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现在满级多少级导师要求是怎么样,要3个70满级吗,还是60

(ERROR:15) & 访客不能直接访问一个70后师专生的经历(60---65)
上得二楼,到中间的办公室,见众人开始收拾文件,锁抽屉,正是下班前夕。
我问哪个是搞收发的,也是一个中年男子应答了,灰白的头发,睡眼朦胧的样子,一眼眶的血丝,我说我是花田中学的,有信在这里,他懵然不知地说:你既然是花田的,那你的信到花田去取,做么子到咯里来取?我说是李庆文副主任说的,他由懵然而恍然,从一个两层木质玻璃门柜子的上一层里拿出一叠信,都是黄色牛皮信封,一看就晓得是单位厂矿专用的。
我抖着手接了信,看收信人姓名:柳黎亭。再看收信人地址,却是:两峰县城关镇学校。落款:湖南机床第二厂秘书科,李莹美。
封封都是这样的。
看邮戳,是1994年到1995年的。
我暗叫不好,然后大叫不好,狂叫不好,办公室的人都盯着我。本想回去再看的,可我太想知道我所忽略过的一段时空的故事,走到走廊上,手脚打摆子一样,拆开第一封信。
日的,那时候我已经发配到花田中学了,那时候我已经认识赵四美了,错误刚刚开始。
“柳相公,你喜欢我这么叫你,你应该已经分配工作了吧。你家里是城关镇的,应该分配在城关镇的学堂,按照这个逻辑,我冒昧将这封信寄到这里,希望一个有责任心的把它转到你手里………………蛮喜欢跟你通信的,看着信里的文字,就好像当年同桌的时候我们两个偷偷地讲小话,就好像当年看你写的武侠小说,你把你自己写成武侠男主角,把我写成女魔头,你的对头,我不生气,我真想是你的女魔头,让你头痛的女魔头…………我们继续通信,好吗?我不可以想象我们没有通信的日子…………”
我心里痛一下,拆开第二封,太激动了,手脚不灵光,将信都扯烂了。
日,那时候我和赵四美在做么子来着?好像是为着学生抢桌凳而发生摩擦的时候,因为小集团利益发生摩擦而导致肢体发生摩擦,我拉了她的手,这是错误的第二步呢。
“柳相公,你这个小魔头,没有心肝的小魔头,你如何不回本姑娘的信,不对,我的信寄错地址,我在这里干着急,你却懵然无知,你到底在哪里呢?分配到长沙了?不在湖南了?希望一个有责任心的把它转到你手里…………小魔头啊,你主动给我来封信也好啊,你瞧不起我了?好久前我们聚会,你不怎么跟我讲话,你讲你是麻拐,我是仙鹤,因为我比你高3个公分,你怎么要这样自卑呢?小魔头,你折磨得我晚上不得安睡。你在哪里呢?”
哎,我在哪里呢?我在那个女魔头的魔爪里。
拆开第三封,是1995年元月的了。
“我绝望了,你在哪里呢,柳相公啊,前几天,舅舅给我做媒,是同工厂搞计算机的,看着他,我想起你,我想等到你的下落,小魔头,你偏偏不出现,我又没有勇气来主动找你,毕竟我是个女儿家的。家里说我的青春耽误不起了,要快点嫁了我…………他对我蛮好的,也蛮有才情的,有一种和你一样的味道…………小魔头,你快出现啊………………”
我惨叫一声,恰似乱箭穿身。
我在哪里呢?我在赵四美的房子里给她祝寿,和她抱着取暖。
我个爷啊,我个娘啊,莫看了,莫看了,越看越心痛,真想拿堵墙去撞死算了,又怕愤怒的我过于强大,将墙撞破了要我赔偿呢。
主啊,耶稣啊,佛祖啊,道尊啊,南岳圣帝啊,舜皇菩萨啊………………麻烦你们告诉我,做么子老天爷总是给我们充裕的时间去做错事,做蠢事,做么子等到我们想做对的时候怎么就来不及了?这是么子天理呢?
我收了信,杀回办公室,一拍桌子,雷公老子放雷一般喝叫:“你们莫行,先莫下班嗒,把我个事情讲清楚嗒。”
办公室的人都惊呆了,有人认出我来:“哎呀,这个不就是上次在这里发酒癫的花田中学的柳老师吗?做么子呢,你哪里又不痛快了,跟那个么子小赵妹子结婚了吗?”
我赤红着脸,将六封信狠狠地打在桌子上,做虎啸:“娘个麻匹,你们要对我的终身大事负责,要对你们的玩忽职守负责。我个天啦,你们晓得不啰,我们咯些农村男教师,本来条件就差,本来就难得讨堂客,好不容易有个大城市的妹子看上我了,一封一封地给我来情意绵绵的信,偏偏被你们一封一封地给封杀了,啊,你们看看啦,光起眼珠子看看啦,都是94年的,95年的,要是你们当中有一个负责的,稍微费点心,查一查,转到我手里,我就讨了这个大城市妹子做堂客了,到现今是1997年了,我个崽或者女都读得幼儿园了,你们耽误老子的终身大事,罪该万死,你们不关心我们农村男老师的婚姻,坐在办公室当官做老爷,啊,我扫你们下去,娘个麻匹………………”
我的轰隆轰隆震动了整个学区两层办公室,隔壁的过来了,一层的也上来了,院子外的人也抬起脑壳看。
“本来老子要信耶稣了,不发脾气了,但你们犯的错实在太大了,耽误我柳相公的终身大事,简直是滔天大罪,就是活菩萨都要发脾气了,我这下子问哪个要堂客去。”
我用手掌拍着桌子,觉得痛,便操起桌子上一叠文件夹拍。
女的吓得尖叫,男的面面相觑。
这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过来,轻声说:“后生家,莫发脾气呢,都是些知识分子。”
“知识份子就发不得脾气了?”我反问。
那女的摇摇头,看看我的信,马上反击:“后生家,你怪得哪个啰,你看看啰,寄信地址都错了,怪不得我们呢。”
“信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坐在咯里当官做老爷,不动脑筋,不动手脚,国家发工资给你们是喂猪的吗?全城关镇800多个教师,又不是800个摆摊子的,都是有身份有编制的,做个花名册做么子的?这信上有名有姓的,你们长个脑壳,不晓得查查花名册吗?学区造个花名册摆看的不?也不要你们送下去,花田学堂有人上来,叫他带一下就要得了,我捅你们娘个麻匹,耽误柳相公讨堂客,你们给我找堂客………………”
我气得乱窜,把个文件夹拍得弯曲变形,唏哩哗啦文件洒落一地。
双方对峙一阵,一个女的怯怯地说:“后生啊,你上次来不是讲你和赵家妹子是一对吗?做么子你又来要湘乡的这个啊?”
