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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思想政治教育应当做到“十变十为”.doc 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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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思想政治教育应当做到“十变十为”
前言:日上午,我甚为荣幸前往上海政治学院,向政工系的领导、教授和研究生学员,汇报当前基层部队思想政治工作情况,给允我的时间为90分钟左右,我就加强和改进基层思想政治教育,冗谈一点肤浅思考和管窥之见。现将全文谨上,尚祈有识之士匡正。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各位政工同仁,大家好:
  今天,我来这里,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向各位领导、教授和政工同仁来汇报、来学习的。我才疏学浅,眼窄识短,能力水平有限,有点诚惶诚恐。今天我要汇报的,是结合自己在基层从事政治工作,对加强和改进思想政治教育,谈一点个人肤浅的思考和看法,讲得不对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我汇报的题目是:基层思想政治教育应当做到“十变十为”。
一、变“观考比拉”为“减量增效”
现在,我们有些单位包括一些旅团机关,抓工作很喜欢用一个套路——“观考比拉”,就是观摩交流、考试考评、比武竞赛、拉动帮带。这个东西似乎很管用。但我有不同看法,一项活动开展,最终都是要基层来落实的,如果领导机关只管“观考比拉”,不管基层实际,就会导致基层陷入“六难”境地:任务超量难承受、工作撞车难安排、会议缠身难解脱、检查频繁难招架、登记复杂难坚持、索要材料难应付。这“六难”是一直压在基层头上的座座大山。要减量增效,确实难,但总是可以探寻一些办法来的。
  我们在基层思想政治教育“减量增效”上作了一些探索和实践。我从机关教育干事、基层指导员、宣保股长、副主任位置上过来,深知基层教育任务之繁重、教育开展之难做。我当宣保股长之初,就一直在冥思苦想怎么提高教育质效的问题。起初,我们的做法是——教育观摩、片区协作。就是先组织全体政工干部到搞得最好的单位去观摩,然后把政工干部优差搭配,17个单位分成四个协作区,起初对规范教育、落实内容有一定效果,但受人员岗位变动、政工干部层次搭配影响大,时间长了,格局就难掌握,效果大打折扣。后来,我们又想了一招——量化打分、季度评比。制定一个教育考评细则,利用奖惩激励这个杠杆来推动教育效果,把教育“六个环节”细分成60多小项工作,每一项按不同要求,量化不同分值,对照细则去抓、去检查评比,坚持了半年,问题来了,这个细则等于是给自己下了个套,检查落实的工作量很大,并且很难操作,很难做到公平公正,基层意见比较大,最后,这个细则搞了三个季度就搞不下去了。再到后来,我们又做调研,召集基层政工干部开了七八次研讨会,拿出了个办法——统分归口、减量增效。去年5月份,我们场站《关于做好“四分六把关,推行教育统分归口、减量增效的意见》出炉了,到现在试行了一年,这回基层普遍反映不错,因为教育的量减下来了,而效果显著增强了。所谓“四分六把关”是指:教育内容分块梳理、教育对象分层施教、教育组织分片展开、教育实施分工负责,切实将上级下达的各项教育任务科学“统”起来、合理“分”下去;严把归口管理、教案送审、课前报告、随机听课、评教评学、检查考评关口,切实加强教育管理。(内容照方案展开讲)
二、变“灌输背记”为“读书解疑”
  我在刚当宣保股长的时候,想在全站官兵开展一个“书香军营年”活动,就是倡导大家好读书、读好书,我搞了个官兵读书情况调查,其中有一项是“请写出影响你的10本书”。拿回来一看,官兵基本写不出10本,1本、2本的占多数,还有不少官兵甚至没有。这里面还有一个现象,那就是没人写部队编发的书,一个人都没有,一本也没有。我当时就想,部队每年发了这么多书,难道就没在官兵脑海中留下一点深刻烙印?带着这个问题,我再到基层去找官兵搞座谈,问题找到了,大家一致反映,部队发的书理论性很强,都是拿着理论观点和领导讲话集中起来学,并且还要背记提问,官兵很反感。确实,对于背记应知应会、观点理论和领导指示,我觉得有些没有太大意义。比如政治纪律“十不准”、行政管理“十不得”、防范网络泄密“十条禁令”等等这些,它是应知应会,没说是应记应背,也就是知道了、会了就行了,没必要背记下来。你看,地方驾驶理论考试,100道题全是选择题,应该学习这种方法,也就是说会做“选择题”,没必要会做“问答题”。而现在我们很多工作组下来总喜欢问,随便抓个战士,“防范网络泄密十条禁令是什么?”战士搞半天、憋得个脸通红,背出来大一半。但你叫他做选择题,他保准几秒钟就交卷。你说,这个东西要求背得滚瓜烂熟有什么用呢?只有一个用,那就是谁背记得最好,下次谁去参加条令知识竞赛。人家美国学生考试时都把九九乘法表和元素周期表摆在桌上查,从来不要求背。可他们就是厉害,多少发明创造都是他们搞出来的,还获诺贝尔奖,看看我们,九九乘法表、元素周期率倒背如流又怎么样?你能背出诺奖来?何况元素周期率也不是你发明的。爱因斯坦当年去美国时,一下飞机就有记者问他:“爱因斯坦,请问世界上有多少种元素?”爱因斯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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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说最近鹅城来了一个疯和尚。原本一片沉寂的鹅城霎时间炸开了锅,谣言四起,众说纷纭。据说这疯和尚乃罗刹转世,面带刺青,血染袈裟,手持血滴子,滥杀无辜,身上背着好几宗命案。也有谣传道这和尚是金蝉子下凡,普渡众生,凭着几滴仙水便把肆虐鹅城多年的癔症根治。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和老陈无关,他的小酒馆还是和以往一样,夜色初现便匆匆打烊。待宾客散去,老陈便独自拎着他那从未离身的酒葫芦,哼着小曲儿,在鹅城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上晃荡。只要有这乌木金箍酒葫芦傍身,别说什么疯和尚,就算是索命无常,若敢来酒馆闹事,老陈也敢与他一较高下。但若是朝廷的喽罗来了,那另当别论,毕竟天子脚下,老陈才不吃那眼前亏。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2.老陈单名一个默字,在鹅城定居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了吧。陈默年方几何,不得而知,看面相也就弱冠之年,只是因为他那似乎从未修理过的络腮胡子和蓬头乱发,又整日穿着那已看不出底色脏兮兮的长袍,才有了“老陈”这个称呼。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陈默初入鹅城便在城东一隅盘下了一家小破酒馆,名曰“饮梦居”,只在白日开店,到了傍晚,正是好酒之徒纷纷出门砸金寻醉之时,陈默却总是早早地闭门谢客。可这丝毫没有耽误他的营生。饮梦居开业后,经过陈默一番苦心经营,如今每日一开张便是宾客云集,门庭若市。只有等到傍晚,陈默关上店门,这城东一隅才能恢复旧时的寂静。原本因饥荒战乱,苛捐杂税,鹅城普通百姓的口袋里已不剩多少油水,谁能料到这饮梦居却还能赚个盆满钵满。入城没过多少时日,陈默这个不修边幅、身份不明的外来青年和生意异常火爆的饮梦居便成了在鹅城黄金地段经营酒楼生意多年的地头蛇们的眼中钉。起初他们只是登门拜访,毕恭毕敬地讨教经营之道,可这陈默却只是插科打诨、推杯换盏,正事却绝口不提,倒是坑了地头蛇不少银子;而后,暗地里派去饮梦居挑事的地痞盲流竟也一个个有去无回,不知影踪;最后也只能作罢。陈默并不是不愿透露这其中的秘密,只是为了不招惹是非,很多事情便只能烂在肚子里。陈默从未离身的乌木金箍酒葫芦便是饮梦居的镇店之宝!这乌木金箍酒葫芦不单只是个装酒的容器,还能“酿梦”。只需装入梦引子,施加法力,辅以化梦咒,便可酿出形色各异的梦源。那些如流萤、似星辰的梦源里包裹着不同的梦境,有美梦、痴梦,自然也有恶梦、妄梦。陈默也是苦练多年才学会了如何酿出自己想要的梦源。陈默便是靠着每日往酒缸里掺些许梦源,才留住了饮梦居络绎不绝的回头客。这往酒水里掺梦源也是分外地讲究——若是掺少了,客人回到家中小憩片刻便惊醒,万般美梦只能惊鸿一瞥,毫无趣味;若是掺多了,只能终日困在梦境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只有拿捏好分量,才能让客人在每一个寂寥的夜里,肆意在一个个完美的梦境里策马奔腾,忘却白日的烦恼。这梦源,本是个不可多得的至宝,众生若是知其功效,必定是趋之若鹜,求之不得。若是把梦源单拎出来出售,必然是门暴利的生意。可陈默始终缄口不语,却还是因为那乌木金箍酒葫芦。这酒葫芦不仅能“酿梦”,还能夺人心智。谁若是被夺了心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副空皮囊。而人的心智,便是酿梦的梦引子。3.城东小巷,关了店门的陈默嘴里哼着小曲儿,刚起了个调,一行人却坏了饮梦居往日的宁静。还没待陈默走出多远,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叮咣作响,回头一瞥,几名男子披盔戴甲,手持利刃,不知与谁人缠斗着,闯入了饮梦居。莫非是那疯和尚?陈默疾步回到饮梦居,只见狭小的店里,四名带刀侍卫与一名怀抱月琴的女子隔着酒桌僵持着。“朝廷办事,闲人退避!”领头的侍卫呵斥道。陈默瞟了一眼女子,欲言又止,转身朝着店门走去。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这女子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嫩嫩,只一眼便让陈默心猿意马,可不掺和朝廷的是是非非是陈默给自己立下的规矩。“陈默大恩人!救我!”女子忽然唤道。陈默心头一颤,还没待他捋清头绪,却已觉察到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陈默关上店门,腰间的酒葫芦一甩,电光石火,酒葫芦不偏不倚吸附在了领头侍卫的脑门上。随着一阵低声呢喃,领头侍卫脑门金光一闪,原本因愤怒而聚拢在一起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来,双眸失去神色,僵在原地。其余的侍卫见状,正欲提刀上前,只见陈默手掌一翻,系着酒葫芦的绳子一紧,“嘭”的一声酒葫芦便从领头侍卫脑门上弹开,回到了手里。“嘭”!“嘭”!“嘭”!三道金光闪过,四个带刀侍卫像失了魂一般,面无表情,双瞳空洞,磕磕绊绊地朝门外走去,消失在夜色中。而陈默正端详着着眼前这女子,似曾相识却又找不着思绪。也难怪,酿梦这门手艺消耗的可不仅仅梦引子,还会如抽丝剥茧般掠取酿梦师零碎的记忆作为酿造梦源梦境的骨骼。若是频繁酿梦,酿梦师与那些被选作梦引子的人无二,记忆渐渐消磨,最终失去心智。自从入了鹅城开了这饮梦居,陈默因为频繁地酿梦,旧时的回忆已如落日余辉下的苍穹,渐渐脱去了色彩,最终变得黯淡无光,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没等陈默缓过神,手里的酒葫芦又剧烈地摇晃起来。他双手紧握着酒葫芦,紧闭双目,嘴里念起了化梦咒。呢喃声越发洪亮,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像是在画卷上缓缓浸染蔓延的稠墨,绕过浓密的胡须和茂盛的长发,爬满了陈默早已涨红的双颊。随着一声暴喝,酒葫芦停止了晃动,陈默似乎也用尽了力气,俯身趴在了酒桌上。朦胧间,耳边响起了清泉般的月琴声,陈默脸上如刺青般的纹路渐渐褪去。4.那弹拨着月琴的女子叫倩冰,当今圣上御用乐师倩卫宏的千金。相传整个鹅城仅她一人得了倩卫宏真传,数十年只习得一曲倩家的百年遗谱——《晓月回魂曲》。琴艺出神入化,曲声清耳悦心,醍醐灌顶,若是有幸能亲耳听倩冰弹奏一曲,即便是患了癔症也能痊愈。只可惜自从当今圣上当朝执政,便下了禁令——倩家世代只许为皇上一人奏曲,不得与他人听,如有逾越,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于是,倩冰自幼便被禁足于倩府碧月阁中独自习琴。