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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侠:返校季》秃鹰兵人手办全副武装霸气外漏
《蜘蛛侠:返校季》已经定档于日上映,此前公布了首部中文预告,影片也曝光了首部中文预告。我们在其中见到了小虫的扮相,以及在校园的日子,同时也看到了本部影片的大反派“秃鹰”,不过短暂的一瞥中我们并未看清全貌,不过孩之宝让我们有机会细细端详这位“鸟人”。随着影片的推出,孩之宝近日也公布了他们即将发售的秃鹰兵人,高6英寸(约15CM),并且是全副武装版的,从翅膀的涡轮到羽翼都完美还原,其中秃鹰的翅膀有12个关节可以摆出各种姿势。另外孩之宝后续还将推出《蜘蛛侠:返校季》系列的漫威英雄兵人,秃鹰是为首发角色,每个都将包含可分开购买的武器装备,用于打造武装版的角色,系列兵人将于明年春季正式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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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明朝的规矩,县官传唤乡民,或者颁布政令,都尽量差遣里长,以免衙役在乡下生事勒索。这一条规定可是写在朱元璋敕定的《大诰》里面:“凡勾摄公事,不可差皂隶、快手、机兵人等下乡生事害人,致生不虞,负累不便。止许差各里里长转令甲首拘与。”  所以,付班头那日去东山吃了个大亏之后,却不敢声张,只说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成重伤。  而郑重少年时本就是一行走江湖的游侠儿,武艺高强不说,又有心讨好陈艾,下手极重。  付班头被打得极惨,回城之中就发了高烧,没办法做事,躺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尚未见好。  一个多月不能识事,县衙的事务也开始繁忙起来。  此时正值秋粮入库之时,而在朱元璋的高压恐怖政治下,各地小吏缺员严重,衙门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胡知县肩上,将这个七品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艾得了郑重不少钱,节省着花,这一年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亦无冻饿之虞,自可安心读书。  生活一安定,时间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陈艾照例在县学读书,作为吴江士子中的一根独苗,又是一对一教学,而胡知县又是个学问出众之人,倒让他学了不少东西。现代人死记硬背的功夫自然比不上古人,可归纳总结能力,以及科学的学习方法却不是明朝人所能比拟的。  几十天下来,陈艾的学业更是突飞猛进,好象已经触摸到国学的门槛了。  不但胡知县所教授的知识他能够飞快掌握,有的时候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这些见解不过是现代社会耳熟能详的常识,可在古人听来却非常新鲜,也让胡知对自己这个学生刮目相看。  古代科举的出题范围来自《四书》,这是一道必须攻克的关卡。四书中,《孟子》最易,《论语》最难。  因此,胡知县的课程也从《孟子》开始,接着是《大学》《中庸》,然后才是《论语》。刚开始的时候,胡梦海采用的是填鸭式的教育方法,一味让陈艾背诵。到后来,发现这个学生记性不错,只一个多月时间就能将这四本书倒背如流,欣慰的同时,也大为惊讶。  陈艾心中好笑,这四本书他读研究生的时候本就被逼着背过一次,早就滚瓜烂熟了。对他来说,学习做八股文章却比纯粹的做学问搞训诂有意义得多。  可当他小心地提出想学写八股文的时候,胡知县却没有兴致,只将几本范文扔了过来,说:“八股时文有什么意思,为师当初也不过是考试前临时读了几篇范文,就一路考了上去。道德文章才是完善自我品性的正道,若存了功利心去读书,则离大道远矣。”  陈艾心中一阵腹诽,老师你进士出身,又是一县知县,功成名就,如今却看不上八股文考试。却不想我陈艾还是一个小小的童生,正要靠此敲开官场大门。  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也恭敬地回答说恩师言之有理,振聋发聩,学生受教了。可回家之后,却将这几本范文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细心揣摩上十几天后,突然发现这八股文也不难写。  所谓八股文,是明朝科举考试规定的一种特殊文体,每篇文章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每个部分,每个段落都有一定的字数规定。可说是专讲形式,不讲内容。  写八股文的时候,只要你严格按照格式来写,虽然不能写得花团锦簇,可要想写糟却不容易。  而且,明朝初年正是八股文刚兴起的时候,国家取士一味鼓励,只要格式对了,都会通通录取,这对国学素养不太高的陈艾而言却非常有利。  再说了,在后世,陈艾可是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小公务员,机关公文写作是他的强项,像这种机械呆板的模板式文章他写起来十分顺手。在他看来,八股文和机关的工作报告,领导的发言稿没什么区别。既不要求你文笔优美,也不要求言之有物,只要依照格式来,不说错话,不跑题就是王道。  想通这一点的陈艾信心满满,自己也尝试着写了几篇。  第一次写八股文的时候,他因为不习惯用古文写作,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一篇八百来字的东西将他折磨得头疼欲裂,只想扔笔了事。  但他却是一个执着的人,也不怕胡知县笑话,每写一篇文章都回送到他手上,请恩师指点。  刚开始几篇自然是不忍程猝睹,也让胡梦海改得满篇都是圈圈叉叉,并苦笑着摇头:“佩萸,你半路出家读书,底子比普通士子要薄许多。文章虽然写得通顺,可细微地方的用词却大有毛病,有些生僻典故也没用好。还是先读几年书,把基础打牢为好。”  换其他人,早被打击得没有自信。  可陈艾还是不肯罢休,既然用词上有毛病,那我就读范文;典故用不好,尽量少用就是了。  这一开始就停不住,陈艾每天写一篇,从不间断,也让胡知县改得脑袋发涨。  几十篇文章作下来,刚开始的时候,胡梦海还能改上些字句。可渐渐的他就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陈艾的文章越作越老成,越作越……圆滑。  很多时候,他的东西都看得人昏昏欲睡,想一把火烧掉了事。可真要让你挑错,你抓半天脑袋也想不出一条将这篇稿子扔掉的理由。  不对啊,陈艾那日在见解纶的时候能做出那等精妙的诗句,怎么一写起时文来却变成这样?  “这种……文章简直就是……就是奔科举考试而去的……”胡知县愕然惊醒过来,只能摇头苦笑:“佩萸,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的文章实在是太难看了。为师读起来,感觉像是嗓子眼里塞了一团破棉絮,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好生难受。。”  “恩师的意思学生明白,正如你所说我底子薄,要想达到你老人家的学问水准,至少得再花上几十年工夫。可学生认为,读书这件事乃是一辈子的事情,人生百年,有的是读书的时间。可人精力有限,像学生吧,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能够替国家替百姓做事也不过区区二十来年。只能先入仕再读书。学生这份功名心思也只敢在恩师面前提起,羞愧,羞愧。”  陈艾见自己的文章让胡知县读得一脸痛苦,心中大乐。胡大人你还不知道后世官样文章的威力吧,领导手拿稿子在台上训话,没一个小时完不了,那种言之无物空洞枯燥的文章才是真正的厉害。我只不过是将其移植到明朝来而已。  而且,明朝初年八股文还是新鲜事物,很多考生在参考的时候还讲究文笔辞藻,文章好看是好看,可未必能拿高分。到后来,八股文已经演变成一件纯粹的工具,仕途的敲门砖,经过明清两朝五百年无数能人高手的研究,后人早总结出一套如何能拿高分,如何能顺利获取功名的套路。  陈艾只需依着这个套路写就是了。  这也是他以前在大学读硕士时的研究课程之一。  听到陈艾的话,胡知县点了点头,叹息:“也只能如此了,你这种文章,不要说童子试,只怕连个举人也能考的。”明朝人平均寿命不过五十岁出头,自己这个学生今年已经二十有六,若按步就班地读书,也没有多余的年月可以消耗。  学生是老师的脸面,这个陈艾学问不成,可真上了考场,却未必不给人惊喜。  一念至此,胡知县也只能沉默不语,只悄悄地加重了陈艾的学业,将五经和《通鉴》以及《昭明文选》这些读书人的基本读物加进课程里去,看能不能将陈艾的学养底子打得再厚实些。  胡知县:“佩萸,你即怀为国为民效力之心,为师自然十分高兴。你学问不成,年纪也大,将来若想在学术上有所成就,也没任何可能,不如在经世致用上多下些工夫。”  他振奋起来,突然想起解纶那日在离开吴江时说陈艾将来有六部堂官之才。其意思并不是说陈艾的诗文有多出色,而是指陈艾所作的那首诗做所蕴涵的欲有所作为,若能为国为民,青史留名,虽万死而不悔的壮志。  一切学问都应以治事、救世为急务,空谈理学,对国家又有什么意思?  陈艾:“恩师教训得是。”  胡知县:“这样,我手头正缺人才,你平日间就多在衙门里走动,帮我处理文牍和日常事务,也算是熟悉一下地方政务。且,你家境贫寒,若在衙门做事,每月还能领些米粮过活。”  陈艾心中欢喜:“多谢恩师。”  “不日朝廷就要对地方政务进行政绩大考,吴江县秋粮征收一事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办妥,本官辜负圣恩,万般羞愧啊!”胡知县一脸的阴霾。  
