠落地面时密集的噼啪声,夹杂着摩托车发动机的隆隆声。此时此境,这声响被放大了几十倍。车灯的光柱穿不透雨帘,我的视线终止在两米内。惨白光柱下,大颗雨点穿破灯光汇聚路面,形成水幕急促地流向两边的凹处,汇成深深的水洼,柏油路面被冲刷的黑亮。
车速很慢,我牢牢铭记父亲的叮嘱:“路上慢点。”他的衰弱的声音萦回在我耳际。雨披挡不住急雨,我的下半身湿透了,寒意侵蚀着肌肤。我裸着头,任雨水浇,头发上的水披面而下,汇集在眼睛里,发酵了我深藏的忧伤与疼痛,汹涌地顺着面颊滑落唇间,凉凉的。那决不是泪,我知道。我的泪早在五年前的那个暑假,在父亲刚被确诊罹患癌病的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流尽了。陪伴父亲与病魔斗的这几年,我已不再流泪。面对厄运与苦难,泪水一文不值。
往日归途尚有星月相伴,散布广漠田野里的村庄有寥落的灯火远远地亮着,还能偶遇几个夜行的人。而这个冷雨夜,天地空寂,唯有我踽踽独行。前路艰难,身后是父亲生命垂危,风雨萧萧,孤独与无助吞噬着我,惊惶,无奈,心空如也,渴望被搭救,恍如置身荒诞不经的恶梦,无力自拔。我希望那盏灯能为我亮着,黄晕的灯光透穿雨幕摇曳成温暖的守候,我希望那个人能为我递过毛巾,让我擦去发梢的水珠……只要一个温情的眼神,也许就能驱散我体内的寒,我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被关怀,被安慰。
回到学校时,毕业班的学生已酣然梦乡。“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的梦该是美的。而现实呢?整个校园阒寂无声,漆黑一片,那盏灯没有为我点亮,那个人羁留别处,夜半未归。
打开宿舍的门,摸索着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房间,却驱不散满屋的凄楚与冷寂。寂静如铁,心满冰霜。窗外,雨落如帘,每根雨线都是一条愁丝;耳中,雨声如怨,倾诉着我心底的落寞与悲凉。夜是寂寞的海,我是迷航的帆。拥被而卧,被褥也湿漉漉的,我瑟瑟发抖,能温暖我的那双手,今夜却在别处……
真的,在我至今三十年的生命历程里,那个冷雨夜,是我最感孤独、无助,最为脆弱的一夜,也是我最渴望被关怀、最需要被安慰的一夜,而我独自度过……
一块蛋糕,两个女人
真巧,母亲节和妻子生日是相邻的两天,又赶双休日,我得以为她们庆祝。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为她们——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庆祝节(生)日。
对舶来的“洋节”我素没有感觉,从未郑重其事地庆贺过。我母亲是农村妇女,她心中只有诸如春节之类凝聚中国数千年文化积淀的传统节日。或许,在母亲脑海里根本没有“母亲节”这个概念,她没庆祝过,也从没有在这天收到过哪怕我的一句祝愿。
妻是个贤惠的女人,她很能委屈自己来迁就我的粗心大意。结婚五年,我没为她过一次生日。有时,妻也会埋怨我说心中没有她,而她说话时的眼神分明饱含宽容。在她的宽容里,我肆无忌惮地放纵着自私与漠然。
闲暇时翻看日历计算距离中考的日子,陡然发现日历上印有母亲节字样,再下来又发现妻子生日在下一天。当天上课时,我问学生:星期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学生们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母亲节。
那一刻,我的心被一股温暖情绪包裹,却又隐隐泛起痛感。作为儿子、丈夫,我是否过于淡漠、自私,连一群孩子都不如?我要挣脱一切缠绊,赶回家为她们庆祝,向她们献出我的爱与祝福。我几乎咬着牙给自己下达命令。
周六,推掉朋友邀约,从集市取回订做的蛋糕,踏上客车往家赶。颠簸的汽车里,五月的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耀着我。双手捧着蛋糕,我小心翼翼地。同车相熟的人责怪我,百里路程带块蛋糕回去不嫌累赘?怎么不回到县城后再去订制?诚然,如她所言确方便许多,可在我心里,同样价值的一块蛋糕,因这百里路程,变的重了。
这百里路途谨慎的托举,是我对因往日淡漠滋生的愧怍的救赎,是我麻木的心在幡然醒悟后的真爱表白。
回到家,母亲一脸惊讶,妻子则是惊喜。母亲说,不年不节卖蛋糕做什么?妻子娇嗔,这么远路不嫌麻烦?
饭后,我捧出蛋糕,点燃蜡烛,提前为她们庆祝。望着母亲和妻子,我内心温暖,一股热流盈溢双眸,我坚忍着……
烛火跳跃,照在我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的脸庞,她们的眼神里分明写满幸福、满足与感动。
匆碌的生活中,抚慰心魂之所需原来只是如此简单……爱,原来毋需奢华!
写在日历上的絮语
我含着泪从梦中醒来,抚摸着你妈妈日渐隆起的肚腹,把耳朵轻轻地贴近,谛听你的心跳和呼吸,又担心将你惊醒。
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梦境啊。
我用鲜花铺满了房间,裁剪月华和漫天的星光作窗帘,把万响鞭炮的硝烟关在门外,我用我所有的虔诚和爱,沐浴更衣迎接你啼破黎明的哭声。
我在庭院的一角,植起繁茂的竹子,在每一棵竹的枝杈,挂起悦耳动听的风铃,让你醒着或睡着的时候,都有美丽的旋律。我在庭院的一角,栽种四时不谢的花卉,让你鼻翼翕动的每一次,都有馥郁的芬芳。
我把你小小的房间,刷成灿烂的金黄,让朝南窗口外的向日葵,时刻对着你微笑。我在你小屋的房顶,镶嵌透明的玻璃,在每一个清朗的夜空,你都能沐浴星辉。
我常常虔诚地跪拜在神祈面前,祈愿可以把日子搭在弦上,射出六个月的时光,180个黑夜白天,在一呼一吸间过完。孩子,这样我就可以和你朝夕相对。锋利的剪刀铰的断月光,绞不断我对你的渴望。
感谢你出世时的季节,将是那样温暖而富有生机。你无需在严寒里含冰冷的奶嘴,不会在燥热里被蚊叮虫咬。在你吮吸甘甜的乳汁时,我可以更加专注凝望你翕动的粉嫩的唇,为你轻柔地擦拭额头微微沁出的细密的汗珠。
我祈愿不只是给了你生命,还能给你野百合般单纯的心儿,若春雨样温润和柔的性格,如潺潺溪流般永不枯涸的感情。祈愿你拥有海洋般浩瀚的胸怀,祈愿你只知有爱而不知有恨,祈愿你是一轮朝阳,把光明带给你身边的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
我不会向上天祈祷,让你有过人智慧和锦绣前程,我会祈愿上天眷顾你,让你可以像鸟儿般唱着歌,在蔚蓝的天空自由生活。
孩子,我多么希望可以为你营造一个远离机车轰鸣人群喧嚣的地方,在疲倦的时候,在浮躁的时候,我们的灵魂可以憩息于此。
那里可以是一片空寂的山坳,或者是深林中一片空旷的地方,我将用竹子或是原木搭建起一幢小屋。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要植下一丛芭蕉,在有雨的夜晚,我可以端着杯好茶靠在窗沿听诗意的韵律,孩子,我期望这个时候你偎依在我的怀里,收拾起活泼的天性,静静地去感悟自然的神韵。