倩府由禁卫军把守,戒备森严,平民百姓根本无法近其百步之内,关于倩冰和《晓月回魂曲》的坊间传言便也无从拷证。5.饮梦居里,伴随着倩冰弹奏的《晓月回魂曲》,仍趴在酒桌上的陈默恢复了些许体力,原来已变得混沌灰暗的记忆竟也如点点星火,渐渐向深处蔓延——与倩冰的初遇是在半年前的碧月阁。是夜,陈默如往日一样,在鹅城的大街小巷晃荡着,寻思着从哪个倒霉蛋儿身上弄些梦引子酿梦。毕竟陈默虽算是个“无良奸商”,但伤害无辜百姓的事他是万万不愿的;而城里那些个不起眼的毛贼已经被陈默收拾得所剩无几,只不过肆虐鹅城多年的癔症倒是为他打了幌子,否则这大街上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些个行尸走肉,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稍微有些势力的乡绅劣豪,身边喽罗众多,太过惹眼,只能偶尔尝试;而朝廷的走狗,若不是万不得已,陈默是万万不敢招惹的,唯有敬而远之。陈默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无意间便到了倩府门外。今夜的倩府与往日不同,原本驻守门外的禁卫军竟没了影踪,金丝银扣朱漆大门微敞着。陈默驻足静听,倩府里没什么动静,好奇心作祟之下,他便悄悄潜入了府中。庭院里奇山巧石,繁花似锦,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一丝被破坏的痕迹,不像是着了掳掠的模样。陈默稍作踌躇,便直奔碧月阁而去,他不可错失印证坊间关于碧月阁流言的良机。碧月阁内,皓齿红唇的女子怀抱一把月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蜷缩在琉璃台下瑟瑟发抖,飘忽闪烁的双眸不敢直视眼前这几名神色凌厉的禁卫军。陈默只是望了她一眼,心房便颤了一下。他咬了咬牙,手中的乌木金箍酒葫芦在空中划了一道弧,那几名禁卫军便被夺去了心智,杵在原地。待陈默将新鲜的梦引子炼化成梦源,发现女子还蹲坐在角落,满脸的慌张与迷茫。“小姑娘,别担心,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待会儿便走。”陈默晃动着酒葫芦,虽是轻言满语,可心中却懊恼着方才自己一时冲动,卷入了朝廷官府的纷争,想着先稳住这女子,再考虑如何脱身。“谢谢大恩人,只是……”女子的情绪并没有稳定下来,反而越发疯狂,原本俊俏的面庞变得分外狰狞,声嘶力竭:“只是家父和一家老小都上了黄泉路!倩冰无依无靠,只能求恩人帮倩冰报了这灭门之仇!”原来,今夜戌时,把守倩府的禁卫军似乎是奉了圣旨,无缘无故竟将倩府上上下下包括管家丫鬟在内三十来口人满门抄斩,将惨绝人寰的劣迹稍加粉饰后,便将尸首送入宫中。若不是陈默恰巧出现,倩冰此刻恐怕也已遭不测。陈默沉默了。原以为只是偶遇小灾,谁承想引来了大祸。若真是趟了这摊浑水,别说饮梦居,恐怕自己的性命都难保。犹豫片刻,陈默捏了捏倩冰那紧拽着自己凉衫不肯松开的纤纤玉手,柔声安抚道:“放心吧,我也是遭了朝廷迫害,从小便没了双亲。咱俩明日便去寻那昏君,新怨旧仇一并报!”陈默望着倩冰凄凄楚楚的双眸,接着说道:“只是今夜天色已晚,姑娘先喝口温茶压压惊,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明天一早咱俩便启程。”说罢,便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倩冰听了这番话,对陈默已是坚信不疑,乖乖接过酒葫芦,小啜一口,没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沉沉睡去。陈默在一旁端详着陷入梦乡的倩冰,不忍离去。只是连自己的身世都早已忘却,又怎么去挽救他人的人生。“愿你有个好梦。”陈默转身离去。6.饮梦居,曲声停。陈默从回忆中惊醒,望着眼前一脸温柔的倩冰,心里却是五味陈杂。自从那夜倩冰饮了梦源,她应该是忘了之前的一切,活在自己为她酿造的美梦之中。陈默明明记得已把梦源里与她亲人以及陈默自己相关的记忆通通抹去,靠着倩府遗留下的财物,足够倩冰无忧无虑地渡过下半生;即使时运不济,也便是被禁卫军再次围捕,取了性命,那也是命中注定,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可半年时光流逝,如今倩冰却锦衣绣袄端坐在自己面前,刚摆脱了禁卫军的追捕却一脸明媚绚烂,还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这又是哪般?“陈默你个混球!半年前无缘无故抛弃本姑娘,自己倒好,开了这破酒楼,每日寻欢作乐,过得好不快活!”倩冰的娇嗔打断了陈默的思绪。虽然嗓音甜得腻人,陈默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倩冰,你这半年都到哪儿去了?”陈默试探性地询问。倩冰一掌拍在陈默脑门上,嬉笑道:“你个傻蛋,别再瞎酿梦了,在酿下去把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到时候沦落街头乞讨,可别指望本姑娘可怜收养你哈!”倩冰似乎没觉察陈默脸上掠过的那一抹惊诧,絮絮叨叨地把这半年的故事娓娓道来。半年前,倩冰被召进了宫里,为皇上奏曲。因琴艺超群,赢得皇上欢心,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被封为大司乐,终日只为皇上一人弹奏。只是近日惠民局上了一道奏折,禀报民间癔症爆发,急需控制疫情,皇上便派了倩冰悄悄出宫,期望倩冰能凭祖传的《晓月回魂曲》抑制癔症的蔓延。“我和你说哦,”倩冰压低了嗓音,“我这可是奉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哦!皇宫里闷死了,我还想着趁着这次出宫好好耍上一阵子呢!要不是刚刚你帮我甩掉了那几个禁卫军,再过个十日我就得回宫了。”倩冰怡然自乐,陈默却已面色黯然。“看你那幅没出息的样子,放心吧,我回宫会替你向皇上请罪的,皇上那么宠我,不会难为你的!”倩冰说到兴起,揉了揉绯红的双颊,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接着道:“一说到治癔症,我就想到你啦!这鹅城除了我的《晓月回魂曲》,恐怕只有你酿的梦能只治好癔症了。所以我一出宫就立马找你来啦!咱们明天就一起去治好那些患了癔症的可怜人,你再顺便收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心智,等我玩腻了,咱俩就一块回宫,我替你向皇上邀功,封你个一官半职,你就不用再经营这破酒楼了,你说好不好嘛?”倩冰说得天花乱坠,陈默却像是遭了一连串的炮轰,被咽得哑口无言。皇上、癔症、回魂曲、酿梦——看来倩冰虽然忘了亲人是如何被皇上迫害,却意外地记起陈默的名字,就连陈默绝口不提的酿梦的秘密倩冰也是了如指掌。真的是因为酿梦太过频繁,丧失了太多的记忆?还是倩冰被当今圣上下了盅,特意前来给自己下套?陈默脑海中一片混沌,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网正慢慢向自己收拢。也罢,命中有时终须有,仍尔东西南北风!更何况,陈默已拿定主意,再也不会抛下倩冰了。毕竟是自己亲手酿下的孽缘,得自己解。7.次日清晨,宾客便如往日一样,聚集在饮梦居外,却迟迟等不到饮梦居开门迎客。此时,陈默和倩冰已乔装打扮,穿梭于鹅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陈默急于在家家户户中找到癔症患者,抓紧治疗,而倩冰却被街边的糖人儿、竹马儿、傀儡儿、风车牢牢粘住,在小摊儿前挪不动布。“陈默陈默!你看这是什么?好漂亮呀!”倩冰手里举着个灯笼儿,脸上挂着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这是羊皮灯笼,据说手老道儿的手艺人只需在羊脖子上开个小口,放净血,凭着一张嘴就可以吹出个羊皮灯笼。传说把这灯龙挂在床头,半夜还能听到羊叫呢!”陈默吓唬道。“好血腥呀!哼!陈默你敢吓唬我!”倩冰仍了灯笼,一脸嫌弃地捶着陈默的胸口,陈默倒是异常的享受。“陈默陈默!人家肚子饿了!咱们去吃牛杂碎吧!”倩冰来回晃动着陈默的手臂,扮着一脸的无辜,奶声奶气地撒着娇。“就知道吃!咱们逛了好几个时辰了,都还没找到一个癔症病人呢!你可别忘了你的使命啊,我的大司乐大人!”陈默忍着心疼,调侃道。“吃饱了再去嘛,咱俩的时间可多着呢!不急着一会儿!”“好好好,就依你。”陈默虽然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明白,留个他俩的时间不多了,单是这几个时辰,他便觉察到至少有五名变装的禁卫军在各个角落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怎么甩也甩不掉。只是太久没有享受过这般生活了,他更不忍去打搅如此天真烂漫的倩冰。偷得浮生半日闲,但愿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8.掐指一算,倩冰出宫已有十日。虽然这几日陈默和倩冰并没有发现所谓的癔症患者,但借机转遍了鹅城的各个角落,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可一张画着陈默和倩冰肖像的通缉令挂在了人口攒动的集市口,打破了这安逸的生活。“陈默你别急,先在饮梦居老老实实待着,我去找皇上说理去!”倩冰憋着一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俩无端端便背上了几十条命案。陈默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倩冰,乖,先喝口温茶,好好歇息,明日咱们再去找那昏君算账。”陈默故伎重施,递上了乌木金箍酒葫芦。9.鹅城皇宫,大明殿内。守城的禁卫军似乎收了指令,陈默没遇上什么阻挠,就这么闲庭信步,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鹅城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鎏金铜瓦、紫柱金梁的大明殿内空空荡荡,只有那龙椅上端坐着一人,气宇轩昂,毫无疑问,那便是当今圣上。“陈默,朕等了足足有六载,你终于还是来了。”皇上的话语里竟透出一丝期盼。“恕草民无理,今日前来,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嫁祸于陈默一介莽夫,请皇上明示。”陈默不知皇上所言何意,只是忿忿道出胸中的怨气。“嫁祸?”皇上叹了口气,轻轻击掌,只见一名女子从龙椅后缓缓踱步而来,怀抱一把月琴,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倩冰!你怎么……”陈默攥紧了拳头,青筋毕露——临走前自己明明已把倩冰安置于饮梦居,可为何如今她却出现在皇宫之内?陈默正欲闪身上前,护住倩冰,大明殿里竟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是倩府的《晓月回魂曲》!陈默只觉头疼欲裂,眼前渐渐模糊,昏睡过去,再次陷入了回忆。10.三年前,鹅城门外。“圣僧,请留步。”城门之外,漫天黄沙,烈日灼人,数十铁骑披盔戴甲,一字排开,手里的雁翅刀血槽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鹅城已有半载滴水未降,皇上正屠百畜祭祀祈雨,恐破您戒律,扰您修行,故特派我等告知您,还请绕道而行。”为首的将士满脸的胡茬,肥头大耳,一身赘肉被不合身的盔甲挤压得情不自禁地往外溢,仿佛能挤出几滴油水。那和尚揽起袈裟下摆,头也没抬,径直朝城门走去。胖头领显然被激怒了,厉声呵道:“果然是个疯和尚!给我宰了他!”话音未落,只见疯和尚酒葫芦一甩,双手合十,双眉紧皱,喃喃念咒,没等众将士回过神,胖头领就已经僵坐在马背上,不再动弹。其余几名铁骑一惊,正欲提刀上前,一阵风沙狂啸而来。待风停沙落,沙漠里只剩下一个身着袈裟,披头散发,满面刺青,正摇头晃脑朝着鹅城去的疯和尚和散落一地的尸首。然而,这场杀戮才刚刚开始。