    明朝初年的政府机构都很小,尤其是在县一级行政机构,政务管理者主要由县官、佐贰、首领等朝廷职官和六房书吏组成。其中,县官和县丞是经国家正式任命的官员,其他各色人等都由县官自行聘用,而这一部人员的工资则不由国家财政支出。  也就是说,一个县,不管大小,只有两个公务员。  一回想起现代社会的一个普通县城,四大班子,五个常委,下设十来个局委部办,每个局级机关除了局长,下面还有四五个副局,再加上事业单位和乡镇,吃财政饭的人一两万之巨也属寻常之事,就让陈艾一阵唏嘘。  在古代,除了县官和县丞,具体事务大多由六房直接处理地方事务。所谓六房,对应的则是朝廷礼、吏、兵、工、户、刑六部,只不过,这六房的主事是吏,却不是官,一应开销都得由县大老爷自己掏腰包。  六房之设大多是经济发达地区,遇到偏远县份,县官自己都穷得厉害,开不起吏员工资,就直接裁撤掉,自己把六房的工作兼了。  就现在的吴江来说,也算是个上县,也应该聘任六房书吏的。可问题是胡知县本就是一个清官,加上明朝刑法严峻,抓到贪腐官员直接杀头了事,总体来说,地方上的官员都还是廉洁的。廉洁虽然是一件好事,可也降低了办事效率。  胡大人也没多余的钱聘请书吏,直接裁掉了事。不但六房,就现在的吴江而言,连个驿站的驿臣都没有。除了是因为穷,最大原因是没有合适的人才。读书人都跑光了,像处理文书往来这类的工作也找不到人来做。  对人才的极度渴望,从中央到地方,已经变成一种常态。  其实,胡知县早就有心让陈艾进衙门帮自己的忙。  这段时间见他写得一手不错的官样文章,胡梦海就有些心动。  陈艾的文章固然读之如同嚼蜡,可却最适合同明朝官场。  如今的政治气候严酷恐怖,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什么时候本人抓住把柄,通常是一句话没说对,一个字写错,就有牢狱之灾。  看陈艾的文章严谨厚实,老成圆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正适合同上司打交道吗?  这是其一,其二,陈艾乃是苦出身,熟悉吴江人情风俗,正是协助自己管理地方的能手。  特别是大考之期越来越迫切,秋粮迟迟不能入库,若不能在过年前将该交的税赋上缴国库,只怕有许多麻烦。  所谓政绩考核,一般来说三年一次,正好是一个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完毕之后,依照官员们的政绩,该调任的调任,该升职的升职,该免职的免职。而三年一次的考核也正好同每届科举相辅相成,不合格的官员被拿掉之后,自然有新科进士和举人们来填补这个空缺。  这也算是明朝管制的一个法定流程。  胡梦海是半路上调到吴江的,任期还不满一年,根本就没什么成绩。再说,上一任也留下不少烂摊子需要收尾,他现在连地方政务都还没弄懂就遇到考核,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结局。  当然,就算考核过不了,被免职回家养老也算是一件好事。明朝的官不好当,随时有掉脑袋的危险,还不如在老家做个土财主来得舒适。可是不成,你做了这么长时间县官,总得要做事吧,一做事就要犯错误吧,就算没错误,鸡蛋里挑骨总能给你找出点毛病来。  你考核不过,就是有问题,不是好官,如今却想全身而退回家养老,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先抓起来关了再说。  所以,每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都有一大批官员被抓拿进京候审,死的死流的流,哭声一片的场景并不少见。  所谓政绩大考,不外乎两方面内容:地方政治清明程度和是否按时完税。  地方政治清明程度,古今都是一样,讲究的是一个天下太平,讲究维持安定繁荣的大好局面,没有游行集会结社这种乱糟糟的事情,没有上访,没有大案要案。  这一点倒不用担心,明朝初年朝廷杀功臣勋和贪腐官员下手极狠,可对百姓却是不错,地方却也安靖。  可就因为明初国家和百姓还不富裕,每年上缴国库的赋税却非常少。像洪武初期,全国夏秋两级的赋税加一起不过四万两银子,到万历年才增加到六百万两。这四万两实在少得不象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算。  后来,随着地方经济的进一步繁荣,国家太仓的数字才年年翻番,总算能看得过眼。  正因为尝够了洪武初年国家无钱可用的苦头,朱元璋对地方官员赋税及时与否非常重视,即要求各地官员及时完税,又严令官员们不得扰民虐民害民。  说起纳税,就算是现代文明社会也是一件让政府头疼的事情,钱落到口袋里,换谁也不肯平白掏出来。也因此,美国在制订了严厉的税法,遇到偷税逃税的一律重罚,先罚你个倾家荡产再说。  就陈艾所知道的,当初有一个熟人移民美国,开了家餐馆,因为勤劳能干,几年时间就发达了,汽车洋房一应俱全。可美国有个很奇怪的法律,好象有现金税一说,你每日所存现金若超过一千美金就得纳税。于是,这人每日只存进去九百九十九块钱,想来一个合理避税,结果被人税务官抓了个现行,直接把他给罚破了产。  美国之所以有这么严厉的税法,那是建立在强大的国家机器上面。  可这里是明朝,政府结构还不想后来那么庞大。加上朱元璋此人布衣出身,知道百姓的苦处,又想按时收税,又不想采用严厉的法制。  于是,难题就摆在地方官员头上。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冷得厉害,天上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可吴江的秋税还没收缴完毕。胡知县心中着急不说,,连带着苏州府和直隶布政使司也急得直跳脚,见天都有急传文书发来。  反正一句话:务必在过年之前将一应税款上交,否则不但你胡知县审核不过,连带着苏州和直隶也没办法过好这个春节。  “佩萸你若愿意,可暂时负责一下秋税。”胡知县说:“马上就是大考,本官担心……”  陈艾也有心熟悉一下地方政务,学习一下如果做官做事,为将来进入官场做准备。毕竟这里是古代,如何处理地方政务同现代社会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也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和潜规则,这些都需要有些了解。  不过,胡知县脸上的担心还是没能逃过陈艾的眼睛。  陈艾忙问:“恩师担心什么?”  胡知县这才将他的担心和自己的困境同陈艾说了。  陈艾:“恩师也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学生自然要为老师尽心做事。”  “车到山前必有路,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艾却不担心,他以前可没少听同事说起以前在乡镇工作时如何催粮催款,有的是好办法。  先熟悉一下情况,或许还真能帮老师一个大忙呢。  
    既然答应了恩师,陈艾就沉下心来开始熟悉手头的工作。  实际上,他目前担任的乃是六房中户房的主要工作,可因为不在编,也就是明中期以后的钱粮师爷的角色。明初县衙并没有幕友制,陈艾的算是走到潮流的前头了。  洪武年之后,各地县官开始习惯在上任前将以前的落榜的同窗或者子弟带到任上,充实干部队伍,一来自己人知根知底,使用起来方便,二来也可防备使用本地人,上下勾结,架空了自己。  因此,从永乐年开始,各地县衙特意开辟出一个厅堂做为师爷们的办公场所,称之为幕厅。  胡知县之所以让陈艾这个学生来帮自己的忙,除了吴江确实缺乏人才以外,还存了扶持陈艾给他找口饭吃的心思。  他这份心思陈艾自然心知肚明,虽然胡梦海做官越做越穷,每月也只能给陈艾发一百斤糙米的薪水,有的时候甚至还用其他杂粮抵数,可陈艾对老师非常感激。  况且,对于古代政府的运作方式他还是两眼一抹黑,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熟悉一下,对自己将来却是大有好处。  一百斤糙米虽然还不放在他眼里,可只要能在体制内混着,就算混得再差,也比普通老百姓多了上进的机会。  仔细一想,自己还真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啊!  对此,陈艾从来不否认。就算将来做了官,他也不打算做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海瑞式的清官好官。张居正那样的人物才是自己的最高理想,在位时富贵荣华,即便腐败得令人发指,可只要能确实为国家和百姓做有益的实事,私节上倒不用太苛刻自己。  这个时代最缺乏的是技术官僚,尤其是像收税这种有大量数据往来的职位,更是让古人头疼。道德文章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就陈艾手头手的二十几本帐薄来看,吴江往年的钱谷帐目乱得如一团丝絮,剪不断理还乱。  在现代时,他接触最多的是文书往来,单位自有会计出纳,如今突然经手经济工作,一切都要从头熟悉。  没办法,陈艾只能提起毛笔,歪歪斜斜在在纸上写下对古人而言如同天书一样的阿拉伯数字,从头厘清吴江的财务收支。  好在记流水帐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肚子里那点四则运算还没还给老师,倒也能勉强应付。  不过十来天,总算将吴江今年的财务报表做了出来,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也让胡知县对自己这个学生刮目相看,他也没想到陈艾居然有这样的本事,看来自己让他经世致用这条思路是走对了,也为自己分担了海量的烦琐杂务。  在县衙门里坐了十来天,时间已经到了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相当于后世的十二月隆冬。这年头又没有温室效应,冷得滴水成冰。偏偏胡知县又不贪污,衙门穷得厉害,也没钱买木炭,在屋里坐着和屋外也没什么区别,通常是坐上一个时辰,一身都冻得木了。  陈艾苦笑着站起身来,飞快地跺着脚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屋外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砚台里的墨汁也有凝结的迹象。  他吃惊地张大嘴,这还是江南吗?  眼看着洪武二十八年就要过去了,吴江今年的秋税还没有收缴完毕。很多农户拖欠官府的钱粮多年,年年催,年年拖,积累下来,已经是一笔烂帐,根本就没办法收缴。  最离谱的是同里镇的一个农户,连洪武二十年的税款都还有交齐。偏偏此人穷得厉害,八年税款累计下来,就算将他一家老少来回卖上三次也抵不够。  其实,如果换成任何一个朝代,遇到这种事情处理起来也简单。你没钱交税就是违法,直接缉拿归案,该充军的充军,该服劳役的服劳役,将人往有司一交就没地方官什么事了。  可在这个年代不成,朱元璋最恨官员残害百姓。遇到这种事情,百姓因为穷交不上税款是你地方官没本事,可若因此捉拿百姓归案,那就是害民。  反正无论你怎么做,都是你们当官的不对,先就地免职再说。接下来,咱们再慢慢审讯,就算你是一颗鸡蛋,也得从中挑出骨头来。  这也是洪武朝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遇到官民冲突,左右都是官员不对。  “朕本淮右布衣,你跟朕的子民作对,就是跟朕作对。”  如此一来,官员也不怎么敢管事。  “哎,走司法途径这条路是断断不可行的。”陈艾叹息一声,看了看窗外的雪:“就算我有心这么做,衙役们也未必肯与我配合,他们可是好几个月没领过薪水的。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情,加上自己又不熟悉情况,本应该找同僚商量一下。可现在的吴江县衙根本就没其他小吏,而胡知对这种经济事务也是一窍不通,根本找不到人商议。  心中不觉有些丧气,看看天色已经晌午,衙门里又没有午饭供应,陈艾索性什么也不管,推开门朝裁缝铺走去。  走两两条街,身上终于走得暖和起来。刚走到裁缝铺子门口,就嗅到浓郁的腊肉香味,让陈艾不觉精神一振。一个多月前郑重送过一百多斤腊肉,都是上好的猪肉,又用柏树枝熏成金黄色,下水煮熟,用刀切成薄片,举到眼前呈半透明状。咬一口更是满嘴是油,香得人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这年头也没有饲料猪一说,正宗的生态猪肉在后世可不好寻。  不过,这玩意儿吃多也有些问题。  家里的素娘是穷惯了的人,日常非常节省,成天不是腊肉猪白菜,就是白菜烩腊肉,吃得陈艾现在一看腊肉就头疼。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素娘端着一口大海碗走出门来,碗中照例装满了油光锃亮的腊猪肉,也腾腾热气冒出。  陈艾忙问:“素娘,这都吃午饭了,你要去哪里?”  素娘见是陈艾,“哎”一声,回答说:“原来是陈三回来了,午饭已经做好了,快回去吃吧。我刚煮了腊肉,给隔壁的于大婶送点过去。我说陈三啊,这些日子你整日都朝外面跑。如今都快要过年了,别……别闹出点什么事情才好呀!”  这段时间里,陈艾没同素娘说白天都去哪里了,素娘又是个温柔的性子,也不问。  至于梅姐,如今对陈艾也是又敬又畏,知道自家这个男人是个做大事的,也不敢问。  