“莫提那个货色了,人家进了北城学堂,上了别个伢子的床了,只想我冒得戏了,咯里又来一单,一看,好,是3年前的货单了,现今提货不到了,你们讲心疼不心疼啰。”
几个中年妇女叹息。
大家也不生气了,安慰我一番,我拒绝接受,下了楼,对着学区大楼张牙舞爪:“城关镇学区,我操你个娘,李丰达,你把你女儿赔给我做堂客。”
然后,骑着车呼啸而出。
到了街上,又为刚才的莽撞后悔起来,哎,都要信耶稣了,都要把个脸主动给人去打了,脾气一来,么子主,么子耶稣,么子宽容,全扫到一边去了。
到得教堂门口,里面传出唱赞美诗的音乐,我也平静下来。
 到得教堂门口,里面传出唱赞美诗的音乐,我这头暴跳的豺狼,受赞美诗的感化,脱了狼皮,一滚地,变成绵羊,平静下来。
就要去见天使了,我也得换成天使的面孔,虽然我没有一颗天使的心。
走到大门口,看见一付新的耶稣的画像,挂在天井正中央。慈悯的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头部有银色的光辉,身上血淋淋的,口里却说着要赦免众人的罪。惭愧,惭愧,耶稣将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了,我却把罪都往众人身上推,说好了把愤怒忧伤郁闷全部打包交给耶稣大哥处理,关键的考验的时分却把包裹夺了回来,二度大闹学区办公室,完全禽兽不如。
我在门口对着耶稣画像忏悔了一番,然后才带着准天使的心境进去。
一群翁妪正在唱赞美诗:
“耶和华呀,求你记念你的怜悯和慈爱,因为这是亘古以来所常有的。求你不要记念我幼年的罪愆和我的过犯…………”
幼年的罪愆和规范,还要忏悔到这个程度,一直原罪追溯到孩提时代吗?难怪弘一法师李叔同在圆寂之前吩咐弟子说“如果我在圆寂的时候流泪,请不要误会我是在留恋人生,而是为孩提时代犯下的罪忏悔。”将忏悔功夫做到幼年,哎,这种斗私批修功夫非常人所能及也。
我到了20多岁了,都还狂暴如许,看来耶稣的这扇大门很难进去了。
彭春柳正在领唱,还是忽闪的眼神,鸽子翅膀般的手臂划动。
我出神地看着,觉得她的眼神就是圣母玛利亚的眼神,随着她手臂的划动,虚空中有玫瑰色的轨迹在闪烁,好像船桨划过水面泛起涟漪一般。
我信不了耶稣,就信她吧。
彭春柳见我来,小鸟般跳下台阶,直入主题:“你还欠我们一付画呢。”
我马上从袋子里掬出叠好的“出埃及记”,展开,彭春柳尖叫:“画得太好啦,蛮像的,又有中国味道。”
感谢主,这个天井里有阴影照着,没有泄露我脸红的真相。
彭春柳将那副“出埃及记”挂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赤裸裸地示众一般。
幸亏那些老倌子老太婆有信徒的修养,都不嫌弃我那丑陋的手艺,而且还啧啧赞美,一个老翁向我翘起大拇指:“后生家,画得好,就要画这种我们看得惯的。那些么子外国佬,高个鼻头眼,凹个眼珠子,几根头发卷毛卷毛的,我们看着就是不习惯呢,这个好,摩西画的像中国人,像太上老君,我们看着顺眼,听着也顺心。感谢主。”
我受了表扬,轻松起来:“那好,老人家,那我下次就将参孙画成西楚霸王的模样。”
彭春柳开始讲“出埃及记”:“我们的生活中总有一个摩西,摩西带着犹太子民能踏破红海的滚滚咯波涛,回到上帝许给他们祖先的地方,这是信仰主就能得着,就能救赎,就能走出困境的见证,所以,我们做么子要沮丧呢?我们做么子要停止寻找美好生活的脚步呢?总有一个摩西在等着我们的。”
这语调,这天井,这天气,这阳光和阴影………………
蛮像一付风俗油画,色调深暗而清丽,彭春柳的脸蛋是这深而丽的色调中最闪亮的一个点。
带我走出困境的摩西如今变成彭春柳的模样吗?如同观音地藏一般,现出许多法相来拯救世人吗?
我将自己定格在这幅油画里,不愿意出来。
彭春柳讲完课,走到我这边来,我等着她向我布道。
“感谢你美妙的画笔,哎,当初你喜欢涂涂画画,现今冒想到也能帮上我的忙。”
“感谢主吧,能让我碰到你,能让我帮上你的忙。”
彭春柳脸蛋红红的,想说么子,但又停止。
“你的打包处理法练习得么子样?都外包了吗?”她问。
“效果蛮不错的。”为了不让她觉得我不可救药,我撒了个谎:“身心比较轻松,从往事中脱离出来,和人相处也平和多了,不再计较别人的冒犯。”
好奇怪,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居然没有脸红。
“啊呀,你真厉害,我花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能娴熟使用这套操作办法呢,哎,毕竟你是知识分子,知识多,悟性高,太好了,我蛮高兴的。”彭春柳高兴得鼓掌,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身上也有圣洁的光辉。
老同学,真对不起,我是个伪教徒。
“其实,我不是打包给耶稣,而是打包给…………”
“打包给谁呢?”彭春柳诧异起来,
“打包给…………给…………你”
“我…………”她瞪起眼睛,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精致的鼻梁:“我不是耶稣呢。”
&“对,打包给你,想着你,我就不忧伤了,不埋怨了。”我颤着舌头说出这番话。
& 她先是楞一下,然后释然一笑。
& 我胆子更大了:“春柳同学,你就是我的信仰,信仰耶稣请从信仰你开始吧。”
彭春柳温和地笑着:“老同学,你把我看得太伟大啦,你很聪明,入门很快,入门很深,下次就和我未婚夫好好探讨探讨吧。”
&教堂的钟声顿时变成雷声,天井里一片昏暗。
& 我看那付耶稣受难图,似乎耶稣在对我说:“你的罪,我都承担了,忏悔吧。”
& “对不起。”我只讲了三个字,声音只在唇舌间羞涩地转,发不出来。
很快已经是3月,湖南师大的分数通知单来了,还是那个地点那条弄子。
没往年热闹了,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心中微澜不起地拆开信封,拿出成绩单。
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些年,发现一个铁的事实:只要不会死人,不患重病,么子事情都无所谓。何况只是纸张上几个阿拉伯数字而已。
春风吹拂过来,吹开那张并无春光的成绩单。
我还是瞪大了眼睛:305分。比去年多了30多分!
英语47分,比去年多4分。
政治居然丧心病狂地达到60分!我要给央视新闻联播送面锦旗去。
三门专业课总分198分,平均分也有66分。
是不是湖南师大怜我柳相公一片苦心,网开一面多与我一些分数?
不,要相信主,要相信自己。
这一年来的内忧外患,360个日子的情仇恩怨,都没有掩盖灯下窗前用过的功夫,这多出的30来分便是一个信心!
我将分数单卷好,放进裤袋里,自信满满的。
正踌躇满志间,却见程大海过来,问我:“黎亭老师,分数来了啊?怎么样?”
我半句话都不吞吐地说:“好消息,考上了。”
“啊呀,我们花田中学总算出了个研究生了,请客呢,请客呢。”
我拉起脸皮笑笑:“谢谢啊,不过,我不想去。”
程大海翘起胡子:“日读夜读地,花了咯么多功夫去考,到头来考取了又不去,你考着好耍不呢?黎亭老师啊。”
“哎,想来想去,湖南师大学太差,读起来冒得劲,出来无非又是教书,而且又是个自费的,要大把银子,不去了,不去了,明年考个好的给你们看看。”
我终于达到了大言不惭的境界。
我这个扯哄算个么子,既不害人也不害己,耶稣不会计较,佛祖不会计较,不像赵四大言不惭说她不会勾搭其他伢子,害人不害己。
程大海点头:“也对,也对,不过呢,你最好还是早点考起呢,不然你带着学生读耍书子,影响不好呢。”
“总比跟着校长看毛片好吧。”我回一句,马上又为自己锱铢必较后悔起来。
4月无事,进入5月,某个周末的晚上,一道灵光射来。
大概是晚上9点了,我还在读英语,做一套刚刚从北京邮购来的英语试题。
从选择题开始,哒哒哒哒哒,像是打机关枪一般,一路扫射到阅读题。
个半小时做完,一对标准答案,准确率达到四分之三。
是不是一起偶然事件?是不是状况外?
我要做个见证,于是紧接着做第2套题目。
结果同样:前面的题目四分之三的准确率!
我还要做个见证,做第3套。
结果还是同样:前面的题目四分之三的准确率。
释迦摩尼当年在菩提树下开悟,大概也就是这个境界了。
我哈哈大笑,双掌朝天连续出击,虚拟着一股股强大的气流直往天花板上冲,口里霍霍有声:“恭喜柳长官神功练成,神功练成,神功练成…………”
那欢喜心控制不住,又跑到爷娘房子里,把爷娘叫醒,说如此如此,爷娘也欢喜,一直聊到凌晨两点。
随着做题技术的娴熟,我那一段日子开始出现暖色调。
偶尔旧伤发作,忧愁来袭,就学着彭春柳教给的办法,静下心来祈祷:耶稣啊,您是仁慈的,您是万能的,我的旧伤忧伤情伤都交给您处理了,我轻装上阵,谢谢啦。
这样子的心理治疗法后,心理的天空又恢复明媚,小鸟欢唱,蓝天白云,花香阵阵。
我晓得我做不了虔诚的基督徒,但是我还是对耶稣充满了尊敬,敬畏一些信仰,就是敬仰生活。
看看做英语题目顺了,拿起那些古代文学作品,拿起《文选》,拿起唐诗,读得满口生香,香草美人,春风花草香,桃花潭水深千尺,忽如一夜春风来,牧童遥指杏花村,长河落日圆…………多美的境界啊,我读着这些诗句,一方面应考,一方面也疗情伤。我们中国的诗文有个特点,总是让人心灵归于平静,即使有不平,但最后总能归于温柔敦厚,归于禅寂的境界。不像五四时期的文学,阴暗,扭曲,揭露,让人觉得对社会绝望。
若是以后有条件,我定要为当今的企业界人士开个唐代山水诗朗诵修行班,放古筝音乐,卧听山水诗,让心灵得到休息,比那些个大嘴巴张开就是么子成功学,么子必胜术强多了。你又冒开过企业,有么子资格出来教企业家?将来的国学教育一定要从熏陶身心入手,从贴近人情入手,卡纳基讲的不都是人情吗?孔子孟子讲的不都是人情吗?
