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拳击训练反应器材和反应的 一个竖起来的 两边都有可以打的 打左边的右边的会转过来 那个是什么?

训练反应速度的一个器材,一个立起来棍子,上面有个横着的棍子可以180度旋转的叫什么名字? - 知乎1被浏览598分享邀请回答0添加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去年一个夏天的中午,热风裹着几十里以外湖水的腥味从窗户里挤进来,像墨水滴在吸水纸上那样简单而快速地在凉阴阴的房子里扩散。我就在房子中间,赤脚站在瓷砖地上,凉意长进了我的脚心里。古董钟的钟摆摇动的时候,我从那镶嵌在木框里的玻璃倒影里打量着自己的胸部。厨房里发出的哒哒声提醒我面包片快烤好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绸子衣服下微微凸起的乳头,它们就像两颗小豌豆。七月中旬的这里热得令人真切地感到痛楚,我哪怕略微动一动腿脚,或者只是从花园里穿过到洗衣房去收被单,回来就总要在浴室里呆上十分钟。
我两根手指捏着面包片慢慢地移到靠门廊的凳子上,灌着鲜牛奶,舔着嘴唇两边的食物渣,把自己思维的进度放缓。这是一个我曾度过无数次的,表面看似乎惬意舒畅的早上,然而我心里清楚,它彻头彻尾地无聊。我曾以为鱼过得要比我无趣得多,毕竟它的四周除了水就是被鱼缸凸起的弧度异化了的事物。但就在两年前,我却发现它可以用短嘴吹起泡沫,并玩得不亦乐乎,我便又一次掉入了不平衡的坑道里。
一会该去买鱼食的,我想,家里冰箱上玻璃罐里只剩很薄的一层棕色颗粒浅浅地铺在瓶底了。想到有事可以做,我便欣喜若狂地跳起来穿外套。我用脚的前半部分走路,在柔软的地毯上转了一圈留下一个浅浅的半圆形印痕,打开音响放上老尼克和坏种子的唱片《杀人歌谣》以此纪念这个与众不同的早上。有件和计划内完全不同的事情出现让我甚至有些惊讶,这让我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这和很久没有见过游泳池的跳水员突然站在海边悬崖上时的感受别无二致。
当我正在脑子里凭空臆想着鱼食正方形的红色纸盒外包装时,拳击手在那当口敲响了我的前门。说老实话,当时的我正沉醉在“有事可做”的状态里,享受着“被事情充满”的快感,加之音响声音过大,我没听见那显得轻微许多的敲门声。拳击手是个没多少绅士风度的人,并且似乎不愿意等待,他放弃了前门,绕着我的花园走了两圈,轻松地拧开了院子里的篱笆小门闩,大摇大摆地踱进来,用酒糟鼻起劲地嗅我的波斯菊和苋菜,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咕噜如同猫被人瘙痒时的满意声音。我从光滑的音响机身表面的倒影里看见后院里拳击手的一举一动,一瞬间我感到喉咙发紧,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儿,咽也咽不下去。彼时,我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的职业,他的世界对我来说只是另一片不可接壤的土地。但我胸前升起的感觉却并非惊讶或惶恐,而是一种快感,而且我不无羞涩地发现,那是性的快感。我双手抚住乳房,感到乳头慢慢变硬,我夹紧双腿,感受着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的美好。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他也并不是我心仪的那一类男子。毕竟前几任男朋友都是同样的类型,以至于朋友们都开始厌烦起来。新近分手的那个男孩倒略略有些不同,他在卖汉堡的便利店里打工,总戴着一顶灰色发皱的鸭舌帽子。他白天招待客人,而我在银行做自己的事情,五点下班后准时路过他打工的店所在的街道。那时招牌的灯通常已经打开了。我进门后便静静地坐在靠角落的单人座里观察他,忙的时候他也会故意端着空盘子从我桌旁绕一圈。我示意要点单,他会像招待普通客人那样招待我,并不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有所不同而有丝毫的懈怠或调侃的表情。我认真地看菜单,他带着职业性的笑看着我鼻子以下的部分,笔悬在褐色硬皮本的上方随时准备写下一或两个吃食的名字。
他把汉堡送到我面前时,总不忘贴心地送上两张餐巾纸和一个烟灰缸,尽管我不抽烟是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我慢吞吞地吃着肉馅,看他换下工作装,和上晚班的同事打过招呼,一丝不苟地记下今天卖出的汉堡数量,戴上门后挂着的鸭舌帽,回归到我男友的身份。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然而我却像享受每晚必有的性爱一样享受这种爱情中的陌生感。这也是他料想不到的。
我和他之间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但似乎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结婚的事宜也一度提上了日程,婚纱的式样也选择完毕。他甚至还借了十几本关于如何烧菜的书。“毕竟不能结婚后还顿顿吃汉堡。”他说着这个理由,眼睛在各色菜肴上来回游走,把青椒切成丁,胡萝卜剁碎了做成泥,洒到热气腾腾的锅子里。
我们分手后,许多人问过为什么,而我也总以性格不合搪塞过去。但其实我明白,最大的原因是他为了筹备和经营我们的婚姻而辞掉了汉堡店的职务。陌生感一旦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相似与必然产生的厌烦。我不能忍受千篇一律的生活,于是我想还是早日分手为妙。
认识拳击手后没有半个月,在街上一同散步时路过那家汉堡店,我一眼在聚集在一起的服务员里认出了他。拳击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动动他的肥胖有力的手指推门而入,我只得尾随进去。这次,我和拳击手坐在店中央的双人桌上,他看到我,左右瞧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他向我走来的这几秒钟内,我便忽地勃发起膨胀的欲望来,像一股热蒸汽直堵在我喉咙口。他行进了不到一半,一个女孩端着托盘从他前面擦过,临走时捏了捏他的小拇指。热蒸汽瞬间液化了,我的喉头动了动,把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吞进肚子。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橘黄色的板鞋,踩着汉堡店里湿沥沥的地面,发出咕叽咕叽的好听的脆响。
待他站在我和拳击手旁边,我笑着看向他问:“新女朋友?”
