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做一个很凶狠的人,不凶狠做自己想做的人txt可以生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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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圆记》
导读:第五节 遇真殿李方答题
按下夜明在天京城的“新生活”不表。话说神州大陆西南,有一处风水宝地,几千年来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居民衣食无忧,个个悠闲自在,自得其乐,号称是“天府之国”。
要说这“天府之国”能有这样的吉祥造化,必须要感谢一个古人。此人姓李,名冰,做过战国时秦国蜀郡的郡守。李冰是水利工程方面的绝代天才。他到蜀郡上任后,发现天府平原水系众多,常闹水害,尤其以岷江为甚。李冰便和他同样天才的儿子一起,穷尽毕生心血,主持兴建了都安大堰,不仅一举彻底消除了平原之上的水患,还让无数闲地经过灌溉成为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78798&chapterid=5(前五节链接)第五节 遇真殿李方答题按下夜明在天京城的“新生活”不表。话说神州大陆西南,有一处风水宝地,几千年来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居民衣食无忧,个个悠闲自在,自得其乐,号称是“天府之国”。要说这“天府之国”能有这样的吉祥造化,必须要感谢一个古人。此人姓李,名冰,做过战国时秦国蜀郡的郡守。李冰是水利工程方面的绝代天才。他到蜀郡上任后,发现天府平原水系众多,常闹水害,尤其以岷江为甚。李冰便和他同样天才的儿子一起,穷尽毕生心血,主持兴建了都安大堰,不仅一举彻底消除了平原之上的水患,还让无数闲地经过灌溉成为良田。后人觉得李冰不是凡人,为他立碑修祠,当神仙一样祭拜。都安大堰后来又叫犍牛堰,再后来又叫都江堰。从都江堰向西走十余里路,有一座名山。那山终年常青,云遮雾拦,不像人间处所,倒像是神仙府第,从上古便流传下来一个仙名,唤作“丈人山”。丈人山层峦叠嶂,错落有致,井然有序,远看似一座巨大的青色城郭,所以又被称作“青城山”。到了李圆、李方的这一代,青城山早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道家圣地。山上的上清门更是经过数代天才人杰的经营,一跃而成为天下正教门派的领袖。其实单论人员规模,上清门还暂时比不上庆云寺,但是掌门青叶的不败威名如日中天、不可一世,已然成为一个活着的神话。青城山灵山异水、藏幽纳胜,所谓“三十六峰,峰峰险怪;七十二洞,洞洞玄奇”,说得是半分不假。主峰老霄顶一枝独秀、高耸入云,峰顶主殿“紫霄宫”威严华丽,气派丝毫不输给皇城大殿。宫殿之上终日紫气漂浮,仙鹤飞鸣,让人分不清是人间还是仙界。老霄顶后山脚连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小山包葱葱绿绿,被一片竹林覆盖。二百多年前,上清门又一位天才人物一尘道人在此飞升。自那以后,这片竹林便成为禁地,不再允许外人踏足。这天午后,酒足饭饱的青山道人带着他新收的徒儿李方,以及年方十二的把兄弟姚三丁,走进了这片竹林。山中雾气很重,过了晌午才终于被夏日的阳光穿透。林子里的鸟儿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看见有人来,有些压根儿不理睬,有些则挑逗似的扑扑腾腾飞来飞去。明媚的光线穿过无数竹竿、叶片的阻挡,一片一片的落在地上,和地上积压的厚厚的竹叶混在一起,走在上面,吱吱嘎嘎的响。再配合竹林幽香清新的空气,绝了。青山一马当先,哼着个不知什么调调的小曲儿。他现在心情特别好,自从收了李方这个天棒徒儿,他就像飞升了一样满足。即便掌门师兄古怪的眼神告诉他,这次他似乎是带错人了,他也全不在意,心想:管他什么护教真人不护教真人,师兄无敌都这么些年了,还在乎这个?我青山有了传人,这才是紧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整座山除了师父,谁都小瞧我,哼哼,再过二、三十年,李方把这些龟孙全比下去!跟在鲇鱼道长身后的是姚三丁。姚三丁并不是青山的徒儿。他本是羌人,部族内乱成了孤儿,在荒山野岭被青月师太从狼嘴里救出来,便拜了青月为师。青月虽说是“女流之辈”,但好勇斗狠一点不让须眉。她基本上只做两件事:在山,就是闭关修炼;出山,就是野外历练。三丁便是她在卧龙野山坡游历的时候,顺手捡回来的。得师如此,姚三丁和他那一班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便只好跟着师伯们度日,也算是上清门一大奇观。三丁初到山上的时候还小,汉话还说不利索,加上本来有点大舌头,说起话来更加艰难,便引来师兄弟们摹仿戏谑。三丁质朴,不在意这些小事,随便谁叫他做事,他都满口答应。“姚三丁,帮我挑两担水。”——好的,师兄。“姚三丁,帮我砍一下柴。”——好的,师弟。“姚三丁,帮我拿一下头巾。”——好的,师姐。“姚三丁,帮我捉只翠鸟来。”——好的,师妹。青山觉得姚三丁很对自己胃口,就格外照顾他,没事就拉他满山乱窜,有时候还偷偷教他功法,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徒儿。后来青月听见了,不干,找到老道闹,差点没动手。青山突然犯浑,拉着三丁居然要结拜。众人全傻了。三丁虽然觉得古怪,可是师伯之命难违,他倒也爽快,一头磕下去,便和当自己爷爷都有余的青山成了把兄弟。结拜完毕,青山志得意满的站起身,一脸暧昧的朝青月笑:“师妹,从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可怜青月毕竟是个女人,年轻时就曾经遭到青山的骚扰,如今噩梦重温,差点没气晕过去。像只野猴子似的左顾右盼的李方落在最后。李方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上山头一天,他就干了件很轰动的事情,一举成为名人。那天,李方随着青山道人到了紫霄宫。也不知是走漏了什么消息,上清门除了青云子以外,所有的头头脑脑全到齐了。青叶一身玄青色道袍,头戴金丝切云冠,一脸肃穆,站在老君像下面。远远的看见青山和方冰砚一左一右,领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走过来,脸色就变了。青山注意到了。他把李方带到青叶身前两米处,自己便退到一边,袖起手来看戏。人头攒动的大厅鸦鹊无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场中这个八九岁的男娃身上,好像恨不得把他五脏六腑都看个清楚明白。青叶还在斟酌,李方却先说话了。“掌门爷爷?掌门爷爷你好!”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78798&chapterid=5(前五节链接)本文内容于
17:59:35 被笑问猪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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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的失恋女,穿越成了林妹妹的贴身丫鬟紫鹃。
世上有得是好男人,但为渣男流一滴泪都不值得,是她的人生信条,
鼓励林黛玉勇敢接受新的恋情,替迎春狠狠教训了中山狼,促成史湘云的好姻缘。
家宅斗争的有,朝堂斗争的有,和男人的斗争有,和女人的斗争也有。
有本事、能吃苦、够手段,知先机,让她在《红楼梦》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偏偏还是被戳中了那个看得清,却防不到的死穴:爱情......
这不是续书,这只是同人。
俺不讲立意,俺只写童话。
挚爱林妹妹,但不黑任何原著角色。
本文设定俗套,就是俩高富帅X俩女主,过程稍曲折,结局必定好!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紫鹃(李蕙),北静王,穆苒 ┃ 配角:贾宝玉,薛宝钗,贾母,慎王,陆曼兮,贾琏、王熙凤,北静王妃,忠顺王,史湘云,卫若兰,贾探春 ┃ 其它:穿越,重生,浪漫,宅斗,阴谋
正文 2第一章
“对不起……”男子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女子的脸,甚至不敢看玻璃杯中,倒映着自己光怪陆离的影子。
“知道了。”李蕙打开包,抽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推到桌子中间,“我这份套餐的钱,再见。”
起身,拉开椅子,从自己身边经过,连脚步也不匆忙,一切都太平静,平静的让男子心惊,忍不住冲李蕙背影低唤,“小蕙?”
李蕙驻足,略侧过头:“你的那件羽绒衣,上次干洗完了还在我那里,回头邮寄给你。”
说完仰着头,踩着轻盈的步伐,将一对对或对面而坐,或并肩依偎的红男绿女甩在身后,还对为她开门的侍者,甜美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不就是失恋吗,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瞧申建文的眼神,还以为自己要来个拍桌质问?嚎啕大哭?还是把饮料泼在他脸上?
一个多月没有约会,明明QQ的IP显示在本城,却谎称在外地出差,在公司的停车场外,看见他笑容满面的,钻进一个女孩子红色的奥迪A4,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彼此都是来自偏远小城,留在这个大都市打拼,其中的艰苦李蕙知道。谁说男人不能脆弱,不能现实,不能向现实低头了?
为了一个戏曲中专毕业,唱了三年才熬上个配角,月薪撑死三千出头的沪漂小妞,放弃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傻瓜才干呢,而申建文从来都很聪明。
李蕙就这样想着,胸口说不出是痛快还是悲愤,是豁达还是窒闷,她不自觉格格的笑了起来,引来路人的侧目,她的回应则嘴唇一弯,让霓虹灯把浅色的唇彩,照的鲜润透亮。
失恋有什么?不就浪费了一年零一个月又四天的青春吗?我才22岁,还有大把的青春,有得是恋爱的机会,有什么好哭的?
李蕙抬起手臂,用力在眼睛上擦了一把,钻进了地铁通道。
拔了钥匙推开门,迎面就扑来一股呛鼻的烟味,李蕙赶紧捂住口鼻,巴掌使劲的扇,听见房内传来一缕空灵哀怨的歌声: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怡红院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墨迹犹新……
“婷婷,婷婷,你是不是在煮什么东西?烧糊了都不知道?”李蕙一面朝里头喊,一面匆忙蹬掉鞋子。
柳婷婷这个戏痴,一进入“林妹妹”状态就物我两忘,要等她把一出《焚稿》唱完,整个屋子都要烧干净了!
李蕙正要冲进厨房,发现缭绕的白烟不是来自厨房,而是从……柳婷婷的房间飘出来的?
房间的门虚掩着,李蕙想也不想,直接撞了进去。
柳婷婷也不在房内,通往阳台的门开着,布帘在风中翻卷,传出了飘渺凄凉,宛如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歌声。
李蕙掀了帘子,一头扎出去,吞吐的火苗正从一只搪瓷盆子里窜起来,阳台的窗子关的紧紧的,浓浓的烟雾中,她看见柳婷婷穿了睡衣,光着脚,坐在盆子边上,嘴里哼唱着曲子,手上把一页一页纸撕下来,丢进火中。
李蕙赶紧从洗衣池打了一盆水,不假思索的倾倒下去,只听“哧”的一声,火光熄灭,她自己和柳婷婷的裙摆裤腿,也被淋了个尽透。
“你在干什么呀,学黛玉焚稿?入戏太深了吧!”
总算松了口气,李蕙把水桶往地上一丢,正打算回过头来训斥柳婷婷。
两个人是室友,同属于一家剧院,虽然柳婷婷比李蕙大三岁,正牌戏曲专业硕士,在越剧界已经小有名气,尤其饰演《红楼梦》黛玉一角,备受赞誉。
柳婷婷很有才华,也很努力,却是个戏痴加情痴,除了唱戏和恋爱,生活上的大小琐事,依赖她的“贴身丫鬟”,饰演紫鹃的不二人选,李蕙来打点照应。
“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李蕙顿了顿,嘿嘿冷笑,语气尖锐、强硬,“失恋吗?你这样茶饭不思,觉也不好好睡,现在还要烧房子,为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吗?你以为他真是你的宝哥哥?就算是宝哥哥,最后娶的也是宝姐姐!”
看着湿淋淋蜷坐在地上的柳婷婷,李蕙真是感慨,一屋子几年的好姐妹,竟然在几天内,接连摊上被男人甩这种事,这“缘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自己或许有人处骄傲的冷笑几声,无人处甩一把鼻涕就能过去的,但婷婷就不同了。
婷婷的男朋友,是越剧界著名的新晋小生,从李蕙加入越剧团起,他就饰演贾宝玉,和柳婷婷搭档主演《红楼梦》,是业界、媒体和观众都看好的“舞台情侣”。
就像“林妹妹”一样,柳婷婷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在这位“宝哥哥”身上了。
可就在一周前,“宝哥哥”被娱乐网站踢爆,秘密约会近来在演艺圈风生水起的玉女艺人,霎时间,什么“舞台情侣劳燕分飞”、“宝哥哥的世界没有林妹妹”,八卦新闻铺天盖地,男方更是在聚光灯下,对“新恋情”欣然承认,更强调从来都没有什么“舞台情侣”,他和柳婷婷只是好搭档而已。
好搭档么?如此甚好!