因此,在衙门里做了这么长时间师爷,加上陈艾这段时间主要是在签押房里整理帐目,没怎么在外面抛头露面,街坊邻居并没感觉出陈艾同往日有什么不同。  反正陈三这个泼皮就是在街上厮混的主,若是成日呆在铺子里,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素娘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一双晶莹的眼睛低低地望着自己的脚尖,时不时悄悄地看陈艾一眼,一副害羞模样。  陈艾心中一笑,这个素娘,都是做母亲的人来,可待人接物还是一副少女模样,哪像她女儿梅娘,成天都飙呼呼地让人受不了。  “我自做正事,又没在外面胡闹。”陈艾微微笑着,朝前走了一步。  素娘被陈艾靠近,口中低呼一声,忙后退了一步,低眉顺眼地小声道:“我又没说你在外面胡闹,这……这世道……活着也不容易,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腊肉快冷了。”陈艾指了指她手中的海碗。  “啊,我得快点过去。”素娘这才用左手掩着自己的小嘴叫了一声。  陈艾转身正要进门,素娘却在背后喊到:“等等。”  “怎么了?”陈艾愕然回首。  “你的头上。”素娘指着陈艾的脑袋。  “我的头怎么了?”  素娘伸出手来,两根细长白皙的手在他头发上捏了一下,扯出一根蛛丝来,在陈艾眼前晃了晃,一张俏脸微微发红。  哦,衙门里也实在破旧,脏得很。陈艾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快去快回,等你吃饭。”  “恩。”小声地应了一句,素娘的一张脸更红,看起来满颊都是桃花。  陈艾心中一动:以前还真没发现这个素娘也是个美人,她这种美同梅姐不同,有一种古代小家碧玉的独特韵味,也只有江南这方水土才能养出这样的妇人。其实,说起来,素娘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和是我陈艾乃是同龄人,如果在现代,连剩女都算不上。真若说起来,自己同梅姐倒有代沟。二十八岁的女人自有成熟的韵味,而梅姐则有少女特有的阳光灿烂,各有各的美丽啊!  正在这个时候,铺子里面传来“哼!”的一声,一条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出来的正是梅姐,素娘吓得又退了一步。  梅姐对母亲说:“娘你也真是,自家的肉菜都不够吃,你还往外面送,真忘记了从前的苦日子,穷大方起来了?”  素娘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女儿面前低着头,讷讷道:“梅姐,你于大婶也不是外人……”  “什么于大婶,那婆子鼻子也尖,只要我家一吃肉,她就借着由头跑我们这里来,一头钻进厨房东摸摸西看看,勾留不去,不就是想分些过去吃吗?”梅姐冷笑。  “我,我我……”  “好了好了,外面冷,进屋去。”陈艾最怕看到女人争执,不觉皱起了眉头。  梅姐虽然性子急噪,什么人都不怕,可不知怎么的,最近对陈三的话是言听计从,见他不高兴,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然后伸出手来使劲地拍打着陈艾身上的雪花,不住口地埋怨:“这么大雪,你也不打把伞?”  她手上故意用了很大力气,拍得蓬蓬做响,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母亲。  素娘忙低着头匆匆朝于大婶家去了。  
    “你就不能轻点?”被梅姐拍得胸中气血沸腾,陈艾微微皱了下眉头。  梅姐这才收手,不好意思地笑着,又飞快地跑进铺子里去。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照例是腊肉煮白菜,好在还多了一盘豆芽,让陈艾对这顿午饭略微有些期待。  刚坐定,梅姐就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盆热水,拧了毛巾递过来。  柔声道:“累了吧,擦把脸。”一双圆溜溜晶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陈艾有些不习惯梅姐如此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笑道:“怎么这么好,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究竟擦不擦脸,不擦我把这盆水泼到街上去!”梅姐立即发作,柳眉又竖了起来。  这才是陈艾所熟悉的梅姐,他安心了,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脸,笑道:“小妮子你最近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不错,不错。”  “吃吧,吃吧。”接了脸盆放在一边,梅姐将一口大碗推到陈艾面前。  “要不等等你母亲?”陈艾说。  “等她做什么,我娘是个疲性人,做事慢,她去于大婶家不知还要磨蹭多长时间,你等得了她吗?”  “不妥当吧,毕竟是你母亲,你这个做小辈……”陈艾小心地说。  “别管了,你忙,不能耽搁了。”梅姐前一段时间听陈艾说他去衙门里做事,心中也为陈艾感到骄傲。当然,这种事情同别人说了,邻居们也不会相信,她也只能暗暗欢喜。  梅姐又说:“你是一个大男人。男儿有志在四方,婆婆妈妈做甚?当初我爹在世的时候,每到吃饭,我们娘俩都不会入席的,先得侍侯好家中的男人吃好了,这才在厨房里胡乱吃些。”梅姐想起去世的父亲,神色有些悲伤,然后又开始不停地说了下去。  陈艾却不动筷子:“我吃饭却喜欢人多热闹,还是等等你母亲,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什么事?”  “我想问问铺子里每年是如何完税的?”  “这个我却不知道,要问问母亲才成。”梅姐毕竟是个小孩子,家里的大事却不知晓。加上又处于叛逆期,凡事都喜欢和母亲顶牛,铺子里很多事情也不愿意问素娘。  正说着话,素娘回来了。  梅姐将碗筷替母亲摆上。  素娘好象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饭。  陈艾:“素娘,我想问一下我们裁缝铺子每年是怎么交税的?”  素娘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哎”一声抬起头来,说铺子里每年交两次税。按照官府定下的规矩,每年的营业额的一成要上交衙门。不过,铺子里本就没什么生意,每月也不过一两百文钱的收入,这些年也没钱交税,几年下来,倒欠衙门三百多文。  陈艾又问其他铺子的税款交纳情况如何,素娘回答说,其他生意好点的铺子倒也按时交了,不过都不太多。生意最好的是水西门的回春堂药铺,一年下来也不过一两多的样子。  说起经济事务,陈艾也来了精神,顾不得吃饭,不住地问素娘,素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素娘看来,这不过是一家人闲聊,倒没想到其他。内心中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心中突然一颤,当初那冤家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不也是这么坐在一起说些闲话,那日子真好啊!  通过素娘这一番话,陈艾算是大概将明朝初年代的赋税情况摸了个门清,尤其是商业税。  明朝的商业税其实还是很复杂的,但总体来说从洪武年朱元璋定下了十一税制之后,到明朝灭亡,这个比例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  明朝的商人分为行商和坐商两类,所谓坐商就是如药铺这种开店的商家,官府根据营业额收取十分之一的税款。至于行商,除了交纳十分之一的税款之外,在路上贩运货物的时候还得交纳一定的通关税。  到明朝中期,随着商业的进一步繁荣,商业税在国家收入中的比例越来越大,逐渐成为朝廷的一笔不可或缺的赋税收入。  不过,在明初,商业还处于萌芽状态,这一笔收入还非常少。  就如吴江县城,所有开店的坐商的税款加一起,每年也不过几十两。至于行商,人家大多朝南京扬州苏州那种大地方跑,很少来吴江这种小县城,这一笔款子是想也别想。  所以说,要想帮胡知县度过政绩审核这道难关,商业税是指望不上了。  实际上,如今整个大明朝的主要收入还是夏秋两季的田赋。  可如今,百姓积欠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收到足额的税赋,这事倒有些难办了。  举着筷子,陈艾陷入了沉思。  “你们说半天做什么呀,饭菜都凉了,快吃,快吃。”梅姐大为不满,看了母亲一眼,又狠狠地瞪着陈艾。  陈艾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将碗端到面前朝嘴里不住扒拉,只觉得食之无味。  “你这人怎么这么吃饭。”梅姐生气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我怎么了?”陈艾这才醒过神来,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梅姐指了指他的碗,说:“面上的饭都冷了,你翻一翻,把饭拌匀了。”  “好。”陈艾不疑有他,将筷子在碗里搅了搅,却不想从碗底翻出一个煎鸡蛋来。  陈艾吃惊地看着梅姐,失笑:“原来暗藏玄机啊!”  梅姐得意地笑起来:“陈三,看到你这段时间还算老实的份上,今天就犒劳你了。我知道你吃腊肉白菜吃得腻烦,特意给你煎的,快吃吃,看看滋味如何?”  小姑娘一脸的期待。  陈艾笑了笑,夹着鸡蛋咬了一口,一脸的难受。  “怎么了?”梅姐惊问。  “焦了,还没放盐。”  “讨厌,不吃算了,还给我!”梅姐大怒,伸出筷子去抢。  陈艾却一口将鸡蛋塞进嘴中:“抢我的东西,想得美。”  看到女儿一脸兴奋,素娘也想笑,可转瞬间,却是一脸的黯然,只低头看着手中的饭碗,一副魂游天外模样。  陈艾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倒是梅姐眼尖,却气愤地看着母亲。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汉子从外面冲进铺子里来,进门就嚷嚷:“陈先生,出事了,出事了!”  这人陈三却认识,正是禄米仓的一个看管,姓高,今日正在粮仓库收粮。  这段时间陈艾负责户房日常事务,同此人倒混得熟了。  见他来得惊慌,陈艾忙问:“怎么了?”这一声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那姓高的看管一头都是热汗,神色惶急地道:“出事了出事了,打起来了,都打得满头是血,有好几人都躺在地上起不来……”  陈艾脑袋里嗡一声,将筷子一放,却还保持着平静:“领我去看看。”官民纠纷乃是明初政治的大忌,若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只怕会有大麻烦。  “是,先生请随我来。”高管理恭敬起让开了路。  看到陈艾做事如此沉稳,又颇具威严,梅姐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倒是那素娘没发现有什么一样,反惊慌地站起身来,急道:“陈三,你可不能出去啊,别闹事,快过年了……别去!”  “我怎么了?”陈艾有些不解。  素娘眼圈有些红了:“陈三,你前一段时间因为病了,脑子糊涂,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虽然担心,却也欢喜,你可算有个正形了。