“是,”他脸微微一红,“你们要吃点什么,有刚烤好的比萨和鲜咖啡。尽管放开肚皮吃好了,这顿饭算我来请。”
“想必她还在上学吧,也是临时工了?”我拿着菜单漫不经心地问。他的眉毛略略上挑了一下,如别人看来,这样的表情像是在表达惊讶,然而我却分辨得出那是带点自负的象征。“她二十三岁了呢,只是看起来小些罢了。”
“唔,二十三岁,是个好年纪呀。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刚打了第一场职业拳击赛,对手是来自坦桑尼亚的黑人选手,两只手捏起来铁块一样硬。最后呢,”拳击手把胖手指一挥,“我把他打得鼻子出血,掉了一颗牙齿,现在八成镶成金的了吧。”
“您是拳击手呀,”他不无羡慕地说,“我总希望自己也有那么大的力气。嘿!左勾拳,右勾拳!”他看起来年轻极了的新女朋友站在可乐机旁温柔地笑着瞧他。
他果然是拳击手吗?我又一次产生了突如其来的质疑。我偏过头去看他的脸,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脸,似乎骨骼全部错了位,连带着整块肌肉都变形了。浮肿发红的皮下隐隐透着青色的瘀点和毛细血管。那脸的皮肤像是水牛的背,紧绷地发着黑,有粉刺但没有令我厌烦的雀斑。他的右眼窝处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瘢痕,像是螺丝刀划出的,呈十字花形,因此他一笑便有一道皱褶,和鱼尾纹轻而易举而浑然天成地融汇在一起。
但在花园里初见他时,我却从中感到了身为一个男人所必需的粗粝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品质,正是那品质引发了我对他肉体的好奇心。
“你是约翰·米尔顿吗?”彼时,我打开了通往花园的后门,隔着一层纱窗问他。我没有考虑到作为一个独居女人所必需的戒备与矜持,甚至我也没有想过要先穿一件乳罩后再去与他搭讪。其实毫不羞涩地说,我当时抱着一个隐秘的愿望,我希望这个陌生、强壮而丑陋的男子会沉默不语地越过花园的沟畦,或许还会踩断几棵蔬菜,抱住我发凉的上身,随时都有可能撩开我的衬衫,不带任何犹豫地侵犯我。
正如世间真理说的那样,一切事物总不能按照你所希望的路线发展。面对我,他像幼儿园的小男孩似的拘束起来。他揪着天竺葵的叶子,露出不自然而腼腆的笑重复我的问话:“约翰·米尔顿?不,我不是,约翰·米尔顿另有其人。”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他讲述一下约翰·米尔顿的故事。“他是一个连环杀手,”我说,“在一个雨夜他潜入一个医生的家,把医生的妻子和三个女儿残忍地杀死在她们各自的床上,用受害人的血在刚涂过的粉墙上写下他自己的名字,还有一首诗,你懂什么叫诗吗?”
仿佛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侮辱般,拳击手的脸涨红了,这令他看起来更加怕人:“我当然懂,在我还没接触拳击前我也是爱读些这分行的玩意儿的。”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他的身份。从花园吹来的风渐渐变凉,黄昏宣告了他的来临。音响里刚巧放到那三句怕人的低语,我和着歌的节奏一字一句地念出约翰·米尔顿痛下杀手后的诗歌:
&& “再见,幸福之野
& 那欢乐曾长居的幸福之野
& 恐怖来袭,冰雹般来袭。”
拳击手的眉头皱了皱,我清楚地看到汗珠正从他红鼻子的毛孔里渗出来,就像是用铁钎戳入冰封的河上那层壳,河水源源不断地从小孔里涌出来似的。我打开纱门说,“路过这儿一定渴了,屋里有柠檬水,是新鲜的,刚切好片,进来闻闻看。”
拳击手一笑又露出了他的黄褐色牙齿,他舔了舔嘴唇问:“有酒喝吗?”他的这句问话让我委实吃了一惊,似乎有些不着边际,但话的尾音还拖成一条长长的烟雾从我耳边穿过。
“酒倒不是没有,只不过多数都味道一般,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我说,“啤酒也是半个月前买的。”
“哎,那没什么的。”拳击手说着,欢天喜地地进了屋子,从我身旁路过时,他的左肘触到了我的乳房。他只是略略地顿了一顿,又径直向客厅里走去,坐在一把软木椅里。显然我这柔软的固体并不如发辣的液体那样更令他着迷,毕竟那才是把他吸引进我房子里的唯一理由嘛!
我打开一罐啤酒,易拉罐发出令我不快的哧哧声,像这样的酒我家里有一打左右,足够拳击手喝个痛快的。但当我把啤酒送到口里后,却发现它已经发酸了,有股浓重的麦芽发霉的味道。我连开了七瓶,瓶瓶如此。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拳击手的肚子挤进了我的视野。
“啊,啤酒是好东西呀,像这样的天气喝点凉啤酒再好不过了。”拳击手吱吱地说,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撕毛边纸。
“可惜已经都发酸啦,”我抱歉地看了看外面的天,“现在大概便利店也已经关门,买不到上好的了。”
“发酸有什么问题,只要解渴就没关系,我呀,没有酒精是不行的。”拳击手伸手从地上拿起铝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白色泡沫,满意地打了个嗝儿“我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的时候啦,那时我在租来的地下室里训练,砰砰地打沙袋,打得兴致勃勃。地下室里只有酸啤酒,我足足喝了一个夏天呢,”他摇着硕大的脑袋,一缕黑色卷曲的硬发挡在眼前,“每天我能喝二十瓶,不骗你。没有启瓶器,我就用后槽牙咬,你瞧。”他大张开干裂的双唇把头伸向我,我嗅到他嘴里散发出的浓烈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一股酸腌菜味儿,我屏住呼吸向两排牙齿匆匆扫了一眼,他的右侧上下牙果然有两个淡淡的豁口。
拳击手拿着啤酒在我的家里四处转悠,我则小步跟在他身后,倒像我是客人,他是房子的主人似的。他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盒烟,就抽出一根,把烟的过滤嘴用口水润湿后咬下来扔在垃圾桶里。他点着了烟惬意地抽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白雾。
“对尼古丁和酒精的依赖还真大呢。”我说。
“没办法,从前每天运动量那么大,没有刺激性的东西过不下去的。身体还好,精神上是戒不掉啦,”拳击手说,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以前还常常三天两头换女人来着。”
这句话令我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那现在呢,”我急切地问,“现在还是这样吗?”