在李蕙看来,男人的绝情,对女人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有时候女人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十分需要狠男人来推一把的。
果然,柳婷婷在一周以来,除了表现得哀怨、颓唐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异样,没想到今天竟然做出这么危险地举动来!
面对李蕙恨铁不成钢的指责,柳婷婷只是低眉顺眼,苍白的笑了笑。
看着好姐妹这样,李蕙心头又软了,本想放狠话打掉她的幻想,现在只能蹲□去拉她,“走吧,先进去换件衣服,湿淋淋的要感冒的。”
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的柳婷婷,也跟林妹妹一样,是个多愁多病的孱弱身。
可惜,任李蕙怎样催促,柳婷婷就是不动。
虽然盆子里已经没有火了,她还是动作机械的把手里的本子,一页一页的撕下来丢进去。
李蕙又被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到了,劈手夺过那本子:“这是什么东西?”
柳婷婷总算有了些生机,扑过来要抢,却被李蕙轻巧避过,在没有饰演紫鹃之前,她可是武旦出身。
她就着房内漏出的灯光,快速翻看几页,立时就无语了,眼前的这位“林妹妹”,的确是在“焚稿”,这是她的恋爱日记,满纸记录的,都是她和“宝哥哥”曾经的甜蜜心情和快乐时光。
李蕙忍不住跺脚咬牙:“很好,烧了就干干净净,我们从头来过,我年轻、你漂亮,世上多的是好男人!”
她冲进厨房,找了一盒火柴,折回阳台,当着柳婷婷的面擦燃了,把日记本凑向火苗。
骤然跳起的红色火光,似乎把柳婷婷吓到了,她本来死气沉沉的眼瞳,流露出一股恐惧、急切的神气,大喊一声:“不要啊!”扑过来抢夺那本日记。
终有牵念,终是不舍,如果连它都化为灰烬,爱情就彻底死亡了。
“还留着干什么?那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折磨自己!”
“不要啊!”
叫喊声中,李蕙毫不手软,转眼日记本被烧着,火苗烈烈蹿升,柳婷婷眼中额绝望之色越来越强烈。
无论她怎么抢,也够不着李蕙手里的日记,眼看自己的心血和爱恋,就要被焚烧殆尽,她突然不顾一切的跳起来,在李蕙的肩上用尽全力的推了一把。
李蕙只觉得一声闷响,从脑后传来,应该是磕上了阳台的水泥栏杆,也不觉得十分疼痛,只是眩晕的感觉,很快充塞了整个脑海,跟着视觉、听觉,都快速的变模糊……
柳婷婷的身影在眼前摇晃、消失,听见她最后恐慌的惊叫:“小蕙!小蕙!你到哪里去了?不要吓我啊……”
贾府,大观园,潇湘馆。
紫鹃独自坐在廊下,用蒲扇扇了炉火,银吊子里正熬着黛玉的药。
风从竹林外吹来,枝叶摇曳,窸窸簌簌,依稀夹着远处的笙歌和奏乐。纵然国丧其间,不敢张扬铺排,宝玉也正病着,但那边大多数人,还是称心如意的吧。
紫鹃不由阵阵心酸,想起那年,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话,说林妹妹就要回南去了,宝玉就急得又颠又狂,离了妹妹不能活似的。
到如今,林姑娘倒是躺在里头,就差一口气了,他却在热热闹闹的做成什么“金玉良缘”。
想到这里,紫鹃硬咬了牙,不叫眼泪掉下来。自己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怕里头那位,就立时不能活了。
唉,宝玉是丢失了通灵玉,才得了失心疯,呆呆傻傻的,家中做主给娶了宝姑娘,他也未必晓事,未必愿意的?
紫鹃又替宝玉开脱,心中更加凄凉。就算哥哥心里有妹妹,妹妹心里有哥哥,又能怎样?
林姑娘怕也就是这几天了,可怜她上无父母,下无兄姐,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除了那一段心思和一身的病,又有哪点及得上宝姑娘?
紫鹃越想越觉酸楚,终于遏抑不住泪珠滚下,“哧”的滴落在银吊子上,登时化作一缕轻烟。
这一点声响,反倒让她醒转过来,听见断断续续的絮语,像是小丫头们在窗下说话。
“真是很想去那边看一看啊,怪热闹的样子?”
“我不去,这园子里外,明眼的都知道,宝玉心里头装的是我们姑娘,倒娶了宝姑娘!”
“唉,不是我说,瞧林姑娘这身子,这样貌,也不像是个有福的……”
“说的也是,连雪雁姐姐都到那边去了……”
紫鹃听了大惊,丢下蒲扇,曳了裙子,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指着坐在栏上的两个小丫头,压了嗓子叱骂:“这事从老太太开始,上下都瞒着姑娘,你们倒没事在这里闲磕什么牙,要是让里头听见一句半句,这,这还有活路么?”
两个小丫头见素来温和可亲的紫鹃姐姐勃然作色,也都吓得白了脸,连忙紧紧的闭了嘴。
可惜已经迟了,只听见隔了一扇窗子,屋里头“哇”的一声,不知是哭是呕。
紫鹃慌了神,赶紧撇了小丫头,拍开帘子跑进屋,黛玉半个身子已在窗外,头发散落,遮了脸面,只见床边的铜盆子里,又是一大滩殷红的痰血。
“姑娘!姑娘!”紫鹃扑过去,抱起黛玉,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不住的呼唤。
然而黛玉面色苍白如纸,翻着眼皮,断断续续的抽气,哪里能答她一声半声。
“快,快,你们快告诉老太太去!”紫鹃指着站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小丫头,“说姑娘怕是不行了……”
她喉头哽咽,除了抱住黛玉,再也说不下去。
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年老卧病,雪雁又被那边“借”了去,扶着宝姑娘拜堂,偌大的潇湘馆,只剩下自己和两三个小丫头,怎不叫紫鹃没了主意。
小丫头却“哇”的哭出声来,“紫鹃姐姐,这会子去回,我,我不敢……”
望着怀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黛玉,紫鹃无奈,只好一咬牙,将黛玉平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吩咐小丫头,“你们仔细照看着,我去回老太太!”
紫鹃匆忙出门后,两个小丫头只直勾勾的盯着黛玉,吓得不住打哆嗦。
反而是黛玉双睫微扇,眼珠子滑动了一下,嗳的叹出声来,叫了声“紫鹃”,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丫头们忙着把黛玉扶起,取了软枕让她靠着。
黛玉勉强翻了一下眼皮,扫视屋内,有气没力的问:“紫鹃呢……”
小丫头不敢照实回答,只含糊的回答:“紫鹃姐姐去外间取些东西,姑娘可是要喝水?”
黛玉虚弱的摇了摇头,双手撑床,略略将身体坐直,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只红漆木匣子,“拿个过来给我。”
小丫头赶紧取了来,放在黛玉床沿,见她颔首示意,替她打开来,里头是一叠叠墨迹新旧的诗稿,不无担忧的说:“姑娘,这会子就别费神看这些了吧?”
黛玉漠漠的一笑,“你去生一盆子火来。”
小丫头们见黛玉神智较先前清醒,似乎也更有气力些,都心下欢喜,“姑娘可是觉得冷么?再添些衣服吧?”
说着忙将外衣给黛玉披上,却被她轻轻推开,执意的摇头,“不,为我生一盆子火来。”
小丫头不敢违逆,一人速去外间生活,另一人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将匣子中的诗稿一件件取出,依次展开细看,时而凝眉,时而含笑,时而又簌簌的落下眼泪。
近日黛玉越发泪少,此刻忽又哭了,小丫头更是紧张得不敢出一丝儿大气。
不一会儿,小丫头端来了炭火盆,放在黛玉床边,又把窗子支起一半,略略透些风进来。
屋内渐渐暖起来,黛玉苍白的面颊,竟仿佛有了一抹血色般的红晕,只是她病入膏肓多时,突然生出这般娇艳之态,反而瞅着令人害怕。
诗稿全取了出来,摊在黛玉膝上,匣子底下,是几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黛玉呆了一霎,才缓缓的探手取出,一层层的打开来。
帕子是半旧的,上头是几行字迹娟秀的小楷,又几处墨迹模糊,像是被水湮开了。
黛玉脖颈微垂,目光似散,口唇颤抖着翕张,用游丝般的声音低吟:“彩线难收面上珠,
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吟罢忽然把手伸出窗外,指尖一抖,帕子落下,掉进火盆子中。
“哎呀,姑娘!”小丫头只当黛玉病中无力,失了手,急得要去抢,奈何帕子转眼烧着起来。
而黛玉手上不停,把剩下的两方帕子也丢进火盆子,跟着是一幅幅的诗稿。
“姑娘,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两个小丫头急得都要哭了,可是看着黛玉怪异的举动,又不敢上前阻止。
黛玉面颊泪痕渐干,唇角噙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惨淡笑容,看着帕子和诗稿在火中化作灰烬,被透窗的凉风一吹,在远处渺渺传送的喜庆奏乐中旋转、飘飞,散落地上、桌上、书架子上、有些飘出窗外,宛如不知去向何方的蝴蝶。
最后一幅诗稿从黛玉手中滑落,只听撕心裂肺的翻呕声,一口鲜血喷溅在了白色的衣襟和绸被上……
黛玉一缕香魂离窍,飘飘渺渺,也不知前方是何去所,只见到远的平芜、群山,近的溪桥、烟树,俱都笼在一团云雾之中,似有似无,如真如幻,俱都陌生得很。
她内心凄楚绝望,情知自己是死了,只想魂魄也消散干净,将一生情爱与尘缘一笔勾销,也就不辨方向,任由脚步虚浮,直往前去。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也不觉得疲累,眼前烟云渐渐薄了,散了,依稀看到一座青色得石桥,两旁垂杨依依,枝随风动,仿佛不舍地牵人衣袂。
黛玉心想,这莫非就是通往地府的奈何桥了?倒也并不怕人,却颇有几分大观园景致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由心底又是一痛。
再走近些,才发觉桥头席地而坐了两人,一个是身穿破烂僧衣,长了一头癞子的中年和尚,另一个是道士,须发半白,形容枯槁,身边放了一支拐杖。
两人面对面坐着,在地上画了棋盘,摆了黑白石子,正在弈棋。
黛玉待要躲闪,又无处藏身。
那和尚已看到了她,只瞥了一眼,就霍的站起来,满脸惊讶,指着黛玉问:“咦,那块顽石尚在人世,你怎么倒先来了?”
那道士也向她挥手,“时候未到,一草一石须得同归的,回去吧,回去吧!”
黛玉听他们说得古怪,加之样子怕人,本就想避开,可她对尘世早没了留恋,只想速速通过奈何桥,到了阴司,便在原地逡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想到那和尚先追了过来,黛玉惊呼一声,转身要逃,已被他在肩上重重推了一把,纤弱的身体如柳絮般飘起,竟然直坠落到桥底下去,登时被变幻万千的烟霭吞没!