如今……如今你却要上街去胡闹……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陈艾这才明白素娘以为高管理是来找自己出去打架闹事,又干回黑社会泼皮本行了。  他苦恼地摆了摆头:“我又不是出去做龌龊事,素娘你放心好了。”  可素娘还是哀哀道:“陈三,别去啊!”  梅姐喝道:“娘,男人做事我们女人插什么嘴,让陈三去!”  素娘愕然地定住了。  陈艾这才脱了身,一边随高管理在街上急走,一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咳,还不是因为脚踢淋尖。”高管理一边走一边摇头。  “淋尖踢斛,胡大人知道这事不?”陈艾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忙问。  “知县大老爷却不知道,这事也不好去麻烦他老人家。”高管理走得飞快,胸口不住起伏,有些气喘,也不知道是急还是累了。  所谓的淋尖踢斛说起来也算是明朝征税时的一种特殊产物。  明朝的赋税分为实物税和现金税两种。  现金税主要是针对商户,商人在经营活动中经手的货物实在太多,比如一家药铺,怎么着也有好几百种药材,你若征收实物税,总不可能每种药材都收上一点。因此,对于商家,朝廷一般按照他们的营业额收取百分之十的现金做为当税款。  至于实物税,主要针对普通农户。因为明朝初年商业还不甚发达,帝国主要由小自耕农构成,手头也没那么多现金。所以,朝廷索性征收实物。你是种粮的吧,直接交粮食好了。你种水果,好,到收获季节交些果子过来。捕鱼的?鱼干我也要。  其实,实物税对农户还是有好处的,可免得百姓受到商家的盘剥,和农产品受到气候季节的影响而贬值。  但是,如此也有一个麻烦。比如你是果农,种了两亩葡萄,到收获季节时交了一百斤葡萄给官府。官府征收到葡萄之后,验收装箱完毕,还得送到京城里去交帐。路途遥远,肯定有烂掉的,这烂掉的部分朝廷肯定不会认帐。而农户已经足额交税,也与他们无关。  难不成这部分损耗还落实到地方官头上去?  如果这样,这官只会越当越穷,就算你富如和绅,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因此,地方官在征收实物税的时候,通常会根据百姓所交纳的实物类型加上一部分损耗。这部分损耗也会根本食物品种不同,有不同的比例。时鲜土产比例高些,容易存放的物品则低一些。  可这个比例朝廷也没有一定之规,大多由地方官灵活掌握,可说是知县们一言而决。一旦在实施上出现问题,就有虐民害民的嫌疑。  就因为看到这个弊端,万历年首辅张居正索性尽废实物税,全部折合成现银,如此才将这个弊政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这就是有名的一条鞭法。  当然,一条鞭法的实施是建立在商品经济极大发达和美洲白银大量输入的历史背景之中。就洪武年而言,地方商业还不发达,而贵金属缺乏到朝廷大量印刷宝钞用来替代金银在市场上流通的地步。所以,一条鞭法在洪武初年并没有实际意义。  那么,实物税在如今这种历史背景下却是必然的选择。  兼之明朝初年地方官的俸禄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就陈艾所知,胡知县年俸九十石米,也就是一千两百斤的模样。也就是说,一个月有一百多斤粮食。这点米,也只够他一个人吃饭。  可光他一个人吃饭还不算,明朝政府编制都小。像现在的吴江,只他一个人是在编的公务员。其他的衙役、师爷、书吏都需要知县自己出钱聘请,这部分开销国家可不认。  碰到正直一点的官员,这官只会越当越穷。  所以,不少官员将主意打到夏秋两税的损耗上面,用这部分截流的款项维持政府的日常运转。  这其中,淋尖踢斛是最常用的一个手段。  吴江本是一个产粮大县,每年的截流都是一笔大数字。  那么,什么叫淋尖踢斛呢?  简单来说,官府在征收粮食的时候通常会弄一个大斛做容器,让农民将粮食倒进斛中称重。谷堆要按尖堆型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这个时候,衙门里的人就会突然一脚踢过去。  这一脚通常都势大力沉,必然有不少粮食溢出来掉到地上。  粮食只要落到地上,就是衙门的,这部分粮食就是衙门用来弥补粮食押运途中的损耗和维持日常开销的截流。  这也是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普通百姓也默许官府这么干。毕竟,一斛粮食中溢到地上也不过二三两,还能容忍。  当然,像吴江这种上县,几万户百姓,每户克扣二两,加一起就是好万斤粮食,折合宝钞至少五万贯,用来养活衙门里十来号人没有任何问题。  可今日的情形却有不同,有个突发情况。  今天上午,同里那边的农户在里长的组织下有一千多户百姓背着粮食来县城完税,衙门里的工作忙了起来,人手也是不足。于是,就连在家中养伤的付班头也过去蹲点维持秩序。  衙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领薪水,都眼巴巴地指望着能从这里分些损害回家过日子,踢起大斛来也格外卖力。  一开始,秩序还很良好,到中午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事情是这样,一户姓严的农户家中有百来亩水田,加上人丁兴旺,四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在同里也算是中上人家,每年所交的税款也特别多。这一日,严老汉赶了牛车拉着粮食带着四个儿子来粮库交粮,刚一进库,那头拉车的牯牛受了惊,一通乱跑,将车上两千多斤粮食全部掀翻在地。白花花的大米淌了一地。  于是,严老汉一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收集地上的大米。  但问题是,一看到地上的大米,衙役们眼睛都绿了。尤其是付班头,上前一步:“慢着,掉到地上的粮食就是官府的,谁也不许动。”  这事若是真论起歪理来,付长贵也在理,毕竟仓库地上也堆有不少粮食,库房是国家的,粮食只要一落地,就算是入库了。  可这一车粮食实在太多,平白被官府拿了去,换谁都会急眼。  严老汉和四个儿子也急了,上前理论,一言不合,就与付长贵等人扭打起来。可他们如何是衙役们的对手,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说,还被放倒了好几个。  高管见势不妙,忙跑过来找陈艾。毕竟,税务上的具体工作都由他负责。  “糊涂啊,出这么大事,怎么不去通报知县大人。”陈艾不住跺脚。  “这事……不大吧,不就是几个刁民闹事被班头给打了。”高管理眨巴着眼睛。  “你却不知道,这可是群体事件。”陈艾一边急行一边苦笑着摇头:“真弄将事情闹大了,只怕知县大人也要犯了干系……”他心中突然一惊,有一种奇怪的想法。  会不会是付长贵这厮故意胡闹,想把这件事搞大,牵涉到胡知县头上去。以朝廷现在的苛刻和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碰到这种事情,照例会将胡梦海夺官免职,缉拿回京问审。只要胡知县一倒,那付班头还不知会怎么对付我陈艾。  这个付班头,还真是坏得可以啊!  陈艾忙道:“老高,事不宜迟,你立即跑去禀告胡大人,粮库那边我来处理。”  
    等高管理朝衙门方向跑去,陈艾加快了步伐,在街上一通小跑,转眼就到了粮库。  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迹。  今日来交粮的百姓特别多,看模样至少有好几百人,满满地站在粮库的空地上。  陈艾排开众人都到库房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百姓躺在地上不住翻滚,有好几个头上还汩汩地冒着热血。  而付班头和几个衙役则手提着棍子和铁尺等家什,狞笑着看着围观众人。  他手中正拿着一根一米长的铁链,一抖,“哗啦!”做响:“狗都不吃的刁民,竟想到跟我们胡大老爷争食,找死吗?惹恼了我们胡大人,直接抓进监牢关到明年。”  雪花正无声地从头上落下来,躺在地上的那个白发老者应该就是严老汉了,他满头都是鲜血,刚才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看起来甚是可怜。  听到付长贵杀气腾腾的话,围观的百姓都后退了一步,面上都带着不忿。  陈艾也被付班头这个举动气得胸中有怒火不住上拱,只恨不得提起地上的扁担,一扁担砸在这厮的脑袋上。  可他却没急着冲上去,反四下看了看。  陈艾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这种群体事件在后世也没少碰到,也被调去维持过秩序。  就现在的情形而言,最重要是摸清情况,看看这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他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人群中有两个看起来不太寻常的人物。  这二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同一身破烂的百姓不同,这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整齐干净,身体也挺得笔直,在人群里一站,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相貌堂堂,颇为儒雅。  矮的那个精明干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利索劲。  当然,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也有些乱,若不是多留了一个心眼,还真不容易被陈艾发现。  那么,这两人究竟是谁呢?  难道跟付班头有关?  陈艾心中有些疑惑,人不知鬼不觉地靠到他们身边去。  严老汉一声悲啸:“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衙门也抢人,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放屁,竟然污蔑我们胡大人是强盗,好大狗胆,老子打死你!”付长贵一声暴喝,向前跨出一步,一铁链朝严老汉头上抽去。  严老汉下意识地将头一偏,铁链正好抽到他的肩膀上。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一声惨叫。  看到付班头动起手来,刚才还默然不语的百姓都喧哗起来。  “干什么,想造反呀?”付长贵大声冷笑,手中却不停,铁链如雨点一样落下:“胡大人有令,今日征税,若遇刁民闹事,一律大刑侍侯,众衙役听着,把家伙都亮出来,敢上前一步则,立即打杀了!”  “是!”众衙役都是一声震天价的大吼。  “爹!”严老汉的四个儿子一声悲叫,同时扑上来,却有被付班头逐一踢翻在地。  陈艾皱了一下眉头,就听到人群中那两人小声说起话来。  矮个子那人道:“练大人,要管吗?”  高个子:“不用,我这次出来又没有公务,不好插手地方事务。再说,这里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  矮个子:“那就由我出面好了,这是我的职责。这个胡梦海……简直就是一个混帐东西……我当在上司面前将今日之事据实禀告。”  “花大人,还是看看再说吧。”高个子轻轻一笑:“凡事不要这么早下结论,胡梦海究竟是什么人,没看到人之前,你我都是道听途说。”  “那不成眼见着他残海百姓置之不理?”矮个子不住冷哼。  陈艾这一听,惊得非同小可。  