还要有一条小河,潺潺地从菜园子前流过,清澈的河水要有些许游鱼,否则太过冷清。夕阳斜挂在林梢的时候,群鸟盘旋,粼粼的波纹闪烁着灿烂,我们放舟在河心随波逐流,我独坐船头举竿垂钓,我的孩子,你就和妈妈坐在我的身边照看炭火正炽的小茶炉,茶味的馨香弥散。我要在这我所心仪的意境里,带着你体味古贤“蓑衣垂钓,扁舟煮茶”的心境。
我的孩子,我多么渴望能给你营造这么一个远离尘俗的环境,让你的童年、让你稚嫩的肩头从繁重的书包下解脱,让你可以自由随性地成长并快乐。
我的孩子,你即将以宏亮的哭声宣告你的诞生,即将以你的快乐和忧郁主宰我的生活,我热切的期望那一天降临。然而在我为你的到来深感幸福的时候,有一种浅浅的忧虑在流动。我很怕我的溺爱会宠坏了你,让你缺乏恒心毅力而又自以为是。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一种人生态度:坚持。
孩子,你要为你的人生确立方向,并且一生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我不会苛求在朝向理想的过程中你一往无前永不停歇,在这个过程中你肯定会遭遇坎坷、挫折、甚至失败,没关系,爸爸的怀抱永远是你的港湾,不仅能容纳你的委屈、辛酸、劳顿的眼泪,也会容纳你的消沉、失落与萎靡。我的心跳会感知它们,分享你的苦涩且甘之如饴。但哭过之后,你要振作;停滞过后,你要继续前进。
在困难面前我们可以暂时败下阵来,但我们一定要有重整旗鼓的勇气和决心,暂时的失败不可耻,可耻的是失败后一蹶不振,不再思进取。
孩子,不论你的一生是辉煌光明,还是困顿惨淡,我都希望你不要因年龄的增长而遗弃天真这一美好的品格。相反,我祈祷你年岁愈长愈有天真之心。拥有天真你将一生不会孤独:高远苍穹中舒展的浮云,潺潺碧流中摆尾嬉戏的游鱼,凝绿的枝头开落的花朵,玫瑰色晨曦中啁啾的莺鸟,都会是你的朋友。
天真会让你爱生活、爱自然,能让你不戴假面真实的做事、为人,能让你心境若止水,不为名惑不为利诱,不惧他人算计而设防心灵,一生从容自在,恬淡充实。
孩子,今天我想告诉你的是要常怀感恩之心。
当明月朗照庭院如水般清澄,当清风跨进窗口掀动粉蓝的帘幕,孩子,我企望这个时候你会审视自己的内心,回过头去看看来时的路上,有多少人与物,鼓励过你,关怀过你,帮助过你。我希望在你的内心里,时刻牢记并时时感激着。
我祈愿你懂得感恩身边的人群:感恩老师传你知识,感恩朋友给你关怀,感恩路人陪你跋涉,感恩对手给你激励。我祈愿你学会感恩生活:感恩成功给你掌声和鲜花,感恩失败给你重头再来的机会,感恩顺利让你轻松,感恩挫折给你磨砺。我祈愿你懂得感恩自然:感恩阳光给人间温暖,感恩星辰装点世界,感恩雨水滋润万物,感恩土地生长粮食,感恩树木铺展浓荫,感恩花草飘送芳香。
孩子,今天本是你自己要求做试卷,爸爸为你能自觉学习而深感欣慰,可当你因为没能得到百分而流泪,甚至擦掉错误答案,把分数改写成大大的“100”时,我不由感觉到深深的悲哀。
是的,人生不能没有追求,没有追求的人生定然是黯淡无光的。但若过度执著于追求,把所追求的当作目的而非目标,也必然会陷入苦闷的泥淖无法自拔。
“太过执著,犹如握得僵硬顽固的拳头,失去了松懈的自在与解脱。”人生的节奏应该如一阕乐章,有激越昂扬之时,也当有舒缓平和之时。
人在奔向目标的过程中,何妨偶尔让自己做个短暂的停留呢?回头看看自己历经的路程,舒缓一下身心,咀嚼一下得失,调整一下方向,在保持大目标、大方向的前提下,多一分随遇、随缘,少一些苛求与欲望,不过度,不强求,适可而止,容纳缺憾,那么人生定然会多一份淡静与快活,多一份从容与洒脱。
孩子,别再为不能得到百分而哭泣,好吗?
大手牵小手
儿子走进我生命已十八个月,可是我真正牵着他的手走路的时候并不多。蹒跚学步时,我躬着身扶在他的腋下,或者紧紧攥着妻子制作的简易学步带,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一个不小心摔痛了他。当他能够自己走路时,他要么珍惜起自己的两条腿,缠绵在我的怀抱,要么就想摆脱我对他造成的束缚独自行走。每每与他的意志相左时,他小小的手掌就开始在我的掌心不安分地扭动,继而猛力抽甩。越是担心他摔跤想控制他,他的反抗越是强烈。他的固执和倔强让我屈服,不得不放开他的手。得逞后的儿子快乐地甩着胳膊,扭动着圆鼓溜溜的小屁股向前冲。他脚步踉跄,随时有跌倒的危险,但他不知我的担心,他的心中唯有快乐,咯咯的笑声飞出嘴角,撒落在庭院之中。
他安静地让我牵着手走路的时间真是太少,可这短短时间里却充盈着无可比拟的幸福。他抓着我的中指、小指或无名指,慢慢走在我身边。我将他的小手反扣在掌心。他的手那么纤弱,藏不满我的掌心;那样柔软细嫩,以至我牵握时都不敢用劲,生怕捏痛了他。小小的儿子很会讨好,时不时抬起头仰望我的脸,连声地喊着“爸爸、爸爸”,偶尔还会炫耀似的数着一、二。在儿子响脆的童音里,我的心便满足至膨胀。所有积淀在心头的沉郁,所有现实生活带来的烦闷,全部消释于萦绕在四围的温情。
很渴望这样温馨的场面能够无限延续下去,可我又清醒地知道这仅仅是奢望,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梦。儿子终会长大。他终将不需要我的搀扶而自己稳健地行走;不需要我的教导而独自面对人世。他终将展开丰满、强健的翅翼翱翔在悠远的碧空,经历生活的阳光与风雨。他也终会如我一样牵着他的孩子的小手,幸福且在幸福里觉味一丝丝将来必然会来临的失落。
儿子终将不再要我去牵着他的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父母不是该为孩子成长、成熟欣慰吗?只要心中的亲情在时间的瓮里愈酿愈醇,大手牵小手的形式亦可千变万化,时空亦无界无沿。
他成长过程的每个关口,陪伴他平安度过;他站到人生路口面临抉择时,在他身后给他坚定的支持。他快乐时,远远看着他笑;他流泪时,为他抹净腮边的泪痕。他失败时给他奋起的勇气,他失意时给他温暖的鼓励,消融他心头的冰碴。
这不都是牵着儿子的手吗?
我家那小子
尚不足两周岁,我家那小子便对身边的事物表现出浓浓热情与兴趣。好动的他竟能用近一小时时间,拿螺丝刀去“修理”各种家具。客厅那套草绿色沙发,在他的殷勤、执著之下,周身饰物凋零殆尽。而这种兴趣随年龄增长日渐丰厚,饮水机、电视、电话之类成为他的“新宠”,每一样,他都兴味盎然地反复查看,开关,摆弄。
我是一慵懒之人,对很多工具使用浅尝辄止。比如电视机遥控器,我使用的功能仅限于开关、换台及调声,对此外其他按键功能几近无知。可那小子总不厌其烦地去探究那些按键,乐不知疲地去发现隐藏的秘密,虽常导致一些小小的状况出现,甚至让我不得不购换遥控器,却让我学会不少新鲜的功能来。
有时,对生活过度的热情也会给他造成小小困扰,在他幼小心灵里滋生出些微懊恼。一次,我正坐在沙发看书,他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我:爸爸,你说我可长大吗?我一怔,不明他语意所指,便跟他说孩子你长大了,并且不忘因势利导教育他要更懂事、听话。谁知那小子不领我谆谆教诲之情,懊丧地说:那我怎么还不会开电脑呢?