“咚”的一声,鹅城城门被撞开,只见血染袈裟的疯和尚似是着了魔道,脸上的刺青邪气四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城中,百十个护城军蜂拥而上,却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 平民百姓作鸟兽散,鹅城的街道已是一片狼藉。可是,疯和尚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父母落下的孩童和腿脚不便的老者成了这疯和尚手中的玩物,活生生被撕裂成一片片血淋淋的尸块,被丢弃在道旁。直到夕阳西下,疯和尚筋疲力尽,昏睡在一地尸首之中,鹅城才恢复了平静。11.鹅城皇宫,大明殿内,琴声戛然而止,陈默从梦中惊醒,已是满面泪痕。“不……不可能!我怎会是那杀人如麻的疯和尚!”陈默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双瞳里剩下的净是绝望。皇上却只是半倚着龙椅,横眉冷眼,待陈默声嘶力竭,方才启齿:“酿梦之术原本乃是上古禁术,正所谓善恶同源,唯有技艺精湛者方能驾驭。若是差了点儿手艺,稍有差池,便会如你一般,被反噬心志,着了魔道。”皇上叹了口,接着说道:“朕在鹅城等了你足足六载,这六年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朕不得而知。但近年战乱纷争,现世险恶,你若是为了自保,破了酿梦术之禁忌而走火入魔,也在所难免,倒也无可厚非。”陈默听罢,在脑海中疯狂地撕扯,却寻不到记忆中关于踏入鹅城之前的蛛丝马迹。只剩鹅城中残忍而血腥的杀戮之景,在眼前挥之不去。陈默盯着颤抖的双手,原本呆滞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凶狠,拾起乌木金箍酒葫芦,卯足了浑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手掌。一下,两下,三下……陈默机械地重复着,像是失去痛觉一般,直至双手鲜血淋淋,露出了森森白骨,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默,算了吧。你以为废了这双手,就能平息那百十条冤魂的怨气吗?”皇上讪笑道。陈默举着酒葫芦的手突兀地顿在了半空中。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咬牙切齿说到:“陈某犯下的孽障,自由陈某来赎。罪孽滔天,唯有以死谢罪!”“只是,罪民临死前仍遗愿未了,”陈默话锋一转:“倩府一家老小与此事毫无瓜葛,皇上却平白无故灭其满门,滥杀无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犯下如此罪孽,又该如何?”“毫无瓜葛?”皇上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双瞳充盈着血丝,厉声道:“你可知道朕为何下令,倩家世代只许为朕一人奏曲?你又知不知道朕为何不得已而灭其满门?还不都是为了你!”“当年为了掩藏你的罪孽,你可知道朕花费了多少时光,才将这鹅城上上下下数千口人的心智一一取出;又耗费了多少心血才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黄粱美梦,勉勉强强给这数千口人中的精锐之士灌入?你以为这鹅城肆虐多年的癔症根治不了真是什么天谴?胡扯!它就根本不是什么癔症!全是因为你而被朕夺去了心智的无辜百姓!”皇上转身指着倩冰,接着吼道:“朕辛辛苦苦为你铺好了康庄大道,若是被这倩府的千金给坏了,叫我如何是好!”陈默本已生无可恋,听了皇上的这番话,却是一头雾水,已经不知作何反应。皇上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乌木银箍酒葫芦,扔了陈默面前,忿忿说道:“不过,若不是靠着倩府的《晓月回魂曲》,估计朕早就和你一样,把师傅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罢,皇上又击了击掌,灵动的琴声又缓缓响起。12.六年前,妄梦寺,乌木树下。老僧:“默儿,为师毕生所学已传授于你,此次下山,历经九州列国,路途凶险,到了鹅城晋见圣上,莫忘亮出这乌木金箍酒葫芦。”陈默:“师傅,可这酿梦之术默儿还没学得透彻,若是走火如魔,可如何是好?”老僧:“无需自扰,人生如梦,这善恶仙魔本为同道,莫忘初衷便可。”陈默:“可这九州大地战乱纷争,生灵涂炭,全拜那昏君所赐,为何还将宝物献与他?”老僧:“当今圣上乃是你同门师兄,酿梦技艺之高明连为师也不及他三分。九州列国本也是相安无事,百姓饱食暖衣。奈何苍天无眼,久旱成灾,为争地夺食,遂其争端。若不是你师兄凭着酿梦之术周旋其中,呕心沥血,恐怕这九州已成炼狱。”陈默:“既然如此,默儿此行又是为何?”老僧:“圣上终日操劳,气数将尽,为师望你能接过皇位,继续拯救苍生,酿遗世美梦,不负妄梦寺之盛名。”13.鹅城皇宫,大明殿内,待陈默睁开双眼,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的,便是传国玉玺和那乌木银箍酒葫芦。皇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年,受师傅所托,为平息九州列国纷争,我独自一人周游列国,历尽千辛,最终选了鹅城落脚。又靠着酿梦术上下其手,忍辱负重,才夺得如今的皇位。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统天下还众生一片祥和?”“我原以为费尽心血才堆砌起来的江山可以万年永固,只需等你下山接替我的皇位,我便可安渡余生。可谁知,一次宫中宴席上,倩府倩卫宏的一曲《晓月回魂曲》竟唤醒了被我植入了梦境的参宴官员的记忆。我不得不立刻下旨,把倩府上下软禁起来,以防节外生枝。”皇上摇摇头,叹息道。“谁承想,这倩卫宏倒还是个识大体之人。第二日我便召他入宫,原想用酿梦术也给他灌上一壶春秋美梦,粉饰太平。可是,或许是因为卫宏终日弹奏《晓月回魂曲》,这回魂曲有着唤醒记忆,抵抗酿梦术的奇效,所以我也无能为力,本想痛下杀手。可谁知一番攀谈过后,他竟能体谅我一番苦心,愿一心辅佐我左右,并答应我,从今往后,对于酿梦之术绝口不提。”皇上脸上划过一丝欣慰的表情。“你可知道,我身为天子,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烦心之事却无人可说?当时有了倩卫宏这一可以倾心相待的知己,对于我来说是何等不易!况且,《晓月回魂曲》还能医治常年施展酿梦术留下的后遗症,真可谓两全其美。”皇上忽然目露怨气,接着说道:“可就因为你!因为你当年的屠城惨案!我和卫宏闹得不可开交!无论我如何利用酿梦术玩弄权势,最多也只能算是‘蛊惑人心’。而在你手上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卫宏知道我有我的苦衷,却又无法昧着良心与原则助我粉饰太平。最终,为了平息事端,我也只能忍痛送他一家老小驾鹤西去。唯独留下卫宏千金倩冰——一是她虽习得《晓月回魂曲》,但技艺尚浅,还能以酿梦术为她植梦;再者,我还指着《晓月回魂曲》助我医治酿梦术的后遗症;当然,为倩卫宏留一位后人,也算是弥补我对卫宏的亏欠。”皇上终是结束了一番不愿提起的回忆,幽幽说道:“师弟,若想洗清罪孽,便接过这传国玉玺,造福苍生,带功赎罪。至于倩府千金,你可自行处置。”皇上起身,朝着大明殿外走去,浑厚的嗓音还在大明殿内回响——“你也可饮了朕为你酿好的妄梦,从此无牵无挂,欢渡此生。”【END】—————————————————————————————————————————第一次上贩卖机,假装好紧张!各位读者大爷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狠狠地点赞。如果不喜欢,请疯狂轰炸评论区。我是职业仆街。这里是故事贩卖机,脑洞和温暖同在的好地方。","updated":"T06:20:16.000Z","canComment":false,"commentPermission":"anyone","commentCount":36,"likeCount":229,"state":"published","isLiked":false,"slug":"","isTitleImageFullScreen":false,"rating":"none","sourceUrl":"","publishedTime":"T14:20:16+08:00","links":{"comments":"/api/posts//comments"},"url":"/p/","titleImage":"/v2-e91c37ae2c0d2d51a25a_r.jpg","summary":"","href":"/api/posts/","meta":{"previous":null,"next":null},"snapshotUrl":"","commentsCount":36,"likesCount":229},"":{"title":"记二十年前儿童节之夜的一次绝杀","author":"cai-jun-98-37","content":"这个故事,适合在六月一日,深夜阅读,给你自己。\n\n去年,在成都。作家富豪榜的活动,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坐在嘉宾席上跟兄弟们聊天。童话大王郑渊洁作为上届首富登台,他说最烦恼的是不断有人来借钱。紧接着江南上台,他说不怕被借钱,因为他的钱全变成了房子。\n\n其实,我很怕别人向我借钱,真的。\n\n最近的一次,也是去年,但借的不是钱——而是对我来说,比钱重要一百倍的东西。\n\n那一夜,我的小学同学俞超来找我。\n\n开始完全没认出他来。看似比我大几岁,穿着廉价的灰衬衫,裤腰带束在外面。要是戴上一顶鸭舌帽,基本就是快递员。\n\n他说他认识我。我正独自在家刷微博,认识我的人很多,比如微博上的270万粉丝,虽然要去掉250万的僵尸粉。\n\n阿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俞超,北苏州路小学,二班。\n\n没有人这么叫我!\n\n俞超——记忆中他最后的脸,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般模糊。\n\n难道,他是听说我已成了所谓名作家,才特意找过来的?\n\n千万不要是来借钱的!\n\n我祈祷。然而,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俞超并不知道我现在干嘛?他打听了许多老同学,才辗转找来——我承认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n\n他的语速很慢,表情迟钝,嘴里像吃过苍蝇,散发腐尸味,让我不由自主后退。\n\n我始终回避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n\n终于,俞超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些兵人在哪里?\n\n兵人?\n\n脑子短路。空白。火花。黑洞。一群小兵人悄悄绕到背后,用枪口瞄准我们......\n\n二十年前。\n\n所谓兵人,就是一种小兵玩偶,只属于男孩的玩具。\n\n在我的小学时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两个小兵人。学校对面的杂货店,运气好的话,五毛钱能买好几个。兵人多是硬塑料做的,约摸手指头大小。从纳粹德军到皇家陆军再到八路军,有端着刺刀冲锋的,也有挥舞手枪的军官。有的兵人两个叠在一起,成为重机枪组。既有质地粗糙需要涂色的欧洲老兵,也有做工精良栩栩如生的美国大兵。\n\n我们班最会玩兵人的,就是俞超。\n\n他是小个子,顶顶不起眼的那种,瘦成豆芽似的,脸上总挂着鼻涕。他的学习成绩属于中游,很容易被老师跟同学们忽视。他很沉默,不跟大家一起玩,就算在体育课上,也蔫蔫乎乎的。最糟糕的差生,也有机会得到老师表扬,但俞超从没有过。\n\n有一次,他带了许多小兵人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操场上,他煞有介事地摆开阵势,一边是德国兵,一边是苏联兵。他在地上画了个X形,说一条是伏尔加河,另一条则是顿河,斯大林格勒在中心位置。小学三年级,几乎没有孩子知道这些,除了我。\n\n当我饶有兴趣地趴下,要跟俞超一起玩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兵人们却被踢飞。