如果没有猜错,这二人的职位比起胡知县只高不低,今日这一幕若落到他们眼中,将来追究起来,胡知县的政治前途就彻底完蛋了,这不正中了付班头的下怀。  不行,这事都立即解决,不计任何手段。  想到这里,陈艾悄悄地将身体挪到前面,一步跃将出去,大喝:“住手,付长贵,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付长贵的铁链正好抽将下来。  以陈艾的身手,要想躲开这一链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为了给人群中那两人留下深刻印象,他故意不躲,只在铁链触到自己额头的时候悄悄朝旁边一闪,让铁链擦脸而过。  然后他故意发出一声痛叫,用手捂住毫发无损的额角,做痛苦状。  “啊!”衙役们都发出一声惊叫:“班头,你打中陈先生了!”  “你怎么来了?”付班头愕然地停了下来:“装什么装,我可没打中你。”  “痛!”陈艾大声喝道:“付长贵你好大胆子!”  “我怎么了?”付长贵一脸狰狞地盯着陈艾。  确实,正如陈艾来之前所想的那样,付长贵今日的确是想将脏水往胡知县身上泼。他是县衙的班头,除了负责治安,还掌管着驿站。  驿站在明朝除了是县政府的官办宾馆外,还担任着联络,接待和传递消息的任务。因此,付班头的消息比起普通人来要灵通许多。  他也是偶然知道今日吴江要来两个大人物,有心在粮库挑事,将胡知县给拖下水。  反正朝廷吏治苛刻到变态的地步,只要出些小纰漏,胡知县的官场生涯就算结束了。到时候,陈艾的靠山一倒,要想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  陈艾喝道:“付班头,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得了胡知县的命令,刚才我还和知县大人在一起,怎么没听他说过?付班头,你假传大人的命令,该当何罪?”  听到这话,众百姓都是一阵喧哗。  陈艾转过身来:“各位父老乡亲,胡大人一向勤政爱民,你们大家说说,他来吴江县这几个月,可做过哪怕一桩一件虐民害民的事情?”  “的确是,胡大人是个好官。”有胆大的百姓应到。  “对,胡大人是个好官。”说话的人更多了。  陈艾指着付班头轻蔑地说:“今日这事完全是付班头欲中饱私囊搞出来的,大家也不要急,胡大人马上就到,到时候肯定会还严家父子一个公道。”  “你……陈艾!”付班头听说胡知县马上就要过来,心中一急,脑袋也糊涂了,大声咆哮着举起铁链:“陈三你这个杂种,老子抽死你!”  陈艾将捂住脑袋的手放下,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着他,喝道:“付班头,孔曰成人,孟曰取义。今日我陈艾若能为百姓死,为胡大人的清白而死,死得其所,何乐不为?动手吧!”  这一句话震得众人都是一静,就连付班头也愣住了。  ……  人群中,高个子的那个姓练的人忍不住对身边姓花的矮个道:“好一个成仁取义,此人不错啊,是个有担当的君子。听刚才所言,他应该是县衙里的书办,却不知是谁?”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赞赏。  矮个的姓花的人也是一脸欣赏:“却不知道。刚才听说付班头说他姓陈,吴江姓陈的士子我只知道有一个叫陈艾陈佩萸的,应该就是他了。”  “陈艾,可是解纶口中所说的‘成仁心事底从容,留待千秋史管彤’的那个陈艾?”  花姓那人点点头:“正是‘珍重暗香休踏破,凭谁醉眼认朦胧’的陈佩萸。”  “好,果名士也,是真名士有风骨。”  “看那姓付的衙役面目可憎,须防备这等小人行凶伤人,我得去管管。”  “也是,我辈读书人为国为民成仁取义乃是本分,可若害在衙役牢子这等卑贱之人手中,却是不美。”练姓官员微微颔首。  矮小的官员正要出面,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胡大人来了,胡大人来啦!”  花姓官员和练姓官员相视一笑,隐忍不发。  
    “都住手!”吴江知县胡梦海大步走了过来。  听到本县父母官的叫声,所有百姓都同时朝旁边一让,闪出一条通道来。  付班头还高举着铁链,但一张嘴却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人群中姓练和姓花的官员都悄悄地躲在人群之中,既然正主儿出现了,自然也没他们什么事情。况且,练姓官员也想看看遇到这种重大的官民纠纷,胡知县是如何处置的。  “付长贵,把手中的凶器放下,你究竟想干什么,想杀人吗?”胡知县见付长贵一脸的凶悍,又担心自己学生的安危,心中大为恼怒。  付长贵见胡梦海一脸怒容,心中一窒,丧气地将铁链扔在地上,拱手施礼:“见过知县大老爷。”  “怎么回事?”胡知县威严地看了众人一眼。  付班头讷讷道:“大人,方才……”  “你不要说话,你认为你说的话,本县会相信吗?退一边去。”胡知县斜视他一眼,指着陈艾:“佩萸,你来说。”  付班头一脸又红又白,即恼且羞,一双手在微微颤。  见往日间威风凛凛的付班头在知县大人的面前如老鼠一样乖觉,众百姓以前交公粮的时候也受尽了他的欺凌,皆觉心中大快,有胆大的人已经忍不住小声笑起来。直到付班头眼睛里的凶光扫来,这才害怕地低下头去。  陈艾先前并不打算真拿付班头如何,上次在东山郑重那里,他已经狠狠地教训了他一次。这一个多月以来,付长贵一直躲在家中养伤,也没出来戳自己眼睛,陈艾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爽。  本来,他认为付班头受到了这个教训,应该懂得处世做人,懂得他陈三的厉害,再不会来给自己找麻烦。可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个付长贵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行凶,如此自然是断不能忍。  我想高抬贵手,无奈人家纠缠不休。  好,既如此,就别怪我陈艾不讲情面了。  事情要么不做,既然做,就要做绝。  于是,陈艾立即将刚才所发生的情形一一同胡知县说得分明。当然,这其中他还加上了一些付长贵残害百姓的丰富细节。  陈艾口舌本就来得,前世在办公室历练了那么多年,别的本事不见长,反动群众,影响舆论的宣传工作却是十分的得心应手。  在他口中,付班头简直就是元朝时的贪官污吏的代名词。  “付长贵,胡大人本就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所谓皇粮国税,不过是取之与民,用之于民。可在你手中,却变成了一种抢劫。还真拿胡大人当强盗,拿我大明朝当强盗窝了。只不知你如此残虐百姓,用的又是哪一朝的国法?”陈艾咄咄逼人。  老百姓都心地纯良,以前被付班头欺压的时候,大多觉得官家本就如此,不厉害一些,也显示不出朝廷的威严。可现在听陈艾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性,其实,朝廷并没不想大家所想象的那么苛刻。其实,朝廷还是好的,关键是下面的如付长贵这种衙役实在是坏透了。  一想到这里,群情激愤,都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付班头。  付长贵刚开始的时候还辩解上几句,可他如何是陈艾的对手,几句话下来,就被说得面如土色,额头上却是汗水。  陈艾还是不肯放过,继续大声斥责道:“付长贵,我且问你,刚才克扣百姓粮食,殴打严家父子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把人都打成这样,你说说,难道这也是胡大人的意思?”  “我我我……”付长贵恼羞成怒,大吼一声:“陈三,你什么人,也配来问我?”  “住口!”胡知县气得浑身乱颤,一声暴喝:“陈艾乃是本县幕僚,又是我胡梦海的学生,他的意思就是本官的意思,付长贵,好生回答陈艾的话。说,你克扣百姓公粮,殴打严家父子,究竟该当何罪?”  付长贵心中一凉,普通一声跪在雪地里,不住磕头:“大人,大人啊!”  胡梦海:“好,既然你无言以辩,又犯下这等大错,本官也饶你不得。本官今日就打你五十棍,再判你赔偿严家父子二两汤药钱。来人,动手!”  听到知县大老爷下令打手,几个衙役都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当真百姓的面办了付班头,衙门的威信尽失,大家伙以后还怎么管理地方?  “动手,动手!”胡知县只不住口地催促。  付长贵急了,也顾不得再给胡知县留任何脸面,大声叫道:“大人,我冤枉啊!小人今日就算被你打死了,也合该我付长贵倒霉,可有一句话,小人却不能不说。”  “说!”胡知县沉声道。  付长贵鼓起勇气,狠狠地看着胡梦海,高声叫道:“大人,淋尖踢斛乃是衙门里二十多年留下来的规矩,大家伙的薪俸用度可都指望着夏秋两季的公粮损耗。大人以为小人是为了一己之私吗?我这是为衙门,为大人作想啊!大人高高在上,自然看不到我们下边的苦处。到现在,大人已经欠我等三个月薪俸了吧?我等也不指望大人从别的地方变出银子了,既然大人不食人间烟火,小人们就只能从衙门里的老规矩里想办法。”  他吞了一口唾沫,继续叫嚣道:“大人,从百姓的公粮里提些损耗本就是朝廷默许了的。就算我等可以不要薪水,平白为你出力。可公粮解送京城,路上虫吃鼠咬,脚夫还会伸手要工钱,这钱难道大人还能自掏腰包?严家父子活脱脱的一屋刁民,打了也就打了,不打,他们还真瞪鼻子上眼了。我这也是为大人分忧!”  说完,负气地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听到说得在理,一众衙役都沉默下去,皆是面带忧色。  连胡梦海也呆住了,喃喃道:“奇谈怪论,奇谈怪论!”  陈艾心中冷笑一声,心念急转,立即有了一个主意:我不是一直想说服胡知县开禁博彩业吗。以前也没机会同他提起,如今却是一个好机会。  
    付长贵并没有看到陈艾面上的笑容,他一边磕头,心中一边讥笑起来:胡大人,你的确是一个父母大老爷,可惜啊,你们这种书呆子成天坐在堂中做威做福,这世间人情又知道多少?  刚才他所说的一席话,其他是给了胡知县一个下马威,逼胡梦海表态:公粮的损耗究竟收还是不收?  若收,如今百姓的情绪已经被那该死的陈三撩拨起来了,此刻若在提起损耗的事情,首先胡梦海就不能追究自己殴打严家父子一事。不但不能提,还得将严老头一家的粮食都收归公有。  这样一来,不但严家父子不依,只怕在场的几百个百姓立即就会骚动起来,局面还有可能发展到失控的地步。  如今,吴江城中可是来了两个大人物的。如此重大的官民冲突一起,胡知县的政绩考核肯定彻底完蛋。  可如果胡知县硬是要不顾一切处置我付长贵,嘿嘿,你胡大人比我老付还穷,看你从什么地方变出银子来填补公粮押运途中的损耗,看你从什么地方弄来钞票给衙役门发薪水?  完不成朝廷交下的赋税任务,你胡知县的政绩考核一样过不了关。  无论怎么看来,都是我付长贵赢。  大不了今天被你胡梦海和陈三打一顿,只要等你们一倒台,我付班头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东山……呸,东山郑重那个鸟人我也不会放过!  付长贵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付班头这一席话算是将了胡梦海一军。  人群之中,花姓矮小官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练姓官员方才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可一看到花姓官员的表情,心中疑惑,小声问:“怎么了?”  花姓官员嘀咕道:“练大人,你高居朝堂之上,这地方上的事情估计还不是很清楚,衙门中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从我大明开国以来就已约定俗成了。”  