呵呵,原来他还对上午的事耿耿于怀呢。他缠着我打开电脑播放《迪加超人奥特曼》,我因做事而没达成他的愿望,估计是伤了他了。呵呵,这小子。
儿子对生活的兴趣,我想可能是根源于他的观察力和模仿力;他对生活的兴趣,又滋养着他观察与模仿的能力。
迪加是儿子的超级偶像。我们一家人有时会在傍晚出门散步,起初他会安分地让我和妻牵着手,可走着走着,他会突然挣开,前冲几步,开始效仿奥特曼想振臂飞上浩瀚天宇:他握紧小拳头,将两臂背在身后,而后突然有力地向前上方伸起,身体同时快速前冲,扭着圆溜溜的小屁股飞奔,那姿态好玩极了。
现实生活中的人、事也是他细致观察与精准模仿的对象呢。有天黄昏,我和母亲、妻子正换鞋准备出门,儿子突然说:“奶奶是这样下楼的。”他将一只胳臂背到身后,另一只胳臂前伸做出扶握的姿势,右腿向前,半屈,左腿后撤,微弯,一步一晃地在客厅走起来。
我母亲双腿关节患有严重骨质增生,药石罔效,平地行走已疼痛,上下楼梯时更甚。所以不能如常人一步一级,而是单手紧扶楼梯借以支撑,一级一级地往下蹭。
母亲每天接送儿子上下学,想是他早把奶奶艰难行走的身影镌刻在心版了。我知他尚无法理解奶奶所忍受的痛楚,可在他神似的模仿中,我一方面为他可爱调皮的神态展颜,而内心里却暗涌出几多酸涩,“含泪”且“微笑”了。
在幸福的日子里,每一天我都能感受到儿子的成长,每一天我都在享受着由衷的喜悦与欣慰。
和孩子一起放风筝
“放风筝去。”我的提议得到孩子的热烈响应。从寒假开始至今,他都随我宅在家里了。趁今天晴空暖日,我要带他出去舒活舒活筋骨,感受感受早春的动人气息。
风筝是春天的使者,是儿童的天使。可在我的童年,却只放过一次风筝。几根竹枝,用麻绳扎上,一张旧报纸,用浆糊糊上,便是风筝了,粗制滥造的,根本放不起。
现在放风筝,再不用自己动手扎了,大禹文化广场旁的空地上就有几家卖风筝的摊位,各种颜色、造型的风筝林林总总。我们今天要放的风筝,还是去年带孩子来此玩时买的,三角的形状,印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图案。
出门时风还很好,柔柔的,吹在脸上,像情人吐出的气息,很舒适。到了广场,风却小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放风筝的心情。在淮河大坝下那片新建成的广场,我托着风筝跑,孩子在后面追,一次次放,风筝一次次跌落,风太小,放不起。
几趟跑下来,我懒散了一冬的身体就冒出汗来,且有些气喘了。把风筝交给孩子,让他自己玩,我则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抬头看天。天空扫尽前几日的阴霾,蓝汪汪的,显得又高又远,几片如絮的云,漂浮着。春日的天空真是格外地干净,辽阔。
休息够了,我们把阵地转移到淮河大坝上,我想这儿地势高,得风,能更容易将风筝放起,去年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把风筝放上天空的。那天,风吹动着淮河岸边的柳林,吹动着天上的白云,我根本不用跑,只是迎风拽动手里的线,风筝就飞起来了,且飞到线轴的尽头。
而今天,我不得不让孩子再次失望。好不容易盼来一阵风,我立刻跳起来,拽着线,飞快地跑,边跑边放线,风筝迎着风一点点升高,孩子跟在后面欢呼着,满怀期望。升到大约五六米高,风筝不动了,它像受到了压力,摇摇晃晃,迈着醉汉踉跄的脚步。我拽动线绳,勉力支撑,盼望再起一阵风,把风筝拖起来。
可风筝最终没能抵达我想要它到达的高度,它像被谁推了一把,向下跌落。但不是一头栽下,而是徐徐的,像一片风中的叶,翩翩的。
我最终没能将风筝放到高空,孩子挺失望,怏怏的。我把风筝交给他,让他自己放,他又快乐起来,提着线,将风筝举过头顶,欢笑着,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去看,绕着圈子。他还未满五周岁,自然不能将风筝放起,但他那童真的样子,着实可爱,他欢乐的情绪感染着我。
其实,能将风筝放上天空固然可喜,但没能放起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放风筝的过程中,我们已经摆脱了整个冬日积蓄下的懒散,我们已经感受到了春天带来的欢乐。放风筝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每次风筝即将升起时,孩子满怀了希望与期待,而风筝最终翩然飘落,他小小的心灵体验了失败的懊恼,经受了失望的磨砺,于他言这是难能可贵的,这岂不又是意外的收获吗?
姐姐,其实是我二姐夫的姐姐,她在新年的钟声还有十天敲响的时候,离开了她热爱的世界。
我大约是在三四年前认识姐姐的,那时她已患了脑癌,在北京治疗刚回来。她是到我二姐家里看望她女儿,刚巧我也在,便相识了。小女孩才两三个月大,讨人欢喜。就是为了女儿,姐姐错失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姐姐生活坎坷,婚后生活不尽如人意,多年精心维系未有改观,万般无奈选择离异。独居数载,尝尽人间冷暖,终于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但由于种种原因,两个人无法在一起生活。这个女孩便是她和这个男人“爱的结晶”。
怀孕之后,姐姐的身体出现异常征兆,检查后竟是脑癌。摆在姐姐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堕胎治疗,要么错失治疗良机。
或者是因为对生命的敬畏,或者是因为对爱情的忠贞,又或者是因为对一个男人汪洋般的爱的回报,姐姐毅然选择了保住胎儿。妊娠期她拒绝用药,任由病情发展恶化,她不愿药物刺激胎儿,给孩子造成不良后果。
孩子满月后,姐姐开始与病魔进行了惨烈的抗争。在北京手术时,肿瘤已经很大,手术并不成功,依附在脑神经的瘤块,根本无法根除,但术后的姐姐,精神状态很好。她对治疗痊愈充满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
她按时服药,适时锻炼,每天准时上班,认真做好力所能及的工作。她以乐观的心态,积极的态度,与病魔争夺属于生命的时间。但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她脑部残存的癌瘤再次扩大,而且已经有转移的迹象。姐姐到北京进行了二次手术,之后不久,又到南京接受放疗。
不管哪一次,遭受多少苦痛,姐姐都坚忍得挺过来,她从没有当着亲人的面流过一滴泪。姐姐把所有的痛苦,都锁在午夜的眉心,把笑容的花朵绽放在亲人的心间。
或许是经历病痛的折磨,更加觉得生命之可贵,或许是出于对亲人的一种深沉的爱,我妻子在医院生产的时候,姐姐由于肿瘤压迫视神经,几近失明,但她还是在妹妹的搀扶下,来到医院探望。她摸索着襁褓里的孩子,喃声道:“等我好了,一定好好看看这孩子,好好抱抱他。”此时,她憔悴的脸庞闪现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姐姐都怀揣着对生的热望。最后一次复发,姐姐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她弟弟劝她立下遗嘱,她坚决不从,说:“我走不到那一步……我能治好的。”她还时常叮嘱身边的人,买些菜放冰箱里,她说出院后得吃。因此,三个多月的时间,姐姐家里虽然门窗紧闭,冰箱却是一天都没有停,电话也始终通畅。
与善良和感恩同行
接到姨姥爷去世的消息时,我正伏身在二楼的栏杆,看前面村庄燃放烟火。我愉悦的心顿然一恸。
姨姥爷是我所敬重的人。
印象里,他是一位慈眉善目、纯良可亲的老人。从我记事起,他便是一头晶莹的白发,平添几多和善与亲切。他脸色红润,令人感受到他的矍铄与活力。岁月的刻刀早早在他额头刻下深深的皱纹,是阅历与经验的积淀。常笑,声音爽朗,是洞察世事后的达观与超脱。
姨姥爷在农村信用联社工作至退休,从普通的出纳至主任,数十年如一日,勤勤勉勉、兢兢业业。邻里左右,承受他的恩惠不计其数。春耕秋种,谁家里没有钱买种子、化肥,只要姨姥爷知道,便主动上门帮助办理贷款。红白二事,家里急需周转,只要一声招呼、一个电话,姨姥爷会办得妥妥帖帖。若是贷款到期,有人暂时没钱偿还,姨姥爷常拿出自己的工资垫付。而他自己到退休,一家人还挤在十几年前盖的低矮的瓦房里。
2000年,我中师毕业刚走上工作岗位,工资微薄。我父亲此时查出患有食道癌,家庭的收入根本无法支付每月数额庞大的医药费,在我和母亲泪眼相对一筹莫展时,姨姥爷推门而入。寒暄之后,他从包里掏出三千元钱,说:“我也没有多少积蓄,这些钱你们先来解燃眉之急。以后若是需要,我从社里给贷。无论如何,治病要紧。”便是在他的接济、帮助下,我才熬过最艰难的日子。直到父亲过世后两年,我才还清欠贷。
每年中秋和春节,我都会去拜访姨姥爷。他会嘱咐家人弄几个菜,陪我喝酒。姨姥爷酒量很好,也懂得节制,从不醉酒。他劝我说年轻人可以饮酒,但不能嗜酒、不能醉酒;烟是不抽的好,有害无益。他叮嘱我:“你从事的是教育,关系到孩子的前程命运,任重道远,要摸着心口窝干事,踏踏实实,不能昧了良心。”他说人生一世求个“雁过留声”,在地方工作就要造福乡里、恩泽四邻。这不正是他自己一生所践行的吗?