拳击手闭住了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现在不了,毕竟不再打拳击啦,围在身边的女孩子也越来越少了。况且,”他看了我一眼,“我更想和像你们这样的人多聊聊天,总不能和以前一样见了第一面就上床嘛。”
我从他身边走开,手放到鱼缸里搅动着,鱼浮上来啃着我的指甲。我感到彻头彻尾的心灰意冷,今天我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我不该将一个表面上粗犷如斯内心却胆小如鼠的人放进我的屋子。曾经我也希望男人们多交谈些,哪怕只是单纯的倾诉,单纯告诉他们今天早晨的燕麦片粥是多么美味,午后我奢望喝一杯浓的红茶。但他们似乎并不能理解我这些语句所包含的指向性和急切程度,他们似乎觉得两个人心灵更贴近的唯一手段就是做爱。他们在我的饭厅里大口地吃煮鸡蛋,以补充所谓高强度运动后的体力。他们在我的卫生间里撒尿,抖着他们的那玩意儿,好像要把我沾染在他们身上的气味完全去除似的。他们在卧室的床上抽烟,烟灰掉在拖鞋里。我也逐渐习惯了他们的恶劣行径,我习惯了他们做爱后丝毫不顾我的感受便酣然睡去,习惯了他们和我面对面吃饭时的沉默寡言。而拳击手的突然出现却完全打破了我对男性的既定看法啊,不得不说我有些窝了火。
“如果你随意便闯入一个女士的家里后还要冒充传道士的话,”我没好气地说,“那请你出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选择到我这儿来,但我只想告诉你你选错了对象。我的精神世界恕不对你开放。”
拳击手的眼惊讶地睁大了,他神经质地把食指和拇指搓来搓去:“我,我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又热又累,耳朵和鼻子里全是尘土。我从路的那头就看见了你的房子,绿色的房顶,还有篱笆小院子里晾着的胸衣…我突然想来这儿。一开始我极力阻止两条不听话的腿向这儿迈动,等站到门口了,我就在心里小声劝告自己,不能冒犯这位女士,我只是到那儿讨杯水喝解解渴…”
“就算你冒犯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语调温柔了下来,被拳击手的话打动了。
“不,不,”拳击手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我还是走好了。”他说着走到花园门口,此时天色已经完完全全暗下来了。在窗外幽微的路灯光下我只能看到他背影的轮廓。
“顺便说一句,你的乳房很美。”拳击手回头说,我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我快步走上去拉住他脏兮兮的袖口说:“你明天还会来这儿吗?”
“我是一个拳击手,”他望向我,“如果你允许,我会来的。我是一个拳击手,拳击手说话向来算数。”
从此拳击手几乎每日都到我这里来,有时他是赤裸着上身,汗从他胸前肉的褶皱里流下来。有时他穿着灯芯绒的裤子,有时打着领带,戴顶黑色挺括的礼帽,提着不知从哪带来的一小瓶烧酒。他进入我房子的通道每次也总不一样。只有一次他是正经从前门进来的,按了门铃,进门后将油光发亮的脸贴在我的手上,像西方人似的与我和颜悦色地问好,还转身戴上了门把手。有时,他会从篱笆小院的后门拧开纱窗,取走我挂在陶瓶嘴上的钥匙,长驱而入。最离谱的是,有一次我在吸地板的尘时,听见厨房上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我以为那是老鼠在管道里爬行发出的声音,但没想到那声音竟越来越响,以至于变成唰唰的很大声的摇撼了。我顺着那声音一直来到客厅的壁炉旁边,耳朵凑在墙壁上仔细听的当儿,几块砖头从壁炉上面哗哗地掉下来,还夹带着一些泥沙。我往那黑黢黢的洞口望过去,闻到一阵熟悉的汗味。我还看到了两只穿着高帮靴的大脚。我刚缩回头,拳击手便从烟囱里掉了下来,呸呸地吐着嘴里的煤灰渣。
“何至于此?”我怔怔地看着问他。
“人生总是要尝试不同的通道嘛,”拳击手说,“以前每每比赛上场,我总是很少走那条选手走的红地毯的。有时候我会直截从擂台下面跳上赛场,或者从对手散发着暖烘烘臭味的裆下钻过去。”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一手杵着吸尘器的把手,一手撩着额前沾了煤灰的头发,他的上身有一道道黑色的沟壑上下起伏着,充满了男性的原始气息,狂野而令我不可自拔。我看着一颗汗珠从他的肋骨直流到肚脐眼里,我几乎想伸手去触碰那凝聚了最精纯的男性气息的液体,但我却未能抓住机会,他已经用手掌抹干净了身体,并走到厨房里去拿发酸的啤酒了。
从汉堡店里走出来后,拳击手打了几个饱嗝:“啊,真是圆满的一个晚上。”我悄无声息地走在他身边,感到四周的空气逐渐发潮,我嗅到了暴风雨欲来的气味。今晚我忐忑不安,我知道汉堡店打工的他一定理所应当地认为丑陋的拳击手是我的新男友。殊不知我和他一次肌肤相亲也没有。这不禁又唤起了我和从前的他做爱的场景,在我的天台上,四周有浓的令人嗓子发甜的夜百合的味道。他扶住我的肩膀,唇吻在我的后背上。我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炸鸡香味。我在凉风里小心翼翼地承受着他的重压,将自己的身子在水泥地上放平,伸展开我的四肢,像瑜伽后的静憩。
转过街角时,我走在拳击手左面,无意识地瞥向他的裤子。裤脚磨破了一个小洞,满是灰尘。我顺着裤线向上看,看到一件令我惊讶又不可思议的事情——拳击手的裆部高高鼓出,将他的整个腿部的流畅线条完全破坏了,就像微微起伏的平原上忽地崛起一个山丘那样突兀而难以索解其原因。我显然已忘记了拳击手作为一个男人的必然属性,不得不说他这样走在路上勃起着,脸上带着一副吃饱喝足后的满意表情,的确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更兼旁边走着我,虽算不得漂亮,但毕竟是女性,何况又不戴眼镜,浑身也没有明显的令人厌恶的地方。
拳击手勃起的时间之长令我难以置信,知道回到我家他还仍然结结实实地维持着原始状态。我倒了杯酒递到他手里时,感到那东西像原始的性的方向标一样指向我的小腹。我看着他一气把酒喝光时喉头像核桃般上下耸动的样子,决心不再这样忍耐下去。
“去卧室吗?”我用变了调的声音问。
“不,客厅就很好,很凉快呢。”他甩了甩粗壮的脖颈说。
我想他定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不懂暗示的男人。
“要做爱吗?”我低沉而微弱地问,用尽了我作为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全部柔情。我原以为拳击手这回会毫不迟疑地用他两片厚嘴唇吻上我的脖子,就如同他吻其他曾经吻过的女人那样。我可以想象他拳击后的样子,流着汗,像牛似的喷着粗气到休息室去,那儿有昏暗的灯,生锈的一排存放衣物的柜子,还有等待他许久的,赤裸着两只梨形乳房的黑人女孩,于是他褪下被汗水浸透了的短裤……
“我可以与你同床,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承认我的身份。”拳击手说。他的这句话让我吃惊,似乎还带有隐隐的侮辱和挑衅的意味。然而我却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你是拳击手,我承认。”
“女人受欲望驱使下讲的话就像雾气一样扑朔迷离不可捉摸,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如此认为才好。”拳击手说着走向正门,这是他第二次选择这条通道。“总不能再从烟囱里回去,”他抱歉地笑笑,“我们明天再见。”