练姓官员点点头:“花大人,我自科举入仕以后一直被留在陛下身边随侍,也没外派过,倒不清楚下面的情形。这次下来,不过是随便走走看看各地的水利航运,也算是一时兴起,还请教。”  花姓官员忙飞快地将淋尖踢斛这个衙门的潜规则同他说了。  练姓官员沉默下去,须臾,叹息一声:“如此弊政,若不改改,也是不妥当的。”  ……  场面开始沉闷下来。  胡知县固然铁青这脸不说话,别的人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正在这个时候,陈艾缓缓向前一步,走到付长贵的面前,静静说道:“分忧,分的什么忧。胡大人本就是清廉的好官,难不成还真被你们这些所谓的衙门老规矩给绑架了。我且问你,这个吴江县主政的是胡大人还是你付班头?”  付班头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陈艾:“自然是胡大人,我付长贵不过是大老爷手下的一个走卒,喜欢说几句实话罢了。”  “废话,胡大人乃两榜进士出身,谅你付长贵还未胆大妄为到那等地步。实话,你说的什么实话,根本就是混帐话嘛。难道大人还真要依了你,去盘剥百姓吗?”陈艾不肯放松。  付班头怒道:“我说过要大人去盘剥百姓吗?只不过是提取正常的损耗而已,我这可是为大人,为衙门里的众弟兄着想。你陈三什么东西,真以为你识的几个字,就拿自己当读书人了?你童生一个,有秀才功名还是举人功名?咱啥话也不说了,若你能想出法子把众弟兄的薪水给补上。付长贵甘愿受罚。”  “好,你真当我们胡大人想不出法子来?”陈艾不再理睬付长贵,转身看着一众百姓和衙役,高声道:“先前胡大人说了,所谓的公粮损耗自有官府处理,同大家也没什么关系。如今百姓生活困苦,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怎么可能还做出这种残害百姓的事儿来。实际上,大人已经有意免除大家的损耗,只不过现在还在考虑该如何做,一旦考虑成熟,必然会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至于衙门里的一应开销,自然难不到我们胡大人,不日就会将所欠下的薪俸补发下来。”  听到要补工资了,所有的衙役都是一脸的兴奋。  “清官啊!”严老汉一声长号,挣扎着跪在胡知县面前,不住磕头,眼睛里全是热泪。  “青天大老爷啊!”几百个百姓同时跪了下去,不住磕头。满世界都蓬蓬的磕头声,有积雪飞溅而起,场面蔚为壮观。  练姓官员和花姓官员心中一惊,连忙走到一个草垛后面。粮库广场里又是车又是粮堆,又是草垛,倒没被人发现。  一直以来,提取公粮损耗都是困扰百姓的一桩弊政。  明朝初年,经济不发达,即便在江南地区,还是有不少百姓穷得吃不上饭。  而每年夏秋两季的公粮又要被提取一定比例的损耗,每斛二三两白米看起来不厉害,可一户人家在粮库走上一遭,几十斤粮食就这么平白出去了。而碰到青黄不接的要紧日子,通常是一口粮食就能活一家人。  胡知县竟答应免去全县百姓的损耗,那可是万家生佛的义举和善政。如此一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这一举措而生存下去。  “哇!”突然间,有一个老人长声号哭起来:“青天大老爷啊,你怎么不早些到我们吴江来啊!可怜我家小囡,前年夏初,因为家中缺粮硬生生饿死在田槛上。若大老爷你早两年来我们吴江,我孙女也能活下去了呀!”  “哇!”各家自有各家的苦处,回想起前几年家中的困苦,不断有人加入到号哭的队伍中来。  雪花还在不住落下,转眼,百姓肩膀上就白了一片。  一种肃穆而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压得人心头沉重。  胡梦海先前还惊讶陈艾自作主张假传自己的命令免除百姓的损耗,心中还觉得有些不满。  可被这种气氛一感染,心中却大觉羞愧。  暗道:胡梦海啊,胡梦海,枉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么一当官了,却对民间疾苦视若惘闻。你当初读书的时候是怎么立志的,不外乎是辅明君,治天下,开太平盛世吗?如今,治下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你却默许衙役盘剥压榨百姓,你忘记你读书时的初衷吗?你究竟在怕什么,顾虑什么?陈艾连我这个老师都不怕得罪,你怎么连他都比不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买红薯,这个衙门里的成规陋俗也得改上一改了。  就算今年的秋税完成不了,就算我被朝廷罢官免职,甚至肝脑涂地,却也死其所。虽九死,而不悔。  他眼睛里有热泪涌出,逐一地扶起跪在地上的百姓,语含颤音:“都起来吧,我这个知县没做好,是我之罪。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胡梦海在吴江一天,绝不允许有盘剥残害百姓的事情发生。来人了,将付长贵这小人打五十棍子,然后赶出衙门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上来,按住付长贵提起板子就是一通死揍。  可怜那付长贵遭到如此痛殴,如何经受得住,转眼间,脊背和屁股处就血肉模糊一片。  他长声痛叫:“陈三,你这泼皮,害死爷爷了!胡大人,小人对你忠心一片啊,你得好好想想,若不提损耗,你怎么向朝廷交差,你还怎么保住官帽子?”  “大胆,竟然威胁本官,打,把这残害百姓的厌物照死里打!”  二人的声音被百姓的欢呼声淹没了:“青天啊,我们吴江县终于出了一个青天大老爷了!”  “百姓有福了!”  
    很快,被打得浑身鲜血的付长贵被拖了出去。可怜这付班头三个月连续被人痛打两次不说,此次还丢了县衙班头一职,被赶出了公门,一切的缘由,固然有得罪陈艾的原故。可仔细一想,未必不同他平日里飞扬跋扈,欺压良善有关。  可见,凡事必有因果。  看到凶狠霸道的付长贵被打得如此之惨,众人百姓都是一阵欢呼。  很快,粮库里混乱的秩序就恢复过来,大家也开始有条不紊地交纳起了公粮,而衙役们也没再如往日那样克扣百姓的损耗。  其实,衙役们也不想那么做,主要是因为衙门里的各项开销都要着落在这上面,不得以而为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日常也是要打照面的,若做得狠了,以后也不好见面。胡大人此举对大家都有好处,确实是一大善政。  等到陈艾和胡知县离开粮库,练姓官员和花姓官员这才从草垛后面走出来。  花姓官员:“练大人,是否去县衙?”  “不去了,刚才本官已经见到了胡梦海,对吴江的事情也已一清二楚,再去见他也没什么必要。”练姓官员面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说:“本官主管工部水利航运,也不便插手地方政务,这次来地方又没有公务,不好麻烦胡梦海。”  花姓官员点点头,恭敬地说:“练大人言之有理,那么,还请随下官去苏州城与知府大人见上一面才好。”  “去苏州城做什么?”练姓官员道:“姚善就那么想见我,不必了吧,马上就是政绩考核,姚大人那里也是诸事繁杂,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是。”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走出粮库。  原来,这个姓练的官员更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其中,姓花的那个官员正是苏州府的正七品推官,掌管苏州府的刑名、缉捕。而练姓官员则是当朝工部右侍郎练子宁。  说起这个练子宁,如今还真有些名满天下的味道。他是洪武八年的榜眼,在朱元璋身边做了十多年翰林院编撰,担任贴身秘书角色。最近放出来做了工部侍郎,掌管地方水利航运。  他这次下地方来,主要是巡视苏州府的灌溉水渠和内河航运。  苏州府是大明朝主要的粮食产地,每年夏秋两季所产的粮食,占全国总产量的百分之九,又因为苏州米直接供应京城,关系重大,练子宁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来苏州视察。  听说练子宁来了苏州,苏州知府姚善派花推官过来陪同。  实际上,花推官一直怀疑练子宁这次来苏州,又恰好碰上三年政绩大考的关口,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朝野一直有传言这个练子宁即便调任吏部任左侍郎,这个职位乃是六部中最炙手可热的肥缺。位高权重,直接关系到天下所有官员的升迁罢黜。可说,就算是一省的布政使司那样的封疆大吏,在他面前也得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或许,练大人这次来苏州,就是为考察地方吏治吧?  于是,花推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练大人,胡知县一举免除全县百姓的公粮损害,倒是一个大胆的举措,却不知衙门里的日常费用和税款押运途中的损耗又从什么地方去补,下官还真有些替他担心啊。这次政绩考核若过不了,岂不令人扼腕?”  练子宁:“我朝廷官员俸禄极低,朝中有不少大人们都穷得快揭不开锅。可陛下定下了这么一个规矩,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实心用事,竭力维持吧。不过,我们做官乃是为国为民做事的,又不是来发财的。不收取损耗,衙门里大不了少用几个人,而官员们多做些事情罢了。难不成这么多年圣贤书都白读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花推官心中苦笑,暗叫了一声迂腐,只得无奈地说:“大人说得在理。”  练子宁:“胡梦海是个好官,那个陈姓士子也是个君子。对了,陈艾还没有功名吧?”  “据说连个秀才也不是。”  “怎么搞的,这样一个人才连个功名都没有?”练子宁对陈艾观感不错,听说他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心中却有些不悦。  花推官苦笑:“陈佩萸以前师从王谟,受了王谟一案牵连,一直吴江避祸,不敢参加科举。如今,这个案子的风声松了些,这才进衙门做事,准备参加明年的童子试。”  “如此倒可以理解了。”练子宁脸色好看了些:“我就说,你们知府姚大人也是个识才重才的人,怎么就……姚善也不是正经出身,怎么就……算了,地方上的事情本官也不便多说。”  花推官有些尴尬,苏州知府姚善的出身确实不那么光彩。他虽然也是饱学之士,也有意科举入仕。可惜洪武朝初年国家缺乏人才,皇帝听到他的大名字,直接一到圣旨下来让他入朝为官。于是,科举这件事情同姚善也没有任何关系。  洪武初年还好,后来随着国家科举制度的进一步完善,非科举出身的官员逐渐受到排挤,总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在读书人眼中,总有些佞进的味道。  见陈艾竟然连个秀才都没中,落到练子宁眼中,这个姚善未免有妒贤忌能的嫌疑。  花推官忙道:“明年二月,陈艾要参加吴江县城的县考,以他的本事,肯定是能过的。五月的府试,就得凭他的真本事了。”  他心念急转,暗想,府试那关无论如何得让陈艾过了,否则我家姚大人还真得背上坏名声了,等我回苏州城得将这事想姚大人禀告。  花推官:“练大人,你这就回京城?”  “回了。”练子宁微微颔首:“我对吴江县的事倒有些期待,你留意一下胡大人和陈艾他们是如何填补上损耗漏洞的。”  “是。”花推官心中越发肯定这个练大人这里来苏州别有用心。  ……  吴江县衙中,刚一书屋,陈艾就一揖到地:“恩师,学生刚才自作主张免除全县公粮损耗,还请恩师责罚。”  胡知县一把扶起陈艾:“佩萸快快请起,此事情错在本官,你何罪之有?”