读着心里欢喜,冒得现当代文学那样子的令人头脑昏昏然,进度也越来越快。
题目做得顺了,心里头也顺了,事情也跟着顺起来。
5月初的时候,姑父姑妈又到我家,姑父笑容满面,交代了一件事:“黎亭宝啊,你的调动有希望了,这次绝对有希望了。”
“县委书记和县长打条子了?”我问。
“不关县委书记县长的事,我有个老朋友,是两峰县人大办公室的副主任,贺主任贺崇礼,原先是个教师,50年代湖南师大中文系的,是我县的笔杆子,赵家荣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提拔的,文章写得花一般好看。有回跟我扯谈,问起我的侄佬,我讲在乡里教书,一直调不动。贺主任很热情地讲,我来帮这个忙,我跟城关镇雷书记的堂客一个办公室,她是主任,我是副主任,虽然她是上级,但她蛮尊重我的,这个人也蛮直快蛮好讲话,我跟她讲句,相信有面子的。”
姑父的话让我眼前又闪烁光辉。
“这回一定要送点东西了,不要像上次那样塌场了,冒送东西到时候塌了场,我们找哪个去?”娘说。
“不用,不用,这回完全不用送了。”姑父把握十足地讲:“现今的新领导我冒得把握,但贺主任我是有把握的,他教过几十年书,又是个正牌大学生,好学,心肠软,我们共事过,他尊重我,我尊重他,冒得必要送东西。”
讲得我们都欢喜了,客厅里笼罩着欢喜的荣光,窗户外隔着走廊的栀子花开得洁白清香。
5月下旬,又来一个消息。不算好消息,但是一个很好玩的消息。
那天下午,邻居们聚集在一楼的水泥坪上,以洪大胖子为新闻发言人,正开着新闻发布会。
“同志们,各位高邻啦,重大消息,特大消息,号外消息。”洪大胖子舞着一张《湖南日报》,好像这个消息是《湖南日报》上面的,等人聚集得差不多了,便高声宣布:“据县委县政府最新消息,教委主任王梅尧被摘了印把子,就是今天下午,县委书记亲自坐车到教委,摘了王梅尧的印把子。”
“洪消息人士,么子事?么子事?贪污吗?乱搞女人吗?”众人伸长脖子。
我和爷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听着。
“同志们,各位高邻,你们听好啊。”洪大胖子高声宣布:“今日里上午呢,教委开会,王梅尧讲,今年教委职工发奖金,每个人本来可以发1500块的。”
听到这里,我气破胸膛,做么子他们可以一次发1500块?
洪大胖子继续描绘几个小时前的场面,这类人应该算口头史官:“王梅尧讲呢,物价局发现了,卡住了这笔钱,害得我们冒得钱发。我们内部出贼了,同志们,贼是哪个?然后,王梅尧就指着书记方蕴德:就是这个老东西告的密,他挡我们的财路,他不是个好东西。呵呵,方蕴德站起来冷笑:我不是个好东西,不过,我不摸黄花妹子屁股。这句话一来,王梅尧大怒:姓方的你讲话要注意影响。然后一茶杯打过去,方蕴德当时掉了牙,他将牙齿捧到手里,大叫:王梅尧打人啦,王梅尧打人啦,教委一把手行凶打人啦。事情一出,今日下午,县委书记就去了教委,摘了王梅尧的印把子。”
我听着,想象方蕴德当时捧着牙齿呼告的场面,觉得极其像《水浒》里阎婆惜的老鸨扯住宋江的情状:“宋三郎杀人啦,宋三郎杀人啦。”
爷叹口气:“哎,我前几天还找了王主任,他说他不介意你姑父骂他,会帮我的,其实这个人蛮有才的,也不坏,我去他家,他两个儿子蛮有礼貌的,叫我柳叔叔,要说他摸黄花女屁股,我不大信的,他动手打人呢,估计是受了你姑父的气,冒得地方出,就让方蕴德给撞上了。”
我大笑:“蛮痛快的,如同读一部两峰版资治通鉴啊,可以这般描述:梅尧怒,起,击蕴德,折其齿,官遂罢。”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上完课回来,经过去教委的那条上坡路,忽然想起些么子,就下车到路旁一家小日杂店,问:“老板,有爆竹冒得?”
“有啊,后生家,买几挂?结婚啊?”老板问。
“比结婚还高兴,来一挂,要最响的。”
& 买了一挂,一大盘的,像是机关枪子弹。
想了想,觉得料不够,又买了挂,都放在单车后座上,还买个打火机,一包烟,推着往教委方向去。
进去半里就是教委,在马路右面下去,我将单车放在门口,在外面将两挂爆竹的包装纸撕开,扯开爆竹,先挂在自己肩膀上,好像是兰博挂着两挂机枪子弹。走到铁门旁边,我一甩手,将爆竹甩上去,长长地挂在铁门上。
然后,悠然自在地点燃烟。
教委的人还在上班,见此情状,均惊呆了,全都看我。
我又觉得小马哥灵魂附体,斜叼着烟————哎,要有付墨镜就好了——然后宣布:“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昨日贵单位有喜事,花田中学柳黎亭特来祝贺。”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点燃两挂爆竹。
劈里啪啦,帕拉霹雳,爆竹炸开,在铁门上跳动着一个个火光,好像机枪扫射,那气魄,那震撼力,不一般呢。
我自然自在地站在门口,向大家挥手,想象自己如同周润发电影里的杀手,一把冲锋枪,扫尽天下一切邪神全无敌。
劈里啪啦几分钟,爆竹放完,教委大院子里一片硝烟味道,浓雾笼罩,满地红纸碎屑,好似激战后的战场。
我一转身,对大家来个飞吻,正要潇洒地离开。
嘟嘟,又来一辆大卡车,卡车开进院子,
卡车上下来十几个人,拿着十几挂爆竹,还有冲天炮呢。
一看,却是两峰一中的老师,带的都是重型装备,看样子要把教委炸上天去。
我那两挂,小意思而已。
轰隆,轰隆,教委大院浓烟滚滚,炮声震天,鸡飞狗跳,女人们吓得有的蹲下,有的捂住耳朵往楼上跑。
原以为我是高潮,其实,我只是打了个先锋。
我微笑着转身,离开现场。
日落西山彩霞飞,放完爆竹把家归,脸上笑容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街飞,米索啦米索,米索米来多,愉快的歌声满街飞。
当时虽然天上无彩霞,但心中有彩霞,骑着单车,好像是驾着这片彩霞,轻快地沿着大道往回飘。
回家又逢着贵人。
当时到得家里,不敢和爷娘讲这个事,若是讲了这事,免不了又要被训话一顿。脸上只是笑嘻嘻的,洗把脸,坐在客厅里,准备闭目养神一番,然后就要去读英语读政治读古诗文。
我靠着窗户,窗户外即是走廊,人来人往都听得到的。
听得隔壁很浓很浓的一口新兴县安化县口音:“老银嘎(老人家),请问溜里亭恩(柳黎亭)咯屋使(是)哪里啦?”
“隔壁,就这个隔壁。”洪大胖子指点。
我听出声音来,这个声音在湘中师专听了三年,我慌忙打开纱窗帘子出来,叫声:“七哥。”那人见我,叫声:“老八。”
却是湘中师专室友刘宏鸣。
头发又往上面走了一层,裸露着花岗岩般结实的额头,一身师专军训黄军装,一条红色师专运动裤,背上一个书包,一个牙刷像是一颗大豆芽从书包口子里探出头来。
不过,虽然衣袍敝旧,精神却亮闪闪的,连满身的灰尘跟着精神起来,好似一片片金砂。
接着进了屋,我笑逐颜开,他也笑逐颜开。
他刚要开口,我却做个暂停姿态:“七哥,你先莫讲,我估一下,你中状元了,是不?”
“中状元那就太夸张了,呵呵,上线了,还是第一名,350分,各课都超过标准线。”
刘宏鸣脸上挂不住喜悦,像花一般开得一团绚丽。
我惊呼起来:“七哥,我今日这里来了个贵人,你考上了侨南大学就来看我,便等于侨南大学来看我,我此次有希望了,哎呀,你去过侨南大学了没有?去看过导师没有?那里环境怎么样?导师如何说的?………………”
我像是革命老区群众见着红军一般,拉着手盘问不休,刘宏鸣还未坐下就已经受了十几个问题。
爷娘出来了,看着刘宏鸣也欢喜,爷说:“小刘啊,你来得好,我们黎亭调动不顺,考两次又塌了场,蛮消极的,你来了好,好好帮我们黎亭鼓鼓气。”娘说:“崽啊,你原先在师专么子演讲,么子辩论,都是些虚的,如今有个榜样在这里,几张卷子就考出去了,么子户口,么子调动,都一个程序解决,不要看教委脸色,不要县长写条子,几多好呢,你跟你老同学好生学些。”
刘宏鸣谦逊地笑:“叔叔阿姨过奖了,我这个人就晓得考试,就擅长于考试,哪里有黎亭兄弟这样子的才艺,读得书,画得画,唱歌唱得像刘德华,嘴巴子一套一套的,我是个读死书的而已。”
我红脸:“七哥,你莫这样子讲,那些个都是些花架子,做不得真打,哎呀,你此去不啻神仙也,你今番来便是度我的,你便是南方乐土的活佛来度我的,我以后便就念着你了,就像和尚师傅念阿弥陀佛一般,我就念‘七哥,七哥’,借着你的力量,念着念着便考上了,你欢喜,我也欢喜。”
见着这么个贵人,大家都欢喜,客厅里一团笑。
从闲坐一直聊到饭桌上,我爷问:“小刘,欢喜吧?”