正文 3第二章
紫鹃一路跌跌撞撞,直奔正房那边去,越来越清晰的喜乐听在她耳中,却像刀子剜心般痛楚,宝二爷已经娶了宝二奶奶,林姑娘在没了指望,即便此刻把她救活转了,不多时左右还是个死。
但她却无法坐视,如果说,宝玉是姑娘的寄望,那姑娘就是她的寄望。
紫鹃不是贾家的家生子,是自幼被卖进府来的,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甚至不知道家乡在哪里,除了伺候过老太太几年,就被指派给了前来投亲的黛玉。
黛玉同样是父母早逝,寄人篱下,使她们彼此充满了同情、理解,尽管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却亲如姐妹,甚至胜过了黛玉从自家带来的丫鬟雪雁。
紫鹃一直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料黛玉,感念她对宝玉那份痴情入骨,却始终患得患失的心意,也曾为了她试探过薛姨妈,试探过宝玉,险些还闯下大祸。
原本以为,这一对心里都装了对方的痴人儿,趁老太太健在,早早做了主,总能遂了心愿,谁料想中途来了宝姑娘,凭着温柔敦厚的性子,通达雅量的行事,在阖府上下深得人心,老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更是打心里喜欢她。
偏偏这当口,宝玉又失了他的通灵玉,得了失心疯,请了大夫医治、和尚做法都没用,一日好,一日坏,好的时候,倒也清爽机灵,坏的时候,连林姑娘跟前都不会说话了。
宝玉得了病,也害苦了林姑娘,又是伤心,又是气苦,病情眼看着急转直下,看病吃药,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万般没有法子的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只得听从了琏二奶奶,给宝玉做亲冲喜,让他娶了宝姑娘,只告诉他娶的是林姑娘,还“借”了雪雁去扶侍新人。
这件“大喜事”阖府皆知,只瞒了疯疯傻傻的宝二爷,也只剩下一丝气儿的林姑娘。
可眼下,连瞒都瞒不住了,这不啻是林姑娘的一道催命符啊!
两排明亮的大红灯笼就在前方,紫鹃却被门上值守的小厮们拦下了,见她披头散发,神情凄惶,窦吓了一大跳,急急的问:“这不是紫鹃姑娘么,这可是怎么了?”
紫鹃也顾不上,一把扯住一名小厮的袖子,“快,快,让我去见老太太,林姑娘她,她就要不行了!”
“哎呀,这会子里头正拜堂,突然进去说这个,只怕,只怕……”小厮虽怕,也不敢就放紫鹃进去。
紫鹃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泪如雨下,嘶声祈求:“求求你了,再迟一刻,怕是老太太也见不上姑娘最后一面了!”
“紫鹃姑娘,你,你倒是小声点儿啊,叫里头听见,小的可担待不起!”小厮也急得直跺脚,频频回头朝里看,只是不放紫鹃进去。
“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的,没有规矩么?”只听一个略苍老的威严声音响起,从门内匆匆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管事模样的男子。
小厮赶忙从紫鹃手里扯脱了袖子,冲那人不住打躬,结结巴巴的回话:“赖,赖爷爷,不是小的放肆,实在是紫鹃姑娘,她,她非要进去不可……”
来人是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国丧之中娶亲,虽然只是行大礼,暂不圆房,总是要格外谨慎,他才在亲自在喜堂里外巡视,以防下人们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不等赖大开口问话,委顿在地的紫鹃又匍匐到他脚下,连连叩头,“赖大爷,林姑娘不行了,快回了老太太,速去瞧瞧吧,迟了就,就看不见了!”
一听这话,赖大也是心惊色变,林姑娘可是孙辈之中,除了宝玉外,老太太心尖子上的第一人,此事真是非同小可,怪不得紫鹃如此失魂落魄。
可里头正办喜事,总不成就把噩耗传进去,万一冲撞了喜气,宝玉的病不得好转,自己也是吃罪不起。
总算他在贾府服侍了几十年,老成持重,先扶起紫鹃,半是威胁,半是安抚的稳住了她,“你莫要乱了神,先在这里等候,我先去回了二奶奶,千万别乱跑,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林姑娘也保不了你!”
又回头厉声吩咐小厮:“把好了门,任是谁,也别放了进去!”
小厮们惶恐的连声应是,紫鹃也只好倚墙流泪,巴巴的看着赖大离开。
华堂之上,张灯结彩,红烛高烧,鼓乐喧天,新人正要拜天地父母,堂上端坐了贾母和贾政夫妇,尽管仍担忧着宝玉的病,仍是满面喜色,看着爱子宠孙成礼。
失了通灵玉的宝玉,面上笑嘻嘻的,透着些傻气,但人逢喜事,加上披红挂彩,倒也衬得他面如满月,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不住的拿眼神,瞅蒙了大红盖头,由雪雁搀扶着的新娘子。
喜堂两厢或坐或站,是贾府的爷们、媳妇和姑娘,以及有身份,有体面的管事、管事娘子和大丫头们。
赖大小心翼翼的绕到大红帷幕后,站在王熙凤身后,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王熙凤立刻发觉,微微侧过身来,见是赖大,便给身边的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望了堂上一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一对新人身上,便不动声色的退了出来。
“赖大爷,有什么事么?”细心的平儿,还是发觉了赖大面上努力掩藏的焦虑之色。
“平姑娘,烦你回二奶奶,林姑娘的丫头紫鹃现在外头,说是姑娘只怕是,是不中用了。”
“什么?”平儿退了一步,脸色骤然白了,“你老可是没听错?”
赖大叹气摇头:“瞧紫鹃那副模样,多半是了……”
平儿很是心焦,却也不敢做主:“兹事体大,烦劳赖大爷先去看顾一下紫鹃,我回了二奶奶就来。”
赖大复又退出,平儿悄悄的回到王熙凤身边,勉力挤出一丝的喜色,附在她耳边低语,熙凤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霎。
喜堂上的傧相已在高声礼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新人并肩跪倒,盈盈下拜,贾母等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就连素来严肃的贾政,也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似乎对这个顽劣不肖的儿子,成婚后会稍稍懂事,充满了希冀。
王熙凤略一踌躇,低声答了平儿几句。
“奶奶,这,这怕是不成吧?万一林姑娘她撑不过……”
“怎么连你都不懂事了?这会子怎好劳太医的驾?再说这喜事多少有违礼法,又如何张扬的?”王熙凤怕惹人怀疑,不耐烦的打断平儿,催促她,“你快快去办吧,别耽误了林妹妹。”
“是……”平儿无奈,只能领命去了。
虽然被拦在门外,紫鹃仍焦灼不安的不停的往门内看,见平儿出来,不顾一切的飞扑过去。
“莫要急,我先同你去瞧瞧林姑娘。”平儿慌忙挽住了紫鹃。
紫鹃听话风不对,犹疑起来,又往门内看了一眼:“怎么,只有……平姐姐你一人吗?”
“这个,赖大爷已差人去请孙大夫了。”平儿不敢直视紫鹃的眼睛,只能避开话题。
紫鹃一听,请的不是平日给哥儿姑娘看病的太医,心头已是凉了半截,紧紧握住平儿的手腕,急切的追问:“那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宝玉呢,他们全不去瞧林姑娘……最后一面吗?”
话已至此,平儿也不再瞒她,拍着紫鹃的手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傻姑娘,今晚是宝玉和宝姑娘的好时辰,老太太他们又怎么离得开呢,就算是我们二奶奶,也抽不开身的……”
紫鹃宛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的怔在当场。
“紫鹃?紫鹃?”平儿害怕,推了她几下,只能拿话惊醒,“我们快走,迟了的话,怕,怕姑娘等不及了……”
紫鹃嘴唇抽动了一下,将手从平儿掌心抽出,冷冷的说:“不必了,既然如此,平姐姐也里头忙去吧。”
说罢神情木然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开了。
“哎,紫鹃,你等我一等!”平儿也呆了一呆,连忙向着紫鹃僵直的背影,追了上去。
紫鹃面无表情,眼泪也收了,只垂了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潇湘馆走去。
她一路不说话,平儿也不敢开口,两人刚到了大观园门口,前方黑魆魆的跑出来两个人影。
平儿吓了一大跳,紫鹃也精神略一振作,两人靠在了一处,待人影跑近了些,才认出是潇湘馆的两个小丫头。
“紫娟姐姐,紫鹃姐姐!”见到紫鹃和平儿,小丫头们登时扑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紫鹃退了一步,俯视她们惊慌失措的模样,颤声问:“你们不在家里服侍姑娘,又跑出来做什么?”
“林姑娘她,他……”小丫头只是哭,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还是平儿镇定,一手拽起一个小丫头,对紫鹃说:“莫要问她们了,快去瞧瞧吧!”
这时,其中一个小丫头终于哇的哭出来:“紫娟姐姐,平姐姐,林姑娘她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紫鹃纤瘦的身影一晃,两痕泪水滑下面颊,似乎并不很意外,呆了一霎,又直直的朝前走。
反而是平儿焦急的催促她们:“快些儿吧,或许是这两个孩子不晓事,弄错了,这会子大夫应该也快到了。”
事态急迫,一些平日的礼数也只能从权,黛玉床上的帐子勾起,大夫一面瞧她的脸色,一面在腕上寻找脉息。过了一会,从随身的药箱里头,取出一小束丝线,起身告了个罪,小心的放置在黛玉口鼻中央。
床下还站了平儿和两个小丫头,就连黛玉的乳母王嬷嬷,也挣扎着拄杖过来,众人都紧紧悬了心,眼睛一眨不敢眨的盯着那束丝线。
雪白的丝线静静的躺在黛玉鼻下,许久也没有一丝儿的飘动,王嬷嬷最先忍不住,嗷的哭出声来:“姑娘,姑娘啊,你要有个好歹,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哇!”
平儿内心也知道多半是了,也只能劝她:“您老先莫要乱说话,且听听孙大夫怎么说。”
只有紫鹃,自始至终坐在黛玉床头,将她的手合在掌心,视线不离她雪色的面庞,仿佛眼前的一切忙碌紧张,都跟自己无关似的。
大夫回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对平儿摇了摇头。
平儿只觉得脚下一软,勉强站稳了,向大夫略略躬身:“您辛苦了,请外间稍待片刻。”
“紫鹃,紫鹃?”平儿在紫鹃肩上轻推了一把,低声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你为姑娘收拾一下,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
跟着转身吩咐后头面色发白,两股战战的小丫头,“你扶王嬷嬷回房休息,你快去烧了热水来。”
呆坐不动的紫鹃,突然开口说话:“我去烧水。”
说着掀开锦被的一角,轻轻的将黛玉的手臂放进去,盖好,就和无数次夜见醒来,替姑娘掖好被子一样。
然后站起身来,放下帐子,也不和平儿说话,自顾走出门去了。
望着低垂的白色帐子,映着摇曳昏弱的烛火,平儿也觉得满心凄凉,奈何大夫还在外头等候,眼下的确不是伤心的时候,她须得问明白了黛玉的病情、死状,回头再禀告王熙凤。
送走了孙大夫,平儿也回荣禧堂那边,偌大的潇湘馆,又只见凤尾森森,听得龙吟细细,冷月藏在薄雾后,无语凄清的俯视着人间的悲喜,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幽白色,更是说不出的寂静、孤寒。
一个小丫头扶了哭得几欲昏厥的王嬷嬷回房,另一个不敢靠近那幅白色的帐子,只敢蹲在门口,等着紫鹃回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紫鹃便捧了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脸上的泪痕已干,神色间淡淡的也不见悲戚,脚步不紧不慢,只有些虚浮。
小丫头见她透着异样,害怕的往后一瑟缩,看着紫鹃进了屋,将水盆放在脚踏边上,打开柜子,取了黛玉日常穿的一套素色里外衣服,又勾起床帐子,掀了被子,解开黛玉的衣服,用热水替她擦拭身子,口中似乎还在对她低低絮语。
听不清紫鹃在说什么,夜风穿门而入,吹得烛火猛一下摇晃,正照在黛玉苍白如纸的脸上,把正在偷觑的小丫头差点儿吓哭了,也顾不上怕紫鹃骂,忙曳了裙子,踉踉跄跄的往王嬷嬷那边去了。
紫鹃为黛玉洁净了身体,穿好衣服,又捧过来梳妆盒,将她扶起,用倚枕垫在腰后,一缕一缕的把乱发疏理整齐,挽了个小巧的发髻,从梳妆盒的屉子里拈起一朵宫花,却是那年薛姨妈所送。
宫花色泽鲜艳依旧,送宫花的那位,也正沉浸在嫁女的快乐中,姑娘却撒手尘寰,触手所及,身子已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紫鹃原本万念俱灰,将满腔的悲意沉在心底,此刻被勾起回忆,如何和黛玉相逢,如何主仆相处欢洽,如何大观园中姑娘姊妹往来热闹,如何一对小冤家喜了又恼,恼了又喜……
往事纷至沓来,不知不觉,紫鹃又是泪如雨下,将宫花掷回盒中,另取了一支碧玉簪子,斜插簪在黛玉鬓边。
梳洗完毕,紫鹃扶了黛玉身体躺下,依然覆以锦被,放下帐子,一如伺候她安寝,掩上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仿佛怕惊扰了黛玉的梦。
窈窕纤瘦的身影,在湖边逡巡良久,不时回首,望向竹影掩映的潇湘馆,渐渐的走到树丛背后去。
咚的一声,不知是野鹤夜渡,还是树上的果实坠落,泛开层层涟漪,惊碎了满潭月色和浮萍,不一会儿,涟漪散去,又是一幅光华皎洁的水面,只多了一朵浅紫色,小小的带叶绢花,缓缓顺水流逝。
正文 4第三章
大礼完毕,新人送入洞房,贾母疲惫、担忧之中,总算多了些欣慰。
但愿神明和祖宗保佑,宝玉和宝丫头成亲后,真能应了“金玉良缘”的吉利话,从此病好了,懂事了,夫妇和谐,也不枉自己操了十多年的心。
洞房外间,依然安排了雪雁和莺儿服侍,又吩咐了赖大、林之孝等夜间值守更须仔细,家政夫妇、贾琏夫妇,都来恭请贾母早些回房歇息。
整日的劳累下来,贾母的确感到精神和体力不支,但除了宝玉,她心里还放心另外一人,那就是黛玉。
这两个痴孩子的心事,她一直是知道的,要论亲近,论疼爱,除了宝玉,她心尖子上,就只有这个外孙女儿了。奈何她体弱多病,不像是个多福多寿的,又多心爱使小性子,虽然招人疼,但终究不是宝玉的良配。
纵然百般的不愿往坏处想,但黛玉的病情,贾母是清楚的,此番宝玉成亲,阖府上下只瞒了她,怕的就是黛玉再受不住这个刺激。
贾母忍住叹息,招过来王熙凤,郑重的吩咐她:“我不放心,一会儿你过去瞧瞧你林妹妹,交待紫鹃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什么不妥,速来回我。”
见熙凤不答话,只是低头绞着帕子,贾母又觉奇怪:“凤丫头,凤丫头?方才我说的……”
凤姐突然扑通跪在贾母脚下,抱了她的腿,泪水涌了出来:“老祖宗,我不敢瞒你,就在宝兄弟成亲这会子,林妹妹她,她已经去了!”