原来是两个高年级男生,就喜欢欺负弱小。我也害怕,但看到俞超拼命地在地上捡兵人,便忍不住要保护他。我跟那两个大家伙打了一架。\n\n自然,是我吃亏。\n\n从此以后,我成了俞超唯一的朋友。每天,他会在口袋里塞几个兵人,从不给其他同学看到,只在放学后,与我在街心花园的角落里玩。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爱好,都爱看战争历史电影和电视剧,看过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传记,对于二战兵器如数家珍——在我们这个年龄,都可算是异种。\n\n有一回,俞超悄悄跟手里的小兵人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有精神病。\n\n俞超平静地回答——我有特异功能。\n\n许多年后,我们习惯于把这个叫做超能力。那年头,流行气功大师与异能人士。大兴安岭火灾时,有位大师在千里之外发功,帮助政府扑灭了大火。每场气功讲座都比四大天王演唱会还热闹,人人头顶一口锅,自称接受宇宙信号,以达天人感应。\n\n我摇头,颇有科学精神地说,瞎七八搭!\n\n他笑笑说,是啊,没有人相信的。\n\n小学四年级,六一儿童节那天,学校组织了许多活动。但在我和俞超看来,都超级幼稚,只有小女生们欢天喜地。\n\n放学路上,俞超在我的耳边说:喂,今晚,邀请你来我家玩,好吗?\n\n从来没人去过他家。有几次,我到了他家门口,他也挥手让我回去。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不是普通人,都在某个神秘的军事科研所工作,严禁他带任何小朋友来串门,连老师家访也被拒之门外。\n\n他说,军方有项重大科学实验,爸爸妈妈都连夜赶去西北沙漠某军事基地,说不定过两天会上新闻联播。如果这项实验成功,什么核潜艇啊航母啊都不需要了,我们再也用害怕美国和苏联。\n\n明白了,他今晚一个人在家,才有机会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但只邀请我一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n\n但我想,俞超请我来玩的真正原因,是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吧。\n\n开始我没答应,我家管得也严,夜里不准出门。\n\n回到家,吃晚饭,做功课。六月一号,可以多看会儿电视,连看两集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十点钟,我上床睡觉,又偷爬起来,带着钥匙出门。警告小朋友,切勿模仿。\n\n儿童节的夜,我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俞超家楼下——他家是栋独立的老宅子,隐藏在黑黝黝的梧桐树影中,是军队分配的。\n\n紧张地敲门,露出小伙伴的脸。底楼是巨大的客厅,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家具与电器。灯光幽暗,到处有腐烂气味。俞超没想到我真会来,他打开冰箱与橱门,拿出所有好吃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牛肉干和话梅。\n\n他拖我上楼,来到卧室——真心大啊,木头小床边,堆满了各种小玩偶和兵人。\n\n最醒目的,是一群金属材质的兵人。十九世纪的灰色军装,美国乡村宽边帽,扛着带刺刀的滑膛枪。既有光着下巴的年轻人,也有满脸卷毛胡子的大汉。有位穿灰大衣的军官举着配剑。还有士兵举着一面小旗子,红底破布上深色大叉,画着十三颗白色五角星。\n\n如此精致漂亮的兵人,我闻所未闻,刚想去摸,却被俞超拦住。\n\n他在墙角点了几根蜡烛,关了卧室里的灯。幽暗光影中,他盯着那些金属兵人,轻轻吹了口气,送入它们每个人的鼻孔。\n\n随后,他拉着我钻到床底下。\n\n嘘......安静!\n\n想干嘛?但在他家,我乖乖闭嘴。藏身在小床底下,吃力地仰头,注视地板上的玩偶们。晕染般的烛光摇曳,兵人影子都被拉长。我的心被悬起,有什么事要发生?\n\n突然,举着佩剑的兵人微微抖动。以为是被风吹的?但烛光没变化。它转头向四周张望,又向前走了两步,再把剑放到地上,伸懒腰,打呵欠。说了几句貌似正宗的英语。\n\n周围的金属兵人都活了,要么举枪做射击状,要么坐地休息。像多年老兵,彼此亲切地打招呼,我能清楚地听到它们说“HELLO”、“GOOD NIGHT”。\n\n其中,一个小兵走近床脚,举起刺刀向我搜索,微型金属刀锋,闪过杀人的寒光。\n\n我尖叫。\n\n小兵人们突然不动,像电影中的定格画面。\n\n对不起!我意识到闯祸了。\n\n俞超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出来吧。\n\n小心翼翼走到烛光里,我拿起一个正在脱帽的金属兵人。\n\n天哪!俞超,你是怎么做到的?\n\n我说过,我有特异功能!\n\n它们是从哪里来的?\n\n这是个秘密——俞超咬着我的耳朵说: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二十多岁就出国读书,差不多是在二战前夕,去过德国、法国、意大利很多地方,最后去了美国。回国的时候,他带来了这批小兵人——它们都是用锡做的。\n\n锡兵?我看过一篇安徒生通话《坚定的锡兵》。\n\n十九世纪的欧洲和美国,最流行这种小锡兵了。俞超继续为我科普——同一组的锡兵基本上都长得一样,因为从一个模子里烧出来的。但是,这队锡兵除了有个军官,每个小兵都各有特点,我能叫出每个不同的名字——约翰、哈利、老乔治、本杰明......\n\n是什么国家的军队啊?\n\n南北战争!我们常玩的打仗游戏啊。看到这面南方军旗了吗?十三颗星,代表南部联盟的十三个州。北军是蓝色,南军是灰色。不过,南军物资短缺,军服都很破烂,大多戴着自家帽子,更像农民而不是士兵。但这些家伙都是神枪手,打起仗来可厉害呢,把北军打得屁滚尿流。你看这个军官背后的字——\n\n我认不出这一长串英文,俞超解释道: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n\n结棍!\n\n他颇为自豪地说:我爸爸从小玩这些兵人长大的,后来留给了我。\n\n现在怎么办?\n\n嘿嘿,别害怕,我还能让他们再动起来。俞超笑眯眯地趴在地上,对它们哼起一首曲子。音乐课上五音不全的他,居然哼得有模有样,还有几分耳熟——对拉,电视上看过的美国老片《乱世佳人》。\n\n锡兵们又动了,在军官指挥下,排列整齐队形:前排八个,后排九个,军官在前面,身边有人举军旗,总共十九人的战斗队列。\n\n更神奇的是——这些小兵也都齐声高唱,真人般有各种音色。整栋大屋战歌嘹亮,应是美国南方口音。\n\n俞超得意洋洋:阿骏,这首歌叫迪克西,只要我唱起这个,就能把兵人唤醒。\n\n你真有特异功能?我抓着他的手,又摸他脑袋,仿佛装满神秘力量,还是住着一个小外星人?\n\n可惜你们都不相信。他哀怨地低头,接着鼓起精神,脸贴地面,用大人的口气说——喂!士兵们!前方就是葛底斯堡的战壕,打败那些北方佬,就能结束战争,提前回家拉,为了维吉尼亚!”\n\n俞超说的是普通话,带着上译厂的翻译腔,但兵人完全听懂了。它们个个鼓起胸膛,怒目圆睁,军旗指引,列队前进。\n\n这不是排队去被枪毙吗?不过,那时战争就是这样,只有视死如归的战士,才能站在枪林弹雨中不退缩,披荆斩棘,夺取胜利。\n\n他们是男孩,他们是士兵,他们是兵人。\n\n但在葛底斯堡,他们都将变成死人。\n\n兵人队列越过一道障碍——不过是一堆课本,有人不幸倒下,似乎迎面射来密集弹雨。\n\n俞超涨红了脸,大喊:为了维吉尼亚!\n\n我爬到前进中的兵人们身后,仿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举着滑膛枪奋勇前进。忽然,有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额头。\n\n致命的撞击感,无法自控地仰天倒下,后脑勺砸在一堆塑料兵人上。\n\n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n\n但没流血,只隐隐作痛。当我爬起来,兵人们都已牺牲,军官也被一枪毙命,只剩那名小小的旗手——他战死在军旗下,像具雕塑不再动弹。\n\n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n\n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n\n忘了是怎么回家的?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n\n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n\n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n\n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死了。\n\n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到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n\n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n\n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更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n\n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23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n\n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n\n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n\n进入90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n\n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n\n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军队服务。\n\n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n\n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n\n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气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梦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n\n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n\n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n\n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n\n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n\n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n\n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星旗......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n\n老天,如获至宝,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入眠。\n\n星期天,父母不在家。