“欢喜,欢喜,侨南大学的几个导师更欢喜。”
“为什么更欢喜?”我问。
“哎呀,老八啊,这次我们考上三个。我第一名,第二名是个玉面帅哥,姓赖,赖潮月,潮水的潮,月亮的月,江西上饶的;第三名也是江西的,九江的,姓王,王远明,远方的远,明白的明,是条猛汉。本来招4个,却只有三个上线,三个都是爷们,其他两个都是中学教师,教龄起码都五年以上了。三个都会齐了,导师们下巴都笑裂了,那文学院院长蒙绍南是北方人,猛高猛大的个子,研究明清文学的,是我导师,开玩笑说:同志们要喝点酒,我请客,我们侨南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终于无绝后之虞了,来了这三个子弟兵,续上了香火,接上了门户,今天每个不喝上三盅不放手。老八,你不晓得呢,95级招4个,却只一个上线,是个女的,当个千金宝似的,几个导师抢着教,当然抢不过我们蒙院长。96级干脆无出,断后的危险如乌云压城般压着几个老师的心,我们这一届要是还颗粒无收,侨南大学就要给古代文学专业写休书了,老八呀,机会呢,机会呢。”
“是的,是的,我要发点猛,一鼓作气地考上了。”我往刘宏鸣碗里夹菜,感觉像是往蒙院长碗里夹菜:“哎,广东怎么样?广州怎么样?侨南大学怎么样?”
“脱衣衫,就是脱衣衫,那个热呢。”刘宏鸣一讲这个,那广东的意境似乎就上来了,开始脱罩衣:“我接到分数通知单第三日便从湘中坐火车去,三月的天气,湖南咯边冷嗒,穿的厚棉衣,车子一到韶关,不,一到乐昌,就脱衣,脱棉衣,脱毛线衣,脱圆领衫,到广州火车站,一个担子变两个担子,一担担土特产,一担担披挂,千难万难地赶到侨南大学,先放在周丽娟那里。”
“侨南大学怎么样?”
“哎呀,贵呢,吃的东西贵,住的地方贵。跟着周丽娟去食堂,哎,不叫食堂,叫膳堂,打个饭,打两个菜,我咯爷唧,要五块钱呢,端着个碗吃,四两米饭,吃了一个钟头,那饭雪白雪白的,那菜鲜明鲜明的,煮得蛮好的,就是吃不下去,仔细想一下,原来是没辣椒,又用的花生油,哪里吃得下?”
“哎呀,不放辣椒那还叫菜吗?”我惊呼。
“夜里了,要找个地方困,去问侨大招待所,最低标准50块钱一个晚上,我扭转屁股就走,周丽娟帮我找个男老乡,和这个老乡挤了几夜,这种春天天气,夜里居然有蚊子,嗡嗡地叫我困不得,他宿舍在二楼,地板焦湿焦湿的,潮得很。”
“那校园怎么样?”
“跟我们师专一比,那当然是皇宫比茅棚,一校园的榕树,木麻黄,还有个湖,,湖当中还有个岛呢,岛中央立着几棵椰子树。当时觉得学堂蛮大的,可是第二天去中山大学一转,哎呀,觉得侨大太拥挤了,房子多,绿化少,对面是南国师大,校园也比侨南大,比侨南漂亮,可惜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太远,不遮太阳,到里头转一圈,晒得浑身起焦烟,一路上喝了几桶水呢。”
听刘宏鸣这么讲述,侨南大学那浓密的榕树似乎就在头顶了,南国师大那骄阳似乎就在额头上了,浑身泡在岭南的空气里。
只是这菜不放辣椒,又不用猪油炒,如何行得呢?
“那饭菜吃不得不要紧,现在是5月,黎亭宝考上了,明年9月入学,明年6月份的时候,太阳大了,我们就剁好辣椒,买好麦子,担几桶鲤鱼井的水,好生晒些两峰辣椒酱,做些红通通的剁辣椒,到时候人学了带过去,可以应付个半年的吧。”娘听得讲广东饭菜不好吃,就开始规划着备战备荒。
“你个做娘的当真是操空心了,考试还冒摆出架势,你就开始划算了,就开始豆豉辣椒端上台面了,先等考起再念那本经。”爷边笑边训斥。
“我个崽考得上的,我个崽蛮优秀的,不去湖南师大那是他的命好,湖南师大咯塘水太浅了,容不得大鱼的。”娘生气了。
&当晚,我陪着刘宏鸣在进修学校的校园里散步,所讲的内容全是围绕广东开展,绕着侨南大学打圈圈。
其夜月光如水,学校围墙周边的樟树丛和自己的阴影融在一起,黑黑地好像更茂盛了,也显得月光愈发雪白,好似黑色礼服衬托着白色肌肤一般。
刘宏鸣看着那月光叹气:“老八啊,这两年在湘中贫民窟里住着受活罪,10个月不发工资,这罪一半也是我招惹的。当初毕业的时候,捞得个机会能留在湘中,我心里头有些虚荣心作怪,想着能跳出教书的框框,你们一定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出身苦,人长得又不怎么样,穿得寒酸,你们从来没有羡慕过我,我也要让你们羡慕一回呢,于是一脚踩到这个陷阱里,终究是个虚荣心惹的罪呢。此次读研究生便是死后重生,我要好生规划一番此后的人生道路。我想清楚了,生意做不得,官当不得,高校便是个不错的去处,哪怕个师专也好。我就认输了,我就是个书夫子,我就是个滞坨,我就读故纸堆,我就是个不适合社会的顽固派,一滴露水养一根草,我的露水就是做学问,莫去调皮想其他的了。教训深刻啊,还是我们湘中地区一句老话:一滴露水养一根草。”
看着刘宏鸣眼角开始的纹路,渐渐上走的发线,我摸摸自己的额头,青春的痕迹似乎也在渐渐稀释,也浩然一叹:“老七,我这一年来便也是死过一回一般,我暴到要拿刀砍人,总是想不清做么子这个社会总要给我设置障碍,总不给我机会。现今想通了,人本来就是脑壳朝下,两脚朝上,倒着来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要是顺着来倒是难产了,这人生一世估计也是咯样子的,倒着走,逆着走,便是走对了,若是一路顺着走,这人生到后头便是要难产了。我有个信基督的朋友说:你要顺从主的安排,莫去埋怨。想来就是这样子的吧。走一段烂路子并非说明你的人生很烂。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个态度,也就是文正公说的:只管耕耘,莫问收获。投入产出的对比莫看得太分明了。想那古公亶父,积善积德,却被山戎部落敲诈,送了粮食送兽皮,还是被赶得到处流窜,这不是顺着做事情却被逆着报应吗?哪个想得到,这个老祖宗投的资,过了百把年才收益,不晓得是第几代孙,周文武周武王发展壮大,坐了江山,哎,古来万事东流水,只是功德不化水。”
刘宏鸣听着,眼睛闪烁:“老八,你还能讲古公亶父,你研究先秦文学得了。”
我问:“目今专业安排是如何的?”