贾母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幸得鸳鸯及时扶住,不住的叫唤“老太太”,又是捶背,又是揉胸。
总算贾母缓过气来,犹自不肯相信噩耗,颤巍巍的追问熙凤:“你,你再说仔细些,今儿个虽是好日子,也断不许拿这话戏耍的。”
王熙凤一面抹泪,一面抽泣着将平儿的回话,细细的说给贾母并贾政夫妇知道。
长辈、兄弟、姊妹,并亲眷们,虽怕惊人里头新人,不敢放声大哭,俱都或流泪,或哽咽,满堂的喜气,登时变作浓浓的悲伤。
“走,我瞧瞧她去……”一片抽泣声中,还是贾母先开口说话。
“老太太,还是多保重身体啊,就这样过去,万一有个闪失,只怕去了的外甥女儿,也不得安心。”王夫人忙上前劝阻,李纨也过来一并跪下。
贾母只是摇头,由鸳鸯扶着,拄着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匆匆的出了喜堂。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外孙女儿,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弯弯的描了眉毛,浅浅的匀了胭脂,双睫轻阖,面颊红润,仿佛从未如此安详,如此健康,只是在熟睡中,等待另一个太阳升起的黎明。
然后早起、吟诗、写字、看花、逗鹦哥儿,到外祖母和舅母的住处请安。
可惜,自己一大把年纪还挣扎活着,玉儿却不会再醒过来,她去到地下,遇见她早逝的母亲,会不会怪怨外祖母不够疼爱她?
一念及此,贾母再度老泪纵横,她摧心肝似的悲伤,但宝玉的亲事上,却不容后悔。
成家过日子,不过两个任性亲爱的孩子凑在一处玩耍,这里头还关系了整个家族的利和害。
要论私心,自己更疼的是黛玉,定要给她寻个有情义,有出息的良配,可要论谁更能笼住宝玉的心性,更懂得相夫教子识大体,却要数到宝丫头了。
贾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不住摩挲着黛玉的鬓发,止不住泪水一行一行的淌下,却又不能哭出声来。
鸳鸯回住处取来了大氅,为贾母披上,又给陪在身后抹泪的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熙凤连忙上前,俯身在贾母耳边低声劝说:“老太太,这闹了半宿,眼见天亮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老祖宗在这里守着,怕会折了林妹妹的阴福,再者,这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总是,总是不大吉利……”
她口中说的“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指的是黛玉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在为黛玉梳洗整妆之后,她也在园子里投湖自尽了,才刚捞起了尸身。
贾母感念紫鹃对黛玉的忠心与情分,特命也在潇湘馆停灵、入殓。她自被卖入贾府,就再没有半个亲人来往,将来少不得也随了黛玉回江南安葬吧。
即便内心伤痛,但贾母老成持重,知道熙凤说的也是正理,万一自己也倒下了,平白的又添乱子。
凤丫头也在病中,探春虽能干,终究是个姑娘家,宝丫头刚嫁了过来,这里里外外的,又靠谁来操持呢?
贾母长叹一声,就要站起来。王熙凤和鸳鸯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左右扶持。
贾母又看不舍的看了黛玉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丫头放下帐子。
这时,听见隔壁间似乎传来噪杂声,她皱了眉头,刚要发问,又是一声惊叫,这下听得很清楚了,是负责料理紫鹃后事的林之孝家的声音。
“谁在那里胡乱叫嚷?”贾母不满的拐杖一顿。
见贾母生气,熙凤赶忙说:“这多头的事一忙,连林嫂子都有些昏乱了,老太太莫恼,待我过去看看。”
她本有些害怕,眼下也只好壮了胆子,才跨出门槛,就险些和迎面踉跄而来的,林之孝家的撞个满怀。
王熙凤拉住了她,也忍不住压了嗓子责骂:“林嫂子,你这急惊风的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可还在里头,一把岁数你倒不懂规矩了!”
林之孝家的还真是顾不上规矩,一把抓住凤姐的胳膊,满脸惊惧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奶奶,不,不好了——”
凤姐一听更不是话,登时柳眉倒竖:“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别混说话!”
林之孝家的在门槛外跪下,指了隔壁间,面上的皮肉都吓得颤抖:“奶奶,紫鹃姑娘她,她活转过来了!”
她原本想说“诈尸”,总算话到嘴边给刹住了,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原本在隔壁帮忙入殓紫鹃的丫鬟婆子,也都大呼小叫,互相推搡着,一哄弄挤到了门外廊下。
“什么?”这一来不只是凤姐,连贾母也大吃一惊,“兴许是看错了,别胡说八道!”
林之孝家的急得掉泪摇头:“老太太,奴婢是不敢再去了,斗胆请您老派个胆大的爷们去瞧瞧吧!”
林之孝家的在众管家娘子中,也算是懂事麻利的,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魂飞魄散的样子又着实不假,连贾母也惊疑起来。
她沉吟了片刻,正要吩咐凤姐去叫了贾琏几个进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传来“嗳”的一声,幽微飘渺,如叹如诉,竟似是林黛玉的声音?
林之孝家的刚直起的身体,又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王熙凤和鸳鸯并几个丫头,也是脸色煞白,互相拉扯着,俱都把眼神定在那低垂的白色帐子上。
只有贾母见多识广,不大相信邪祟之说,加上里头躺的是至亲的外孙女儿,再怎样,也不会害了自己的老祖母。
屋里屋外一地的人,反倒是她壮了胆子,颤巍巍的走到黛玉床前,慢慢的撩起了一角帐子。
明黄色的烛火,在黛玉的脸上微微摇荡,照着她两排幼鸟翼尖似的睫毛,轻轻抖了两下,竟然流泻出两道微弱的瞳光,脖颈转动,看见床头的贾母,勉强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老祖宗白疼我了,我,我不能再孝顺您啦……”
尽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但贾母听得真真的,这宛如游丝一般的,的确是黛玉的声音,带了一点凄凉,一点绝望,也有平日里的一点娇痴。
“你,你真是我的玉儿,就再叫我一声听听?”虽不免害怕,贾母心中仍多是惊喜交加。
“嗳……老祖宗?”黛玉不仅呼唤她,且挣扎着要起身,张口叫人,“紫鹃,紫鹃?”
黛玉素来爱清静,见自己卧房内挤了一堆人,且外头还有大呼小叫的,不由眉尖一挑,同时感到额角生疼,脑子里一片混沌。
为什么还在潇湘馆,为什么还能见到外祖母?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一路晃荡的都走到奈何桥边上了。
对了,好像是正要去往阴司的时候,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给阻住了,说了通听不懂的怪话,跟着自己就被那癞头和尚推到桥下去了。
莫非这一推,又把自己给推回了尘世?
黛玉似有所悟,又终究不解,生前死后的种种记忆,都混杂在一处,记得最真的,就是听小丫头们说,今夜是宝玉和宝姐姐大喜的日子……
瞧外祖母、凤姐姐还有平儿她们,都是一身喜气的服饰,想来多半是了。
她虽生前伤心已极,焚了诗稿,断了痴念,但多年来终究一心一意恋着宝玉,此时想起,仍抑制不住心头恸痛,鼻子一酸,又要流泪,奇怪的是眼中却半点水光也没有?
贾母握了黛玉的手指,只觉得触手柔软、温暖,况且黛玉眼波流动,满是悲伤之意,哪里想诈尸,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外孙女儿!
想是刚才一时慌乱,紫鹃和平儿弄错了,那孙大夫到底也只是个庸医而已。
欢喜胜过了惊恐,贾母在心中坚定地说服了自己,听黛玉叫紫鹃,才想起门外还跪着林之孝家的,隔壁间乱糟糟的还没弄清楚了。
这当口,又听廊下的丫头婆子们哭叫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你,你别过来呀,你平日里就是个好人,和我们可没有半点怨隙的!”
紫鹃?紫鹃怎么了?黛玉精神一振,勉力从床上支撑起半个身子,循声望向门外。
李蕙睁开眼睛第一刻的感觉,也是头疼欲裂,她“昏过去”之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正和柳婷婷争抢那本恋爱日记,忙乱中被她推了一把,后脑勺撞上了阳台。
这个婷婷,平时弱不禁风的活脱脱就是个林妹妹,没想到为了“宝哥哥”那个渣男,跟自己发起狠来,还真是有气力。
李蕙下意识的伸手到脑后一摸,好端端的,居然也不觉得疼?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长长短短的几声尖叫,眼前迷迷糊糊的人影晃动,好像都朝远处跑去。
怎么这么吵?视野还不太清晰,只一片白茫茫的,自己这是被送进医院了么?
咦,不对啊,这是哪里?李蕙揉了揉眼睛,将四周看得更清楚了。
自己躺在一张古式的彤漆木床上,还挂了缀着流苏的白色茧绸帐子,触目所及,窗子、柜子、桌子、椅子,甚至案上的烛台,不无古色古香,跟医院的陈设大不一样。
这里不是戏台,更不是摄影棚,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她摸索的坐起来,正要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怪异得很,交领、广裾、大袖,袖口和领口还绣了浅色的穿花戏蝶纹饰,模样像是演出时的戏装,又更加精致许多。
一弯腰,又看见床边的脚踏上,放置着一双小巧的浅紫色缎面绣鞋,好看是好看,却比自己的鞋码小太多了。
她很自然地伸出双脚,立马又呆住了!
这,这双尖尖细细的“莲足”是谁的?虽然还算不上畸形,但跟自己38码,生了一层厚茧的大脚板,也相差太远了吧?
李蕙瞠目结舌,她活到22岁,从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不甘心,又咬了一下舌尖,哎哟还真是疼!
这么说,不是在做梦了?
她跳下床来,也不穿鞋子,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想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才走了几步,冷不防从桌上立着的一面菱花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
圆脸蛋,柳叶眉,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称得上几分漂亮,但不是自己啊?
李蕙摸了摸脸,镜子里的少女也跟着摸脸,李蕙龇牙扮鬼脸,镜子里的少女也依样画葫芦。
这,这可不是见鬼了吧?