他果然是拳击手吗?我独自靠在冰箱上喝着他剩下的酒想着,一瞬间内我的脑子里出现无数可能性,就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他可能是一个矿工,每日从井下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到我这里享受视觉上的性愉悦。又或许他是一个流浪汉,我有些不舒服地想,因此他便在我这里免费大吃大喝,再回到他原本街上的窝棚里,满足地打着饱嗝,向其他衣衫褴褛的人津津有味而又不厌其烦地讲述着银行女职员是如何希望与他做爱而被他拒绝。毕竟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到我这儿来有什么目的。他或许是性冷淡,我摇了摇已经空了的啤酒罐想,不然难道他的身份会比一次痛快淋漓的释放更重要些?我决心下次让他把他的拳师资格证拿给我瞧,这样双方便都心安理得。
晚些时候我出门去便利店时,在街角碰到了汉堡店前男友。他看见我倒主动迎上来热情地打招呼。
“不怕女朋友见到?”我笑了笑,把塑料袋往上拎了拎,不久前它还不停地有节奏地敲打着我的小腿。
“没有什么关系,”他揉了揉额头,“何况她还在汉堡店上晚班。”
我心里有些酸楚地望着他:“一定笑话我了吧,在背后?交了个这样的男朋友。”
“何至于?”他好像很惊诧似的扭曲了五官,“选择怎样的人终究是你的事情,轮不到我来品头论足。”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错的拳击手。”
“这唯一的事情我甚至也不能确定呢。”我难过地说。
“无论如何,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坏,肌肉看起来很发达,虽然肚腩是有些,但那毕竟是每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所必经的。不过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外观。他整体看来,属于比较…”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吐出一个词,“搭配‘和谐’的那种。”
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我渐渐显出倦意,我们共同的话题也像成熟的蒲公英种子随时间流逝剩的越来越少了。我赶在互相厌烦之前礼貌地道别,向来时的路走去。
“拳师资格证?!”拳击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几乎像是被猫抓了一下,“拳师资格证!”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脚丫子踏着地板啪啪作响,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愤怒,更何况是因为我简单的一句请求而起。这种阵势令我吃惊,不知所措,以至于连说第二句话的勇气也没有。我只得老实地坐在凳子上,双手叠放在膝头,腰像通了电似的挺得笔直,如同一个受罚的小学生面对气急败坏的老师一般,满心希望那不知打哪儿来的怒气快些消散。
“你不够诚恳,”拳击手站在我面前,咄咄逼人,横眉倒竖,“从来没有人会这样问我,一个真正的拳击手怎么能靠一张贴了大头照片的纸证明自己?我何时问你要过职员证来证明你在银行工作?你分明就是在歧视我。”
“如果你想要,”我结结巴巴地说,面对一堵墙似的拳击手发着抖,“就在你身后,那第二个抽屉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对我身份的认同,”拳击手向那抽屉瞟了一眼,又转向我,“我对那种东西并没有半点兴趣。”
说完后拳击手径直坐在沙发椅里生起闷气来了,气氛僵得发硬,像放了很多天的面包。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去打开音响,依然是那张老尼克和坏种子,紧接着上一次听过的那三句吓人的低吟的诗句。我本以为音乐会缓解些尴尬的情绪,但没想到反而激起了拳击手的怒气,他大步走上前按下停止键,夹杂在空气里的响声就此静寂了。他转身的瞬间我似乎见到约翰·米尔顿从唱片里走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四肢,乳房和五官似乎都变得多余,在这样的空间里我在拳击手的目光下变成了碎片,我已不会放松,虽然这里是我熟悉的。藤萝状的绿植仍然不偏不倚地长着,金鱼沉静地睡在瓶底一动不动,绿灯芯绒的脏工装裤挂在粉墙的钉子上,而变的是我。我拘谨而紧张,浑身的皮肤紧绷绷的,甚至能感觉到筋脉的跳跃。
“总可以带我去拳击馆看看,”我小声说,“从来没有进过那样的地方。”
拳击手拧成团块的肌肉终于缓和了些:“那固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每次去那种地方,我都会伤心一阵子。毕竟已经不练拳击挺长时间啦,虽然现在硬给我披上袍子,戴住那对笨重的大家伙,牙齿咬紧橘黄色的护套让我上台也不是不行,我总能硬拼它七八个回合的。”
“以前我在电视上常看到拳击比赛,”说着,我小心地从所在的位置向拳击手的方向挪了挪,尽量避开他探询的目光,“虽然表面上看很激烈,是肉与肉的搏斗,有时也会有流血或者打碎牙齿的事情发生,但总的来讲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想象中的?”拳击手突然来了兴趣,“我倒真想听听你们这些人对我们的看法呢。”
“在沙发上坐着很静,四周好像只有灰尘浮动的声音,完全和电视里的搏击是两个世界,”我想了想说,“就算把电视机声音完全消除,我还是能听到拳击赛场上的人群在激愤地呐喊,听到拳击手套相撞的砰砰声,看见裁判的紧张眼神,分开选手时的吃力和千篇一律的手势,肌肉上闪光的不停涌流的汗珠,这一切似乎太过暴力,侵入我的静寂空间,总会让我觉得,”我想起那天以前汉堡店的男友的话,“有点有失‘和谐’。”
拳击手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从他眼睛里看到失望的神情,出乎意料还带着些颓丧。“拳击对我来说意义其实不大,”他说,“我早已厌烦了它本身所具有的含义。它给我带来了什么,除了女人和酸痛的肌肉块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当初又为什么要练拳击?”我问。
拳击手踌躇了一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天上午是我第一次听到拳击手提到他的童年,在此之前他似乎极力隐藏,像个怕丢了到手的薄荷糖的三岁孩子似的,把这段经历深深地放在他衣袋皱褶的最深处。他掏出他的牛皮钱包让我看里面的的东西,折叠了角的几张纸币,沾满了汗渍。两个没有光泽的分币,十几张细心地理好的彩色玻璃糖纸,我抽出一张蓝色的罩在右眼上,我的瞳膜很快被注满了油似的色彩和质感。我举着纸继续翻动着牛皮钱包,蓝色的两颗衬衫小纽扣,蓝色的一小截铅笔头和一张蓝色的名片。我把名片拿起,看到它的背后粘着一张大头照,那人头发蓬乱,像是贫民窟跑出来的穷人刚刚见到十几条清蒸鲈鱼那样露出惊讶以及凶狠贪婪的表情。我把糖纸从眼睛上拿下来,我想他大概是某个杀人犯。而拳击手却告诉我,那是拳王阿里。