“今年就两个方向:我和赖潮月是蒙院长门下的,明清文学,其实是晚清文学,甚至过度到民国了;还有那个王远明,读的是魏晋文学,投的是王导师的门下,那是研究陶渊明的专家,明年的招生简章我给你寄过来你就晓得了。”
“要是有唐宋方向的我便报考唐宋的,我喜欢唐朝的气象,唐朝的气象用孟浩然的诗歌来概括就是:气蒸云梦泽。涵容浩大而磅礴,国家要的是这个气象,做人要的也是这个气象。你看唐诗,浑容而清幽,倒是后来的宋词,越来越细致雕琢,连女人的袜子口红针线都写上去,便是细碎了,宋词细碎,理学家细碎,走一步路,吃一口饭,都要想着符合天理否,把个中国人都变细碎了,细碎了就苛刻,苛刻了就冒得人情味,冒得人情味就杀人,不然为什么叫理学杀人呢?回过来看唐朝,白乐天连唐玄宗与杨贵妃的那点子事都可以写出来《长恨歌》,并且全国传唱,这种浑容恐怕是以后都不及的。”
我自以为深奥地说了这一番。
那月色越发地明亮,照着两个70后师专生的脸,发着银色的光芒。
又过几日,送刘宏鸣走了,隔壁的甘师母过来闲聊,讲起我考研的事,就说道:“小柳要考研,有件事情疏忽不得的。”
&&&&&&&&&&&&
甘师母是个热心人,本姓黄,五十来岁年纪,一张福脸,一身富态,她的儿子甘晓畅是我小学同学,同一年考上大学,他读的湖南城建专科学校,既然是读城建的,当然不会分到乡里去,
如今分在怀化铁路局坐办公室,一不小心成了我羡慕的对象。
“么子事情倏忽不得?”我问。
“哎,不好意思讲,我本来不是个信迷信的,但是做个事情呢,主要是要尽人事,要自己发狠,不过呢,天意也要看的,么子是天意,我们也晓不得,但是我们求求天意也要得嗒,是不是?”甘师母坐在我家客厅里,跟我们讲天意。
她家大概是有些天意的,大女儿分配在税务,每个月大把大把拿票子,大儿子二儿子做生意,风生水起的,蛮大的几个铺面,因此她家是进修学校第一家装空调的。满崽便在怀化铁路局。
“甘师母,你是叫我们许愿不?”我娘问。
“小柳啊,你是个读书的,跟你讲咯些个烧香许愿的东西,你怕是不信呢,不过呢,信信也好的,我们都是湖南人,湖南人几个事情要信的,一个南岳圣帝要信,一个伟人要尊敬,一个祖宗扔不得,你说说看。”甘师母蛮好心的说着,又怕我不信。
“哎,哪个对我有利我就信哪个,冒得问题,黄阿姨你莫担心呢。”
讲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湖南土人。
当晚,暖风习习,月明星稀,进修学校校园里花香阵阵。
我漱口三次,洗手三次,捻了三炷香,站在凉台上,对着衡山的方向恭恭敬敬鞠躬敬礼一番,照着爷的吩咐口中念叨:“至尊至圣南岳大帝在上,湖南省宝庆府湘乡县安上乡三十五都求吉信士柳黎亭欲求功名,考侨南大学研究生,恳请南岳圣帝爷爷保佑,考取录取均顺利,若功名得遂,定亲自上南岳来感您老人家的恩,还自己许的愿。”
今不今,古不古地祷告一番,将香插在香炉里,又合掌鞠躬数次,并向祖宗祈祷。
按照爷的指示,我向南岳大帝汇报地址的时候,没有说“两峰县”,而是说成“湘乡县”。爷说,两峰在解放前是湘乡县的一部分,圣帝听湘乡这个地方听了几千年了,一下子说成“两峰县”,怕是不习惯。
我说圣帝是神,对人间的地域行政的改变,应该是知晓的。
爷说:还是小心些好。
我晓得了:我做不了基督教徒,基督信仰是排他性质的,如果不信祖宗,不信南岳圣帝,我还是湖南人吗?
当晚无梦,睡得蛮安稳,好像一场水平发挥正常的考试一般。
转眼5月底,姑父那边说:镇党委雷书记老婆已经晓得我想调动的事,也传达给雷书记听了,雷书记说好,好,我记得这个事。看样子我们自己要亲自去雷书记家里一趟,加固一下印象。
怎么样才能进雷书记家的门?
镇党委书记是芝麻官中的芝麻官,但是全城关镇300来平方公里,8万人口,若是换在古希腊,也是个不小的城邦了,当年的雅典公民也不过9万呢。偌大一个城邦,不是每个市民都可以见着老大的,九阙重门,如何进得去?
姑父说:人家雷书记跟我崽年纪差不多,我当武装部长的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我不拉这个老脸了。
找人大常委办公室贺副主任吗?人家已经帮我们说过人情了,天大的恩德,再找他便是不知足。这个技术难关得靠自己攻破。
正在思虑间,进修学校新校长彭校长来串门,说起此事,彭校长拍起胸脯说:“这个不难,我和雷书记同过事,当时还是他上级,相信进他的门冒得问题的,你们爷崽现今就随我去,看他好不好意思做架子给我看。”
爷娘欢喜了,吸取教训,包了个红包,骑三个单车,便往镇政府大院去。
城关镇政府在青天街上段,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到了门口,下车,沿着山坡往上面推车,推得吃力,对这个调动走关系的理解更加感性化了。
迎面一栋5层楼的建筑,是八十年代的,每层楼面对面两户人家,楼梯陡峭如华山道,走廊上尽是煤球堆蜘蛛网。
这样安排好,让你在见着领导前,气焰先矮三分。
到得三楼,左手边一扇铁门,两面各有一个门神,大概是用来拒贿的。
到得城邦邦主门前,我这个做小民的终究有些气虚,低着头,忐忑地想今日里这个故事的结局。
人一有所求,气焰便软了,当初我连副县长都敢骂,做么子呢?因为当时无所求,大不了分乡里去。
“雷书记,雷书记啊,开门呢,快开门呢。”彭校长粗大嗓门,跟他粗大个子很配合,他本是军官转业的,长得极像陈毅。作风也像陈毅,将门敲得像雷书记的姓一般响。
铁门里面的木门开了,站着一个漂亮熟妇,小巧身材,盘云秀发,眉目精巧,身材如柳,黑毛线衣衬托雪白肌肤,好似那晚树荫衬托月光。
整个很像日本政坛美女小野百合。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原先想着“人大主任”是个一脸一身赘肉的老太太,冒想到是个极品美女,果然不愧镇母级别的人物。
我端正衣冠,行注目礼。
那美女见着彭校长,一脸笑:“啊呀,是彭老呀,么子事情有空来咯里耍呢?”
彭校长也不笑,还是大嗓门:“当然有事,你先让我们三个进门,要得不?”
那美女还是满脸堆笑:“请进,请进。”
门开,彭校长先进去,等我们父子两进去时,她却稍稍挡住,礼貌地问:“咯两位是?”
彭校长马上交代:“龚主任啊,这个是我们进修学校的老师,老柳,老革命了,后生家是他的崽,在你们镇上花田中学教书,想调动,故而我带个路来见见你们,请你们帮个忙呢。”
提到实质问题,那美女龚主任便委婉地笑,委婉地说:“哎呀,这个小事情啊,你们应该找学区主任李丰达同志嗒,你们找错部门了吧?”
彭校长马上说:“这个是县委办公室主任陶主任的侄佬。”
“喔,陶主任,退休的那个吧?”美女主任皱起两个柳叶眉,似乎在清理条序。
可能求她的人多了,一时还没备忘。
见她惘然,我和爷紧张起来,我赶紧再提供线索:“龚主任啊,我们跟人大办公室副主任贺崇礼关系蛮合适的,呵呵。”
我奴颜婢膝地,我低眉顺眼,在美女面前,我认了。
“喔,那个事呀。”美女主任抓揉着头发,从一大堆纷乱的线索中回过神来,继续一脸笑:“老贺这个人蛮好的,我蛮尊重他的,材料写得好呀,啊呀,对不起呢,小小一个城关镇,求我们事情的人多了,一下把子想不起,莫见怪啊,莫见怪啊。”
让我们坐了,我和爷紧张地想着红包的事,彭校长咯大一双眼珠瞪着,这红包如何送呢?
哎,又是技术操作问题。
一会,客厅左面一间房打开,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猛汉子,板寸头,花岗岩般的身躯,个头中等,脸部方正,黄色夹克,夹克里却一条领带。
他见着我们,不笑,见着彭校长,笑了:“啊呀,彭老啊,您总算有空来看看我这个老下级了,当真不好意思,镇上事情多,冒来看你,倒麻烦你来看我们,不好意思呢。”说罢,握住彭校长的手,很重很重地甩,老战友一般。
彭校长仍不客气:“雷书记啊,我不麻烦,我是来麻烦你们的,我们学堂柳老的崽,也是县委办公室主任陶老的亲侄子,花田中学的,想调动到街上来,不然堂客都讨不到,你们看个面子,解决一下问题吧。”
雷书记为难起来:“这个啊…………”
美女书记提醒:“是人大贺主任的朋友呢,陶主任也是个有面子的呢。”
雷书记也是哎呦一声:“这个事情记得的,哎呀,彭老啊,咯个事情我们记得的,偏生又麻烦你来跑一趟,不好意思了,我请你们吃饭呢。”
“莫客气,莫客气,你帮这个老柳解决实际问题,便胜过请我吃10餐饭。”彭校长大嗓门到底,好像炮兵炮长发号令一般。
“先坐,先坐。”美女书记泡茶,上糖果,含笑问我:“后生家啊,你是花田中学的啊,认得赵家妹子赵四美吗?那个妹子调动的时候到我家来,那个嘴巴子会讲呢,涂了蜜糖一样呢。”
我本来已经泡在棉花堆里了,听得赵四美这个名字,好似被一块生铁击打,眼前金星冒,不爽地说:“赵老师呀,喔,交往少,不太记得了。”
美女主任又说一些让我心惊肉跳的话:“看来不是你吧。”
我晓得她要讲么子了。
“听得讲她原先在花田中学谈了个伢子,后来不要了,那伢子跑到学区办公室闹事,说要抢学区主任的女做堂客,啊呀,听起来笑死我了。”
美女主任咯咯咯笑起来,真是百媚生呀。
哎,这人怎么混得这么好呢?当了中心市镇的老大,讨个堂客咯样子漂亮,这样的命运到底是哪个神灵安排的呢?