烛台上点着的,是白惨惨的蜡烛,加上心生恐惧,李蕙更觉得周围阴气森森,她前后左右转了几个圈,除了自己,房内哪里还有一个半个人影?
她猛的抱起菱花镜,把脸凑了上去,直到鼻尖撞上冰凉的镜面。
不可能吧,自己不过是晕过去一回,怎么就被换了脸?
不对,还有这手,这脚,这身体,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李蕙抛下镜子就往外头冲,由于小脚不便,差点儿摔个大跟头,跟着就听见女人们惊惧的尖叫乱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
紫鹃姑娘?这个称呼倒是很熟悉。没错,柳婷婷是“林妹妹”,自己是“紫鹃姑娘”。
正文 5第四章
雪雁掩上门,洞房里就是剩下宝玉,以及蒙了大红盖头,略侧向着他,坐在床头的新娘子。
大红喜字下,描金龙凤烛烧得正旺,将房内本就喜气洋溢的陈设,更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影,且微微摇荡着,仿佛华丽而温暖的梦境。
宝玉犹自怔在门口,不敢就上前去,怕一个唐突,惊醒了这个太过美好的幻梦。
他尽管心智有些糊涂,也知道能娶林妹妹为妻,真是此生第一称心如意的畅快事。
刚才喜娘离开时,曾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和新娘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先掀了她的盖头,再同饮案上的合卺酒。
宝玉内心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想着林妹妹平日里就爱害羞,爱生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掀了她的盖头可不好。
踌躇再三,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新娘子跟前,深深的做了个揖,柔声说:“林妹妹,我给你作揖啦,你可觉得闷,我帮你掀了盖头可好?”
新娘子仍端肩垂首而坐,只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微微摇晃了一下。
这又微妙,又旖旎的一点动静,让宝玉更加心痒难挠,又凑近了一步,试探的问:“那……我可就掀啦?”
新娘子默不作声,像是默许。宝玉大喜,走到她身边,两手分别捻了盖头的一角,缓缓的掀了起来。
新娘子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似有无限娇羞,又低下头去。
只这一瞬,来不及看得真切,这位臻首低垂,惊鸿一瞥只觉得明艳无匹的新娘子,不像是是林妹妹,倒像是……宝姐姐的模样?
他这一讶异,直接就掀掉盖头,低了头,倾了身子,去细看新娘子的面容。
新娘子虽害羞的别过脸,宝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盛装丽人,不是宝钗又是谁人?
宝玉“哎呀”的一声,退后了两大步,怔怔的呆了一会,突然奔向房门那边。
宝钗也顾不得羞赧,出声叫住了他:“站住,你,你要去哪里……”
宝玉转过身,向她告罪:“宝姐姐,我要寻林妹妹去,你独自稍坐片刻,要不我出去唤了莺儿来陪你?”
听宝玉依然胡言乱语,宝钗不禁容颜惨淡:“今夜你我新婚,你还是要去颦儿那边么?”
“新婚?我和宝姐姐你么?”宝玉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傻笑起来,“你哄我哩,老太太、太太,还有凤姐姐,都说老爷做主娶的是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是宝姐姐你坐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又来捉弄我了?快别这样,我是不打紧,林妹妹可是要生气的。”
宝钗见他虽是半痴半傻,却一脸认真的神气,口口声声仍回护林妹妹,愈发心酸,她怎不知道宝玉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颦儿?
奈何子女的终身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自幼父亲早逝,既然母亲和哥哥都许了这头亲事,自己又如何能说个不字?
再者,纵然知道宝黛二人两情相悦,在她的心里,也无法就割舍了对宝玉的恋慕……
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吧,答允了嫁入贾府,照料疯疯傻傻的宝玉,就断没有后悔和回头的。
宝钗虽然性情宽和沉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此刻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站起来,既温柔又坚定的说:“我是妈妈和哥哥做主,嫁你为妻,已拜过天地父母,怎么又提林妹妹?”
宝钗语调柔和,却不啻在宝玉头顶,炸响了一个焦雷,登时更傻了,结结巴巴的问:“老爷给我娶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宝钗望定宝玉,缓缓的点下头去。
宝玉踉跄两步,在他心里,认定了宝姐姐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可这又叫他如何肯相信?
见宝玉眼神恍惚,咧了咧嘴,像是想哭的模样,手扶着门闩,脸朝着自己,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宝钗心又软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必多折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嫁了你,就以你为天,今晚你要出去,我也不该阻拦,只是今后再没脸见人,不如现在就写了休书给我,就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了。”
宝钗面容清肃,语气淡漠,在温柔可亲之外,更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泠然。
宝玉被她慑住,更加不敢造次,失魂落魄只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另娶了别人,林妹妹别是要伤心死了……”
宝钗见他这般摸样,也有几分害怕,含羞上前,扶了宝玉在喜案边的太师椅坐下,斟了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低低安慰:“你我既做了夫妻,少不得……少不得彼此宽容、体谅,眼下要紧的,是医好你的病,林妹妹那边,老太太和老爷也自会替她做主……”
宝玉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喝了茶,感到舌根一缕苦涩直透心房,反反复复的在心头默念:“我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又怎么办?呀,莫非她也要另嫁别人么?”
这个念头方动,胸口就疼痛如割,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掌心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次日的清晨,宝钗而眠的宝钗醒来,见床上的宝玉还在酣睡,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熬过了这个洞房之夜,今后自己和他如何相处,还要看造化了。
她准备唤了丫头来伺候梳洗,没想到刚打开房门,雪雁和莺儿就在门前,一个用帕子哀哀的擦拭眼泪,一个不安的踱来踱去,看到宝钗出来,赶紧都迎了上去。
莺儿见宝钗仍穿着大红喜服,满脸倦容,眼圈儿黑黑的,不敢多问,强笑着说:“请二爷和奶奶的安,我就去打水来。”
她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没动,只拿询问的眼神望着宝钗。
宝钗却先问两眼红桃子一般的雪雁:“怎么了,大清早的哭成这样?”
莺儿也低声提醒她:“二爷和奶奶大喜的日子,快别这么着。”
宝钗摆了摆手,止住莺儿,仍问雪雁:“虽说你是林妹妹的人,但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给我知道,我必给你做主。”
宝钗不说还好,一提到“林妹妹”,雪雁再也忍不住悲伤和恐惧,哇的大哭出来:“二奶奶,昨夜我们姑娘她,她咽气了!”
饶是宝钗诸事镇定,听了整个消息也是震惊色变:“什么?你说林妹妹,林妹妹去了么?”
雪雁的脸白了一霎,抽抽答答的接着说:“先前是死了的,可后来又,又活过来了,连紫鹃姐姐也是先投了湖,再活转过来,外头的妈妈们都说,是,是犯了邪祟……”
莺儿赶紧又打断雪雁:“兴许林姑娘和紫鹃本没有死,只是一时背过了气,这种信不得的昏话,快别在这里乱说!”
宝钗更加惊疑不已,忙催促雪雁:“既是这样,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快回去潇湘馆那边,瞧瞧你家姑娘要紧。”
雪雁却扑通一声跪下,给宝钗叩头不迭:“二奶奶留下我吧,我,我是万万不敢回去了!”
宝钗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只能先拉起了雪雁。
宝玉本还在在酣睡,但门口三人接连几个“林妹妹”,却像是最有效的清醒药,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就要跳下床,嘴里直嚷嚷:“林妹妹在哪里?林妹妹在哪里?”
宝钗连忙让雪雁和莺儿先下去,自己掩了门,一面服侍宝玉宝玉,一面安抚他:“林妹妹好端端的在潇湘馆呢,怎会来这里?时辰不早了,回头先去请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安,在他们跟前,你可别又乱说话。”
宝玉之于宝钗,纵没有对待黛玉的一腔情爱,也是极为敬重服气的,加上人在病中,精神又受了打击,更是浑浑噩噩,听她软语劝解,也就糊里糊涂的点头称是。
李蕙坐在矮凳上,呆呆的望着靠在床上,同样侧过脸来看自己的少女,她清秀、瘦弱,目似秋水,蕴了一股子灵气,却又眉梢含颦,仿佛说不尽的忧伤。
只看了第一眼,李蕙就几乎脱口而出:“林妹妹?”
这少女的容貌跟柳婷婷并不像,但里里外外,就是李蕙心里的那个林妹妹!
事实上,眼前老少人等,也都唤她作“林姑娘”,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叫她“林丫头”或是“玉儿”。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那一撞,撞到这么个古怪的拍戏现场?
当李蕙懵懂的问:“你们是哪个剧组的?拍的也是《红楼梦》么?”周围人都拿恐慌不已的神气看她,就没一个人回答。
直到床上的少女讶异的反问:“紫鹃,你这是怎么啦?”那老太太打量了自己一会,心疼的摇头叹息:“紫鹃这孩子,以为你死了,也跟着投了湖,虽说救活转了,可伤心过了头,怕是心智有些糊涂了。”
那少女有些急了,追问她:“紫鹃,紫鹃,你练我都不认得了?”
李蕙眨了眨眼睛,不太肯定:“你是……林黛玉?”
旁边有些躲避自己的年轻贵妇,连忙喝斥:“没规矩,怎么敢直呼姑娘的闺名?”
她真的“林黛玉”?而自己果然还是“紫鹃”?
李蕙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只凭着直觉问,“你们真的是在拍《红楼梦》,请我来演紫鹃的吗,怎么也不事先联络商谈?”
王熙凤听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赶紧捱到贾母身边,悄声说:“老太太,瞧紫鹃的样子,可真是中了邪啦,要不先关起来,着人看守,回头再请了法师道士来收邪?”
贾母还在沉吟,黛玉已断然不肯:“不,老祖宗,别把紫鹃关起来,她只是还未清醒过来,待我慢慢儿说给她听。”
黛玉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尽管不如紫鹃表现得古怪,熙凤终究也还是有点儿惧怕,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贾母无奈,也只能答允:“好吧,只是你别和她单独呆在一处才好。”
“是,我知道了,老祖宗。”黛玉点了点头,又将温柔怜悯的眼神转向李蕙。
潇湘馆这边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天也蒙蒙亮了,贾母更觉得心力交瘁,她纵然心疼黛玉,但终究宝玉宝钗那头更为要紧,也只能留了贾琏、凤姐,并林之孝夫妇照看,自己叮嘱了黛玉几句,便匆匆先回正房那边了。
正文 6第五章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潇湘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娇怯的声音回答:“老太太说,紫鹃姐姐有些不便,让我先来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过姑娘,可再好不过啦,姑娘就在房里,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个十六七岁,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进来,经过李蕙身边时,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轻声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鹃就紫鹃吧,总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声。
进来的丫头名唤春纤,原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先前服侍过黛玉一年有余,后来又回到贾母身边。
潇湘馆怪事连连,尤其紫鹃还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边,贾母不放心外孙女儿,特地让熟悉黛玉脾性和习惯的春纤回来伺候。
春纤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她:“姑娘还是这个时辰早起么?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闹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子,紫鹃,把我的睡袍子拿来。”黛玉摇头,扬声叫紫鹃。
春纤这才注意到,黛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常衣裳,忙说:“姑娘既想歇着,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
她正要到柜子边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鹃:“那只红嘴儿的大鹦哥,昨儿喂得饱了,不精神,今日须饿上一顿。”
见黛玉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一直和自己说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头瞅向门外,果然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子,养了不同毛色的鸟儿,只得又“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答应,黛玉就像是颇欣慰,对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纤移过屏风,服侍自己换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这里坐着,姑娘有事随时唤我。”春纤另搬了张矮凳,离李蕙远远的,坐在门边。
“不用啦,我这一睡,怕要好一会子,你先去吃早饭吧。”黛玉说着,又看了李蕙一眼,“这里有紫鹃伺候着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这里,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饭就回来。”
黛玉说得直接,春纤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说了一句“这里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门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静悄悄的,李蕙见黛玉依然坐着,一双剪水双瞳望定自己,许久也不移开,不得已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紫鹃终于开口说话,黛玉似是松了口气,幽幽的叹息:“紫鹃,你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们虽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于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叹,结合刚才听到的,看到的,李蕙总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说她死过一回,而丫头紫鹃扛不过伤心,跟着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傻瓜,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着自己的一缕眼神中,虽有些许嗔怪,更多的,却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没有边际的漠漠悲伤。
李蕙没来由的心坎一软:“你,你躺下吧,就穿这点衣裳,着凉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于她,只不过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却让李蕙莫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对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颇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着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所遗留下的嘱托和牵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自己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鹃”了。
被迫接受了现实,李蕙走到床边,扶了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让她慢慢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了帐钩,又听黛玉说:“我一时无事,你也先歪着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见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上面还放了靠枕。
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里的林妹妹,都是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子,导演也从来没说有“会关心人”这一条的。
大约她真是同紫鹃亲如姐妹,有着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动,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胆大,加上的确倍感疲惫,也不跟黛玉客气,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沉重,不多时就滑入了黑甜乡。
听见帐子外鼻息绵绵,黛玉心头的忧虑为之一松,她是真没料到,紫鹃会随了自己自尽,这一份情,比起那个人,唉……
忧心放下,悲意又起,宝玉已经娶了别人,所有的所有的爱恋牵挂,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过来做什么?