因工作调动,我家搬离了村子。离姨姥爷远了,学校工作也繁琐缠身,去年中秋前夕,我没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他老人家。本打算节后前往,又因自己懒惰,一推再推,谁知竟成永诀。我将内心遗憾向母亲诉说。母亲长叹一声:“你啊,总是喜欢把事情拖到明天。”是啊,我们总喜欢把事情拖到明天,徒给自己留下遗憾。
从母亲房间里出来,沿着夜色笼罩的廊道上楼。前村的烟花仍在燃放,点点星光、淡淡月色之下,一簇簇璀璨的焰火照亮穹隆。
我想,我们凡胎肉身,不能控制生命的长度,但是可以提高生命的质量。勤恳地度过每一天,不让遗憾折磨心魂。与善良和感恩同行,心中有爱,我们凡俗的生命,就会比烟花更灿烂。
窗外春世界
我的窗外世界,总是从初春开始。
残秋深冬,凛冽的风的呼啸和轻盈的雪的飞舞,被一块厚厚的窗帘遮挡在外。视线束缚在一室之内,我的心情亦蛰伏温暖之中休眠。只有当第一声莺啼唤醒沉睡的万物,风里余寒尚存,却也呈现温柔时,窗帘才会被撤除,窗玻才会被打开。窗子打开,最初印入眼眸的,每每是铁青枝条抽出的星星新芽,柔嫩,鲜润,在丝缕的寒意里磅礴生趣。
熹微的晨光中,独伫窗口,伸出双手,迎接迎面扑来的春的气息,迎接我画之境诗之韵的窗外世界。凉意沁入心脾,游走血脉,驱散沉淀整个冬季的憋闷,驱散单位与家之间往往返返的单调,眸子中的青春开始被点燃,生的幸福闪射。
窗北向。窗外是一行洋槐树,高耸,挺直,干粗枝繁。树后是一望平展展的原野。原野中阡陌交通。探身远眺,条条道路若妻手中编织着的纤细的毛线,交错,绵长,弯折。大地仿若一块硕大画布,参差的绿,浓淡的黄,构建出一幅无垠乡村春野图。在绿与黄之中,点缀着疏落的村舍。若是傍晚时分,村子上空飘袅道道轻盈炊烟,更添无限温情。
我最爱仰躺床上,看清晨浓翠的树影;亦喜伏身窗沿,望傍晚远处辽阔的田园。
甜美的梦被鸟儿纷繁的啁啾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用枕把头高高垫起,隔着窗凝望枝头一日绿甚一日的叶,和它们印在玻璃的翠影,在风中颤颤舞蹈,眸子也染成新绿。叶尖凝聚的晶莹露珠挟裹绿色滑落到下面一层叶面或地面,滴滴嗒嗒响。那种幽谷流泉的空灵妙音,扣击心扉,融入血液。血液便也成绿色。往日里沉积在血液中琐事的庸俗,渐渐在绿色中洇散,消弭。心,便觉格外澄莹,一种新生婴孩样的单纯。
有时候,空气里会氤氲着淡淡的雾蔼,在枝与枝叶与叶之间流动。叶的面目朦胧,那飘渺身姿恍惚成悠远的记忆,又似乎昨夜遗失枕边的幻梦中旖旎的柔情。
枝枝叶叶间,隐藏着活泼的鸟儿,唱着欢悦的歌。那歌喉,超过任何一位大牌歌星。她们究竟藏在哪里?我极目寻找,总是不见。正自滋生微微懊恼失落时,一阵风来,翻开叶片,那美丽羽衣便有一瞬呈现在眼前,给予我意外的喜悦。
每日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一杯酽茶,在茶清香环绕里启窗远观。在平阔原野驰骋目力,释放一日之疲怠。
初春的原野蓬发勃勃生机。麦苗正自拔节,粉粉的油菜花金灿灿。远村在烟树中隐现,犬或几只羊的身影远成小点儿。河流蜿蜒隐隐闪烁波光,河岸放羊的孩子玩耍追逐的游戏。我的视线掠过每一寸土地,抚摩每一处熟悉的景致。逐渐地,尘海间追名逐利的喧嚣沉寂淡隐,心底杂芜的浮躁为乡村的宁静濯洗,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恬淡。那一刻,真正从凡俗抽出身,方憬悟生活的真味。
夕阳半隐。我的双手支撑在窗台,看余辉若燃,看暮鸟盘旋,看农人从田间归来。我听到血管里时间流走的声音。那一刻,我甘愿自己长成一棵树,或者只是一棵草,能把根深深扎进故乡温润的土壤。
夕阳尚未完全消隐于地平线,橘黄的月儿已镶嵌在桠枝参差的林间。
燠热缠绵,心绪烦郁,百无聊赖中拾级登楼,高处竟有晚风吹拂。轻柔的风里,铿锵的蝉声鼎沸。倚栏伫立在余热渐散的楼顶,驰目远眺:晚霞璀璨,云絮洁白,朦胧的烟树凝成一堵黛色长墙,几幢楼房红红的屋脊隐现,烟囱里飘逸出缕缕炊烟。
昨夜一场透彻雨,滋润出庄稼勃勃生机,一望无垠,仿佛绿色的海。风过,海面泛起粼粼涟波,村庄仿是扬帆的航船,随波逐流。空气挟裹着作物的青味儿,飘荡着土壤的芬芳。
一片云遮住月光,霭霭暮色覆盖,村树原野皆化作幢幢虚影。我蓦然惊觉,仰望云的脚步滞缓地移开。夜已临。
夜色里,月愈发明亮,天幕似为巧手的仙女擦拭,洁净湛蓝,星光灿灿。久违了的美好夜色。尘埃蒙封的心灵顿然萌发青春的冲动,索性奔下楼,走进广袤的原野,让身心经受星辉月色的沐浴。
将鞋子提在手里,赤脚踩踏在蔓草横生的阡陌。空旷清寂的天地,唯有虫鸣相伴;泠泠清辉之下,唯有形影相随。不敢吟咏轻歌,害怕打破这水晶般的静谧;不敢放重脚步,害怕踢碎路面如水的月华。
翠荫深处,有鸟鸣婉转,灵动悦耳。循声走去,绿树环抱中是一方精巧雅致的湖,涟漪浅浅荡漾,水中也有一个月亮,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沿岸垂柳的倩影倒映,影影绰绰,犹如幻梦。
清澄的水面漂浮零落的浮萍,凉意阵送。不知怎的,陡然忆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情不自禁地轻轻吟诵: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无荷之塘顿时生出“月映荷塘”的情趣,耳畔唱响采莲少女清越的歌声,目中亦见轻舟上玉手轻扬的婉约倩影了。眼中的湖月风光更凭添了几多旖旎,几多温情。
绕过湖去,是一条蜿蜒的回家的路。缓步而行,夤夜的风亲吻着裸露的肌肤,丝丝薄凉从毛孔渗入血脉。蓦地兴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自己也是透明的,正在和月色相融……
“不如攀上奇峰陡壁,或是站在大海岩头,面对着弥漫的云天,在一瞬间内,观察那伟大诞生的景象,看火、热、生命光明怎样一起来到人间。”旭日初升的辉煌瑰美,素来富有一种魅力,吸引着文人雅士登山涉海,坚忍瞌睡诱惑,甘触夤夜清寒,独守山巅海岸等待第一缕光明洞穿夜空,温暖人世。
日出是一日之始,是欢娱的新生,希望的慰安,而日落却是一日的终结。在喜物悲己多情善感之人的眼里,落日消弭的是光亮开启的是漫漫长夜,这难免给心扉濡染上落寞的悲凉。
其实日出固然雄伟壮丽,日落亦有其独特神韵。古今诗人留下的优美诗句可为佐证。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塞外红日悬苍穹,长风破空战马鸣。萧索的风中,大旗迎风猎猎招展。雄浑固然,却难免让人心底滋生出些微苍凉。
还是叶剑英眼中的夕阳可人心意:“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苍翠青山被夕阳照彻”,葱翠的绿与温暖的红,洇在戎马一生的叶老眼中,氤氲成恬静的喜悦。
曾几,我很渴望能一睹日出的雄奇,可又不甘轻掷酣睡的畅快,过早从舒适中爬起,伫立玫瑰色的晨曦,去迎接照亮乾坤的第一缕光芒。倒是看落日,近些年我时常为之。非刻意,惟求舒缓身体的劳累、心意的拘囿。
我无力迢迢千里远赴塞外,在浩瀚沙海中看孤烟如柱落日浑圆的雄壮;也无力横渡重洋飞抵那不勒斯海湾,看湛蓝天幕下夕阳与海岸相拥相吻的绚烂。我看落日,只在故乡。下班后,独伫楼头,遥望平阔原野,看落日残霞一点点从视域间消退,看如岛的村庄渐渐隐没于夜色。工作的倦怠、俗世的烦琐,也似乎随之消退了、隐没了,心情轻松了,夜里有时还会做个好梦。
然而庭院楼头看落日,总有几分拘束感,气象逼仄。那就出去走走,也舒活舒活筋骨,释放释放心情?于是一个人走出家门,朝澥河的一道河湾散淡地缓步而去。
明净天幕上,太阳失去骄横的炽白,变化成平和的橘红,低低地悬于辽阔天穹。河面浅浅鳞波亦被濡染的绚烂,那番情景可不就是唐人“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
潺潺河水中,一叶轻舟逐流。健壮的汉子身披斜阳,正撒网捕鱼,硕大丝网在他指掌间也有了灵性。但见他双臂轻舒,轻柔的网浑圆地罩落水中,提起时便是跳动的鳞光。
且随我把视线移向广袤的田野间。
“平野无山遮落日,西窗红到月来时。”原野、庄稼、村庄、烟树、田间归来的农人、天空的白云、白云下飞翔的家鸽,甚至连鸽群洒落的清脆的哨声和犬的狺吠,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暖的红。夕阳与地平线相交,继而沉下去,沉下去……当天地相交处只余一线残红,晕黄的与炽白的灯光渐次在村庄点亮。落日开启了乡人安宁的序幕,每盏灯火背后都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澥河的落日绚丽、静美、温暖人心。有时我会揣想:别处的落日会怎样呢?客观上说,该没有什么不同吧?同一轮夕阳,相差无几的河流、田野,大平原的暮景该是惊人地相似吧?只是我想在别处,面对落日,我定然解读不出融化进心灵的感动。
在河岸的堤坝上,我时常会遇到一位漫步的老人。老人年近古稀而精神矍铄,拄杖缓步却步伐稳健。老人家住邻村,与他本不相识,只因时常邂逅,便逐渐熟络起来。交谈中知道老人一生颇多坎坷,时至今日孑然一身,老境颇不如意。可面对夕阳,老人从未曾生发出
“只是近黄昏”的喟叹,亦未曾流露过“人生已暮年”的悲凉。
或者是曾经多舛的经历沉淀成老人的智慧,这种智慧又拓展了老人的襟怀,赋予了他洞晓世事的达观。与老人并肩而行,他的淡定与从容如和风喜雨,拂除烦思滋润人身心。余辉斜斜照在老人脸上,老人安详的面容隐然有佛相。此刻,我总会生出一种错觉:老人即是夕阳,夕阳亦是老人。
澥河有多长,从哪里发源又奔向何处?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它流经多少回日升月沉?我无从回答。对澥河,我没有做过深入探究,我亦无从探究。在淮北平原,河流不知凡几。在河流的族系里,澥河名不见经传。这样一条河,谁会耗费笔力为它作“志”,给它一个详实的记载?