“我觉得我和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拳击手摸着照片,无比怜爱地望着它,“我和他是经过同一个通道接触到拳击这种东西的。”
十二岁的拳击手住在工厂旁边,他吞着煤灰,烟雾飘入他的眼里,目之所及尽是铁锈和羽毛被熏黑的鸟。他的鼻子被硫磺弄得又痛又痒,嘴里除了咸味就是熟金属的腥气。每年夏天,四面八方涌来的小商贩把工厂的四周堵满,像是固定季节会有固定的水果大批出现。这时拳击手就得到两个月的甜蜜生活,两只脏的发乌的手里攥着满满的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糖果,他最喜欢的是苹果味的汽水糖。有时还有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巧克力板和一层一层的草莓甜酱饼,红色的甜汁顺着饼的外层凹凸向下缓慢地滑动。拳击手站在印着汽水广告的塑料伞下看小贩手里来回拉伸的橡皮糖,手里端着奶油碗,白色粘稠的稀薄液体滴在他的衣角上,引得蜜蜂直向他的身上落。拳击手感到自己的肺被快意塞满了。
然而这快意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雨点般的拳头袭击硬生生地赶得无影无踪,奶油碗盖在他的脸上,裤脚处被撕破了,沾满尘土和别人喝了一半扔在路旁的冰镇汽水。拳击手揉着疼痛的小腿骨半坐起来,只听见远去的三个人阴阳怪气的笑声。他的钱包软塌塌地睡在路中央,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崭新的两轮自行车也被抢走了,那是亮蓝色的,右边把手上的小竹篮里盛着两包汽水糖,靠铃铛的位置还系了三四个气球。
拳击手的眼睛直盯着自己的两手,他的泪滴在满是汗泥的手掌纹路里并随之滑下,渗入泥土里。太阳晒得他头顶发热,他几乎要向前扑到在地好好大哭一场。这时他感到自己被阴影笼罩了。起初他以为是天上飘过的云遮住了太阳,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离地而起,双脚顿在地上。拳击手两肋下发热发痛,他边揉边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拳击馆的老板。拳击手的一生在两分钟内便彻头彻尾地改变了。
“彪形大汉?”我笑着问。
“事实正好相反,”拳击手说,“那人个子很矮也很瘦,看起来很随和,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印花的松松垮垮的短裤,左手臂内侧有一条亮粉色的疤痕鼓起来。”拳击手边说边拉过我的手,在我的皮肤上划了一条长线。他粗糙的手指触在我身上有种特殊的感觉,当他把手拿开后,疤痕似乎就长在了我身上。
“就这样,我打起了拳击。最初几个月很带劲,每天总最早去拳击馆。晚上洗澡时摸着自己逐渐变粗的胳膊,总觉得充满了力量。我甚至还盼望着再出一次上次那样的事故,好让我检验自己的成果。然而随着训练量的逐渐加大,我却发现它并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样。”拳击手苦恼地蹙起眉头。
拳击馆老板的身份变换很快,他离一个拯救者的形象越来越远,在拳击手轻易地赢了第一次市级拳击赛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了被剥削的对象。他被迫离开家搬到拳击馆里,被迫限制烟酒和性事,被迫同交往了半年的娇小温婉的女朋友分道扬镳,被迫赶场,参加各种各样的聚集了一群赌徒的地下拳赛,每日只能睡四到五个小时。每当上场前他昏昏欲眠时,拳击馆老板便会怂恿他吃一剂兴奋剂。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四年之久,直到有一次,忍无可忍的他向拳击馆老板出手,把他的两个保镖全部打翻在地,加入了正规的职业拳击队。他终于远离了如同屠宰厂的地下拳击场,生平第一次戴上了牙套和头盔。一开始,他甚至觉得这些东西显得笨拙,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它们极大的好处。
“我该走了,今天呆得太久啦,已经快午夜时分了。”拳击手很礼貌地起身道别,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丝毫也看不出方才的肝火大动。他起身,从随身带的黑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塞在我的阳台窗户缝里。他回头摸了摸耳垂说,“长时间受你的照顾真不好意思,这个就送给你好了。”
从拳击手那儿拿到的牛皮纸袋很轻,我把它贴在耳朵上晃了晃,里面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像积木的相互碰撞。从它在纸袋上压出的轮廓可以看出那是长方体的,大约相当于一块砖头的大小,只是厚度薄些。我撕开纸袋边缘,一个黑色的盒状物从开口处滑下,是一盘录影带。
现在已经是凌晨,我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半旧的夹克衫跑下楼,慌乱中弄掉了一支发卡,它是汉堡店前男友送给我的,我曾因为找不到它而大发过几通脾气,甚至把洗好的床单通通扔到泥地里。我听到它砸在楼梯道里发出的响声,而我竟然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此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这盘带子的内容,其他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在两条街以外的录像带出租店砰砰地砸门,铁皮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有一瞬间我似乎听到老板起身时的浑浊咳嗽,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是我的错觉。店里寂静无声,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轻微的噼啪。我在街头徘徊了一阵,在24小时便利超市买了一杯速溶咖啡来稳定自己。我坐在马路旁小口地喝着,脑子里不停掠过可能拥有录像带放映机的人。隔壁规规矩矩的那家人八成是有的,前些天我还见过他们,刚从外地旅游回来,小女儿晒得浑身发红。高中时认识的男性朋友肯定也会有,他经常一箱一箱地租录影带到家里,没日没夜地看,眼睛像两只西红柿。但他们都是我深夜里无法打扰的对象。
还有一个人,我想。我扔掉咖啡纸杯又进了便利店,拿起公共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会,但很快就按下了一串谙熟于心的数字。
嘟声响了七次后,我仍然抓着话筒,我知道他的习惯。
“喂,”我听到了一声从嗓子里干巴巴地挤出来的声响,像木门的吱呀声,那几乎不像是从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是我,”我小声说,“这么晚吵醒你,真不好意思。”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略微清醒了些,我可以想象他半坐起来搔着头发的情形。
“到汉堡店来。”我说。
“已经这么晚了,”他的声音显出倦怠和不耐烦,“再说我怎么和她解释?”他压低声音,“告诉她,我去见前女友,就一个晚上?”