她胸口翻涌,伤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泪来?
或许是我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尽了吧?黛玉默默的想着,她虽难过,却也不再起轻声的念头,瞧刚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宝玉未必怎样,只怕老祖母和紫鹃先活不成了。
贾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命鸳鸯服侍梳洗,为的是宝玉夫妇大早要过来请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当,就听见丫头在外头禀告,说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到了。
贾母勉自打起精神,看着宝玉和宝钗拜倒在地,虽然一个仍有些犯傻气,另一个则形容略憔悴,但总还算融洽,也暂时稍稍放了心,命鸳鸯捧过来见面的礼物,送到小俩口手中,很是谆谆教导了几句,宝钗一一应答,宝玉则是嘻嘻冲她傻笑。
请安之后,宝钗说还要去拜见贾赦夫妇、家政夫妇,贾母当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宝玉才往外挪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贾母:“老祖宗,林妹妹过来请早安了么?我娶了宝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会我了吧?”
“又混说话了,你成了亲,林妹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今后不是孩子了,可别镇日的还在姐妹堆中厮混。”贾母怕宝钗尴尬,忙教训宝玉,转眼见宝钗神态从容,毫无愠色,不禁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宝玉夫妇离开之后,贾母又想起黛玉来,正要挣扎着再往潇湘馆,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才站起来,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满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慌了手脚,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会儿,贾母缓过气来,抹开鸳鸯的手,痛惜无奈的叹气。
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时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鸳鸯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时她由不得贾母,执意的劝阻:“老太太挂念林姑娘,唤了琏二奶奶或是春纤过来问就是,一会儿您还要带了宝二爷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现在断不可再操劳的。”
贾母也自觉难以支撑,再加上事有轻重,也只好依了鸳鸯,另派琥珀到潇湘馆探问消息,自己则命人摆饭,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稀粥,几筷子小菜。
用了早饭,贾琏夫妇同琥珀回来了,说是这会子林妹妹和紫鹃都睡下了,潇湘馆内外无事,他们留了林之孝家的照应,贾母才略放了心,叮嘱王熙凤速派人去请太医来,为黛玉诊治。
诸事都交待停当,正好贾政夫妇遣人来请贾母,携了宝玉和宝钗,同往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告祖先。
贾政还特别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虚观的观主张道士,也会前往宗祠,为新婚的宝玉夫妇祷福。
听了这话,贾母不胜唏嘘,这张道士是身替她公爹,荣国公贾源出家的,昔日贾珠与李纨成亲,就蒙他代替祖宗见证、祷福。
贾珠已殁了多年,幸得宝玉长大,也成家立室,但愿他从此在宝钗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进,光耀贾家门楣,自己来日归西,也算有脸面见公爹和丈夫了。
此外,提到张道士,贾母还另有一桩心事,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却不便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都写了五章了,还没有一个野生留言,俺写得到底有多少差啊,TAT...
正文 7第六章
平日里除了练功、排戏,李蕙还要帮忙管理道具、服装,另外还在读本专业的专升本,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没有大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这一觉,反倒是她先醒来。
房间内有些昏暗,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惊,马上想起来,自己 “穿越”了的这档子事。
好在她性格坚韧,适应力极强,当初从学校一毕业,不也是只拖了半箱子行礼,揣了五百块人民币,风风火火又冒冒失失的,只身到人生地不熟的大上海闯荡么?
穿越就穿越了吧,就当一切从头来过,也没啥,没准儿有一天就回去了呢!
李蕙跳下竹椅,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累赘,反正也是平日舞台上穿惯的,稍微整理一下就服帖了,跟着趿上绣花鞋,正想拉开门出去,又感到有些不妥,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霎,看见床边低垂的帐子,不禁浮想,自己果真是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中来了?里头真的躺着一位美丽而忧伤的林妹妹?
她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撩起帐子,就着不太明朗的光线,看见黛玉犹在安寐,一只胳膊伸到被子外头,袖子滑到肘部,露出白皙纤瘦的一截手臂。
胸口又奇异的泛起那种温暖、疼惜的感觉,令李蕙情不自禁的掀开被角,小心翼翼的将黛玉的手臂放了进去。
李蕙为人爽朗,在剧组里跟谁都相处得不错,但也现实得很,不平日里让她费心照料的,也只有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能不管的柳婷婷。
而此刻,面对陌生的林黛玉,竟然也 “同情心泛滥”,看来是“紫鹃”执意留在这个身体里的牵挂。
纵然她的魂魄消失了,也要自己代替她照料林黛玉么?
一个丫头,能对她服侍的姑娘,做到生死相随的份上,这情分只怕不仅仅是忠诚了吧?
李蕙猜想着,有一点点不以为然,又有一点点唏嘘感慨。
就在她走神的这会工夫,黛玉也醒了,睁眼看见李蕙,只恹恹的说:“打水给我洗脸吧。”
她说的自然而然,李蕙却是一愣:“打水?”
眼前之人半张着嘴,一头雾水的模样,哪有平日里紫鹃一星半点的温柔伶俐?
是了,紫鹃跟自己一样,是死过一回的,不知是失了魂,还是伤了身体,黛玉心有歉意,也不勉强她,只淡淡的说:“那你坐着吧,让雪雁或是春纤来。”
说着有气没力的坐起来,扬声向外呼唤:“雪雁,雪雁?”
话刚出口,又想起此时雪雁正在那边服侍新人,心头又是一痛,伸手捂住了胸口。
李蕙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药放哪里,我拿给你?”
黛玉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来。
李蕙无奈,只好按住她肩头:“打水洗脸是吧?我来好了。”
见紫鹃动作利索起来,黛玉星眸一闪,流露出一丝略宽慰的眼神。
李蕙才打开门,迎面就碰上听见黛玉呼唤,匆匆跑来的春纤。
一里一外的险些撞个满怀,春纤“呀”的一声,似乎很害怕的退后了两步,勉强笑问:“紫鹃姐姐也醒了么?可是要服侍姑娘梳洗?”
李蕙白眼儿一翻,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瞧清楚了,我有影子!”
春纤赶紧赔笑:“姐姐说笑啦,姐姐只是有幸不死而已,怎么会是鬼呢?”
她嘴上虽这样说,还是偷偷瞟了一眼地上,果然有两道鲜明的人影,这才稍稍放了心。
“哪里打水?”李蕙问。
“小厨房有刚汲上来的井水,热水我也烧了。”
春纤刚要走,又被李蕙叫住:“不用,我自己去,你给我指个地方就行。”
望着李蕙快步疾行的背影,春纤不由暗自咋舌,紫鹃死而复生,脑子有些糊涂,性子也变了许多,只莫名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概。
林姑娘也是死了又活的,但瞧着比紫鹃“正常”多了,春纤壮了胆子,进屋伺候她更衣,不一会儿,李蕙果然用铜盆打了水进来。
“面巾呢?”
“窗下挂妆台边的不是?”
李蕙拧了面巾给黛玉洗脸,跟着又服侍她梳妆,好在梳头挽髻这些事,她原本在剧团就做熟练的,桂花头油是不如摩丝啫喱水好使,倒也难不倒她。
三两下工夫,李蕙就给黛玉梳了个影视剧里流行的发型,尽管黛玉并不重打扮,且心绪黯然,揽镜自照也觉得十分新鲜。
打扮好了黛玉,李蕙见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就在刚才黛玉的位子坐下,拿起她的梳子,解开自己的发髻,自顾梳起来。
春纤觉得“紫娟姐姐”太过无礼,张嘴想说她,却又不太敢,拿眼神偷觑黛玉,黛玉只摆了摆手,示意由得她去。
梳洗完毕,春纤就派人到院子里的小厨房传早饭。
虽然这里的一切人,一切物都是陌生的,但李蕙吃苦惯了,是典型的自我奋斗加随遇而安型,一个上午的时光,倒也把潇湘馆里里外外的人事给摸透了。
至少,她大致明白,作为“紫鹃”呆在这里,她该干些什么,该怎么干。
比较郁闷的是,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才有一个失恋的女人还没摆平,到了《红楼梦》的世界来,又要面对一个悲悲切切的失恋女子!
(作者注:从这里开始,李蕙就称作紫鹃了。)
荣国府一行人到了宁国府,先由贾珍接住,迎入上房歇息,单等吉时到了,举行告祭祖先的仪式。
丫头们奉上清茶,递到王熙凤的时候,她却不知为何发怔,丫头连叫了两声“琏二奶奶”,才恍然醒觉,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讪讪的接了茶。
贾母见凤姐脸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恍惚,知是昨晚的两件事累着了,便说:“你去歇一会吧,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了。”
王熙凤忙站起来辞谢:“只昨晚睡少了些,不妨事的。”
贾母仍吩咐贾珍的媳妇尤氏:“带了你大妹妹里间休息去。”
尤氏起来拉凤姐:“既是老祖宗疼你,就别推辞,跟我来了吧。”
王熙凤虽好强,眼下却是体力不支,心里有事,便跟尤氏进了里屋,贾母又命平儿跟随伺候。
尤氏带了凤姐到她来宁府时,常住的一间小抱厦,又命丫头将茶水、果品和点心送来,自己便出去陪侍贾母并邢、王二夫人了。
尤氏走了之后,凤姐又怏怏的歪在榻上,心思重重的模样。
平儿一摸茶壶是热的,便斟了半杯送到凤姐手中,关切的问:“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只是我这心里……”凤姐伸了脖子,望向窗外,见附近无人,招手让平儿坐下,抚了心口,“我这心里,怎么也不肯踏实,这会子还咚咚的跳,你说昨晚那件事,是不是怪吓人的?”
平儿也有些惊疑,勉自宽慰凤姐:“奶奶别多想了,那孙大夫不太高明,加上热热的从被窝里被叫起来,没有精神头,断错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熙凤嗐了一声,不以为然:“林妹妹是孙大夫断的,或许能错,可紫鹃呢?湿淋淋的捞上来,我就见她没气的,这会子两个都作怪活了……”
平儿焦急的竖指抵唇:“嘘,奶奶莫要乱说!”
凤姐也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脸色白了一白,拉了平儿的手在掌心暖着,才稍感踏实。
又深深呼吸几口顺了气,又小声跟平儿咬耳朵:“要说起林妹妹,自小没了爹娘,来到我们家里,她虽有些小性子,我也是疼她的。宝玉这桩亲事,我并没揣着什么私心,总是为了宝兄弟和这个家着想,他只有娶了宝丫头,老太太、老爷、太太才放心。就这一件事,我不大对得住林妹妹,你说,她和紫鹃不会记恨我,在我身上弄邪祟吧?”
平儿听得啼笑皆非,她深知王熙凤嘴上说得坦荡,心中还是愧对黛玉。
事情到了这份上,连一贯很拿得住主意的凤姐,都恍恍惚惚起来,平儿也只能点醒她了:“奶奶越发说得没谱了,林妹妹和紫鹃大活人两个,弄什么邪祟?过几日她们俩身子养好了,精神清爽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别怪我多嘴,倒是林姑娘不能嫁进我们家里,二爷和奶奶床下那箱子东西……”
平儿说了一半便闭了嘴,只拿警惕的眼神瞧凤姐。
王熙凤皱了眉头,沉吟一会,才犹犹豫豫的说:“那些东西,我和你爷倒没什么私心,只是先前琢磨着,林妹妹迟早是嫁给宝兄弟的,那东西也省的挪来挪去,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就交给了她,又能够做什么?白白给人糊弄了娶。”
“话是这样说,奶奶好歹弄妥当了,别叫外人嚼闲话。我思量这不多时,老太太兴许要给林姑娘找人家了。”
“我知道了,哎,我这胸口,怎么就静不下来呢?”