我也笑:“也太冲动了吧,换上我就不得这样子做。”
这时候,里头又出来个小妹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拿着个作业本说:“妈妈,这个地理题目我做不出来呢。”
美女主任对我一笑:“刚好有个老师在这里,你请教他吧。”
我拿着机会,马上指点一番,却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她的地理老师连个太阳直射点南北移动的道理都冒搞清楚,误人子弟那还了得,尤其是误官子弟!
我问:“小朋友,你在那个学堂读书呀?”
“北城中学。”
“你们老师教错了。”我严肃地指出。
美女主任的脸色严肃起来:“哎呀,是个年青妹子教她的地理,那妹子和小赵一起抢房子呢,一起窝在个办公室里。”
绕来绕去,又绕到那个瘟神身上去了。
坐了五分钟,雷书记交了个底:“老柳啊,你的崽调动肯定冒得问题,不过呢,北城学堂我不能保证,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我个人讲了算数,但是像近郊的桐花中学明塔中学,我是可以保证的,这些个学堂,其实已经融入市区了,你满意不?”
爷是个老实人,也不坚持:“要得,最好是桐花中学,就在进校门口一公里内,到得这里也要得了。”
我也难懒提要求,他们讲桐花中学明塔中学,我却在想侨南大学。
彭校长见说得入巷,便起身说:“我先行,我先行,你们慢慢扯。”说完大步走到门口。
我马上明白是彭校长提供行事空间,马上将红包放到客厅的一个梳妆台上,压在梳子底下,然后和爷一起告辞。
雷书记两口子送我们到门口,关了门。
爷和我两个见红包送脱了,松一大口气,轻轻松松地下楼去。
高兴不到一分钟,却见美女书记追杀出来,拿着个红包追上我们,往我们身上塞,我们脸都吓黄了,做死不收。
那美女主任圆睁杏目,樱桃小唇溅出口水:“你们快快收回去,若不收回去,我就把它充公了,你调动的事我也不管了。”
我爷为难起来:“领导啊,你不收,是不是不肯帮忙啰?你收了,我夜里困觉都安稳些。”
美女书记暴怒:“你要相信贺主任的面子,相信陶主任的面子,要是不相信,算了,算了,莫调动了。”
这话杀伤力太大了,红包打一个圈,在雷书记家里做一下客,又跟着我们回去了。
由于为人过于老实,而我们唯一拿得出手的背景也为人过于刚硬,所以我们柳家总是碰上清官,手里的红包总是面临送不出去的命运,行贿技术手段总停留在一个低层次的境界。
见红包没有送掉,娘不免有些紧张,爷不免有些沮丧,整个家庭的气氛又阴阴的,我走到书房里,把那一行“处变不惊,庄敬自强”又念了十遍,将行贿失败的消极气氛尽量扫淡一些,然后出来讲:“娘老子,你莫咯样子了,明年准备晒辣酱做豆豉吧。”
爷挠着头上黑白交杂的头发,痛心疾首地讲:“修德修德,好崽伢子,你98年考出去了,那些个当官的老子半个都不想理。哎,行到那些个要叫我叔叔的后生家里去做细装孙,勾脑壳对他们笑,简直是活磨我呢,我不想被咯滴个事情活磨,我明年退休,我只想拿个钓竿自然自在去钓鱼,跟学校的老赵动动象棋,直起个腰板做人,不想被活磨,想我是个后生家的时候,也是个不怕人的,现今为得个崽低三下四,娘块个麻匹,都是些么子东西…………”
我回到书房,端正身子坐下来,打开本书,朗朗念诵:“少年心事当拿云。”
少年心事当拿云,欲上青天揽日月,谁念琐碎忙调动。
5月过去,转眼6月,已经是学期扫尾的阶段,花田中学的老师一个个鬼精鬼怪的,各人一肚子的鬼胎,却刻意去探别人的脉,看别人怀的么子胎。
上着一堂语文课,忽然猫哥的女儿站起来提问:“柳老师,现今听得讲蛮多老师又要调到街上去,柳老师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子了,是不是下一个语文老师就不让我们自己写故事了,就不让我们把水浒射雕英雄传拿到课堂上来讲了?”
然后大家纷纷提问:“柳老师,你是不是因为讨不到堂客要到街上去了?我们班上漂亮女生有的是,等长大了就嫁与你做堂客,你莫走啰。”
“是呀,柳老师,你莫调动啰,赵老师做了别个的堂客,冒的么子伤心的呢,我们帮你做媒,谢小凤的姐姐在财政所做会计,长得蛮标致的,赵老师和她比起来简直是猪食,我们想办法介绍给你做堂客啰,你莫到街上去啰,等个几年,城南开发区建到咯里来了,我们都是街上人了。”
“娘个麻匹。”我骂了句,忽然转过身,对着黑板喘粗气。
当真个想哭呢,么子叫人心?么子叫积聚人气?说不定这样子积聚下去,我就成了魏书生了,哪里舍得丢下啊?
大家见我爆粗口,都不做声了。
我喉头咕噜咕噜,实在忍不住,喷射云一般喷出一股气流,眼眶里也喷射出泪珠子。
教室里更静了。
柳老师会当着学生的面哭,这是件恐怖的事情,大家陷入一种恐怖当中。
我赶紧将豆子般的泪珠子使劲拧干,放入头发丛中,又骂一声:“娘块麻匹,你们咯些冒得良心的,逗柳老师耍啊,还要给柳老师做媒,等你们的漂亮女生长大了,柳老师便是老倌子了,哪肯嫁给老倌子呢。漂亮女生,留不住的,漂亮女老师,也留不住的。”
教室里一片笑。
回到办公室,一干人等上来问:“哎,小柳啊,听得讲你有县长打条子,可以进县一中了,是不啰?”
我白了一眼:“我咬定花田不放松。”
众人笑:“”你越是咯样子讲,越是要调动了。”
咯样子还不够,又有女老师上来给我撒盐:“你跟小赵要结婚了吧?听得讲考上自费的不愿意去,是不是小赵舍不得你出钱啊?可惜呢,考上了又不去。”
我白了第二眼:“老子去不去,不关那个婆娘的事,你们莫提那个婆娘了,好不好?”
“啊,你们吹了吗?不可能嗒,你们蛮般配的嗒,哎,到底是么子回事,你好生跟我们讲讲,我们帮你出出主意吧。”几个娘们又围拢上来,要和我分享伤心的故事。
我正读着唐传奇里的爱情小说,看到莺莺骂着负心的李郎,倒地气绝而死。这帮八婆估计不到我气绝倒地是不会罢休的,我慌忙收了书本,逃出重围,往校外去。
这旧地是厝不得了,真得换环境了。
我在门口梁老师的商店里又拿起一本台湾杂志,一个醒目的消息:法务部长马英九辞职。辞职宣言:不知为何而战!辞职后的动向:竞选台北市长。
不知为何而战!
不是我当年演讲的关键词吗?
可见这湖南伢子的霸蛮精神是相通的。
看着这个湖南帅哥,我想:细马哥啊细马哥,我们一起努力吧,我们相约98,你成功当选台北市长,我成功考上侨南大学。
6月底,雷书记托人带话过来,要我亲自去学区主任李丰达家里一趟。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没有给李丰达打电话,直接上马赶李府去,因为如果打电话他肯定要拒绝的,一拒绝再上门那就冒得脸面了。
这是跟圣人孔子学的。
鲁国权贵阳货拜访孔子,孔子故意不在,阳货留下个捧头;按照礼节,孔子应该回访的,但是孔子实在冒得这个心思,于是趁着阳货不在家的机会回访一下,既有礼节又避免尴尬。
我不打电话,自认为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到了校门口,却见爷骑着单车追上来。我说:爷,你莫去了。爷说:我本来一百二十个不想去,不过想着你那个脾气,我还是去压阵吧。我笑:爷,你的脾气能好到哪里去?爷说:为了崽,脾气不好也得好。
娘站在凉台上,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爷崽两个。
到了李丰达住的那条弄子那栋楼,敲门,一个胖妹子开门,长着一张李丰达的脸,估计就是那个读书草包却进电视台当编剧的公主。
胖公主问:“你们是么子人,来做么子?”