    陈艾顺势站起来,装出一脸的羞愧:“恩师,学生愧对你啊!”  胡知县松开陈艾,让陈艾坐在自己身边,叹息一声:“淋尖踢斛本就是衙门里的陋习,以前衙门里全靠这些损耗维持,本官也觉得有些不妥。可一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懒得去改。再则,衙门里的一应该开支都着落在这上面。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  他满面的激动:“可是,夜深无人之时,扪心自问,本官内心中未必没有乐见其成的心思,想着有这一笔收入,衙门也能顺畅运作下去,甚至还巴不得衙役们提留的损耗多一些,再多一些,越多越好。”  他一脸的黯然:“也许这才是本官的真实想法吧,可内心之中却丝毫没有为百姓想过,衙役们这一脚踢出去,踢掉的有可能是治下子民灾年里赖以为生的口粮。说到底,本官还是私心作祟啊!想我胡梦海,十年寒窗,出人头地,做了一县父母官,没想过为百姓谋福利,却打着私人算盘,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天,众百姓叫我一声青天大老爷,我羞愧啊,我当不起啊!”  说到这里,胡知县不住用手拍着自己胸脯,眼睛里泛着泪花。  陈艾没想到自己这一举动竟然引得胡知县如此激动。他刚才还装出一副羞愧模样,如今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才的所作所为,其实不过是陈艾设的一个局,想斩断县衙的这条财路,诱使胡知县同意发行彩票,以便在其中大捞一笔。可没想到胡知县居然直接触及灵魂,拷问起自己的良心来。欺骗这样的君子,还真真让人心中有些羞愧。  不过,事情已经弄成这样,陈艾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恩师,马上就是政绩考核。我这段时间在户房做事,翻阅了这两年的帐目,我县的赋税情况不容乐观啊,很多农户已经拖欠公粮三年。如今又免除一切损耗,只怕这个窟窿更大。”  “不用担心。”胡梦海好象突然松弛下来,静静地对陈艾说:“看样子这次政绩考核,本官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回家务农,不做这个官就是了。反正,淋尖踢斛这项残民害民之举再不能行。”  “恩师……”  胡知县微笑道:“如此也好,我朝做官的,谁不战战兢兢,谁不如履薄冰,能够借此全身而退,归田园居,也是一桩美事。反正我胡梦海两袖清风,也不怕人来查,自然是走得囫囵。”  陈艾也笑了起来:“恩师如果能从这官场上全身而退,归隐田园,枕书而眠,听风吟月,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此次我吴江县一举免掉所有损耗,却给继任者留下一个大窟窿,却也遭人腹诽。”他还是不忘将了胡知县一军。  “那却也是。”胡知县沉吟片刻,叹息道:“本官也只能在任上竭力维持,看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想些法子。”  “不过……”胡知县话锋一转,一脸愁容:“却不甚容易。”  陈艾见到这个好机会,忙道:“恩师,学生早年行走江湖,看得多见得多,也懂得不少经济事务的法门。我倒又个好法子,不但能助恩师顺利度过今年秋税这个难关,甚至连前任知县留下的窟窿也能补上。”  “咦,你有好办法,快说来听听。”胡知县神色一动,他以前在没做官的时候本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对这世事人情却没甚研究。做起这个地方官来,有时候未免高高在上,对于俗务也显得有些懵懂。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年纪一大把,又是在江湖上打过滚的,人情练达,鬼名堂也多。  或许,这个陈佩萸还真有好办法吧。  胡知县还是有些顾虑:“不过,若是那种不三不四的门道,若有残害百姓的可能,你也休要再提。”  “恩师放心,学生在你这里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张口圣人言,闭口父子语,这做人的道理却也懂得。”  “那就好,快快说来。”胡知县被陈艾逗得笑出声来。  “其实这个法子说起来也是简单,马上就是春节,正好借这个时机……”  陈艾清了清嗓子,将后世彩票的事情一一同胡知县说了,从印刷到发行、抽奖,到奖金比例都说得分明。  胡知县越听眼睛越亮,听到后来口中发出感叹:“这却是一个好法子,苏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所在,苏州城中的富商大贾不知凡己。若能吸引他们来吴江搏彩,就算将彩金的九成返还出去,至少也能凑齐上万两银子。如此一来,我县的赋税当可足额交纳了。”  “返还九成实在太多。”陈艾笑道:“其实,返还八成就算是很了不得的啦,对了,每张彩票还得提取一成的税金。如此一来,短期内三万两银子,甚至五万两的税金和利润还是可以预期的。”  “妙,妙,真好办法啊!”胡知县不住地以手扶额,赞叹道:“佩萸你的心思当真灵便,我所不及也!”  陈艾见胡知县意动,心中一阵狂喜,谦虚地说:“学生这点小聪明上不得台面,恩师谬赞了。”  可是,胡知县好象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一凛,连连摇头:“此事虽好,却不不可行。”  陈艾大惊:“恩师何出此言?”  胡知县还在摇头:“本县刚才突然想到,你这个所谓的盛事博彩,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赌博。本朝刑法严酷,民间有赌博耍钱者,一但抓到,直接砍去右手。你是读书人,我又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何能带头聚众赌博,坏了国家法纪,乱了地方风俗,不成?”  陈艾傻了眼:“恩师,这可是来钱最快的办法,如果不这样,从什么地方去弄那么多钱来完税?”  胡知县:“实在不行,到时候本县自向朝廷请罪。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子,只要胸有正气,就算因此而获罪,固所愿也!”  陈艾有些无语,君子固然欺之可方,可君子大多是死脑筋,一旦拿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胡知县做出这个决定,神色也恬淡下来:“佩萸,秋税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自有本官处置,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童子试。好生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光宗耀祖,也替本官脸上增光。”  “是,谨遵恩师教导。”陈艾不以为然地拱手应允,他还是不肯放弃,心念一动,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原来,陈艾这段时间在衙门里不但实际担任起户房师爷一职,也因为他和胡知县的师生关系,实际上也是胡大人的私人秘书。不但帮他处置公务,甚至也顺带着处理老师的私人事务。  比如每月领取俸禄的时候,陈艾通常都会亲自提着口袋带着脚夫去禄米仓把胡大人的那一份口粮领回衙门,留下当月的口粮之后,剩余部分则变买成现金,为胡大人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胡知县是个标准的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君子不言利,对于日常经济事务自然不甚上心,自然乐得让陈艾替自己操心。  胡知县的俸禄自然是十分微薄的,若按照实额领取,够吃饭不说,还能剩些余钱。可问题是朝廷发放的俸禄按照成例通常要被克扣去四成,剩下的六成中也有一部分是宝钞。  明朝的钞票贬值得厉害,而胡知县又不肯贪污,这官做的时间越长,日子过得越是窘迫,半年下来,他倒贴进去不少私房钱。  可外面的人却不这么看,你一个堂堂七品县太爷,怎么可能比普通老百姓还穷。船烂还有三斤钉,只要肯动脑筋,还不是财源滚滚。指缝里漏一点出来,也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抱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其中以胡梦海的族人为甚。  胡知县乃是英山人氏,十岁时父母双亡,家里穷得厉害,靠着家族的供养,从十二岁起就脱产读书,一路考上去,直到考中进士,做了一县的县令,也为家族狠狠地争了一口气。  如今胡知县算是功成名就,也到了回馈家乡父老的时候。  不要说明朝,就算是现代,脱产读书,一读十多年都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的事情。四时衣裳、文房四宝、聘请老师的束修,游学的旅资……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笔让人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尤其是在明初这种举目都是穷人的世界,若非富家大族,要想供养出一个进士,还真得举全族之力。  如今,族人总算将胡知县给盼出来了,你胡知县总得有所表示才是。  前些年,族中长者就不断写信过来今天要钱,明天要物,胡知县总是咬着牙关一一应允了。好在他早年做官的时候还有些积蓄,还能勉强支撑。  可蓝玉案一发,在监狱里呆了两年,他手头那点微薄的急需早折腾得一干二净。如今到了吴江知县任上,又要做一个一毫不取的清官,自然是没有金山银海汇回老家。  老家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胡梦海官复原职,本指望着他为家人谋福利,如今半年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动静,心中未免焦急,不断来信说事,弄得胡知县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碰到这种情况,胡梦海也只能写信回去,解释自己如今的窘状,让父老乡亲再忍耐些。信中,胡知县温言安慰自己的穷亲戚,还写了许多愧疚的话儿,说自己没本事,让家里人吃苦了。  陈艾因为经手恩师的私人信件,恰好看到过其中一封,一看之下,心中一阵阵发酸:这个胡老师这官当得还真是潦倒啊,堂堂七品知县,执掌的又是吴江这样的上县,若是在现代社会,随便搞搞拆迁,修几条路几座桥,小几百万到手。这大明朝的官,君子多过小人,正气压到邪气。  若是在往年,胡知县的亲戚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知道他的难处之后也不可能纠缠不休。  问题是今年英山地区遭遇了罕见大旱,田里都干得裂了口子,夏秋两季颗粒无收,家中已经断粮了。  英山位于大别山腹地,多山,少地,自古都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穷得厉害。也因为如此,在后世,这里是战乱和暴动多发地区。就连明末的张献忠也将这里开辟为根据地,一举壮大成明末最大的流寇集团。  