我难得有半日空闲,便把兵人们拿出皮箱,拉紧窗帘,弄得像是深夜,再点上两根蜡烛。我买了一本关于南北战争的书,希望营造出当时北维吉尼亚军团的气氛。我提前去过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歌谱集,有美国南方歌曲迪克西。我先练习熟了,便趴在床底下唱歌,期望看到锡兵们的行动......\n\n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动过。\n\n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偷偷观察兵人。可无论怎样,兵人们永远沉睡,恍如从来没有过生命。\n\n最后,我也开始厌倦他们了。\n\n我在每个兵人的后背上,都用美工刀刻上我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属于我。\n\n很快,我认识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不是俞超,我没有超能力,我不可能成为兵人们真正的主人。\n\n那年夏天,俞超考进了重点高中,而我读了邮政学校。\n\n我们两个的人生,就像两条漫长的射线,只在日深夜相交,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永无重逢的可能。\n\n不曾料到,去年那个深夜,我还会再见到俞超。\n\n他已被时光彻底屠宰,眼角的皱纹,嘴上的法令纹,还有几乎半谢的头顶,颓丧无神的目光。想起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用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恩赐似的将皮箱子送给我,或者说是甩给我一堆垃圾。那时候,他即将展翅高飞,冲上云宵;而我将停留于凡间,注定碌碌无为,虚度余生。\n\n命运却在十几年间,将我们两个倒转了过来。\n\n我给俞超泡了杯绿茶,让他坐在我的沙发上,想要听听他的故事。\n\n他说,上重点高中后,他读书刻苦,还有烈士遗属加分,果然考进名牌大学。\n\n曾经在美国留学三年,攻读经济学硕士。有一回,路过宾夕法尼亚州葛底斯堡,当年战场,如今麦田,他死人般仰卧,以为能听到罗伯特·李将军的声音,听到迪克西的军乐,听到双方士兵临死前的悲吟。但是,他只听到一个安静如坟墓的世界。\n\n回国后,他进入金融投资机构上班,年薪百万的那种。二十七岁,买房结婚,抱得美人归,还生了个儿子。\n\n后来,经济不景气,他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妻子跟他离婚,带儿子回了西部老家。\n\n俞超已一无所有。\n\n今夜,他想起当年送给我的兵人,想要再看一眼它们。\n\n兵人?\n\n十九个南北战争的锡兵?床底下的皮箱子?中考那年的暑假,我无法唤醒它们,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箱子。\n\n可是,箱子又在哪里呢?下意识地冲到床底下,除了灰尘,啥都没有。\n\n对,我搬过几次家,肯定不在这里,会不会早被扔了?\n\n我决定回老房子看看。\n\n已逾子时,两个男人出门。我开车载着俞超,穿越早春的寒夜,来到七层楼的老式工房。\n\n很久没人住过了,迎面有股熟悉的气味——许多年前,俞超就是在这里,放下装着兵人的皮箱离去。\n\n回到我的床底下,居然还没有被扔掉。一堆厚厚的尘土之中,拽出古老的皮箱子。\n\n俞超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在遥远的二战前夕。\n\n打开箱子,一阵腐烂的烟,我们剧烈咳嗽之后,小心地取出那些兵人。\n\n1、2、3、4......19,一个都不能少。\n\n用纸巾擦干净,才露出灰色漆皮,带着刺刀的滑膛枪,还有南部联盟的军旗。\n\n关灯,拉窗帘,点蜡烛。回到日,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们把小兵人排开阵势。俞超闭上眼睛,嘴角默念什么话,对着兵人吹了口气。\n\n然后,他拖着我爬到床底下。\n\n两个成年男人,如何能挤在一张古老的钢丝床下面?还有满眼的灰尘,只能彼此捏着鼻子,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n\n一个钟头过去。\n\n兵人们纹丝不动,像已死去多年,变成僵硬的木乃伊。\n\n我们也憋不住了,从床底下爬出来,无奈地看着这些小兵人。\n\n唱歌吧!我提醒了他一句。\n\n可是,俞超摇摇头,他已经忘了那首歌的旋律。\n\n迪克西啊!\n\n我还记得,便带着他一起唱,这首美国南方的老歌,鼓舞士兵的冲锋曲与思乡曲。\n\n然而,兵人们还是呆若木鸡。\n\n他们不会再动了。\n\n俞超率先放弃,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颓丧地坐在地板上说: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兵人们从来没有动过,我也没有过特异功能,一切都是小孩子的幻觉。\n\n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新把兵人们装进大皮箱,塞回我的床底下。\n\n凌晨三点,我和俞超在老房子楼下分别,我本想要开车送他,却被他委婉地拒绝。\n\n他只说,想要一个人走走。\n\n最漫长的那一夜,看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好像永远丢失了什么?\n\n几天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n\n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n\n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n\n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n\n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n\n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n\n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n\n十九个兵人消失了。\n\n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踪了。\n\n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n\n我怅然若失离开,直到三个月后。\n\n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n\n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才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n\n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n\n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死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n\n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n\n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n\n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n\n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n\n忽然,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n\n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n\n很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某条长江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n\n那天,正好是六月一号。\n\n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n\n我看到了俞超的儿子——他叫俞小超。\n\n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n\n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二十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n\n蹲下来陪他一起玩,抚摸灰色军服的锡兵,放到眼前,看它背后,依稀辨认出刻痕——我的名字,十六岁那年亲手刻上去的。\n\n兵人们身上有明显磨损,许多漆皮蹭掉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折断了刺刀。那面南部联盟的军旗,已然破碎大半。\n\n我心疼。\n\n小超,你是哪里得到这些小兵人的?\n\n我想看清他的眼睛,看到某个遥远的黑夜。男孩毫无畏惧地看着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却不响。\n\n他妈接口道:他说是从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越来越鬼了。\n\n为什么要我拿回去?\n\n女人面露难色,看我不依不挠,才说出口:这些小人刚来时,嫌它们又脏又破,她就扔进了垃圾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它们重新出现在小超的房间。她很害怕,隔了几天,趁儿子睡着,把兵人们扔进汹涌的江水。没想到,它们很快又回来了。儿子很喜欢这些家伙,成了他唯一的玩具。她非常担心,意外发现小兵背后刻着我的名字。\n\n她还要说些什么?似乎很可怕,却欲言又止。\n\n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n\n对不起,我不能把这些兵人带走——我告诉她,今天儿童节,就当是我送给小超的礼物吧。因为,这些宝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还有,请千万要记住,别把它们扔掉或送人。否则,你儿子会遗憾一辈子的。\n\n离别前,我轻轻抱了男孩一下。\n\n真的,很想亲吻他的脸颊,但又怕把孩子弄脏了。\n\n我看了十九个小兵人最后一眼,终于要说永别了——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葛底斯堡的老男孩们。\n\n惟有兵人,永不背叛。\n\n六月一日,回家路上。我坐着颠簸的客轮,趴在危险的栏杆边,看着山谷间的湍急河流,因为滥砍滥伐和采矿污染而变得又黑又黄。\n\n也许,走了太多的山路,双腿肌肉酸痛,仿佛随波逐流。天空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溢出泪水......\n\n真相,是这样的——\n\n俞超死后第七天,我计划把所有兵人烧给他。前一夜,十九个兵人复活,从床底下的大皮箱逃跑,溜出窗户缝隙,顺着落水管到地面。这些南北战争的老兵,从便利店偷了张中国地图。危险重重的行军,穿越火线般经过无数路口,差点被车轮压得全军覆没,才从市中心走到飞机场。它们越过铁丝网,沿着侯机楼屋檐下,找到这架飞往西部的航班,通过舷梯钻进行李托运舱。\n\n一夜之间,飞过几千公里,来到遥远的中国西部。沿铁轨,翻山越岭,一路向北。走了半个多月,每天十公里,昼夜不息。有条嗅觉敏锐的中华田园犬,将它们当作敌人和晚餐,发起狂暴的攻击。兵人们面对怪兽,毫不畏惧地作战,付出惨重代价,丧失了五条胳膊和三条腿。侥幸到江边,列队点名,竟一个都不少,但伤痕累累。