站在村后高地眺望,苍茫天穹下只见一条明亮水带蜿蜒在平展的田地间,从邈远处来复到邈远处去,不见其源亦不知其终。在村庄与村庄之间,在堆浓叠翠的庄稼之间,在春耕秋种的轮回里,它明明灭灭地流淌,平静,不张扬。
第一次长久地凝视澥河的姿容,是奔赴邻县去一同事家参加丧礼途中。才下过连绵的雨,路面坎坷,汽车走的缓慢,颠簸却很厉害。近三十人拥挤在中巴车里,沿着澥河南岸防洪堤坝前行。这时,我看到一副清朗的画面,很古典,很田园。就是这幅画面,让我对澥河产生出持久的亲近的欲望;就是这幅画面,把澥河的性情镌刻在我心版,久经岁月而不曾漫漶。
河身划过一道弯,向南方空茫处延伸。夕阳斜照,橘红的光辉在鳞波间跳动。深冬的河水该是澄净的,清冷的,可是我在车上无法凝注河水的细节,更不能躬下身去掬一捧水,体验它砭肤的清洌。不过我想,若能在此时——颠簸、窒闷令我几欲呕吐——掬一捧清凉的水,看满掌碎碎的阳光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叮咚地敲击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吧?
汽车前行,画面转换,一群白鸭映入眼帘。近百只鸭,清一色白。有些敛起双翅静静浮游水面,享受西天霞彩的轻柔抚慰;有些则伏卧岸边,像初落未融的雪。
鸭群不远有一只木舟,随着水波微漾。我是个爱滥用想象的人,喜欢依照自己的审美对生活进行加工。此刻面对空船,我虚构出一个牧鸭人。嗯,一个花甲老人,坐在木舟中,篙横加在腿上,放任船随波微微荡漾。老人抽着纸烟,沐浴夕辉中,安静,平和。若站到他对面,还可以看到老人眼眸里的淡定与从容。是的,淡定,从容。老人以自己的生命伴随澥河流淌,澥河的波跳动成他生命的节律,无形无觉间,老人承继了澥河的性情。
夕阳,白鸭,木舟,老人,潺湲的河流,水面的波光,这些平凡元素构造的图景,触动我灵魂深处的感动。画面所包蕴的诗意与宁静,洇在我缥缈的遐思中,氤氲成潜隐心底的恒久的热望。
一年中大多数时光,澥河的水不会很深,顺着河岸服帖地流淌,明净悠长。只是到了夏季,暴雨骤降使河水猛涨,河面一下宽阔起来。往日通行的漫水桥隐没水底,往来交通只能依靠木船摆渡。女性欣羡纤秀,常因体形“增之一分”而烦恼,焦灼,可澥河不,纤瘦腰身一下丰润起来的澥河,依然平缓地流淌,不愠不躁。这是她的秉性。
不过澥河也有发怒的时候。一位包容与隐忍的母亲,在生活与心愿的抵牾里终年沉默,可是一旦爆发,便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那年大涝,河水汹涌,恣意地横溢出堤岸,漫过田地,涌向村庄。浑浊水流充塞在沿河洼地,湍急、狂躁,卷着枯草断枝,卷着田间残留的庄稼秸秆,卷着乡人们惶急的眼神,一路高歌猛进,隳突东西,气势骇人。老辈们说,活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水,澥河真发怒了。
这是唯一一次,我所见过的澥河的不羁。或者发怒是澥河表述情感的另类方式?其后,政府建筑起防洪堤坝,疏浚了河道,澥河又复归恒久的平静。送雁去迎燕来,看桃花开又落,年复一年,澥河平静、从容地流淌,滋润着这方沃土,滋润着两岸的乡人。
门前一树杏花白
老宅的门前是一条河,出大门到河边也就十几米距离。父亲和祖父在河岸栽了许多树,印象里有柳树,槐树,还有一棵高大的桑树和几棵我不能准确叫出名字的树,都生长的枝繁叶茂,在夏日里撑出片片浓荫。但我却不喜这些树。
在这些高拔挺立的树木中间,生着一棵杏树。我不知这株杏树栽于何年月,打我记事它就长在那里,临水自照。你可别以为它是棵干壮枝粗苍劲如盘虬卧龙的老杏树,其实,它的树龄虽估计不短,但树干却不过茶杯口粗细,且低矮,我攥着侧枝一跃就能攀上它的桠杈,骑在分叉处,两腿一甩动,树身就会身不由己地晃悠起来。
这棵杏树结出的果实,青的时候吃也不酸涩,脆而爽口,似还有丝丝甜味。这是杏树给我的口舌留下的唯一记忆,我从未吃过它成熟的果实。因为杏树处在桑树和几棵槐树之间,它们旁逸斜出的枝遮住了杏树梢头,杏树得不到阳光,每年只是空长一树叶,空开一树花,挂果倒也稠密,可有幸长大的果实却是寥寥。且它又孤植水畔,无遮无拦,小孩子的舌头禁不住诱惑,等不到杏核长硬,就迫不及待地瞅准家里没人时,把青杏儿偷偷摘去了。
对这棵树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它的果,而在它的花。
天气回暖,桃花开罢,杏树就开始抽出花苞,鲜润的花苞似点点繁星附着在枝头,朵朵嫣红明艳,彷如少女含羞的脸颊。杏花的色彩不是一层不变的。当春风禁不住诱惑,温柔地亲吻花苞,花苞儿抵不住风爱的蜜意、情的深浓,颤颤地打开花瓣儿,把一颗心全呈现了出来。随着花瓣儿伸展,鲜红消退,花色变淡。等骨朵儿完全绽放开来,花瓣儿在鲜润的白里洇出淡淡的红意,像红墨滴落进水中,那浅浅的红显得妖娆而妩媚,那润润的白透出纯净与淡雅,娇姿艳态。
杨万里对杏花的色彩观察的尤为细致,在他眼里,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我最喜欢的,还是残红褪尽的杏花,整朵纯纯的白,如雪雕,如玉琢。单就色彩而言,残红尽褪的杏花和梨花相似,纯而无污,白而无瑕。那一树洁白的花朵儿,开到生命的极致,如火如荼,蔚为壮观,再缀着新抽出的鲜绿的小叶儿,倒映在一池澹澹春水里,占尽了春光。
飘落的杏花是落在春日里的雪,浮在涟漪的水面上,散在如茵的细草间,有暖暖的阳光照射,比雪又多几分暖意,多几缕馨香。杏花落如雪,这其实不是我的比喻,是王安石的。王诗人在水边看到澄水倒映树影,风拂杏落飘花,情思迸发,作诗云: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诗人之所见与我老家宅前的景象倒有几分相似,都有满树梨花白,一池春水绿,又有春风轻拂中杏花如雪翩然而落。其不同,该是看花人的心意。我那时是懵懂年少,惟恋着杏花白的无瑕,白的滋润,对杏花落到水里还是路面,我无所谓。而荆公则满心希望杏花落在水上,以保纯洁。诗人这是借花显志,表现自己的人生志趣和傲岸节操。
只是杏花开到纯白时,她作为一朵花的生命也就抵达了巅峰,预示着凋谢将随之而来。但是我想,只要能把生命开到极致,绽放毕生芳华于人世,纵然接踵便是芳魂成尘,杏花也该无遗憾了。
校园的围墙和水塔之间,生长着一株矮矮的棕榈。在这片鲜见阳光的地带,它与瓦砾、青苔为伍,寂寞而执着地展现着生命的伟力,一任岁月如流。