我说:“我是花田中学的老师,约好李主任来的。”
胖公主进去,一会,李丰达那个瘦猴子出来了,看定我,认了一会,道:“小柳啊,你扯哄呢,你哪里约我了,电话都冒来一个。”
我道:“报告主任,屋里冒装电话呢。”
李丰达开了门,见我爷,说:“老柳我认得,我当年在进校培训的时候在你那里领书领本子的,看你个面子,让小柳进来。”
进了屋子,李丰达叫女儿泡茶,指着我说:“女啊,就是这个后生家土匪,跑到学区去叫嚣,要我为他讨不到堂客负责任,还说要拿你去抵债,去做他的堂客,现在的后生家蛮厉火的呢。”
那胖妹子捂着嘴巴笑。
我看看她的蛋糕脸,怀疑涂了超标的蛋糕油,马上后悔自己在学区的讲话了。
开完玩笑,李丰达严肃起来,坐定,问:“你们爷崽两个过来,有么子好事啊?”
我刚要开口,我爷止住我,微笑着说:“李主任啊,为我崽调动的事呢.”
“调动?调么子动呢?厝在花田尚好的嘛,隔街上又近,一块钱车费就到了。”
我爷紧张起来,侧着身子坐着:“领导啊,你莫开玩笑啊,我们是当真的呢,我个伢子已经在乡里厝了三年了,也该调上来吧。”
李丰达举起手,站起来,像是舍身炸碉堡一般。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大发雷霆:“哪里有咯样子的事情呢?年纪轻轻的后生家,到乡里多锻炼几年不好吗?”
“主任啊,已经有三年了嗒。”我提醒。
“三年算么子,我在农村厝了十几年呢,哎。”李丰达两手叉着个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开始倒苦水:“你们晓得不啰,花田,谈山这两个偏远的地方,总是缺老师,尤其是缺熟手老师,教得有点起色了就调走,总是有上头的人打条子把人调走。我们这些个管事的,把人赶进去,上头当官的把人又赶到外头去,咯样子赶来赶去,乡里的书冒得几个人教,空着一大把位子。嗯,我个学区主任莫当了,当得乡里的老师个个怨我,街上的老师呢,都是县长镇长的面子调出来的,也不感我的情,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雷书记到底到底有没有打招呼?
我和爷心里头嘀咕起来。
“主任啊,我崽这个事情也是上头打招呼的呢,要不是上头打招呼,我们敢来不?”
“上头的哪个?”听得讲是上头的,李丰达不发脾气了。
&“镇上最大的那个啊。”我爷说。
“李主任,麻烦你现今给雷书记打个电话,落实一下,要得不?”我提议,直接拿出雷书记这块牌子。
李丰达马上拨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女声。
是那个美女主任。
对话三五句,那婉转动听的语调决定了大局,李丰达放下电话,说:“修德修德,你们来头大,好,调动。不过呢,跟你们交个底,城关镇一中,北城学堂冒得指望,明塔中学,就是县一中后面那所,桐花中学,也就是进校对面那所,你们选哪个,我建议你们选桐花吧,桐花对小柳上班来说顺一点。”
“既然桐花顺,那就桐花中学吧。”我爷说。
顺了就顺了,事情顺了,我心也顺了。
  很快是7月,期末考试一过,不声不响地将一切行李杂物都分批次带走了。钱钟书说:离开一个地方就当是死过一次。调动也当是死过一般,所以搞调动一定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赵四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去了,当然,她是让柳相公去死,把活的机会留给她自己。柳相公这回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出去了,先转到桐花中学做个地仙,然后转世投胎去广东。
  那天,改完试卷,写好学期总结,人之将离,其行也善,还特意替肖美琴等三个老师唰唰唰写了总结,然后拍拍手,拿起漏在那里的一块遮雨布,放在单车后架上,刚出校门,却见新分来的师范生李国勇后生叫我:“柳大哥,你还有本书在我房子里呢,我上午才翻出来的。”
  李国勇住的房子就是赵四美当年住的房子,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我怕看见那门,怕看见那墙壁,怕看见那窗户,怕看见那窗户外的箭竹,于是道:“老弟,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李国勇拿来了书,他说:“是在床底下发现的,写了你名字,灰尘铺满,好多年了,文物一般。”
  我苦笑:“确实是文物。”
  推着车出了校门,站在长坡上,回头看那校门上几个红色的大字“城关镇二中。”再看看赵四美曾经住过的教室的门和走廊,心里头巨大的苍凉感像广岛蘑菇云一般升腾起来。
  我嘴巴里默默念叨:“这个地方便当是我柳相公的前生了,此去之后,就是一个彻底的新人,忘了曾经爱过谁,忘了曾被谁伤害过,冒得么子十分必要的事千万不要来。”
  一转身,如同踏上战马一般踏上单车,仓琅琅一声,打马离了那花田界,飞奔而去,逆着公元1994年来的时候的那个方向行驶,将花田那大地山河,将那十里八里开过油菜花的田野,甩在了背后,甩在了一阵风里,甩在一阵汽车扬起的满天灰尘里。
  充满青草树木清香的风里,飞扬起一首熟悉的歌:“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慢慢长大,走吧,走吧,人生总要经历痛苦挣扎…………”
  一直道现在为止,我都只回过两次花田。
  果然是拓外必先安内,1997年的那个暑假,我读书效率奇高,如同刘宏鸣说的那样,英语题目是做一个准一个。
  且说这天下午,正在书房里开着呼呼的风扇读专业,却见三楼的邻居,我爷的同事赵老师的老婆熊老师过来找我,见着我,就嘻嘻笑:“柳相公,你当真是个书夫子呢,莫老是抱着个书,来,姐姐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我正读着“腹中藏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却有人要在草莽中替我寻一个女人,这岂不是“困虎”吗?
我摇头,熊姐姐却不理我,一屁股坐下,夺了我的书,就抓起裙子的下摆往上撩起,当作个扇子扇,我慌忙抬头,去看墙上的“处变不惊,庄敬自强”,也不去看她绿色长裙下面露出的白色运动短裤。
“柳相公,有女朋友冒得?”她脸上的肥肉摆动着,汗津津的。
“丧偶一年。”
“丧偶?”
&“失恋权当丧偶一般。”
熊姐姐哈哈大笑:“书夫子,冒得办法治的书夫子,那个北城学堂的赵家妹子吗?城关镇学区流传一个关于你和她的笑话呢。
“我不想听。”
熊姐姐却不管我喜不喜欢听,一路放口水:“你那回呀,去北城学堂找她,别个问她,你是她的么子人,她怎么讲呢?她讲你是她弟弟,是她亲弟弟,哈哈哈哈哈。”
“啊,那可真是太谢谢赵老师了,把我讲得那么嫩那么年青。”
“这种妹子无情无义,冒得么子留恋的,我娘家有个表妹妹,有情有义的,长得蛮清秀的。”
我闭目摇头。
“先莫拒绝啦,听我讲啦,我这个表妹妹蛮喜欢书夫子的,她高中毕业,蛮喜欢文学,蛮喜欢书生气质的伢子,我观察了好久,柳相公,我觉得你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闭目摇头。
“我这个表妹妹啊,就在城关镇政府里做事,现今暂时是聘用的,不要担心调动的问题,迟早转正,讲不定她还可以帮你搞调动呢。”
我闭目摇头。
“柳相公,莫咯样子清高呢,我表妹妹虽然讲学历低些,配你还是冒得问题的呢。”
我闭目摇头。
“哎,书夫子,你日里夜里抱着个书,就讨书做堂客了?你好生考虑一下吧,你现今也有26岁了,教着个书,钱也不多,要找对象也不是蛮容易的呢。”
熊姐姐生气了。
我发话了,指着墙壁上一付佛像图说:“熊大姐,这是么子图?”
“咯是菩萨图啊。”
“挂在咯里起么子作用?”
“保佑你柳相公找个好堂客啊。”
&“不,这佛叫南无阿弥陀佛,专门接引世间往生西方的信众。”
&“啊呀,柳相公,你想上西天啊?莫咯样子想呢,因为一个赵家妹子就变得咯样子消极,还是莫往西方去了吧,讨我表妹做堂客,做我妹夫子几多好啰。”
&“我不往西方去,我往南方去。咯个世界上有门佛教叫净土宗,信净土宗的人每天只管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万事不理,么子都冒得兴趣,金钱美女,荣华富贵,一切之一切,这个世界对他来讲就当是个要急于摆脱的一双破鞋子,他唯一的一线希望就是靠着念阿弥陀佛,离开这个肮脏的现实,往生到鸟语花香,清泉潺潺,金碧辉煌,莲花朵朵的净土世界去做佛,去听佛法。我现今抱的便是这个决心,这个两峰县的万事万物,一中也好,县委县政府国土局税务局也好,妹子也好,对于我们来讲,都是些破鞋,两峰县对于我来讲就是一个双破鞋子,一个地狱,我要像个念佛的人一般,念着这些考研的功课,往生到南方去重新做人,所以拜托你莫拿着那个你那个破鞋表妹到我面前晃了,我在复习考研,闲谈不过三分钟,请自便。”
“喂,柳相公,你好偏激的,你不同意冒得事,你做么子把我表妹讲成破鞋呢,她不就被人造谣说和一个乡干部同居过一段吗?我晓得,肯定有人跟你讲过了,要破坏我表妹的姻缘,哼,哪个讲的,告诉我。”
&我出一身冷汗,想着她表妹到底要经过多少道手续才嫁为人妇呢?