“到汉堡店来,”我说,“求你了。”
我坐在汉堡店的招牌底下,渐渐感到身子发凉,皮夹克重得像铁。整条街道的商店已经全体打烊了,从理发店的垃圾桶旁走出一只猫,它拿眼睛瞄着我,忽地窜上屋顶,踩着铁皮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实在突兀。我把视线从对面收回来转到我来时的方向,看到他步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右手抄在裤袋里。
他掏出钥匙弯下腰,推上铁皮门,换一把钥匙开链条锁,把锁扔到墙角,推门进去顺便拉下总电闸,整个汉堡店便被白光填满。由于这光线的强烈反差,我和他都眯起了眼,在这个过程中,我与他一句话也没有讲。
我坐到从前常坐的单人桌上去,桌布换了,换成蓝白红格子条纹。我把带子放在靠墙的桌子一侧,令我惊讶的是,当我发现自己可以毫无阻碍地轻轻松松看这录像带时,我却对它失去了兴趣。
“吃点什么吧,”他开口,“不用客气,虽然原料是昨天剩下的,但应该还新鲜,”他说着把一块熟土豆放在嘴里嚼了嚼,“嗯,味道不坏。”
他把土豆和甘蓝沙拉送到我面前,还有两片夹了奶酪片的烤面包。我大口地吃着,汉堡店的空间里很快充满了咀嚼的声音和食物的香味。他端来一杯咖啡,坐在对面看着我吃。
“咖啡也是剩下的?”我开玩笑地问。
“这杯记在我的账上。”他说。
我用叉子叉了一块土豆送进口:“怎么和女朋友解释的,接了一个陌生电话后,三更半夜地从她身边爬起来出门?”
“对她来说不是陌生电话,”他耸耸肩,“我告诉她是老板临时要我来店里修水阀,巧得很,昨晚下班时水阀的确有点小问题,我没讲,自以为还是能修得好的。”
“所以她便毫无戒心地让你来了?”我笑了。
“不然怎么会有这个,”他摇了摇刚才开门用的钥匙,“这是她给我的,上晚班用的。”
我低头吃着,额前一绺头发垂到碗里。他伸手帮我撩上去,我和他便都愣了。他的手停在半空像一尊未完成的雕塑,难看地蜷曲着。“对…对不起,”他慌乱地解释着,“我…我只是习惯了…”
他的话没有讲完就倒在了桌子上,我压在他胸口,两只胳膊紧箍着他的后背,在很短的时间里我竟然在考虑是吻他的额头还是脸颊处的颧骨。不过很快地这个问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主动掀开我的夹克衫,吻了我的胸脯。
“到此为止,”他在我的怀抱里吃力地说,“我有她,你有你的拳击手,到此为止。”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我很轻也很失落地问,放松了双臂从他身上滑下,刚吃下去的满肚子食物令我昏昏欲睡。
“我想,”他喘着粗气说,“我当然想,只是…”他从桌子上半坐起来,跳下地整理发皱的桌布,“只是…”他吞下了后半截话。
“快去修水阀吧。”我说,拉上皮夹克的拉链,打开录像带放映机坐在椅子里。我把录像带塞进机器时,他一直站在我旁边,似乎在等着我做出一个与他有关的行动。然而我却直盯着屏幕,手指蘸着盘子里的面包渣舔着,丝毫没有要与他讲话的意思。
片刻的黑屏后,拳击手熟悉的身体映入我的眼,只不过那是另一个他,处于另一种状态的他。他很年轻,肌肉绽开,嘴唇被牙齿护套高高顶起,他发出一声怪叫,像是什么动物被撕裂的怒吼,双脚来回动了动,一拳打出去。对手的牙套被打飞。我紧捏住衣服,捏得手指发痛。对手再回过头,镜头迅速转为特写,那人的鼻梁已经歪了,血直流到胸前和胸毛黏在一起,他是个没多少肌肉的瘦削的亚洲男人,用湿漉漉的两只大眼睛迷离地望着镜头,他径直望进了我的身体里。我不由得战栗了。拳击手在场边跳动,两手互相撞击着像是在示威。我注意到他的裆部高高地顶起了,正如那日在街角见到的一样。
我着迷地盯着拳击手,他那种强者的姿态像是在劝说我向他臣服,正如录像带上那个瘦弱的对手,然而我却在解说词里得知那人是连续四年的锦标赛冠军。他果然是拳击手,我想。但想到他喝酸啤酒时慵懒丑陋的表情和隆起的肚子,我就未免有些丧气,我已无法从现在的拳击手身上看到他在拳击场上的风采了,而这似乎并非同一人,除了容易鼓起的那玩意儿以外。
“这是什么?”我听到他的声音夹杂在吱吱拧水阀的噪音里。我看见他努力伸长脖子向上看,“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句。方才,我在内心开辟了一小块空地,前后约零点六至一点五米,左右只有一米,我在这狭小的空地里站着,四面闭合,陪同我的只有拳击手,刚下赛台的流着汗的拳击手,年轻的勃起的拳击手。然而他却问,“这是什么?”我意识到他试图侵入我和他的私人空间。
我猛地起身,隔着桌子厌恶地望着他,他惊讶地回望我,两手张开,满是下水道里油垢的腥臭味。就在刚才,我竟然想与他做爱。我粗鲁地按下弹出键,屏幕上的图像瞬间消失了。我一把扯出录像带,我意识到我和他从此不会再有交集,到此为止。