三年前,学校组织师生在校园内栽植一批棕榈。那天下午暖阳当空,流云如洗。数百孩子在教师指挥下,用铁锹掘开坚硬的地面,植下一个个绿色的希望。他们愉快地劳作,欢笑随和风洒满校园。
未到黄昏,数十棵粗壮的棕榈已挺拔在校园,沐浴着斜阳的光晕,招展葱翠的臂膀。昔日光秃秃的校园,因为这些抖擞的绿的点缀,澎湃出灵动的神韵。
因所购数量稍多出预算,爱好花木的老师便把剩余的棕榈选走,打算为自家庭院也添增一抹葱茏。向晚,整个校园就只剩下一棵棕榈,寂寂地躺在小道旁,无人问津。
夕晖下,一群教师从它身边走过,他们啧啧赞叹校园焕发的新风貌;一群孩子从它身边走过,蹦跳着,笑闹着,议论着劳动时自己的出色表现。没有人看一眼黯然的棕榈。它太矮小了,仿佛一个早产的婴孩。它经受不起酷夏的骤雨、严冬的寒霜,它的羸弱,注定了被淘汰的命运。
“老师,那里还有一棵棕榈,为什么没有人要它?”一个孩子问我。她神情严肃。
“因为它太弱太小,栽下去估计也不能活。”我跟她说:“来,我们一起给它一个生的机会,且看它自己的造化。”
我带着女孩,把棕榈搬到围墙下。这里实在不是一块栽植树木的好地方。之所以选中这里,是因为如火如荼的“校园规划”规划不到这片幽僻地。
我们到班级去找工具。当孩子们听说我俩的意图,纷纷热情地要求参与。我欣然同意,想,就让我们一起栽下这棵“师生树”吧。
锹锨齐舞,铲除腐叶、枯草,掘开断砖、碎瓦,终于露出了土壤。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把棕榈送进坑洞,舒根,埋土,浇水,夯实。这棵被淘汰的棕榈,就这样开始了孤寂而艰辛的求生历程。
它默然在不为人注目的角落,在孩子们殷切的牵挂与辛勤的浇灌下,一日日泛出新绿。呵,它竟然活了。一千多个日夜间,无论遭遇狂风、急雨,还是寒霜、暴雪,它都坚守着生的机遇,用坚韧的信念回报我们一个生命的奇迹。
万事皆有因缘。这棵棕榈,或者就是我生命中不可错过的缘?
三年前,我给它一个存活的机遇;三年后,它竟然成为我孤独生活的侣伴。我孤寂时,它以翩然舞姿给我慰安;我落寞时,它以昂然的生机给我启示。
为给儿子一个良好的早期教育,在百般努力下,妻子调入县城附近的中学任教。我的母亲则和妻子同住帮忙照顾孙儿。独守空房百无聊赖,我索性搬进学校值班室暂住。
白日里尚好打发,入夜后的时光着实难熬。偌大的校园一片沉静,唯有风的旋舞带来肌肤刹那的快意。独自徘徊夜幕下,皎洁的月辉亦显清冷。心里挂念家人,总有一股潮湿的情愫澎湃于胸臆。
迷离的灯光斑驳了路面,信步而行,回忆是唯一的慰藉。不觉间,脚步总会偏离光洁的水泥路面,岔进水塔后的阴影。处身暗影下的棕榈,依然那样矮小,几与三年前无异。改变的是它生命的神采,它葱翠的叶色磅礴出生的伟力。
没有阳光的照耀,没有沃土的滋养,在孤寂与艰辛中,一个曾经孱弱的生命竟活的神采飞扬,活的蓬勃昂然。
伫立在棕榈身边,看它曼妙舞姿流溢出的清雅与沉静,看它葱郁的叶面泛出生命的光华,我总会沉浸于莫名的感动,愧怍于自我的善感与渺小。在棕榈身边,我沉沦在寂寥、抑郁的心,总能在自失中寻获一种解脱。
或许在匆促流逝的岁月里,没有谁再去眷顾一眼秽土中悄然生长的棕榈,可是它却沉静、淡然地坚忍寂寞,把一次生的机遇茁壮成一种生的姿态。
夜色里,棕榈轻舞,寂寞、坚韧而执著。
插一片青葱在心田
眼前是一幅清丽淡雅的工笔:平展展的稻田葱茏地绿着,在风中荡漾出涟漪,两只白鹭贴着稻田盘桓。那绿,鲜艳浓郁;那白,纯粹明澈。蓝天白云之下,我惬意的眼神巡游在稻田与白鹭之间,悠然、惬意。
对大田里的景象,我素不陌生,但以欣赏的态度面对,却是绝无仅有。也真怪,曾经日日在田间劳作,面对青青秧苗,金黄菜花,柔柔的玉米缨子,田埂绽放的野花……我熟视无睹,而今日,卸下劳作的枷锁之后,面对稻秧、白鹭构成的图景,我竟然兴起莫名的赞赏与喜悦。莫非欣赏真是需要距离?
我向来知道劳动辛苦。我家祖辈务农,我自幼便放牛割草,稍大便随父母下地劳动。也曾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割麦,也曾踏着露珠锄草,也曾披星戴月收拾晒干的山芋干子……对劳动的苦,我有切身体验,指掌间至今还残留着那时的磨痕。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春华秋实之间,浸透的是苦涩的汗水。这一点,李绅有过概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就像此刻我眼中如画图景,那葱郁、蓬勃生长的稻秧,要经过农民多少回灌溉,追肥,锄草,治虫啊!之前是插栽,之后是收割。每一步骤,都是艰辛的付出。
明代谢肇淛对种稻有过描述,他在《五杂俎&地部一》中写到:“水田自犂地而浸种,而插秧,而薅草,而车戽,从夏讫秋,无一息得暇逸,而其收获亦倍。”一日之收获背后,潜藏着的是漫长、紧张而辛劳的日子。
面对眼前淡雅的景致,我不由追根溯源,想象起插秧的情形来。
插秧是细致活,也是辛苦活。躬着腰,倒退着身子,一手满抓稻秧,一手将其一棵棵插进水田,半晌下来,腰疼欲折,头涨欲裂。
可有人竟从这样艰苦的劳动里发现出美来。我曾读过一首把插秧写的诗情画意的诗:水田是镜子,映照着蓝天,映照着白云,映照着青山,映照着绿树。农夫在插秧,插在绿树上,插在青山上,插在白云上,插在蓝天上。
在日日劳作不胜其苦的日子,每想起此诗,我都会嗤笑诗人矫情:你想,一家老少在深不及小腿的水里搅动,那水定浑浊不堪,照不出蓝天、白云来;而插秧的人,腰欲折、脖欲断,恨不得早点收工,好痛痛快快地挺挺腰身,纵是青山、白云真倒映脚下,怕也无享受那份诗意的闲情了。
那时我固执地认为,作者定没有参加过高强度的劳动,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远离劳动,我反倒恋着那段劳作不歇的日子,能换个角度看待劳动的蕴含与创造了。剔除对劳动的芥蒂,那风中摇曳的稻田倒让我生出欣赏、赞叹之情来了。心态使然。
后梁契此和尚游化民间时,就插秧的场景写了首诗,他将修道时的内在境界和奥秘含摄诗中,藉此点化世人: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退步”与“向前”原来并非截然对立,而世人迷陷“我执”,又有几人能参透禅机?就如对劳动,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度日时,每每苦恼于劳动带给身体的疲累,不满现状,内心充满怨愤,结果是身疲,心亦疲。其时若能懂得卸下欲望,换个角度看现实,那段生活定会少许多沉郁吧?