老兵说,伤疤是男人更是士兵的勋章。锡兵们不会游泳,入水便会沉没。但他们克服恐惧,跳上一艘运沙的木船,逆流而上二百公里,直达烟云缭绕的县城。\n\n终于,兵人们找到了新主人——这个叫俞小超的男孩,跟当年的小主人一模一样,并遗传了爸爸的特异功能。每个深夜,只有他能跟这些老兵说话,指挥它们重整旗鼓,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男孩是最勇敢的士兵,也是最优秀的将军。\n\n但,秘密被妈妈发现了。于是,我来了。男孩并不简单,他不但能看透兵人们的心,也看穿了我眼里的秘密,还有他爸爸的往事......\n\n那是去年的事。\n\n整整一年后,六月一日将近。我听了整晚上《乌兰巴托的夜》,突然,想念起那个男孩。\n\n就在刚才,21点30分,我给男孩家里打了个电话。\n\n俞小超同学接了电话,我只说了一句:儿童节快乐!\n\n千里之外的男孩,听声音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迟钝和机械,喘不过气来。他说,自己正在做数学题,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n\n突然,他妈妈抢过电话,客气却又严厉地说——喂,蔡老师,你好啊。现在,我儿子读书很好,老师们都说他会很有出息的。下学期,我会带他去省城读重点学校,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拜拜!\n\n我什么都没说,电话就被挂断。\n\n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n\n最后一个超能力者死了,我想。\n\n男孩与兵人,卧于尘埃,永不醒来......\n\n穿越旷野的风啊\n\n慢些走\n\n我用沉默告诉你\n\n我醉了酒\n\n飘向远方的云啊\n\n慢些走\n\n我用奔跑告诉你\n\n我不回头\n\n——左小祖咒《乌兰巴托的夜》(词:贾樟柯)选自蔡骏短篇小说集《最漫长的那一夜》第一季","updated":"T03:36:11.000Z","canComment":false,"commentPermission":"anyone","commentCount":27,"likeCount":233,"state":"published","isLiked":false,"slug":"","isTitleImageFullScreen":false,"rating":"none","sourceUrl":"","publishedTime":"T11:36:11+08:00","links":{"comments":"/api/posts//comments"},"url":"/p/","titleImage":"/v2-f1e6a5be7cee87d43f5a_r.jpg","summary":"","href":"/api/posts/","meta":{"previous":null,"next":null},"snapshotUrl":"","commentsCount":27,"likesCount":233},"":{"title":"老闺蜜秘密的一夜","author":"cai-jun-98-37","content":"老闺蜜的秘密一夜我们拼命划桨,奋力与波浪抗争,最终却被冲回到我们的往昔。——《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一个月前,我去过一趟精神病院。\n\n我没病。当然。\n\n那天下午,天色昏暗,层层乌黑的瓦楞云朵,怕是要塌了。车子开出地库,妈妈催我快点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低头发着微信。经过中山公园门口,停车捎上一个阿姨。我认识她,从小就认识,一直管她叫青青阿姨。她烫着短发,体形微胖,短袖的花色衬衫,并无过多装饰,与多数跳广场舞的大妈无二。她第一次坐我的车,先是称赞这车的后排好生宽敞,后来又酸酸地嫌自家女婿没用,女儿结婚五年至今连辆车都没买。我妈前几年退休了,青青阿姨退得更早。对于她俩的聊天内容,我的耳朵自动屏蔽。\n\n开上青浦境内的高速,闷雷接二连三,却无半滴雨点。车载电台放着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我妈和青青阿姨沉默下来,不知在听音乐,还是在看天色。车转入一条小路,两边是江南乡村景象,道路破烂而泥泞,我小心放慢车速,以免伤了底盘。\n\n车子停在一座灰暗的建筑门口。还有辆黑色奥迪等在旷野上,车门打开,是小东阿姨。灰突突的天空下,她穿一件浅色风衣,白皙的面孔略施粉黛,脸颊绯红,冷艳高贵。小时候,我觉得她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后来,看了中年铃木保奈美的照片,更觉贴合小东阿姨的气质。现在,就数她保养得最好,拎着Burberry的包包,很有贵妇的样子。\n\n她微笑着向我们招手,说我几年不见,居然留满了胡子,又夸我是听话的孩子,愿意给妈妈做司机。\n\n有歌曲唱过,“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青青阿姨、小东阿姨,还有我妈,她们三个做闺蜜已超过五十年了。\n\n我妈让我早点回家,晚上她坐小东阿姨的车回去,那是辆机关单位公车,有专职司机。\n\n但我说也想进去,实际好奇她们到底是来看谁的。\n\n在精神病院的门口,三个人一声不响。\n\n还是小东阿姨出声道:“没关系,就让骏骏陪我们进去吧,这种地方,还真需要小伙子陪同呢。”\n\n随后,她让司机开车回去了,准备回程搭我的车。\n\n在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小东阿姨是个大气的女子,常给我带各种珍贵的礼物。青青阿姨嘛,就喜欢带着我跟她女儿一起玩,至于礼物,就很少拿得出手了。\n\n精神病院门外是片荒野,唯有小餐馆一间,不时传出麻将声。\n\n我们跟门卫做好登记,便步入医院大楼。\n\n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精神病院。没见到强壮的护工,没有凄惨的尖叫,没有墙上的血手印。有些人穿着病号服,在楼道间自由活动,行为神情均与常人无异,更无想象中的汉尼拔博士。\n\n小护士面无表情,把我们引到一间会客室。在这里我才闻到一股药水味,很多人记忆中恐惧的气味。\n\n狭长的窗玻璃上,密集的雨点不断落下,光线透过铁栏杆,洒在一个女人脸上。我不太认识。\n\n她的年龄想必跟我妈她们差不多,但在这种鬼地方自然更显得老些。她留着长发,夹杂许多白丝,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又干又瘦的脸上有许多灰斑,没有化妆,白得吓人。眼窝深深的,反衬出幽幽的眼神。\n\n依稀觉得,她年轻的时候,或许很迷人。\n\n从她穿的衣服上的编号,可以看出她是个精神病人,并且是那种比较严重的,必须要限制人身自由。\n\n她应该认得我妈她们三个,点了点头。我妈并不害怕,坐在她的面前,从包里抽出些营养品;小东阿姨拿出个袋子,里面装着许多衣服,包括女士内衣;只有青青阿姨两手空空,只是笑着问她:“哎呀,我们又来看你啦,身体怎么样啊?这里伙食还好吧?听说你的病好多了啊!真是啊,我们想你的哦!”\n\n虽然那么一长溜话,银铃般串着,用上海话说来,却分外悦耳动听。\n\n但在我看来,像在哄小孩子。\n\n她—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胸口上的编号:01977。\n\n不过,我也得叫她阿姨吧,什么阿姨?精神病阿姨吗?\n\n她不声不响,目光虚焦着,不晓得在看谁,起码不在我们身上,甚至不在这间屋里。\n\n我妈又跟护士聊了几句,大体还是问她的身体状况,护士不耐烦地回答,01977一切都好!不要担心。\n\n说完,小东阿姨塞给护士一个信封,我猜里面是购物卡之类的。\n\n护士立马给了笑脸,又给病人削了个苹果。\n\n01977阿姨从未说过半个字,只是拿起苹果,慢慢地啃起来。\n\n一个苹果,她吃得异常认真。\n\n我们都默默地看着她,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n\n这间小小的屋子,除了她的牙齿与苹果肉的摩擦声,还有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回响,就像直接落到我们的耳膜上。\n\n安静到震耳欲聋。\n\n等到她吃完苹果,几乎连苹果核也被吞下去了,我妈闭上了眼睛,小东阿姨眼眶有些湿润,青青阿姨几乎要夺门而出。\n\n忽然,她说话了——\n\n天潼路799弄59号。\n\n没承想,她的口齿清晰,声音不响不轻,竟还像小姑娘般细腻,颇有穿透力,回荡在窗户与墙角之间。\n\n妈妈抓紧了我的手。\n\n我的手有些痛。\n\n小东阿姨拽了拽我妈衣角,又对精神病人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走了,明年这时候,再来看你!”\n\n对方闭上眼睛。\n\n我们四个走出精神病院。世界却黑了。电闪雷鸣,豪雨倾缸。荒野。雨点冰冷,刺痛脸颊。而我背后的建筑,如沉没中的幻觉。\n\n傍晚五点,感觉已近深夜。我把车往前开了数百米,道路一片汪洋,强行通过非常危险。小东阿姨又提醒,这一带是低洼地,出过水淹事故,有人活活淹死在驾驶室内。\n\n开回到精神病院门口,青青阿姨厌恶地看了一眼,说:“要死快了,等在这种鬼地方,要出人命的啊!”\n\n小东阿姨倒是镇定,指着医院门口的小餐馆,说:“不如进去坐坐。”\n\n餐馆简陋,七八张台子,只有一个客人,坐在墙角吃着葱油拌面,浓郁的葱油味,勾我食欲。\n\n坐下不点什么也不好,小东阿姨自作主张,点了几样炒菜,至少回家不用饿肚子。\n\n我低声问妈妈,“你们去看的那个人,是谁?”\n\n“你忘了吗?抗美阿姨,你小时候,她经常带儿子来我们家玩的,你跟她儿子还一起打过游戏机。”\n\n“嗯,我依稀记得吧,那个男生叫啥名字?”我挠了挠头。\n\n青青阿姨在旁跟了一句,“我们做小姑娘的时候,四个人是顶顶要好的,你妈妈、我、小东,还有抗美。”\n\n哦,才明白,四闺蜜。\n\n我妈妈是“老三届”。那代人吃过许多苦。唯独我妈比较幸运,因是独生女,未如别人那样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而是早早进到单位做了工人。我妈工作优异,早早入了党,特别喜欢文字,常给单位写稿,被保送到华东师范大学读书。\n\n她们中的其余三个,命也不算太差。当年,许多人去了新疆、云南、黑龙江,小东阿姨、青青阿姨,还有抗美阿姨,因为是最早的那批,被分配去了崇明岛的农场。\n\n虽说与上海市区仅一江之隔,如今过大桥隧道仅个把钟头,但那时去一趟崇明岛,可比去苏州、杭州还麻烦。有时大雾天渡轮停航,就真正变成孤岛一座。不过,她们被关在农场里头,本身就跟蹲监狱没啥区别,除非有特别的事请假,否则每月才能回家一次。好在我妈在市区工作,没有兄弟姐妹,房子也算宽敞。她们就把我家当作据点,又延续了十年闺蜜之情。\n\n再说回抗美阿姨,在四个女人里头,她是最为命运多舛的一个。\n\n“文革”结束后不久,小东和青青都顺利离开农场回城,只有抗美孤独地留在崇明岛上。因为她家里兄弟姐妹太多,都不欢迎她回家,自觉无望,便嫁给了当地的农民。那座岛号称中国第三大,却是上海乃至江南最穷的地方,就连江北许多县都比它富庶。抗美在农场里吃了太多苦头,她那农民丈夫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打老婆,就连她生完儿子坐月子期间,都不能幸免。苦熬到九十年代,抗美终于跟那农民离婚,把户口从农场迁回市区。但家里照旧容不得她,只能在外租房住,每天起早贪黑卖包子,有时还得靠三个闺蜜接济。\n\n她儿子读书不错,虽比我小两岁,却是出了名的高才生。抗美给儿子定下目标,必须考上一流大学,没想到后来反而酿下了大祸。十多年前,最要紧的高考关头,抗美倾尽毕生积蓄,给儿子报了辅导班,还租下考场附近的酒店客房,只为儿子能考上第一志愿北大经济系。然而,高考过后,噩耗袭来:抗美的儿子偷偷买了张去崇明岛的船票,渡轮行至长江中流,他翻越栏杆,纵身一跃,被浑黄之水吞没。打捞三天三夜,才在崇明岛边的芦苇滩上,发现了少年的尸体,已被鱼虾咬得面目全非。警方调查死因,确定是孩子高考失利,自觉无法考上心仪的大学,无脸面再见妈妈,心郁气结,方才踏上绝路。