我把客厅的前门和后门全部打开,我花了很长时间守在壁炉附近,期望拳击手能快些到来。电扇脏兮兮的扇叶没精打采地来回摇摆着。我焦急地把戴好的项链拿下来,又重新戴上另一条。正在我准备去花园里的凉棚里呆一呆来减缓等待的痛苦时,拳击手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
“你是拳击手,”我跑向他,挥着手大喊,宽沿帽子掉在地上。我径直跑进他的怀里,像扎进泛着白色泡沫的冷海水里。“我确信不疑,”我说,我抬起头看他,这身份认同后,我仍然对他充满新鲜感,此时我与他颇像好莱坞电影中男女主角经历生死后又重见的那一幕。我口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既温柔又凶狠,用他的两只大腿紧紧地夹住我的膝盖骨。我看到他眼角旁沾着几粒沙子,就伸出舌头去帮他舔掉。
“我要狠狠给你几拳。”拳击手粗野地笑着剥下上衣,他小心地把我放倒在向日葵地里,像是在赏鉴一件难得一见的艺术品那样上下端详我。他的目光像一块粗糙的砂纸,极狠地在我赤裸的褐色皮肤上打磨。我的鼻尖,颈部,乳房和乳头,那丛茂密的小腹,两条胫骨,小姆脚趾尖。我像通了电似的全身发烫,颤抖起来。很快我上空的阳光消失了,我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带我去拳击场,”我气喘吁吁地说,“我要在你打过比赛的擂台上做爱。”
拳击手一言不发,我在他眼底发现了一丝难言的预感性的惆怅,和他现在正做的事情丝毫不符。“明天,”他把这两个字吹到我的耳边,“明天。”
我感到喉咙处的气流开始急速地上升下降,我一把拔起一整株向日葵,发热的小泥土块迸溅到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停顿了一下,把脏兮兮的手指从我乳房上拿下来,塞到眼皮之间开始揉搓,拳击手微微撅起嘴,额头上出现两条较深的短短纹路。不知为何,我到现在也总记得那滑稽的时刻。
拳击场四周尽是灰土和油罐充当的垃圾桶,拳击手走在我前面,一脚把一只塑料瓶踢飞。他带我从晾衣服的绳架下面弯腰穿过,拧开后门有点生锈的把手。我跟着他,像跟着一条熟知此处地形的流浪狗,而他乱糟糟的头发也恰巧符合这个身份。拳击手进门后,条件反射般地在地上的正方形毯子上磨了磨鞋底。我把头探进去瞧了瞧,摇头的电风扇被灯光映成暗红色,发酸的汗臭味还有啤酒的腥味以及古怪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像是一道在异国旅游时端上桌的稀烂的杂七杂八的炖菜,即使勺子举在口边,你还是会犹豫是否应该下咽。
“快来。”拳击手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他身旁。他带我从狭窄的甬道里穿过,两边贴着牛皮色的壁纸,大部分已经从水泥墙上脱落下来。等到拐了弯,刺目的白光直刺我的瞳仁。这里仅仅是一个训练场地,偌大的地下拳击场里只有两个拳台,四周铺了海绵垫子防止拳击手们受伤。没有裁判,也没有坐席,几个光着上身的人默默地躺在地上,其中的一个手上仍然戴着黄色的拳套。我感到拳击手握着我的胳膊的那条手臂上有条肌肉在搏击,他的指头在轻微地来回移动。我莫名地感到恐惧,这儿的一切和汉堡店完全是两个概念。那儿虽然充满了油炸后的腻烦的气味,但无论怎样灯光发黄,煤气炉发出嘶嘶的响声,水阀在一刻不停地低声叫着,总有种安心感。然而这儿却像个异度的空间,空旷,静谧,灯光像刀子一样令人难过,空气里除了热烘烘的风的味道以外什么也闻不到。气压低得惊人,像一波巨大的海潮从头上席卷而下。我喘不过起来,手心里出了汗。
“那个人的外号是‘约翰·米尔顿’。”拳击手说着指了指仍然戴着拳套的男人,此刻他正缓缓地把右腿弯曲又张开。
“为什么?”我放低声音问道。
“没有原因,”拳击手耸了耸肩,“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打起拳来不要命,赚的钱一大半都用来把自己的脸整成正常人的形状。他的左下颚骨折过三次,下巴骨头曾经粉碎过一次,鼻子也不端正…”拳击手突然紧闭了嘴中断了谈话,他看到约翰·米尔顿正在向这边走来,就朝他挥了挥手。约翰有气无力地把拳套互相敲了敲以示回应。
等他走到近前了,我才发现他远不像拳击手形容的那样容貌可怖,虽然他的鼻子上端清晰可见有一个凸起,左脸也似乎有些扭曲,但总的来说也过得去。他看东西的时候总从左边先粗略地撩过一眼,再转过来认真地盯住它。约翰·米尔顿这样看了拳击手,又看了看我,接着张口说:“我训练结束了,等我十分钟。”
没等拳击手讲话,我就对约翰·米尔顿发问道:“你的外号是从哪儿来的?”