其实“苦乐全在主观的心,不在客观的事”,
就如对插秧,有人只能看到苦累,有人却能发掘出诗意。面对琐碎乃至多艰的生活,我们若能学会调整心态,适时转换角度,插一片青葱诗意在心田,那么生活自当充满芬芳,生命自当充满芬芳。
月在乡野间
多年前,诗人何吉发对我说:“城市的夜晚没有月光。”那时我正在一所农村中学任教,对他的话未有体验,一笑了之。时过境迁,我举家迁居县城,夜晚,行走在新城区宽阔的马路,看着地面上橘黄色灯光下托长的身影,对他言语间的失落与怅然,我才有切身的感受。
是的,“城市的夜晚没有月光”,抬起的视线沉沦在流光溢彩的漩涡了。道路两旁的路灯,璀璨的万家灯火,变幻的霓虹,还有鼎沸的声浪与心头的浮躁,淹没了从苍穹一泻而下的月华,好像一泓清泉融入汹涌的浊流,它失去了自己。
月在乡野间。
清凌凌的月光从天宇流泻而下,浸润着田地里葳蕤的庄稼,蓬勃的野草,草窠间轻唱的虫豸,浸润着隐约的远村,挺直的近树,那树影倒映在地面,斑驳陆离。这可不就是一幅清雅的画?这画面,姿影绰约,仿似名家精心勾画;其意境,淡雅安谧,蕴含着写意的灵动风神。
这是我真实经历的场景,历经十数年岁月冲刷也不曾漫漶。那一年,我在父亲搭建的窝棚里,度过了整个瓜季的夜晚。漠漠大田只有我一个少年,月光推开心扉,在我青葱的年华里镌刻下恬淡与静美。
师范毕业后回村小工作,生活重压下我常放逐心灵到月色下流浪,去寻求舒缓与解脱。初出校门就走进孩子纯真的世界,我的心还是单纯的,面对生活的磨砺,只要把身体浸到月光中,那斑驳树影、那狺狺犬吠、那树根下的虫鸣、那邻家婴孩的夜哭……都融进心里面了。希望的灯盏被月光点亮,掬一捧月华啜饮,沁入心魂涤去少年的轻愁与生活的无奈。
如今,每当静坐书房望着小区里万家灯火,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昔日月下独自漫步的情境。如今的生命行囊已装进太多负累,月色入目也视如无睹了,回头看那段日子,虽颇多艰涩,但有月光照彻的生命简单而纯粹,散发着质朴的芬芳。
原来,连赏月的心也遗在乡野间了。
赏月,的确是需要一颗超脱的心。“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尔。”这是苏轼的感慨。其时诗人因“乌台诗案”遭贬,却能以豁达胸怀拥抱命运的坎坷,以恬淡的心态来欣赏月色。若诗人为逆境所苦,慨叹命运多舛,有志难申,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纵然有月色入户,怕也只徒增了烦恼。
陶渊明挂冠弃官,躬耕自资,他安贫乐道,田间荷锄归来,也要与月同行。明月在天,月色满怀,这其间所蕴含的诗情与生命的真意,或为身居要职、手握权柄、腰缠万贯者所不屑,所漠视吧?
“恬淡为上,胜而不美。”唯有摒弃俗世利欲,心神恬适,才能见月色之美。而红尘滚滚的城市,灯红酒绿间游走的心玷染太多喧嚣与浮躁、计较与荣辱,纵然皓月当空,也视若无物,那颗包藏太多欲望的心哪里还能力去感受月色之美?
而乡野可以还心灵以朴质,还生命以纯粹。
在万物沉睡天地寂寂之时,月下漫步,不问名利,不计毁誉,以纯净之心拥抱澄澈之月,虫唱入耳,清风入怀,月入眸间,心入月中,一切世事纷扰消弭于无形无质。天地被月华洗透,身心被月华洗透,一片空灵,净如初生。
这可不是美的境界?
春风这清纯的女子
单独一个“风”字,实在不能给人以美感,但若把“风”和“春”放在一起——春风——就立刻能让人生出绵软欲醉的感觉来,只是念着这两个字,也会有一种情意粘在唇齿间,让你舍不得吐出。
春风真是美妙至极的,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纯真、温婉而又有几分率性和调皮的女子。
她从不会一下来到你身边,所有的爱意初萌的女子不都是羞羞怯怯的吗?你看她躲在残冬背后,远远地窥视着你,心如鹿撞,她多渴望和你亲近啊,似有意似无意间,她总会出现在你面前,假装与你擦肩而过,欲语还休。温暖的阳光发酵着她内心的爱意,她愈发频繁地来到你身边,让你觉察到她绵绵的情意,可她又不爽利地坦露心扉,而是若即若离地和你捉着迷藏,撩拨的你的心痒痒的,酥酥的,让你念着她,盼着她。
终于,她按捺不住内心炽热的情感了,她义无返顾地来到你身边,就像那些不染尘俗的女孩,一旦爱了,就无怨无悔一往无前,把自己整个儿献给爱人。
她拥你入怀里,柔情万种,你沉迷在她的气息,那气息里有草叶儿的清新,有那些不知名的黄的、紫的、深蓝的野花的幽香……你缠绵在她的温柔,她的温柔有无限的力量,消融余寒,催生万物,也唤醒了你沉睡的心灵。
在你的激情里,她无比快乐啊,她满世界跑,传播着自己的快乐和爱的喜讯。她趟过小河,河水清澈起来了;她越过大田,庄稼抬起头了;她跑过山坡,山草精神抖擞了……还有那些桃树、杏树、梨树,她们也为这个精灵样的姐妹终于寻到美好爱情,而张灯结彩地庆贺了。
她给你一个充满美、爱与生机的世界,她为自己的杰作而深感幸福,她禁不住落下了眼泪。她的泪晶亮莹澈,因为饱含着幸福,饱含着爱,而格外滋润。
可是,她也有小小的脾气,有时会跟你任性一回。她一改婉约的脾性,摇着垂柳毵毵的长枝,田地间拔节的麦苗,她还弄皱一池澄澈的春水,像所有秉性良善,而又娇憨爽直的女子一样,她在你面前完全敞开了心扉,把爱与怨、喜与嗔无遮无拦地坦露在你面前。
可你不恼,甚至你会为这样的坦诚直率而深感欣喜,你甚至会暗暗期待她下一次的发泄,因为发泄之后,她会因歉疚而格外温柔。
就像此刻,她满怀歉意地围绕在你身边,带来泥土温润的芬芳,鸟鸣和河水的欢歌。你陶醉于她的柔情,还装出生气的模样,你的心里其实早乐开了花。
但春风紧张你啊,她拥着你,纤细的柔荑抚慰着你,柔情蜜意。她伏在你胸膛,气息如兰,她纤长的手指揉捏着你的耳垂,撩拨着你的颈,你的腮,你痒痒的,酥酥的,这其中的温馨与爱意,甜美与旖旎,你闭上眼就觉得飘在云端了。
当你沉醉在春风的怀里,你的心被爱与幸福填满,温香软玉,你却不会兴起性欲,因为春风那样清纯如水的女子,你可以恣情地享受她的亲吻,爱抚,而不会、不愿、不能去亵渎她的纯洁。你可以和她同枕而眠,肌肤相亲,却不会去跨越那道最后的底线。
柳,像一幅写意的画卷
“让我们在柳枝中,寻觅春的消息。”残雪初消,余寒还残留在村头、田塍肆虐,柳梢已经抽出新芽。那繁密的柳眼,柔柔嫩嫩,向人们昭示春的行迹,彰显出一种新鲜活泼的气息。当避冬的春草从土壤慢吞吞探出头来,柳树已蔚然成阴,把她柔美枝叶摆成曼妙舞姿,在冬的委顿里蓊郁一种蓬勃生机。
春风和煦,艳阳高照,花妍草盛,风筝飞上湛蓝天穹,解冻的河水奔流着欢腾的歌谣。岸边,柳树静静立着,在明镜样的水中照出倩影,那么娇柔妩媚,那么沉静淡然。
柳以她不畏寒威的风度,恬淡的气韵,奏响季节轮回的序曲。
故乡村头的河岸,有一片柳林,十几二十棵柳树不规则地生着。柳不是栋梁之材,出售的价格也远不及洋槐之类,自是博不取青睐,无力得到村民悉心照料。但是她们自顾地生着,不悲叹,不自贱。
柳深谙自己的命运,把卑微演绎成执著——生的执著。孩子在玩耍时依着自己的喜好,无论随意地把它插到哪里,来年她都会还你一个生命的奇迹。你看,一个为生而坚忍的灵魂蓬勃着向上,渺小却昂扬,卑弱却葳蕤。柔枝曼舞间流溢出灵动的韵致,涤荡人们沉睡灵魂的倦怠,散发着坚定昂然的活力。
于是年复一年,柳林在冷遇漠视中存活,生长,寂寞而坚韧。
孩子爱柳,多是从柳笛开始。我童年时处改革开放初期,生活还不很富裕,家里哪有闲钱给小孩子买玩具?制柳笛、吹柳笛便成为我儿时最爱的游戏。
柳树抽芽,折下一截,用手指搓动,皮和骨就会分离开。小心地将骨抽出,在皮上挖个小眼,再用小刀(有时用牙齿)将一端皮质削簿,一个精致的柳笛就制成了。细枝的清脆,粗枝的浑厚,长短不同,音质也不同。
我有时把两三个长短粗细不一的柳笛,放在唇间一边跑一起吹,几种不同的声音相互缠绕飘荡身后,飘袅到村庄的上空,经久地飘绕在心间,携着我对柳的情与爱,融进生命每一道年轮。
家乡的柳多是旱柳,不及垂柳飘逸柔婉,灵动婀娜。雨雾中的垂柳,更是别具一番情味。
三年前去南京,走出客运西站时正下着绵密小雨。广场对面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湖泊,雨雾中婉约迷蒙,撩拨着行人的眼眸。想:反正时间尚早,何不一品雨中湖婉约姿容?穿过广场来到湖边,视线却一下子被湖边垂柳吸引。
雨水滋润后的柳叶,青葱娇艳,凝绿欲滴,细长的柳枝在微风中描画柔柔曲线。那风姿,那神韵,令我在刹那间倾心。湖面鳞波,烟雨弥漫,是幅写意的画卷。而我眼前这排垂柳,可不就是邻家小妹心血的针绣?精工清雅。游湖的意愿淡若飘雾,心魂酩酊在垂柳纤枝的柔曼细叶的莹绿中。我竟几乎耽误了班车。
如菊竹、如松梅一般,柳在人类文化殿堂中也稳占一席之地,历代骚人璀璨华章中柳是不可或缺的意象。柳与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2500多年前,早在《诗经》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佳句了。这或可算作柳与中国文化结缘的源头?这或可算作我爱柳之情的源头?