后来想想,也是做妈的逼得太紧,一心一意要让孩子考取功名,也为补偿自己这辈子的不幸。\n\n想来,这世上的悲欢离合,不是你妈逼的,就是我妈逼的,莫不如是。\n\n儿子死后,抗美有足足三个月不曾说话,尝试自杀过几十次……不是割腕昏迷后发现伤口结痂了,就是跳楼被六层到二层的无数晾衣杆救了性命,跑回农场喝老鼠药竟碰上山寨货,最后一次是开煤气,结果自己非但没有中毒而亡,反而搞得整层楼都被炸光,隔壁邻居三死四伤。\n\n于是,她被送入精神病院,至今已逾十年。\n\n说到此处,我看着她们淡然的表情,再想想精神病院里的女子,想想她那幽深的目光。窗外仍是瓢泼大雨,阵阵闷雷声滚过,不禁使人毛骨悚然。\n\n最后,小东阿姨做了总结性发言,“骏骏,你不知道,这一天,是我们四人初次相识的日子。其实,推算起来也不困难,就是那一年的小学入学日。每年今日,我们都会相约来这里看望抗美。”\n\n话音未落,一阵风吹开了窗户,我被打了一脸的雨。\n\n有个男人帮我们关紧了窗,就是一直在角落里吃葱油拌面的那个。\n\n“谢谢啊。”\n\n但他默不作声,径直坐到我们的桌子边。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笔挺的衬衫,胸口别着医生常用的钢笔,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伸出一只骨节细长的手,伴着雨点有节奏地敲打桌面。\n\n“晚上好,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们刚才所说的抗美,是我负责主治的病人。”\n\n男人用极快的语速说话,就像大多数医生那样。他冰冷的目光扫视桌上的每个人,仿佛我们个个都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大家不约而同地低头,只有我迎着他的目光。\n\n我懂了,晚餐,才刚刚开始。\n\n小餐馆里沉默无声许久,还是青青阿姨先开口,“医生啊,真是太巧了,请问啊,我们抗美什么时候能医好呢?”\n\n“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n\n晕,这个医生很有九十年代港剧的风格,小东阿姨算是见多识广,浅浅笑道:“请先说坏消息吧,医生,我们一把年纪了,有心理承受能力的。”\n\n“坏消息就是抗美的精神分裂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了。”\n\n“唉,真是可怜啊。”青青阿姨掏出面巾纸,擦了擦眼角。\n\n“好消息呢?”我妈问。\n\n“也是抗美的精神分裂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了。”\n\n这种回答让人愤怒,青青阿姨瞪了瞪眼睛,“这算什么好消息?拜托哦,你是医生哎,怎么能说这种没良心的话?”\n\n“抱歉,但对你们来说,这就是好消息。”\n\n医生看着我妈、青青阿姨和小东阿姨,唯独跳过了我的眼睛。\n\n“你想说什么?有话就请直说。”还是小东阿姨镇得住场面。\n\n医生点点头,坐到我们中间,左边是我们母子,右边是青青阿姨和小东阿姨。灯光照在他的头顶,乌黑的头发泛出几点油光。耳边全是风雨呼啸,屋顶像被冰雹砸得砰砰作响,随时可能被掀飞掉。\n\n他先看着我妈,还是保持礼貌地说:“除了这位阿姨以外,我想请问另外两位阿姨,你们都和抗美参加过一九七七年恢复的第一届高考吧。”\n\n她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n\n我只知道,我妈没有参加过正式高考,至于她的三个闺蜜,我则是一无所知。毕竟,一九七七年啊,世界上还没有我呢,哪怕连个胚胎都不是。\n\n医生继续说下去:“小东、青青,当时,你们两个都和抗美一起在崇明岛上插队落户,因为农场经常收不到信,而农场领导强烈反对知青参加高考,担心你们万一被录取的话,会搞得大家人心涣散。所以,录取通知书极有可能被农场扣压,因此在高考报名填写地址时,你们都填了在市区的地址—而且,是同一个地址。”\n\n他掏出口袋里的小记事本,翻到其中写满字的一页,轻声念出:“天潼路799弄59号。”\n\n我记得,这是今天在精神病院,抗美说过的仅有的一句话。\n\n我还记得,这是我外公外婆家的地址,小时候我曾住过好几年。\n\n妈妈点头承认,“是,那是我家的地址。”\n\n小东阿姨接着说:“抗美家里兄弟姐妹多,他们的关系素来不和,以前邮件和包裹寄到家里,凡是写她名字的,大部分都会遗失,或者干脆被别人拿走,为此她不知跟家里吵过多少回。”\n\n“其实,我家里也有过这种情况,那年头很普遍的。”青青阿姨也插了一句。\n\n医生双手托腮看着大家,说:“完全可以理解,小东、青青,你们和抗美填写的都是天潼路799弄59号。因为,那是你们最亲密的朋友的地址,而她恰好没有参加这次高考,而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绝对不会出现邮件遗失的情况。”\n\n“你怎么知道那么多?”\n\n妈妈虽然没说出口,眼神却是充满疑问,我也很想把医生逼到墙角问一问。\n\n“让我来说吧,”小东阿姨打破了这个尴尬,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家都很信任你妈妈,你妈妈的家啊,有前后两间,还有小阁楼。加上你外公外婆,总共只有三口人。在当时的上海,算是居住条件不错的了。而我和青青、抗美三个呢,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堆,光我就有五个妹妹,上面还有哥哥嫂嫂,他们又生了三个孩子,全都挤在一个房间里。当我去崇明岛插队落户时,家里真是松了口气呢。骏骏,你可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每次回市区啊,家里别说是床了,就连地铺都没地方打呢。”\n\n“想想都要掉眼泪了,”青青阿姨补充道,“真是谢谢你妈妈,还有你的外公外婆,那些日子啊,我们经常挤到你家,轮流跟你妈妈睡同一张床。要是我们三个都来了,那就一个跟你妈妈睡床,另外两个打地铺,也不会影响你的外公外婆。”\n\n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日和十一日,第一次恢复高考的考试时间,青青、小东、抗美都走进了考场。一个月后,如果谁有幸考上大学,录取通知书会通过邮局发到报名时填的那个地址。那个冬天,上海分外寒冷,抗美因此得了伤寒,躺在农场里动弹不得。然而,小东和青青你们两个,却以各种理由,从农场请假回了市区。但你们并没有回家,因为,录取通知书的投递地址,填写的是天潼路。因此,你们都寄居在闺蜜家里,日日夜夜盼望好消息到来。”三十多年后,三个老闺蜜都无话可说,示意医生继续说下去。\n\n“一个多月后,小东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青青与抗美都没有收到。有些人会去查分数线,但更多的人没有去查。因为第一次恢复高考,集中了‘文革’十年无法考大学的所有知青,全国有五百七十万考生,总共只录取二十七万人,意味着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考上。”\n\n小东阿姨终于开口,“没错,我觉得我很幸运。”\n\n“本来我就没指望考上大学,中学毕业就完全荒废了学业,纯粹只是试试而已。”青青阿姨说,看来并不怎么在乎。\n\n“但是,抗美并不是这么想的。”医生的话锋一转。\n\n青青阿姨抢话道:“最好的朋友怎么想的,我们还不知道吗?”\n\n“也许,有人知道,但不愿说出口罢了。”\n\n窗外打了个响雷,我们都不说话。医生停顿片刻,继续独白,“如果,你没有及早回城,而是在岛上的农村又住了十几年,嫁给一个天天醉酒打你的农民,好不容易离婚回到市区,却连房子都没得住,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到十八岁,本指望他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没想到高考过后他自杀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落得个白茫茫真干净,一无所有,这样的悲惨你们有过吗?”\n\n谁都不吭气了。\n\n“所以,任何人在这时候都会想一件事—为什么命运对自己这么不公平?如果,在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人是抗美,而不是别的什么人,那么她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至少,她会立即离开那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岛,进入大学校园学习和生活,她会遇到自己心仪的男子,像那个年代所有大学生一样顺利地恋爱结婚。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无论到哪里都被当作宝贝,毕业后肯定是国家包分配,进入令人羡慕的企事业机关,说不定还能很快得到提拔重用……不用我多说了吧……那么今天坐在这里,来探望精神病人的人,可能不是你!也不是你!更不是你!”\n\n他依次指了指小东阿姨、青青阿姨和我妈妈。\n\n耳边只有大雨的哗哗声,桌上的几个炒菜全都凉了,只有我动筷吃了些炒蛋。\n\n小东阿姨说:“嗯,医生,你是说抗美她,感觉心理不平衡,才会想要自杀,最后精神分裂?这个,我想,也是符合逻辑的吧。”\n\n“不止是心理不平衡。一年前,我在治疗抗美的过程中,她向我彻底敞开了心扉,说出了她全部的故事,还有内心的痛苦。而我呢,自然非常同情她。于是,我就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终于查到了一九七七年的高考档案。”\n\n青青阿姨惊讶地说:“这你也能查到?查到我的分数了吗?”\n\n精神病医生拍了拍桌子,让人心头一震—“你们听我说完,我查到了抗美的名字,她考得还算不错,超过了最低分数线。她被本地一所大学录取了,还是本科,中文系。但是,很遗憾,她没有去大学报到,这个名额被调剂给了别的考生。”\n\n我特意瞥了瞥我妈、小东阿姨和青青阿姨,她们都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n\n“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们中间有人在说谎!三十多年前,你们中的一个,拿到了抗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却出于某种卑鄙的目的,把通知书藏起来或是销毁了!”\n\n医生努力压抑着,没让音量超过风雨声。而我的脑袋有些晕,似乎无数雨点射入血管。我想象那张薄薄的纸片,在一九七七年与一九七八年相交的冬天,对于那时无数的年轻人而言,对于我的父母那辈人来说,那是值得拿一切来交换的。\n\n又一记雷声响起,我妈、小东阿姨和青青阿姨,三个人分别抬头,面色煞白。\n\n“现在,你们三个都在这里,到底是谁做了那件事?”\n\n这位医生说到这里,虚脱般地长出一口气,松开领子猛喘几下,额头已满是汗珠。\n\n沉默了那么久,还是小东阿姨有胆识,站起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n\n医生嘴角微扬,仿佛就此圆满,可随时去火葬场报到。他起身离开桌子,打开小餐馆的门,狂风暴雨呼啸而至,犹如盗墓贼侵入地宫。他没有带伞,浑身淋湿,隐入茫茫雨夜。\n\n我们的头发都被吹乱,还是我冲上去把门重新关牢,抹去一脸的雨水,回头看着包括我妈在内的三个女人。\n\n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不是那个什么,而是……\n\n一九七七年到一九七八年间的冬天,第一届恢复高考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小东、青青和抗美,她们报名时填写的收件地址都是天潼路799弄59号,也就是我妈家里。\n\n不敢想下去了,我妈才是最大的嫌疑人?\n\n但是,小东阿姨和青青阿姨的嫌疑也很大,她们当时都暂住在那里,三个人都有可能接触到抗美阿姨的录取通知书。\n\n我妈低着头,躲避我的目光。小东阿姨依旧正襟危坐,风衣内裹着不老的身体。青青阿姨长吁短叹着,桌上的筷子丝毫未动过。\n\n晚上十点。\n\n没有人要离开。