&我也不解释了,闭上眼睛,做入定状。
&等熊大姐气咻咻地走了,我抱歉地笑笑,心里很不正经地祈祷:耶稣,佛祖,保佑我柳相公这生世莫娶湖南妹子做堂客,湖南妹子又势力又凶悍,不适合为人妻,我积善积德,保佑我娶个温温柔柔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日本妹子做堂客呢,最好生得有松岛菜菜子那副好皮囊,也不枉我爷爷是个抗日烈士。
&九年后,我去日本本州岛采访,在东京的银座,看着那些温温柔柔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日本妹子,满街满街地走,比上海比香港的妹子靓丽多了,不由得我心迷神摇,想着自己壮志未酬,又不由得我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焕发出极其强烈的民族义愤感。
8月底,从学区拿到调令,白纸黑字地写着我调入城关镇第五中学,也就是桐花中学。
不晓得是不是开满桐花的中学?虽然隔家里近,但我从来没去过。
名字蛮有诗意的,冒得花田那么俗气。我在家里吃过早饭,捏着那张千真万确的调令,脚踏实地地走出进校门口,下了门口那道长坡,往右手边走,也就是往五里牌方向走,走200米左右,横过马路,见一条红砖墙巷子,这巷子极其宽阔,可以通大卡车。过了百来米长的巷子,便是池塘树林,鸡鸣树癫,鹅鸭成群的景象。
晨色清新,晨风清凉,晨景清晰。
顺着这条铺了沙子的马路走,右面是连绵的池塘,池塘上生许多浮萍,莲花,鹅鸭穿梭;左面是平缓的山坡,十来户人家,每户人家前面都有一口摇手井。
砂子路往左面拐,歪歪扭扭地上了那山坡,山坡上稀疏的水桐树,未曾有花,只有清阴;密密麻麻的菜地,青菜长得泼绿泼绿;蝴蝶在竹篱间做跨栏运动,蜜蜂嗡嗡地叮着金黄的丝瓜花。
是个好去处,我喜欢。
既不是花田那种偏僻的山村,又不是北城学堂那种闹市,将田园风景紧紧接着闹市,静与喧嚣,只在百余步之间,有诗为证: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走过长长的山坡,到顶上,这顶的高度,换算成海拔,大概也就50米。
站在岗上,立在一颗大柏树下面,前看。
隔着百来米成的田野,又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立着一所学堂,学堂前边是一条大马路,也是土马路,周边却无梧桐树,校门左低右高,好似女子礼服只有半边吊带一般,右面高耸的柱子,顶上尖尖的,写着红色的五个大字:“城关镇五中”。
我脱了凉鞋,提在手里,光脚踩着田埂,感觉泥土清凉清凉的,软软绵绵的,将我考研的雄心冷却下来,软化下来。
过了田埂,过了马路,到得校门口,从里面伸出一条砂子小道来。
从大铁门里开的小铁门进去,见校内杂树上上下下盖着,不放暴日进来,那绿荫,好似烧开的滚水一般旺盛。
小道左面有个饭堂式样的建筑,右面是长满花草的空地。
进去百来步,好似小河汇进湖泊,前面展开一片镜也似的平地,田径跑道绕着裸土球场。
右面是三层楼的教学楼,也是红砖墙壁,对比一下花田中学,阿弥陀佛,那教室窗户上的玻璃是完好的。
我看一下手表,来的时候是八点三十分,一路慢慢行,到得教学楼时,是八点四十五分,从这个时间来看,调到这里确实是桐花顺。
却未见宿舍楼,这点倒不如花田中学。
操场左面是一栋礼堂似的建筑,我刻意进去看一下,未见礼堂,却见许多木板子将建筑物内部分成很多小格子,里面蜜蜂窝似的,想必是住着几户人家。
估计这里的老师都住在城区,不像偏僻地区那样必须得住校。
问了几个老师,到二楼办公室找着学堂书记,肖书记,瘦瘦黑黑的一个中年人,个头不高,接了我的调令,诧异地说:“啊,花田来的,做么子不直接调到北城和镇一中去呢。”
一句话将我几个月的调动努力全否认了。
肖书记又问:“屋里住哪里呢?”
“进修学校。”
“喔,那就调对了,我们桐花中学在5年前还算一所农村中学呢,现在市区扩展过来,我们也农转非了。”
我开心地笑了,不是因为他那句自以为幽默的话,而是这个环境。
“结婚了吗?谈了对象吗?”他问。
“哎呀,又麻烦了,柳老师呀,我们学堂里一大堆光棍抢为数不多的几个妹子,你来了,这抢妹子的仗就打得更凶了呢,架都打了好几回了呢。”肖书记脸上愁云滚滚。
“啊,城区学堂也这样子吗?”
“小伙子,教书的,到哪里不是咯样子呢,我还是半边户呢。”
:“书记大人,你放心好了,我冒打算在咯里找堂客的。”我想起那天早上在《圣经》上找到的一句话:你不可在此地娶妻生子。便以局外人的态度说。
“那你打算到哪里讨?”
“到日本去讨。”
“哎呀,有志向,那蛮好的,把抢堂客的战火燃烧的日本去,我就放心了。”
办公室几个人笑,蓦然看窗外,隔着操坪,过一线围墙,也就是学堂的背面,一抹浓密的水桐树,清凉如水。可以想象暮春时节水桐花盛开的繁丽场面。
在水桐浓荫的呵护下,我的心清凉清凉的。
接下来的日子用一个动宾词组来形容就是:无事。
  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无事。
  治国的最高境界就是:无事。
  所以太平年的宰相很难留下大名,太平年的历史最不好看。
  我那一段时期的历史最不好看,应该也算是达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吧。如果在花田也像这么无事,早就考上了,那时候天叫有事。
  每天早上,我提着个小书包,也不骑单车,下长坡,过马路,在马路旁边的古井畔喝口甘泉,然后走乡间马路,路上和田埂上有白茅根和一种带刺的野草,我5岁前在农村生活时养成的野性难改,忍不住将白茅根从黄土坡上扯出来,扯得土壤呈颗粒装滑落,然后咬住嫩生生的白茅根,吸食糖浆;还有一种带刺的绿色茎,我不太识草木鸟兽之名,只晓得它们好吃,摘了那茎,剥掉刺,撕开皮,吃下去,也是嫩生生的,有老牛啃嫩草的快感。
  有时候,看时间来得及,就在山坡梧桐树间的学生家长家里坐小会,喝点甜酒,吃点红薯片,或者糍粑,然后再走过田埂,到办公室,屁股坐下来,铃声刚刚响。
  备好课,拿本英语书,静静地看。
  市区学堂管得较严,不准打牌,这样倒是成全了用功的柳相公,可以静静地用功,不必担心他们三缺一。
  读着读着,教导主任进来,看一下书,也不大惊小怪,淡然说:“考研啊?”我淡然点头。
  有一回,看书改作业累了,便拿个粉笔,在地上画热带岛屿,唰唰唰几下,一片海,一个岛,岛上几棵椰子树,椰子树下,一个热带比基尼女郎,却是邹华宇和美女主任的混合品。秃头的席校长进来,看着,惊呼一番,然后决定:“小柳,你兼一个班的美术课吧。”
  我赧然曰:“不专业呢。”
  “要专业做么子,画得像就要得,学生喜欢就要得。”
  于是,我就担任一个初二班的美术课,在这群小猴子的眼睛里俨然成了张大千级别的大师。有一次画了当时刚刚走红的一个歌星任贤齐的像,漫画式的,学生们尖叫,强烈要求将美术课改成音乐课,唱“心太软”。
  于是,师生同乐,一个个都南腔北调地“心太软”,一直软了四十五分钟。
  任贤齐这个猥琐男,那歌都唱到柳相公心里去了,注定要走红的。
  中午,我却不在学校用餐,一路步行回家。快一点,也就十分钟,路上继续背单词,看见路上一丛丛的野生紫苏草,香味馥郁,好在开无主,随手抓一把,到得家里,放到厨房里,说“娘啊,用这个煮鱼吧。”
  在家里效率很高地睡上十分钟午觉,然后又开始用功,接着从容地走到学校去。
  当然,也有小小的几个波澜,以助逸兴。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魔兽现在是多少级满级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