迟开的樱桃花
清晨才走出卧室,眼睛便被一缕微弱的光辉点亮。凝神细视,心房蓦地盛满喜悦:樱桃花开了。
今年的樱桃花比去年开得还迟些。
新年伊始,老天爷就和人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二月中旬,气温飙升逾二十度。连续高温中,樱桃树从冬眠中睁开惺忪睡眼,误认为春暖已到,忙不迭地抽出密密匝匝的花苞。正当我期待一树繁花璀璨时,气温陡然回落,连绵数日的春雪骤然而至。料峭寒风无情鞭挞满树花苞,一树嫣红在薄雪覆盖下缩成视阈的盲点。偶尔从树下经过,抬起头想寻觅一点鲜活的慰藉,奈何冷风催促脚步,快些,再快些。
残雪消融,气温缓缓回升。历经浩劫后,花苞像是大伤了元气,恹恹地萎缩在青褐色的枝条上,了无生意。我本以为这场“倒春寒”会成为樱花灭顶之灾,繁星样的花苞来不及一展芳华,就要夭折于遗憾。可未曾想到,它竟然在昨夜月色下悄然开放。
三五朵小花拥成一簇,醒目地挂在枝梢。丝丝缕缕的芬芳飘浮空气中,清清淡淡,熏染着看花人的心情。诚然,绽放的花朵仅为少数,在二楼向下俯视,颇显几分伶仃、寥落。但是那些绽开的花朵,在晨风的薄寒里,纤弱而执拗地向我昭示生命的坚韧。微醺于幽幽馨香,我的心底翻涌着莫名的欣慰与感动。
樱桃属蔷薇科落叶乔木,果木里第一个绽芳吐华,樱桃素有“早春第一果”美誉。樱花素雅、精致,花瓣滋润,梨花白嵌进淡淡红润,一簇花丝顶着浅黄色圆柱头,微风来时颤颤地动。樱花犹如邻家初长成的少女,在春寒里彰显盎然的青春气息。不过,樱花却远不如她同族姊妹——桃花,更能攫住世人眼球。
是因为樱花没有桃花“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娇艳浓郁,没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旖旎浪漫,还是樱花选错了开花时间?是人们还没来得及把冬日的委顿意绪从眼眸抹去,还没有整理好迎接她的心情?抑或是人心只执著于浓烈张扬纷繁,而忽略了清雅素淡简约?
樱花可曾为自己不公遭遇而愤懑哀叹?我无从揣测。我只欣喜于她初绽的芳华。晨风拂过脸颊犹有丝丝凉意,然而橘红的朝阳已高挂天穹。今天必定是一个温暖的好天气,必定会有更多的樱花绽开笑靥。春天真的来到了。
伫立樱桃树下,我的身影和樱花枝摇曳的疏影叠在一起。在那些绽开的花蕊与未绽的花苞间,我仿佛看见一串串玲珑剔透、鲜红润泽的樱桃,在枝头诱惑着我,禁不住地唾津潜溢了。
一个名词的温度
漂泊。当今社会已在数以亿计的农民身上,贴上这个标签。为生活而背井离乡本为更好地活着,可流落他乡的生活充满太多艰涩。在夜色里抖落一身疲惫,卸除伪饰打开真实的自我,你的内心会否有刹那的疼痛?此时,你的脑海是否闪现出一个名词让你倍觉温暖?
这个词因你的反复摩挲,而现出晶莹的质地,因你以汗水与泪水的浸润,而闪射熠熠的光泽。这个词就是你的村庄的名字。我常以村庄这一狭隘的地域概念来诠释这个名词的内涵。其实,它的外延是可做弹性延伸的,若非要给出清晰的畛域,那该是故乡。
村庄是人生命肇始之地,人与村庄的关系,如树之于根,如河之于源。无论命运的风把生命个体吹向何地,无论身份是显贵还是卑微,在光鲜的表象之下,他的骨头上都盖有一枚无法抹去的印章。这枚印章是他最本质的身份的象征,是他所属族群的标识。
有个有趣的现象:当背负行囊的人流从偏远乡村潮涌进城市,他们用汗水浇灌出城市的繁华,可又与这繁华格格不入,如油投入水中。骨头上的印章已为生命的疆域划分出严苛的界限。于是,他们聚群而居,把方言克隆在异乡的某个角落。这小方天地成为异域的故乡。
曾听一位朋友说起他的感受,令我印象深刻。他说打工这些年感受最为深刻的就是那种不同地域文化营造出的混杂又有序氛围:这一步尚是安徽,下一步已是四川,是河南……各租住区毗邻而生却又壁垒分明。
我想,这种现象根源于同一方水土所滋养出的秉性,是相同印章下的一种习俗与血缘的认同,是先天的。剔除社会生活带来的一切芜杂的外在名目,人其实只是他的故乡的孩子,他的姓氏是村庄的姓氏。村庄所赋予的秉性,融入血脉,渗进骨髓,他一切的言行都是这种赋予的延伸。
生命有根才能存活,根给生命以滋养。相传“狐死首丘”,那“丘”是狐命的根。村庄是人命的根,无论一个人漂泊何处,他的根只在故乡。
人比狐更明懂根的意蕴。漂泊愈久,感受愈切。我时常揣想那些终老海外的游子,魂断异乡的孤客,当他们得以暂时卸下俗务安享“浮生半日闲”,拄一竿拐杖,披一身斜阳,颤巍巍地独上搂头,或登一处高岗,在无意间抬眸远望时,他们眼眸之所向定也是那块生他、育他的土地,那片如诺亚方舟般的村庄。
那里是视线的终点。在日积月累的回望里,故乡早已不仅是虚幻的影像,她是情感的慰藉,灵魂的图腾,精神的皈依。对久经漂泊的人而言,村庄的名字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名词,她是有生命的热度的。在异域,这个名词的温度,可以抵御心头的风寒。
清晨,和大姐去菜市场。人流拥挤,我们侧身而行,穿过潮湿的仄道,拐进一个棚子下。在这里,我与鸽子相遇。
霎时,我想起黎凛一首的诗:
清晨,与一棵树的相遇是幸福的
与一只鸽子的相遇也是幸福的
假如它守着安静的屋檐,或者
在充满风暴的天空
练习俯冲或滑翔
一大早,我与一只鸽子迎面相遇
它被人抓在手掌里,沿路是
被扯断的在寒风中打圈圈的
再也飞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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