他盯了我一会,像看摆在博物馆里的展览品。他收回目光,干巴巴地说:“一张唱片里。”
我看向他身后,其他的拳击手随后而来,他们的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向下滴着汗,疲惫得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其中一个年轻的拳击手有节奏地鼓着白色的肌肉,一只眼睛掩藏在头发下面,眼眶发青,但另一只却全神贯注聚焦在我来时的小门上。我看得出他恨不得一脚跨过去,但过度劳累的机体放慢了他的速度。
“后面有一个大池,拳击场老板只有冬天才提供热水,”约翰·米尔顿突然回头对我说,“其他时节水都是从地下抽上来的,洗完后湿淋淋的,像条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鱼。”
“这里几乎所有的拳击手都在水里失去过知觉。”拳击手握着我的手说,但我没有听清他讲什么,我已经被这里其他人身上散发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蒙蔽了双眼。
两天后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在烤肉店门口遇到了约翰·米尔顿,他穿着褐色的短上衣,坐在马路旁的店牌下面往一个几米远之外的小瓶子里丢石头,他低着头戴着棒球帽子,要不是他抬起头用呆滞的眼睛看了看我,我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来。
我买了半斤烤的吱吱作响的冒着油的牛肉,切成了四方形的一块块,把伞夹在脖颈和肩膀之间,歪着身子碰碰他,他从凝神的状态中回到现实,眼珠从左边转了一轮,盯在我手上拎着的塑料袋上。
“训练快开始了吧?”我问,我能想像到他戴着黄色拳击套把对手的脸打得扭曲变形。他看了看我,开始含混不清地说话,用软塌塌的手胡乱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区域。我嗅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敞开手里放肉的油纸袋。他贪婪地把鼻子伸了进去深深地吸着浓厚的肉香,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他的上下牙咀嚼时发出吱吱的响声,他像是囫囵吞下了第一块,接着又把食指和大拇指放到袋子里去,第二块就放慢了速度。我静静地坐着,直到他把最后一块肉填进肚子。
“你的脚很美,”约翰·米尔顿舔着手指说,“他曾经这样对你说过吗?”
刚才在路上,我的凉鞋带断了,于是就把鞋子放进包里赤着脚走了一路。脚底踩在雨里的柏油路上有点打滑,我低下头,脚上溅满了泥水和沙子,显得有些肮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脚长得什么模样,它们瘦长,不够圆润,指头排列得也不协调,脚踝骨处有一条长长的暗色疤痕。我不自然地微笑着,把脚缩了缩,但他却一手握住了它,像是捏住一条冰冷的冻鱼。
一开始我的床榻仅仅接待约翰·米尔顿,从拳击场上刚回来的约翰·米尔顿,我在音响里放上《谋杀歌谣》的第一首,(“再见,幸福之野/那欢乐曾长居的幸福之野/恐怖来袭,冰雹般来袭。”)和浑身汗湿的他坐在饭桌上吃着撒盐的煮鸡蛋。每次听到这首歌,他的脸上都会显出凶狠迷醉的表情,他似乎对于我也爱听这张唱片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不过,他果然和拳击手判若两人,喜欢在巅峰时刻扼住我的脖颈,直到我呼吸困难,两眼充血才罢休。我把除阿里之外的所有拳击冠军的影碟租来一遍遍地看,每一拳的出击都打向我身体最柔弱的部分,我幻想着自己是每场比赛中的失败者,蜷缩在海绵垫上吐着口涎,心甘情愿地亲吻胜利者的脚趾。
不久,我的家成为了拳击手们的伊甸园,所有在拳击训练场上赢了的人都有权利来吃烤肉,并且和我睡一觉。其中约翰·米尔顿来的次数最多,其次是另一个矮小沉默寡言的男人,无论这次的性爱之旅是否让他满意,在临行前他总会把两张纸币放在我的枕头下面,如果我拒绝接受,他就会让下一个来到我家的拳击手带给我。我只见过一次那个肌肉发白,眼眶发青的男孩,他在我家的院子里徘徊,不知进来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合适。他的鼻孔裂开了,血流到他的下巴上,干成了一条很长的黑色条状物,额头上也隐隐有着被猛烈击打的痕迹。
“真对不起,”他支支吾吾地摸着自己的右手指,“真对不起,我这副模样。”
他羞涩的语调和长相让我不可抑制地想起汉堡店的前男友,我沉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能感到那一块块凸起的脊椎骨。他告诉我,他每次在上训练场之前都会服用一点兴奋剂,原本只是想激发自己潜在的能量,但没想到现在这东西已经在他体内形成一头无法驯服的兽物。他神经质地左右摇动着头,像是在寻找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似的,直到我紧抱住他的身体才罢休。
我最后一次见到拳击手是透过客厅的窗户,彼时他穿着一件笔挺的正装,像是要随时出席某个人的婚礼或葬礼。他脸色发白,眼球鼓突,把脸紧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着我和约翰·米尔顿在床上,像两摊发粘的蜜糖渐渐地融入对方。我看到他捏紧了拳头,我感到他的怒气从钥匙孔里源源不断地冲进来,点燃了原本就灼热不堪的空气。“冲进来啊,”我喃喃地说,“快冲进来吧,顶好是戴上拳套,把这个人的头砸的粉碎,直到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我对拳击手笑着,但我未能如愿以偿。那张脸上的愤怒很快爆裂开来,接着涌上的是失望的悲哀情绪。接着,他转身离开了,手里还拿着一片从我的花园里揪下的向日葵叶。
此后足足有一个星期,拳击手都没有再登门。我原本以为我会对他的离去无动于衷,但不知为何,我却有种说不清的失落。我渐渐发现其他拳击手们的无知正在一次次地威胁着我。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和一个黑色皮肤的小个子拳击手做爱。在喘息的间隙里,我问他:
“下次见面你不想和我聊聊天吗,总不能一见面就上床吧。”
他摇着头,汗水滴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一种毫无缘由的厌恶感。
“滚!”我大叫一声,他被我从身上推了下去,他露出迷惑不安的表情,厚嘴唇微微哆嗦着。他很快地穿上裤子,逃离了令他颜面尽失的现场。而我则一个人孤单地坐着,这些拳击手们,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我谈论他们的童年,没有人会从烟囱上跳下来,试图从不同的通道来访问我,也不会有人愿意告诉我他们到底喜欢穆罕默德·阿里还是彼得·阿兹,自然更不会有人送给我牛皮纸袋包装着的长方形录影带了。我意识到,在我心里拳击手的身份只有他才能完全吻合,虽然他已经多年不再碰拳套了,虽然他面相狰狞,但那丝毫不会消减他作为拳击手应有的品德和教养。
我把客厅的前门和后门全部打开,我花了很长时间守在壁炉附近,期望拳击手能快些到来。现在已经是初秋天气,电扇已经很久没有打开来用了。我焦急地穿上那件宝蓝色的紧身连衣裙,想了想脱下来又重新换上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薄衬衣。我坐在花园里的凉棚里,手放在眼前看着不远处的小路上。
但从此,拳击手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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