从今年春夏之交时起,老家就不断来信,让胡梦海解决家中一百余口的吃饭问题,每月一封,从不间断。胡知县也是有苦难说,他现在穷得厉害,上次解纶来吴江的时候连买坛酒的钱也拿不出来,甚至还想过要当掉身上的袍子。  让他解决一百口人的口粮,那不是要的命吗?  可一想起族人对自己的深恩大德,胡知县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整日长吁断叹,一脸的忧容。  而老家来信的口气也一日比一日严厉,更是逼得胡大人暗自垂泪,甚至产生过轻生的念头。  到最后,胡大人索性不再看信,让陈艾看情形帮自己处理。  陈艾也知道胡大人内心中的痛苦,只能硬着头皮用老师的口气写信去英山,该道歉的道歉,该说明情况的说明情况,并从胡知县的俸禄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宝钞寄去湖北。可胡梦海的俸禄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寄回去的钱钞自然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家乡那边对胡知县更是不满,信上的话也更加难听。在信中,胡知县简直就是数典忘祖的畜生。  还在这些信陈艾也不敢给胡梦海看,胡知县也来乐得装聋做哑掩耳盗铃。  其实胡知县所面临的困境在明朝官场上并不罕见,终明一朝,虽然出过严嵩这样的大贪官,但官场总体的风气还是非常廉洁的,像海瑞就穷到家中断粮的地步。而明中期著名大学者大哲学家李贽就因为为官清廉,被族人逼得出家为僧。  对于寒门出身的正直官员来说,微薄的俸禄一直是他们心头之痛。一方面想做好官清官,一方面又想报答族人的厚恩,到最后,也只能选择逃避。  陈艾现在想做的是通过这件事再逼胡知县一步,逼他答应开放博彩业。  只要他点头,不但整个吴江县城的秋税能够如期完成为百姓谋福利不说,自己也能得到一定的好处,连带着也随手帮胡知县的族人度过这个灾年,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虽然这么做未免有欺骗老师的嫌疑,可我这也是对他好啊!  所以,陈艾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提彩票一事,用随便的语气问:“恩师,你老家的叔叔伯伯又来信了,该如何回话?”  胡知县一听,满面都是阴霾,叹息一声:“佩萸,还是照往常一样。本县有负老家的父老乡亲,能帮就帮吧。”  “真的能帮就帮?”陈艾又问。  “当然,否则我胡梦海还是人吗?”  “是,学生这就去回信。”陈艾站起身来,自回签押房去,掏出英山来信又看了一眼。  
    英山那边写信的是胡知县的一个堂伯,也是胡氏家族的族长。实际上,英山老家的每一封信件都是以他名义发出的。只不过,每次的笔迹都不一样,估计是请当地的读书人代笔。  如此一来,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古人都注重名节,胡家的这点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已经在老家的士林中广为流传。而随着胡知县堂伯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胡知县的个人形象也越发地不堪起来。  说起这个堂伯,陈艾还是知道一些的。此人今年六十出头,在地方上素有威望,是个令人尊重的长者。胡大人父母双亡之后,就是这个堂伯将他接到家中抚养,彼此虽然没有父子之名,却对胡知县有养育之恩。  可这个堂伯家中也穷得厉害,为了供养胡知县读书,还卖过地。  一提起这个堂伯,胡大人总是不住流泪,说自己对不起这个伯伯。  同往日一样,这封英山来信除了说老家的灾情,说老家的胡姓族人饿得都揭不开锅,望胡梦海多寄些钱粮回去活命之外,还有新的内容。  信中,胡知县的堂伯大概是对他有些绝望,只说实在不想寄钱回来,不认老家的亲戚也就算了。你现在堂堂一县的知县大老爷,要做清官,我们也不拦着你。可你不能不认祖宗啊!  最近家中不断有人饿死,人死鸟朝天,大不了破席一卷往祖坟里一埋了事,也不用再理世上那些烦心事。可人死却不能如灯灭,我胡家今年日子过得艰难,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未必没有光宗耀祖,发扬光大的那一天。在世受穷,将来未必不受后人香火供奉。  可关键是要将自己的名字和牌位留下来,让后人晓得自己的姓名和排行。  家中打算重新修订族谱,并让出一间瓦房做祠堂。这修订族谱需要用钱,祠堂休整,也要用钱。  你胡梦海自是胡家人,你的名字将来也要写在里面的。我们胡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人物,这事你不能不管。  无论如何,年前你得为家里准备三十两银子。  你如果不给,我亲自来吴江讨。看看你这个知县大老爷是如何打发你堂伯这个叫花子的。  ……  胡知县堂伯的这封信已经上升到封建伦理的高度。  封建礼仪一直是维系整个社会的思想基础,所谓天地君亲师,长幼有序,断断乱不得。天地二物虚无飘渺,也没办法琢磨。可君亲师三样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君是国君,亲是父母长辈,师是老师。  大明朝讲究以忠孝治天下,朝廷取士取德更重于取才。一个人就算才高八斗,可不忠不孝不悌,就算本事再大,做了高官也是乱臣贼子。  你胡知县不敬祖宗,连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好,还怎么代天子牧民,还怎么教化地方?  此事若被朝中御使知道,一份奏折弹劾下去,立即就会让胡知县丢掉头顶的乌纱帽。  因此,拿到这封信之后,陈艾悄悄地锁在抽屉里,琢磨着该如何回话。  当然,无论怎么回信,修订族谱,修葺宗祠一事也没办法拒绝。  不就是要钱吗,好办,只要依了我陈艾的法子,自然会让恩师这件家事办得风光体面。  想了想,陈艾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下去。  信的大致内容是:修订族谱和修建宗祠乃是我族大事,身为胡家一员,自然当仁不让。三十两银子我胡梦海愿意一力承担,至于家中一百余口的吃饭问题,也是侄儿本应肩负的责任,伯父勿需忧虑。只可惜侄子事务繁忙,不能回乡。且,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托人带回英山,恐有纰漏。如伯父有暇,可亲自来吴江。一来可亲自押运,二来侄子也可就近侍奉以慰思念之情。路上所费也不用担心,侄儿会以吴江县的名义发一道公函,让各路驿站负责伯父路上吃用,一应费用自有侄子负担。  ……  写好信,陈艾搓了搓已经被隆冬的寒气冻得发僵的双手,在信的结尾处盖上胡知县的私章。又写了一份驿站的通用接待文书和相关手续,盖上吴江知县的大印,用火漆封了口,递给身边的一个衙役:“发去英山胡大人老家,用驿站急递。”  “是。”衙役小心地接过信笺,一脸恭敬。  陈艾今天收拾了不可一世的付班头,在吴江县已是仅次于胡知县的存在。而知县大人又不怎么管俗事,可以说,这个陈先生此刻已是吴江县务的实际管理者。  ……  看着衙役跑出去的身影,陈艾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事他虽然瞒住了胡知县,可内心之中却不觉得有些不妥。  首先,自己老师的家务事可都是委托我陈艾帮助处理的,我有临机处断的权力。再则,修建祠堂一事是老师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若不得到妥善解决,只怕胡大人的仕途之路至此就要走绝。  最后,若不发行彩票,一举解决掉笼罩到吴江县衙头顶上的财政危机,今年的秋税、衙役们的薪水,百姓的期盼都将化着一道道催命符,要将恩师的声望前途化为乌有。  此事若能做好,利国、利民、利己,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算了算,若走驿站急递的路子,英山那边的亲戚应该能够在春节时来吴江,到时候将彩票这事给办了,过一个肥年,然后再参加科举,一举考个功名出来。  ……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  写完信,耽搁了整整一个下午,冬日天短,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去,雪下得越发地紧。  这还是温暖的江南吗?  不过,再过些日子,春天就该到了吧。  又搓了搓手,陈艾再不愿意在这冷得像冰窟窿一样的签押房呆下去,就站起身来快步朝裁缝铺子走去。  北风刺骨冰寒,吹到脸上如针砭刀割,额头竟有些微微发疼。  刚一跨进裁缝铺子,素娘就惊叫一声:“陈三,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陈艾有些不解。  素娘连忙拿来镜子,嘴唇微微发颤。  陈艾对着镜子一看,额角处又一个蚕豆大小的红斑。  原来,先前付长贵那一铁链抽来时,陈艾虽然躲了过去,可还是被擦着了一点。如今被风一吹,就变成了这样。  
    “这……”陈艾抽了一口冷气,加上屋中比外面要暖和一些,这才感觉到额角有些火辣辣的味道,他正要伸手去摸,素娘却将他叫住:“别动,别动。”  “怎么了?”陈艾不解。  “不能用手摸,我帮你擦点菜油。”素娘忙让陈艾坐在凳子上,又从厨房弄了点油过来。用一小团灯草沾了,小心地在陈艾的额头上抹着。  陈艾难得老实地坐在凳子上,素娘个头不太高,又隔得近,自己的脑袋刚好抵在她的下巴下面,眼前是一对高耸得让人惊心动魄的胸脯。突然间,陈艾呼吸有些急促,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厉害。  素娘一脸的关切,眉头紧锁,有一丝头发从耳边垂下来,在陈艾的呼吸中轻轻飘动。  天气很冷,滚热的呼吸吹过去,让素娘的脖子处有些湿漉漉的感觉。  她低头一看,却看到陈艾一双精亮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怕人。  素娘的手指竟停在陈艾的额头上,有一滴菜油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散发出清幽幽的香味。  桌上有那盏桐油灯“噼啪”一声迸出一点火星,屋子中突然亮开了。  在灯光中,陈艾看到素娘一张通红的脸。  陈艾突然一笑:“素娘,都流下来了。”  这一声让素娘从迷朦中惊醒过来,身子一颤,触电般将手指从陈艾的额头上缩回来。又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替陈艾擦着脸。  “别弄了,不要紧的。”陈艾看到了素娘的尴尬,笑笑将头扭到一边。  “本来,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做女人的也不好过问的……”素娘喃喃地问:“陈三,你刚才是不是和人打架了,被人伤成这样?”  “男人……女人……”陈艾心中好笑,感觉屋中的气氛有些诡异。  “真担心你出事啊,先前我还让梅姐跟过去看,可那小妮子也不知道犯什么倔,死活不跟你去。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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