“不是我说奶奶,你是事无巨细,也太肯操心了,有时当放手时则放手。”
“我倒是愿意放手,可我放手了,这偌大一家子,谁来张罗?谁又张罗得来?”
“宝二爷不是娶亲了嘛?我瞧着这位新二奶奶,话不多,倒像是个能干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尤氏派了丫鬟来请,说是祭告祖宗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正文 8第七章
贾府一行人鱼贯进了宗祠,分辈按班而列,供奉了牲牢果品,由贾母拈香捧酒首献,接着是贾赦、贾政夫妇领贾珍、贾琏并宝玉夫妇,末了由张道士终献,完毕了祭礼,祷告了祖宗,方关闭宗祠大门退出,请了贾母和张道士,再回后堂奉茶歇息。
贾母特命贾政夫妇、宝玉夫妇留在身边,余者听随自便。
贾政夫妇、宝玉夫妇又请了张道士的安,宝钗虽是新妇,但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张道士赞不绝口,直夸贾母有福气和慧眼。
只宝玉仍痴笑木讷,一举一动都要王夫人或是宝钗提点,贾政看在眼中,叹在心里,奈何碍着贾母,又不敢表露出来。
见礼寒暄之后,贾母命丫头掩了门,几人就坐下叙话。
张道士一贯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贾母留下自己,又屏退闲人,必有要紧的话说,再看到宝玉这般模样,心里已是明白了六七分。
他见贾母面有忧色,欲言又止,只不时瞧着宝玉,便乖觉的主动提头,问:“听说哥儿自打失了玉,就得了些微恙,如今还没有大好么?”
果然贾母沉沉叹了一口气:“可不就是这样?法师大夫也不知请了,这孩子仍时而机灵,时而犯傻,赏格也发出去了,骗子倒是上门不少,就是没人送了真玉回来。”
她这一说,宝玉又嘻嘻而笑,王夫人的眼眶先自红了。
张道士见状,连忙安慰:“老太太、太太不必太急,新奶奶一看就是个懂事,且有福气的,由她在身边开解照料,哥儿必定就好了。”
“但愿如老神仙吉言。”贾母顿了一顿,对宝钗说:“这里闷得很,你领了宝玉透透气吧。”
宝钗也不多问,应了声是,就轻轻推了宝玉一把,后者倒也听话,乖乖跟她出去了。
鸳鸯心领神会,不等贾母吩咐,便说:“我去换了热茶来。”
屋内又只剩下贾母、贾政夫妇与张道士四人。
张道士见贾母特地支开宝玉夫妇,心知必定有事,危襟正坐,单等贾母发话。
贾母目光扫过贾政、王夫人,最后落在张道士脸上:“今日我请了老神仙,除了宝玉,还有另一件烦心事,这里全不是外人,我索性就说了,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
张道士忙谦辞:“老祖宗可说重了,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下来就是。”
贾母低头沉吟,似乎在想,怎生说得周全一些,良久才说:“昨夜,我的外孙女儿死了……”
这个突兀的消息,着实让张道士吓了一跳:“可是自小从南方来,身子骨一向不大好的林姑娘么?”
“谁说不是?她死了,一直服侍她的丫头紫鹃,也捱不过伤心投湖自尽了。”
贾政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异样。
张道士不胜唏嘘:“林姑娘虽说福气薄了点儿,但得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些年疼爱,又有个如此忠心的丫头,总算是……”
他一时不知该怎样措辞宽慰贾母,只好跟着憾然叹息。
“这还不算什么,作怪的是,我那外孙女儿和紫鹃,死了只半个晚上,又都活转过来了。”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张道士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满脸的震恐之色,花白胡子不住抖动,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唉,看来,老神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
张道士半晌才缓过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死而复生的事,小道年轻时也耳闻过一两桩,可终究没有亲见过,也不好说是真是假。”
贾母斩钉截铁的说:“我那外孙女儿没了气,是我亲自陪在身边的,紫鹃虽没有亲见,但家人验过的,应当也不会错!”
张道士捻须皱眉:“这样说来,还真是一桩咄咄怪事了,十几二十年前,小道听过的那个传闻,也是一个老人咽气后,停了一日又活过来,只这之后,家宅便不得安宁,晚辈之中不时有人得病,或是出了祸事……”
黛玉和紫鹃的事,贾政虽然知道,但他信奉的是孔圣人,素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张道士的话,他更觉得是无稽之谈,碍于老母和妻子,又不敢多说什么。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贾母忧心忡忡的一拍桌案,“林丫头是我外孙女儿,自小就和我最亲,要真有个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意,可这一家子的大小,特别是本来就遭了古怪的宝玉……”
贾母的担忧,也正是王夫人的担忧,只是她的忧虑,又更多了一层。
外甥女儿的死,多半跟宝玉成亲有关,现在她又活转过来,如若真有什么邪祟,只怕宝玉和宝钗首当其害啊!
张道士试探着问:“老太太的意思,可是要小道做法打醮,施了符水,在林姑娘的住处驱邪?”
“快别这么着。”贾母连连摇头,“林丫头本就心思重,到她住处贴符水,只怕她又伤心气恼。这还只是一条,这般大锣大鼓的里外折腾,张扬出去,更是人心惶惶,白白招惹闲话。”
张道士忙不迭的赔不是:“是是,小道年老昏聩了,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
“快别这么着,我这心里也乱得很,请了老神仙来,就是想讨个主意,我这外孙女儿共紫鹃,究竟妨不妨事?敏儿死得早,只留了这一点骨血,我这一条老命,都在两个玉儿身上了。”贾母说着,不由滴下泪来。
她内心极为矛盾,黛玉的死而复生,她也是又喜又怕,总担心什么邪祟附在外孙女儿身上,自己固然不怕,可万一祸延到家人,尤其是宝玉身上,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怕的正是这一层,不过她身为黛玉舅母,总不方便亲自说出来,如今由贾母说了,她只把一双焦虑、希冀的眼睛,望在张道士身上,指望他拿个主意。
张道士不语沉默了足有半盏茶工夫,突然站起来,冲贾母、贾政夫妇兜头拜下。
贾母忙命贾政扶起,连问:“老神仙这是为何?你是国公爷的替身,晚辈们可当不起!”
张道士坚持又拜了一拜:“这是贾门的家事,小道一个出家人,本不该说话。只是当年蒙受荣国公的恩典,老太太又不拿小道当外人,亲自说了这事,少不得要掏一掏肺腑之言了。”
“老神仙但说无妨,我早没了主意的。”贾母将张道士让回座位。
张道士引了一口茶,略略定了神,才慎重的开口:“林姑娘和她丫头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小道道行浅薄,也不懂个攘除之法,为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府中哥儿姑娘们的周全,小道斗胆有个想法,是不是请林姑娘移去一个洁净的地方,一方面安心静养,另一方面也是暂时避一避的意思。”
“什么,老神仙是说,不让我外甥女儿在府中居住了?”贾政吃一惊,怫然不乐,“她双亲都不在了,让她一个姑娘家,又要避到哪里去?”
贾政为人端方谨肃,平日里鲜少对黛玉和颜悦色的关怀,可终究是亲妹子的孤女,也是疼爱在心的。
王夫人一拉贾政的袖子,低声劝他:“老爷莫急,且听老神仙细说。”
张道士和颜悦色的对贾政说:“二老爷疼爱外甥女儿的心,小道很是明白,只这样做,不只为了贾家门阖府上下,也是为了林姑娘好,可在家庙或是庵堂寻个清静的住处,让林姑娘安养,也可蒙受神明庇佑,等过了一阵子,诸事无碍,再迎回府中不迟。”
贾母与王夫人听张道士说得有理,不由各自点头。
只贾政仍有顾虑:“铁槛寺虽是家庙,但多做停灵办丧之地。水月庵地方是清静,里头的姑子名声却不大好,姑娘家去了也是不宜。”
王夫人连忙也说:“栊翠庵的妙玉,跟外甥女儿素来想得,可终归还是在园子里……”
张道士也说:“不是小道推搪,清虚观中,也多是男道士,于林姑娘很是不便。”
这一来贾母也颇费踌躇,将黛玉移出大观园,她已是万般无奈不舍,又怎能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四人又对坐苦思,一时谁也没有好主意,贾母叹了口气,正待说这事回头再议,忽然张道士一拍手:“小道倒是想了一个极妥当的去处!”
贾母、贾政夫妇异口同声问:“是哪里?”
“城东有一座新建的庵堂,名唤莲花庵,二老爷可听说过?”张道士特地问贾政。
贾政于佛道之事,本就不怎么留心,略想了想,摇头:“没有。”
贾母也说:“我也不曾听过。”
张道士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前倾了身体,压低了嗓子:“没听说过也不稀奇,这座庵堂却是北静郡王所建呢!”
“北静郡王?”贾政不禁惊呼出声。
“正是。”张道士颔首。
贾政又呆了一会,方才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苦笑:“莲花庵既是北静王的家庙,外甥女儿又怎么去得?”
贾母也有同样的疑虑,只等张道士解释。
“这莲花庵,是北静王爷为王妃所建,供王妃娘娘清修的。”
“清修?王妃娘娘?”
张道士的话,又教贾家三人疑惑不解,贾母与王夫人是见过北静王妃一面的,但觉她为人很是和善,不拿架子,听说和北静王爷也是相敬如宾,怎么又有在庵堂清修的话来?
“这内里曲折,小道不便多说,只王爷特命了小道,寻一个性情才华都好的女子,陪伴王妃清修解闷,小道原本还想,请了府上的妙玉师父,如今林姑娘去莲花庵静养,真是再好不过。”
张道士这般说辞,贾母和王夫人俱都心动,只贾政碍于朝中官员关系复杂,不敢轻易就说可否。
见贾政犹自沉吟,张道士又劝说:“北静郡王几番跟小道提起过宝玉,也很是喜爱的,若是荐了林姑娘去,王爷和娘娘断没有不肯的。”
“这倒也不错,托了王爷的威名,外孙女儿前去静养,也比不至于受扰,就烦劳动老神仙,代为在王爷、娘娘跟前请托了?”
张道士自然满口答应,贾母已经首肯,王夫人也是乐意之极,贾政也不好再说什么。
贾母万般叮嘱之后,方肯放张道士告辞,又命了王夫人出去陪伴宝玉,叫了宝钗进来。
宝钗给贾母行礼后,被她拉了手,指在身边坐下,又细细的打量,直到宝钗略羞赧的低下头去,方才听贾母长叹了一声:“好孩子,可真真委屈了你。”
宝钗只微微一笑:“老太太说哪里话,能得老太太,太太的疼爱,怎么说委屈?”
贾母越发感佩,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今儿这事,我才说给你知道。”
见贾母说得很是认真,宝钗心知必定不是小事,忙侧身端坐,肃容倾听。
贾母问:“你林妹妹和紫鹃的事,想你也知道了?”
宝钗不明贾母用意,只含糊回答:“只听丫头们胡乱说起一些。”
贾母皱眉摇头:“她们倒也不全是乱说,林丫头和紫鹃,我活了这把岁数,也从没听说过。”
这样说来,黛玉和紫鹃死而复生的事,是真的了?宝钗也暗自心惊,只不敢表露在面上。
见宝钗也沉吟不语,贾母又拍了拍她的手掌,以示慰抚:“你也莫要害怕,我只唤了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林丫头和紫鹃不再住在家里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妨碍不到你和宝玉。”
听了这话,宝钗大吃一惊。
她深知黛玉之死,跟自己和宝玉的婚事必定有关,对死而复生的咄咄怪事,未免惊心猜疑,但要将黛玉移出贾府,她又万万难以赞同。
她踌躇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扑通跪在贾母脚边,叫了声:“老祖宗,我,我有话说!”