事实上谁也走不了。雷雨轰隆隆不知停歇,精神病院外的荒野,照旧水乡泽国一片。\n\n虽说,这是适合玩杀人游戏的好天气,但我可不想做什么警察或法官。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拿起手机想刷刷微博,发现信号都中断了,妈蛋(妈的)。\n\n“回家吧。”我妈却说话了,突然地。\n\n小东阿姨冷冷地回答:“回不去了。”\n\n这个女人还是那么酷啊,就像我小时候记忆中的那样。而青青阿姨仰望着仿佛随时都会被雨砸塌的天花板。\n\n“回不去了。”\n\n我妈不再说话,而我绕到她的背后,想要看到她的秘密。过去,她曾经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过点点滴滴。而我,也只能一丝一线地在脑中缝合……比如,她为什么没有参加第一届恢复高考?因为,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我妈已经拥有大学学历了。\n\n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嘛—后来被吐槽过很多次的,我妈却是正儿八经地,在华东师范大学的校园里住读了两年,读的是政教系,却在数年后被一笔勾销,好像那段大学校园的时光,只是一场小孩过家家的游戏。\n\n于是,她错过了一九七七年与一九七八年的两届高考,再等到一九七九年,便永远失去了资格。\n\n一九八二年,恰逢首届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我妈对于大学学历被取消,实在是心有不甘,她依旧选择了华东师范大学攻读她最喜欢的中文专业。\n\n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要通过大学自考并不容易,许多人都没有勇气报考,也有不少人考试没通过而未拿到文凭。他们没有机会接受全日制高等教育,读书或者文学是仅有的几种爱好之一。自考并不脱产,平时都在各自单位上班,也无须每次都去上课,大多在家读书复习。在我妈的那个班级里,还有个来自金山农村的男同学,他的名字叫韩仁均,彼此却完全不相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妈的这位同班同学,有个叫韩寒的儿子。\n\n一九八五年,我妈拿到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专业自考专科文凭。那些年,大部分人只有初中学历,拥有一张大专文凭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许多人因此而改变了命运。果然,我妈被调到了局里。\n\n此后两年,我妈继续攻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本科专业。我还是小学生,不太记得她白天上班晚上读书复习的艰难。小时候,家里堆着许多书,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半懂非懂地翻阅我妈读中文系本科的教科书了,比如什么《古代汉语》《中国文学史》《中外比较文学》,还有《政治经济学》。\n\n一九八七年,我妈获得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本科专业的文凭。虽是自考,但也足够风光,在他们那个几万人的单位中,她是唯一拥有大学本科学历的女性。后来,她成为改制后的大型国企的纪委副书记,直到几年前退休。\n\n至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三个女孩挤在狭窄的过街楼屋子里,等待她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岁月,妈妈却从未跟我讲过……仿佛在我出生以前,这个世界不曾存在。\n\n“回不去了。”\n\n小东阿姨又重复了一遍,令我的视线从妈妈身上挪开。\n\n“骏骏,你生下来刚满月,我就抱过你呢。”小东阿姨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我仍然身处襁褓之中,被她柔软的双手环抱,额头枕在她的胸口。\n\n她接着说:“那时我还在读大学呢,你妈妈很羡慕我呢,不是吗?”她把手放在我妈的手腕上。同时,她又拉着青青阿姨的手,说:“其实呢,我倒是更愿意像你那样。”\n\n小东阿姨背对着我们说:“骏骏,拜你外公外婆家的福气,我还记得,一九七七年的最后一天,在天潼路799弄59号的过街楼下,我收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四年后,我成为优秀毕业生,公派留学去了美国。我在加州大学拿到了硕士文凭,一度也想过在美国定居,却在一九九二年回国了。呵呵,那时候,每个人都想着往外跑,我们那批在美国的留学生,大部分都拿到了绿卡,我是唯一的例外。很多人想不通,问我为什么回来,其实,我只是想家了。”\n\n在我的记忆中,小东阿姨第一次出现时,我正在读小学。以后每年春节,她都会到我们家来拜年,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比如正版的变形金刚、美国巧克力,还有给妈妈的化妆品。那时,我知道她在美国,每年春节回一次上海。她每次都是独自一人,从未听她说起老公,好像也没有孩子。或许,也因为这个缘故,她会待我特别的好。等到她正式回国,被一所大学聘为教授,我已经念中学了。\n\n那时候,我才知道,小东阿姨一直没有结婚。\n\n回国以后,她跟我家的来往更密切了。她总是关心我的学习,偶尔教我几句美式英语,可惜我并不如她所愿。\n\n虽说在美国留学多年,小东阿姨却很懂得人情世故,没过几年就成为学校行政领导。她出过两本书,做过很多讲座,俨然已是文化名流。最后,她升至大学副校长,从厅局级位置上退休。现在,她又被政府单位返聘,还配有专车与司机。\n\n小东阿姨转回头来,捋起额前的短发,目光柔软下来,“这些年来,我总是惦记着抗美,这家精神病医院是上海条件最好的,就是我给她安排的。”\n\n原来,是小东阿姨把抗美关进这里的—不知为何,我想到另一面去了。\n\n“小东啊,三十多年前,你不是喜欢过农场里一个男生吗?”\n\n说话的是青青阿姨,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刚才我就观察到了,好像她想要说什么,却硬憋着欲言又止。这下终于迸发出来,差点让自己也爆了。\n\n暴雨的屋顶之下,所有人沉默片刻。我看向我妈的眼睛,她自动躲到房间角落。\n\n“是啊,”小东阿姨的脸色已恢复正常,故作轻松地说,“骏骏,让你听到这些,真是不好意思呢。”\n\n青青阿姨索性豁出去了,说:“我记得那个男生,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吧,他好像叫什么来着?”\n\n“志南。”小东阿姨说。\n\n“对,他的长相真的蛮好啊,农场里许多女生都喜欢他。”青青阿姨想想说得不对,立即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例外。因为,他有什么政治问题,家里是资本家,他的哥哥是个叛徒,‘文化大革命’时被枪毙的,所以不能参加高考。”\n\n小东阿姨点头说:“志南是最爱读书的,那时候农场里头,除了毛选和样板戏,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我偶尔会从废品回收站里,淘来一些旧书偷偷地看。骏骏,我还会向你妈妈借书看,比如《红楼梦》啊、《家》啊,但大多数的小说,却是从志南的嘴里听来的,他的记性真是好,跟我整本整本地讲解《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安娜房?心崮取贰杜r怠贰???矣∠笞钌畹氖恰逗煊牒凇罚??艽油返轿菜瞪先?烊?梗?佑诹?鍪谐さ募彝ソ淌Γ?剿?ド裱г嚎喽粒?俚桨屠璧幕ɑㄊ澜纾?錾下甑俣?滦〗悖?钡奖淮?觯?甑俣?滦〗惚ё潘?娜送啡ヂ裨帷!?\n\n忽然,我想起十七岁时,小东阿姨送给我一样生日礼物,就是司汤达的《红与黑》,傅雷翻译的版本,这大概也是她最爱的书吧。书中的许多细节,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有的后来用到过我的小说里,比如玛蒂尔德每年会穿戴一次黑衣孝服,纪念她的祖先德防????簿褪呛嗬?氖赖耐鹾舐旮窭鎏氐那槿恕?\n\n青青阿姨猛喘了几口气,说:“那个志南啊,抗美也很喜欢他的—这个秘密,是抗美亲口跟我说过的,他们还……”\n\n“住嘴!”\n\n小东阿姨第一次失态了,她冲到青青阿姨面前,几乎要扇她的耳光。\n\n一个闷雷滚过,我妈想要挡在她俩中间,小东阿姨却静默不动了,雕塑般顿了几秒钟,终于瘫坐在椅子上。\n\n青青阿姨擦了擦额头的汗,躲到屋子的另一头,继续说下去,“小东,你考上了大学,真是走运啊,而我和抗美留在了崇明岛上,可……”\n\n“你们想知道秘密吗?”\n\n小东阿姨打断了她的话,当然,所有人都想知道秘密。\n\n“志南,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想要跟我结婚,而我答应他了。”\n\n这回轮到我妈惊愕了,“小东啊,这是真的吗?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过?”\n\n“就在一九七七年,我跟他说,我参加完高考,就嫁给他。”小东阿姨苦笑两下,“虽然,我是真的喜欢志南,但,我对他说谎了。第二年,我上了大学,而他留在岛上。我很清楚,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江水。记得离开农场的那天,青青、抗美还有志南都到码头来送我。但我唯独没有抬头看他。坐上回上海的轮船,我趴在栏杆上,大哭一场。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很冷,长江口,无边无际的。风冷冷地卷来,脸上刀割般的疼。而我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到江水里,连个泡沫都不会再有,就算我整个人跳进去,也不过是多个漩涡,转眼谁都不会再看到,谁都不会再记得。”\n\n这话才说到一半,屋子另一头隐隐传来抽泣声,我知道那是青青阿姨。而我妈走到小东阿姨背后,搂着她的肩膀,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n\n“别哭了,青青。”\n\n小东阿姨主动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直到现在,有时候,我还会梦见志南,梦见他打着赤膊在稻田里劳作,梦见他穿着海魂衫的夜里,举着蜡烛跟我说《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至于,志南跟抗美是什么关系?我真的不知道,其实想想,这也不重要吧。离开岛上的农场,我不再跟志南联系了。而他呢,每个礼拜都给我写信,寄到我的大学宿舍里。他在信里说农场的生活,说他可以弄到外面的书了,说青青天天吵着要回城,说谁跟谁又打架了,但从未提起过抗美。他还说,想要到大学来找我,但是农场领导不准请假。他问我暑假有空再回岛上吗?他给我的这些信呢,当时我都保存得很好,但我一封都没有回过。直到,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我终于给他回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三个字—我等你。”\n\n“你真的想要嫁给他了?”青青阿姨问,然后自言自语,“那一年,我还在岛上呢。”\n\n“谁能想到呢,那年夏天,志南出车祸死了。”\n\n青青阿姨点头,“是啊,我记得,在岛上,从农场到码头的公路,他骑自行车,被一辆卡车撞死了,好惨呢,我们都去看热闹,脑袋都被车轮轧没了,只剩个身体,血肉模糊的。”\n\n“别说了!”\n\n我妈堵住青青阿姨的嘴巴,以前她也经常这样阻止她,在青青阿姨滔滔不绝口无遮拦之时。\n\n“其实,只有我心里明白:他为什么骑自行车去码头?是因为收到了我的那封信—‘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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