这下轮到贾母吃惊了,赶忙拉起宝钗:“好孩子,你有话说就是了,可别这么着。”
宝钗垂首,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勉力不让声音哽咽:“林妹妹自小就没了父母,又体弱多病,加上有些爱伤心的性子,全赖老太太疼她,这会子我才和宝玉成了亲,就要她搬了出去,我这心里,怎样都是过不去的……”
宝钗一字一字,都说到了贾母心坎上,听得她不禁也是眼眶一热。
“唉,我又何尝舍得林丫头,可这事已经闹得府里人心不宁,万一这里头真有什么不净不明的东西,总不成为了我疼林丫头,倒害了家?特别是……”
贾母没有把话说完,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宝钗已是心知肚明。
在黛玉的心中,宝玉固然是负心薄幸,只怕也怨恨横刀夺爱之人,如果说她和紫鹃真有什么邪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自己和宝玉了。
自己固然是不怕,但万一宝玉真有个好歹……
宝钗内心惶恐,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再一抬头,看见贾母慈爱而酸楚的眼神,只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又再三交代:“宝玉的脾性你也知道,这事绝不可让他知道了。”
宝钗虽嘴上应了是,心里却清楚得很,以宝玉对黛玉的情分,这事又能瞒他多久?这万一将来闹出来,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将他给安抚了。
正文 9第八章
吃了午饭后,黛玉习惯性的坐在窗下,将瓷瓶中的水倒入砚台,才捻起了香墨,一阵微风透窗吹来,正好将一片海棠花瓣吹落砚台上,悠悠的在水上打转。
花褪残红,韶光流逝,那些记下她的年华、悲欢、爱怨的诗稿,已在昨晚付之一炬。
当时权做自己是死了,反不甚悲痛,如今又活转过来,眼前一切皆如往昔,只宝玉已另娶了他人。
黛玉死过一次,原本要让自己将昔日种种,也当做是死了,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还有一个热烫跳动的心,又怎能说不悲伤,就不悲伤?
手一抖,香墨掉落桌上,黛玉举了衣袖去擦拭眼角,发觉眼眶是酸痛,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为了他把眼泪流干,为了他也死过一回,宝玉啊宝玉,纵然你曾对我百般千般的好过,我也都还给过你了!
“刚吃了饭,不要就坐着,出去园子里走走吧?”
黛玉正把脸面埋在袖中,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忙转头回望:“紫鹃?”
站在身后的,正是被李蕙穿越了的紫鹃。
她才把昨晚“装殓”黛玉的衣服给洗了,又喂食了廊下的几笼子鸟儿。
虽然穿越到这里,不过大半天工夫,但她本来就对《红楼梦》的世界,不全然陌生,再加上天生机灵、麻利,跟春纤以及王嬷嬷讨教了一番,已大致把“身为紫鹃”该干什么,怎么干,摸透了七七八八。
她素来是个能在逆境中奋斗生存,同时又非常识时务的人,既然暂且要在这里生过日子,就要扮演好紫鹃的角色,就算只是个丫头,也没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窝窝囊囊的活着。
看得出,林黛玉和紫鹃,彼此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现在自己要在贾府生存,头号靠山就是林姑娘,所以必须重视她的健康问题。
劳碌命的人没有生病的权利,所以她一向对于养生之道,也是很有些心得的,林黛玉固然先天有些不足之症,但更多的,只怕是她总多愁伤感,悲悲切切,精神先不健康的缘故。
很多病,都是人自找的,根本就是没病找病,把小病折腾成大病。
比如说,一吃完饭,就坐下来看书作诗,还没提笔,先红了眼眶子,这算什么?
除了督促林黛玉养生之外,紫鹃自己也想到大观园走走,把贾府的这一小块天地,先给弄熟悉了再说。
“好吧……”黛玉是有些懒怠,还是依言起身。
不知为什么,她也觉死而复生的紫鹃,和原来那一个,好像有些不大相同。
她一样肯操劳,一样关心自己,但除了时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也不如先前那么温柔,刚才看她里外忙碌,风风火火的,倒有几分像凤姐姐的模样。
先前黛玉未必很肯听紫鹃的劝慰,可眼前这一个,似乎一句话语,一个眼神,都格外有说服力……
“风虽不大,保险还是带一件披的衣服吧。”
紫鹃正要返身去拿衣服,又听见外头春纤的声音:“三姑娘,这会子工夫,您怎么来了?”
另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回答:“我知道林姐姐吃了饭,从不这么早睡下,就过来瞧瞧她,还有紫鹃。”
还有紫鹃?她难道不怕“邪祟”?
紫鹃闻声一愣,三姑娘,便是贾探春了么?
在《红楼梦》里,她是一个志大心高,颇有男儿气概的姑娘,现在只听了声音,很有这样的感觉。
黛玉还来不及相迎,探春已一脚跨了进屋内来,站在黛玉面前,眼睛似是一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展颜而笑:“昨天丫头婆子们果然是混说了,我见林姐姐的精气神,倒要比平日还更好些。”
“昨夜里的事,我自己也不太知道,倒难为了你敢过来瞧我。”黛玉忙给让探春坐,吩咐紫鹃,“沏了三姑娘喜欢的武夷小红袍来。”
“武夷小红袍?”紫鹃望向多宝格上,大小型制各不相同的瓶子,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上海的时候,她倒也喝茶,只不过都是为了解渴,或者熬困,胡乱去超市买来的,几十块钱一大包的货色而已。
黛玉无奈,只得跟探春解释:“紫鹃她,怕是还没有大好……”
紫鹃撇了撇嘴,没大好就没大好吧,这个理由真不错,自己种种“不正常”,都可以借口掩盖过去。
探春不以为意,爽快的挥了挥手手:“随便斟什么上来吧,我也不大渴。”
“那就这个吧,瓶子瞅着漂亮。”紫鹃随手抓了一只细长的青花美人瓶,下去沏茶了。
探春也看得呆了,直到她背影消失,才回头对林黛玉一吐舌头:“这紫鹃,比从前可要爽利许多啊?”
探春虽然是赞赏,听在黛玉耳中,却勾起了伤感。
紫鹃她会变得不一样,全是为了自己,就算是自己,在这大观园中,何尝不是物是人非,心境大异?
见黛玉又蹙了眉,探春伸指去揉她眉心:“我才说了你精神好,怎么又这样了?”
“对不住,你肯来看我,我原不该……”黛玉凄清一笑,勉强坐直了身子。
“什么肯来不肯来?”探春摆了摆手,截断黛玉的话,“我从不信那些个,林姐姐你也别放心上,若是听了低下人谁胡言乱语,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黛玉听她说得豪气,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呵呵,人家若要说,还能叫我听见了?连人都远远避着了……”
探春心头也是一痛,终于鼓足勇气,将想说又不敢直说的话,一股脑儿倾了出来:“林姐姐,二哥哥和宝姐姐成亲的事,大家是都瞒了你,为的是怕你有个什么,什么不好,既然亲事已作实,你也捱了过来,从此便莫要多想了吧……”
这时,紫鹃正好沏了茶进来,听见这话,马上接过来表示赞同:“三姑娘说得是,这世上比宝玉好的男人,多去了,将来总能遇到一个半个。”
饶是探春豪爽,听到这种话,也感到匪夷所思,呆了半晌,才吐了吐舌头:“你这丫头,可不是说疯话?什么遇到不遇到的,女孩儿家的亲事,自然是父母做主。”
没错,自己可是在《红楼梦》的世界,今后说话小心点儿,万一得罪了这些大小主子,别说父母做主了,就是倒霉的拉出去配个小厮。
紫鹃耸肩,摆杯倒茶,不再跟探春争辩。
探春本是不屑下人势利,特地过来探望、安慰黛玉的,然而紫鹃的一番话,却说得她心有戚戚焉。
自己是庶出,亲生母亲赵姨娘是不能指望了,名义上的母亲王夫人,表面上虽也算疼爱,但终究隔了一层肚皮,将来在亲事上,又能用多少替自己费心的呢?
在贾府之中,探春虽算得上女中丈夫,但终究也是一个女儿家,不可能不为自己的终身,既抱有美好的幻想,又充满了不确定的担忧。
一回到到住处,宝玉就急急的叫:“袭人,袭人!”
闻声跑进来的是麝月:“今日放月钱,袭人领去了,二爷可是口渴要茶么?”
宝玉自己脱掉大衣服,对麝月说:“开胃的果子给我各包几样,我要看林妹妹去。”
“赫?林姑娘?这会子二爷可去不……”麝月想说“去不得”,幸好醒觉的快,捂了嘴,只拿眼神瞧宝钗。
宝钗朝麝月摆了摆手,示意交给自己,麝月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接了宝玉的衣服,折好了搭在架子上,宝钗又替他卸去束发冠,柔声劝抚他:“大下午的,林妹妹正睡着呢,何苦又去扰她?再者,晚上还有家宴,你也好好睡一觉,才有精神。”
宝玉本是满腔热切的要去黛玉处,听宝钗说“家宴”,才想起已娶了宝姐姐,再去潇湘馆,林妹妹必定是不肯再见,多半正在幽窗边,疏竹下,以泪洗面,怨恨自己的冷情薄幸。
一想到此,宝玉胸口登时一片沁凉,跌坐在床边,先是怔怔发呆,跟着黯然流下泪来。
宝钗知道须有这个过程,也不劝他,只塞了一方帕子在宝玉手里,自己做在他对面相陪。
宝玉哭够了,抬头哀哀的问宝钗:“宝姐姐,从今往后,林妹妹再不理会我,只当我陌生人一样了吧?”
宝钗这才起身,走到宝玉身边,扯过帕子替他抹泪:“怎么会呢?林妹妹自小就跟你最是要好,纵然你成亲了,不能像小时一般厮混,也断不会不理的。”
这话又像是软拳打在宝玉心头,终于令他遏抑不住,一头扎进宝钗怀里,抱了她放声大哭。
宝钗虽也哀伤,但见宝玉亲近、依赖自己,也感到些许安慰,只轻拍了他的脊背,等稍稍哭得乏了,才哄了他解衣上床,自己则含羞坐在床沿做针线,好在宝玉很快就睡去,倒也不来纠缠。
当晚,贾府依然摆了家宴,关起门来热闹不提,宝玉虽不大精神,但在宝钗的时时提点下,倒也进退有度,不时礼节,贾母、贾政夫妇并薛姨妈,看在眼中,均欣慰不已。
回房之后,宝玉微有酒意,宝钗先服侍了他洗脸、醒酒,又帮他脱去外衣。
宝钗挨在身边,鼻端嗅到阵阵暖腻的脂香,红彤彤的烛光照着她丰润的粉颊,共露在衣领外一截白皙的脖颈,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宝玉本就半醉半傻,不禁被勾起了先前的劣根,边笑嘻嘻的拉了宝钗的衣袖,大有想要亲热的意思。
宝钗大羞,先是想要躲闪,宝玉头脑虽不太清爽,但烛光下,一张玉面仍是风流俊美,望之令人心醉。
双手更是不老实,在宝钗身上摸来摸去,拿出温柔手段来,不一会儿,就叫她心摇神荡,娇躯发颤,待要再推开宝玉,已是没有力气。
宝玉口中含含糊糊的,不知是叫“姐姐”还是其他,已将宝钗抱在怀中,往床边拥去。
宝钗心想,自己和他是拜了堂的夫妻,总有一日也是要如此的,便不再推脱,任凭宝玉亲吻、抚摸,替自己卸了衣裳,含羞埋首,闭了眼睛,承受这迟来的春风雨露。
宝玉多年前,就在梦中受了警幻仙子的喻示,和袭人试过男女之事,得了甜头之后,不时还拉了她偷尝。
除了黛玉情有独钟,不敢冒犯之外,往来交好的薛蟠、秦钟、柳湘莲等,都是风流巷中人,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宝玉更是拿出手段,恣意温存起来,这一夜,将宝钗奉承的极为满意,真真正正的圆满了“金玉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各位看官,不要这样淡定啊,既然来过,肿么都舍不得拍个爪,弄得只有俺基友不停换马甲儿留言,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正文 10第九章
京城,菩提子巷,北静王府。
支起一半的雕花格子床下,两个青年正隔案对弈,约莫都是二十二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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